第十三章 合作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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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24

(聖曆4222年四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修昂能夠下床時在醫院裡四處走動都沒能找到艾爾菲,反倒其他醫護人員遇見他全露出吃驚表情,直至出院掃興離開。

剛送走修昂和薇兒,聖維伯隨即回院長辦公室撥打電話。

「尚格.波彼已經出院……對,警方都沒發現……」
「如你預測他這幾天一直找尋艾爾菲,特意將艾爾菲調離醫院是正確的安排……是的,我沒透露給其他人。」
「……好,謝謝你,請你再找時間拿尚格.波彼的病歷,那赫。」


兩人各自戴著黑色假髮並行街道,穿著樸素襯衫配戴眼鏡隱藏起眼外表,讓人以為是對普通兄妹。

「難道是被聖維伯支開?」
修昂尚在懷疑見不到艾爾菲的事,身邊人卻不參與猜測。
「薇兒?」
「啊、是的!」喚聲驅使薇兒回神轉移注視。「很抱歉,我只是覺得您很適合留長髮,就算髮色不一樣……咦?尚格先生,您現在要摘掉嗎?」
「反正妳又想說我像女人。」不滿的將假髮扔甩地面,走近玻璃櫥窗利用反射的微淡影像整理亂翹的頭髮。「戴那東西真熱。」
她撿起被丟掉的假髮慌忙解釋。「不、不是的,也有很多男人留長髮,但沒像您這般好看。」
不搭理薇兒的辯詞,突然停下撥弄動作仔細端詳櫥窗展示的商品,拍打玻璃勾勒邪魅笑容自言自語般說道。「喂,妳在裡面做什麼?等著被買走嗎?」

櫥窗內陳列幾尊精緻人偶,薇兒順著修昂的視線注意其中一尊古舊的東洋人偶。雖然不是第一次遇見修昂往無人的地方講話,仍對奇異畫面感到困惑。

「啊啊、說得也是,我應該先自我介紹才對,失禮了。我是魔神尚格.波彼。」
「嘿,妳見過希北?我是繼他之後的第十二代尚格。」
「……這樣啊,被我搶走魔神資格還真抱歉。」他惋惜一笑攤開雙手。「我的身體可以暫時借妳喔,取得人類的外表比待在裡頭方便得多,可是一旦離開那個破爛容器妳就再也回不去,怎麼樣?」
「哈!我當然不怕妳搶走我的身體,希北的靈魂還存在我體內唷。」
「好吧,等妳想屠殺大量人類時和我說,我會再來找妳。」

揮揮手逕自離去,原本一動也不動的人偶朝向修昂轉動眼珠,見證這一幕令薇兒毛骨悚然,趕緊追上修昂遠離櫥窗。

「尚、尚格先生,那尊人偶動了!」
「嗯?她不只會動、還會殺人喔。」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她叫渦媧,是個東洋人,連附身的容器也是東洋製品。」
「咦?它原本是人類嗎?」
「沒錯,她在人世間存活兩百年,差不多到達極限。」
「極限?」
「靈魂是依靠對人世的執著決定投胎與留存,沒有形體的即是鬼魂、有形體的則為妖魔一類的物種,不管附身於什麼容器都能暫時保存靈魂不至於太快消失,再讓留念程度維持狀態。靈魂也有壽命,兩百多年是最大的極限。」
薇兒摘下自己頭上的假髮,將一路造成突兀的物品收入行囊中。「我記得您之前提過,繼承魔神資格的靈魂能存活三百年、甚至不會消失?」
「當初尚格.波彼對人類抱持極大憎恨才轉化為魔神,和一般人類的靈魂並不相同,但他最多存活七百年。」用手指梳理梳薇兒凌亂的頭髮,順便解開一處打結。「尚格.波彼在靈魂消失前找到另一個同樣懷抱恨意死去的靈魂,將身分、能力、記憶及情感傳遞給他,與人類藉由生孩子延續生命一樣道理,真正不會消失的是作為魔神的存在而非靈魂。所以第二任尚格即將消失時效仿作法,讓存在繼承下去。」
「那您剛才提起上一任尚格存於您體內是怎麼回事?聖維伯醫生也查證他的骨骸,靈魂不是應該消失嗎?」
「希北的肉體確實無法再復活,不過靈魂存活兩百年多年並未到達他的極限,希北提早將繼承權交給我、同時作為監督者沉睡我體內。」
「監督?」
「提早讓出繼承的尚格都會這麼做,沉睡於下一任尚格體內、等待他做出違反尚格本意的舉動就會進行懲罰——就是將他拖回惡夢中。」雖然保持笑意,雙手忍不住輕顫。「第七代尚格違反約定被困在惡夢六十年,之後誰也不願意像他那樣接受惡魔的洗禮。一旦與魔神訂下契約必須遵守,這是獲得復活機會且許下願望的條件。」
聽修昂從未提及的詞彙,薇兒朝望覆蓋陰鬱的眼眸。「您的願望難道是……」
「化身成年後的模樣。」

