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與狼的未完之旅

本章節 10313 字
更新於: 2018-07-15
「根本找不到啊…」

沒有被人的熱鬧氛圍所融化、積滿了雪的偏僻街角,有兩個寂寥的人影在晃晃蕩蕩地走著。

天色已臨近黃昏,尚為光亮的天空也已經掛上了一劃將要染成金黃色的淺白圓弧。

然而打從午飯過後,開始尋找尤裡的去向的布萊克和夏莉,卻怎麼也沒辦法在活生生化成汪洋大海的人浪當中找出他的蹤跡。

即使夏莉有著過人的聽力,在數百道聲音交錯之中,也不可能循著對的那道軌跡找出聲線的來源。

脫離了被人浪沖著跑的熱鬧市集以後,兩人移動到了工匠街上,試圖從在工匠街經營成衣店的裁縫們那裡入手情報。

再加上仔細思考了一番後,既然尤裡刻意不告訴布萊克那家持有棉織技術的商行的名字,必然是和那家商行有所約定,又或者說那是不能外流的情報。

更有可能的是,獨佔那家商行的情報,對他來說能夠賺得不錯的利益。

而僅僅基於布萊克是尤裡的同鄉的關係,再加上布萊克承諾要交換一個情報,尤裡才說出關於棉織品和那家商行的事情。

如果是降低虧損的情報,海倫娜商人之間必定會奔相走告,但倘若是無需擴散消息也能獲得收益的情報,海倫娜商人卻又會比起任何群體都要變得更加貪婪自私。

要是以修道者的眼光去看,海倫娜商人恐怕是最貼近人性這個詞的存在。

在相安無事的時候互相幫助,在與自己所獲利益多寡有關的時候,卻又乾脆俐落地切斷與其他人的關係。

不止是一般的修道者,其實就連身為海倫娜人的布萊克也對海倫娜人這種性格和行事方式感到相當的頭疼。

畢竟從小就不在海倫娜成長,他的父母也未曾教導他海倫娜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思維。

所以,他才會任由自己的錢包不斷被夏莉的消費剝削。

不過布萊克也無法否定那是因為自己對夏莉懷有好感,才心甘情不願地為夏莉結帳。

「咱想要回去了…」

走了一整個下午,夏莉也在臉上浮現出了疲態,她纖細的雙足在人形時卻沒把狼的強健腿肌繼承下來,唯獨這種情況出現,才會使得她為此感到無奈。

夏莉因為疲倦而連連對布萊克發出抱怨,但被抱怨的布萊克也有著不亞於她的、相同程度的疲憊,只能用不快的口吻說了一句:

「再忍耐一下…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們再回去。」

不斷地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們用肩膀撞了一個下午,那群因為信用證而騷動起來的商人將與祭典相同等級的熱鬧程度卷到了整個城市,讓本來熱鬧的地方變得更加熱鬧。

但看似歡慶的背後,卻又是各種商人和商人間的勾心鬥角。

罵聲、討價還價聲充斥了整個城市,不過布萊克幾乎可以肯定,不用等到祭典結束,也許明天清晨的太陽升起時,就會有人因此背負上無法還清的巨大債務。

商人賺取財富的方式,其實和強盜從其他人手中奪取錢財無異。

不顧其他人的死活,甚至有意無意地將某個目標擊垮,那就是商人們的生存方式。

恐怕即使落日的餘昏屹然降臨,那群被虧損驅使著的商人們,仍然會靠他們那種精湛的話術,誘導下一個人買入信用證吧。

「找到了,看那裡。」

布萊克忽然間抬起手指指向了不遠處一間毫無特色的小店鋪,店鋪的正門掛起了一件染了色的麻布衣,象徵那是一家販賣按照固定尺寸制衣的成衣店,而不是訂制衣物的裁縫店,

成衣店的裝潢十分簡樸,從正門看進去,要不是有著一頭深棕色長髮的老闆站在店裡,甚至難以讓人認為這家店正處於營業的時間。

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隨意地搭在店裡打橫並排的鐵桿架子上,就連折疊的動作也沒做。

用於製作衣物的工具在店裡,除了臨時修改尺寸用的剪子,便看不見第二樣了,沒有針線,也沒有燙平衣物時會用到的熱鐵。

在店鋪較裡面的角落,擺放著一眼就能看出質料差異的棉織衣服,但仍然被雜亂地堆放著,實在不難從中窺出店主是個多不拘小節的人。

「歡迎光臨啊!小哥啊,身旁有那樣的美女又怎麼能讓她穿這般樸素的衣服呢,趕緊進來選幾件好衣服買走,替你的旅伴好好打扮一番怎麼樣?」

一注意到布萊克似乎有進店的打算,店主便油嘴滑舌地湊上前來,主動想要用話語將他們拉進去。

店主長了一副嚴肅的外貌,鷹鉤鼻、還有看起來像生氣一樣神情兇狠的皺眉頭,他戴著一頂暗青色的圓帽,身上也穿上了頗為樸素的衣物,卻有著與外貌對不上號的說話方式。

那種口吻讓布萊克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對方恐怕不是製作這些衣服的裁縫本人,而是從別的地方收購來這些衣物,再將衣物聚集在店裡賣出的商人。

夏莉在聽見店主阿諛奉承的話以後,先是頓了頓,然後才輕挑地笑了笑說:

「真是個風趣幽默的人呢,和咱身旁這不解風情的男人截然不同啊。」

「喂…!」

別對誰都把我的缺點說出來啊!

布萊克在內心裡面祈禱著,要是夏莉偶爾也會為自己思考一下的話該有多好呢。

不過,如果仔細想想的話,就會發現其