成為魔神便會以生前的外表復活、從此不老不死,十三歲死亡的修昂向魔神許下願望,希望自己的外型不再輕易被制服、任人擺佈,諷刺的是生長為二十歲姿態的修昂也流逝七年的時間。
修昂曾想即便沒有經過七年歲月,會發生的事態終究會發生。


林立於鬧區中心、堪稱首都最大的服飾店一共有七層樓,裝有最新型的電力升降機承載顧客,每一層針對不同階級的客人展示商品,依季節變化款式,還會進口外國貨,開店至今未滿一年便成為首都最受歡迎的商店,每天吸引許多貴族及平民爭相光顧。店主是個稚氣未脫的青年,個性溫和、喜愛與客人打交道,時常親自為顧客挑選服裝,也因此擁有固定常客,修昂與薇兒便是其中之一。

店員一見到兩人進入服飾店立即上前招呼。
「先生、女士,歡迎光臨。」仔細審視兩人樸素的裝扮表情微愣。「兩位今天的打扮怎麼和平時不同呢?」
「有些因素,今天就請老闆幫我們挑選適合的衣裳。」
「好的,請跟我來。」
女店員為兩人帶路,進入升降機一同移動到服飾店的最頂層。
走出升降機敲擊辦公室喊道。「老闆,有兩位常客想請您為他們挑選服飾。」
年輕男音回覆。「進來。」
打開門只見藍綠髮色的青年埋首在成堆資料中,女店員將兩人送進門內便走回升降機離開樓層。
「光忙碌情報販子的工作會使這家店倒閉喔,迦納。」修昂不客氣的倒臥沙發。「你店裡的客人比上次減少許多。」
「反正店內有員工打理。」連瞧都不瞧修昂一眼,迦納牢騷般碎唸。「托你的福,老是穿著顯眼的裝扮來光顧,謠言這家店的下場會跟葛林姆酒館一樣客人全嚇得不敢來。前陣子還遭到警方清查,如果沒有早一步移動資料,又將重演撒多明港的慘況。你不能在進出時換點低調的服裝嗎?」
「例如這樣?」
抬頭望向修昂又瞧瞧一旁的薇兒,發出低聲竊笑。「與你們一點也不搭,你堅持的品味去哪了?」
「蜚琳說要躲避監視擅自拿這種衣服給我們。」拉開領口開始卸除鈕扣。「旁邊這套先借我。」
撇見薇兒害羞的遮起臉龐忍不住提醒修昂。「你啊……沒看到薇兒的反應?去隔壁的更衣室換吧。」
「麻煩。」碎唸一聲仍拿起衣物走向門外。
臉頰潮紅的薇兒放下雙手呼口氣。
「不管什麼時候看妳都覺得妳不像殺手,不過妳已經和尚格相處三年也該習慣他的作風。」
「這、這跟是不是殺手沒關係,尚格先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曝、曝……」持續漲紅的面部無法道出完整話語。
「如果妳只在意這點這好,那個人的毛病挑不完,我當初跟他生活三個月就受不了。」他攤開手誇張搖頭。「性情忽冷忽熱、脾氣差又開不起玩笑、老是強迫人替他做事、招惹一堆麻煩,可以說撇除長相外沒半個優點……薇兒,就算妳不認同也是實話,請把刀放下。」
薇兒噘起嘴沒有收回刀的打算。「迦納先生,您別一副非常了解尚格先生的樣子,您不過是比較早認識他。」
「熟知魔神能力及他生前經歷、也見過他失意的樣子,我想至少比妳了解妳所不知道的部分。」
正想說點什麼反駁,牆的方向傳來清晰聲音。
「你們以為這裡的隔音很好嗎?」
「尚格先生?您在隔壁聽得到嗎?」
「很清楚。薇兒,別對迦納動手。」
「但是……!」
「我的脖子都滲血了,快點放下。」他維持驕傲微笑,眼神挑釁似的注視她。「妳知道為什麼尚格既討厭我又不信任我,恨不得將我殺掉卻不曾真正下手嗎?因為能利用我的價值遠超出掌握他弱點的殺意。」
「……迦納,不要說多餘的話。」牆外語氣顯得不悅。
「我一直有好好遵守約定不是嗎?當初付出莫大代價才知曉的事,見你隨便講給其他人聽令我心理不平衡。」
「我想對誰講是我的自由。」
「真是任性的理由。」


蜚琳進入氣氛沉悶的辦公室,左右瞧瞧沒有交談的三人。「你們在我來之前爭執?」
「才沒有。」
「那發生什麼事?」
「……」
「唉。」輕嘆口氣選擇座位摸索皮包。「尚格先生,我把賣報小男孩目前記錄的數據給您帶來了。」
修昂接過幾張凹折的紙,審視上頭凌亂的筆跡扯起嘴角。「看來米多有好好工作嘛。」
「那是?」
「各條街區不同時段的人潮數量紀錄。尚格先生前陣子委託一名賣報童替他做記錄,行動起來並不顯眼,十分方便。」
「喔?」
盤算眼神直盯那份資料,接收視線的修昂狠瞪迦納。
「他是我的獵物,你可別想讓他變成你的眼線。」
「是是是,我不會去接觸他,好好控制你的能力,跟你認識五年多都不知道差點被惡夢侵襲幾次,想繼續利用我就請珍惜我。」他適時低頭收拾手邊的文件。「你不想看見我像個廢人仰躺床鋪只顧著呻吟吧?別說一個月、或許你撐不住一天。」
「你哪來的自信能一個月脫離惡夢?說不定你得經過一年。」
「躺上一年等清醒後還會神智不清,不如殺了我。」
「哼。」
「男孩們,請停止幼稚的爭吵盡快切入正題。」蜚琳受不了的撫摸頭額。「警方聯繫我之後仍保持懷疑態度並派人跟蹤,加上這家店因為尚格先生進出頻繁遭清查,以及葛林姆酒館被利用的那件事,辛庫局長似乎不打算放過任何線索非要抓住尚格先生,不多注意點不行。」
「我能夠封鎖目擊情報,但被跟蹤只能由你們自己解決,非必要別躲進店裡,否則我們之間的關聯會曝光。」迦納直白的說。「最近不定時有喬裝客人的警員監視,雖然我吩咐員工應付,不知道警方會不會以葛林姆酒館的方式威脅這家店。」
「那要找我就在外面碰頭吧,我能待的據點剩下不多,再曝露很麻煩。」
「你穿低調的服裝即可避免。」
「嘖。」
「我替您準備好新的變裝用具,等會能一起帶走。」拍拍身邊的背包,再度從皮包抽出幾張照片平放桌面。「包括今天這張臉,接下來與你們見面我都會戴未曾向警方曝露的面具,需要請你們記住長相,我猜想警方或許會以我的名義和你們接觸。」
「我知道了。」回應蜚琳後,修昂將視線轉向微兒。「還記得我前陣子提過的黑幫唐可一派嗎?」
「是的。」
「他們的據點正在招聘女僕,妳潛入進去調查內部暫時躲避通緝。」
「尚格先生,您打算單獨行動嗎?」薇兒表露不安覆上修昂的手。
「不用擔心,我會定期聯繫妳。不過如果潛入失敗或中途露餡,知道該怎麼做吧?」
「是的,我會當場自盡,不拖累尚格先生。」
聽到預期中的答案身體不自覺僵硬,纖細手指微微顫抖,近乎無聲的話語輕淡吐出。「不準死。」

迦納將修昂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


以服飾店掩人耳目作為會面地點的對談結束後,幾個人特意間隔時段離開,留在最後的薇兒被迦納叫住。

「聽好,儘管你們暫時分開,妳想保護尚格別讓他被抓,哪怕只將他關進牢籠不再搭理也會帶給他極大痛苦,無法進食也沒人相伴是他最害怕的事。」
「不用你說我——」
「不,妳不了解更深層的原因。那個人一旦從現實失去專注力,精神就會遭受魔神的存在吞噬,所以沒辦法長時間獨處,他的精神比我們想像中脆弱,這是他最大的弱點。」
「您……為什麼告訴我?」質疑眼神直盯他。「迦納先生,您究竟是對尚格先生有所威脅的人、還是期望幫助他的人?」
「兩者皆是。雖然我不喜歡他的個性,可是相當崇拜魔神的身分。」聳聳肩不自覺露出羨慕的目光。「比起追逐他身後卻沒被真正瞧過一眼的我,不妨讓他信任的人成為助力。」

迦納與修昂的『合作關係』不到三個月就破裂,原本不融洽的兩人在迦納受到無法對抗的危險後逃跑似的拋下住所離去,回想從痛楚中驚醒的那晚仍記憶猶新。他清楚修昂的弱點,也深知潛藏修昂體內的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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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7年一月 烏茲赫羅帝國)

迦納知道修昂除了受傷時總會等自己熟睡後才肯跟著入睡,雖然無法比自己早起,但隨時都在警戒深怕遭到出賣,對此舉習以為常的迦納沒想到原來還有另一層用意。

『嗚!』腹部劇烈疼痛迫使睡夢中的迦納清醒,視線收入尚未天明的混濁黑暗,壓制身軀的模糊輪廓無比熟悉。『尚格先生?您錯過進食時間的話去找別人,我如果受傷可不好行動。』

漆黑環境未能看到修昂的表情,只知道他抽起刀刃準備再往下砍,忍住傷痛搶奪刀械將他推下床。
血液潺潺流出,似乎要置於死地的傷勢讓迦納體認修昂是來真的。

『因為信不過我終於要把我殺掉?』一手緊握刀柄一手按壓傷口遠離床鋪。『我不甘心輕易死去,請您說個理由。』
從地上爬起的修昂發出粗重氣息,朝迦納飛撲而來試圖搶回武器,雙方拉扯的過程劃破皮膚仍未逼他回應。
『您說句話啊!』退至窗邊丟棄刀具,回過頭頸脖立即遭受緊勒,上半身探出窗框僅靠腰部撐住不讓自己墜樓。

藉由月光照射使迦納看清修昂現在的模樣。布滿淚痕的臉龐充斥難受,失去焦距的目光停留奇妙方向,完全憑本能行動。

『又被、魔神的意識侵襲嗎?清醒點、尚格先生!』喉管艱難發聲一邊扯開頸部束縛。

一開一合的嘴型無聲呢喃,迦納沒有心思解讀,膝蓋奮力往上踢反身想壓制修昂,卻被拉出窗框一同往下墜。反射性將他當作墊背,從三樓摔落地面也沒造成傷害。
恍惚中看見修昂用扭曲的四肢爬向刀具掉落的位置,早一步拾起並與他拉開距離,忍不住訕笑。

『您真是……一頭不理智的怪物。』

無論再怎麼克制,一旦精神被侵襲就會失去自我,他特意配合迦納的睡眠時間是為了使自己在有人的空間裡維持專注,別讓不屬於他的記憶浮現腦海。
然而在那晚過後,他終究回歸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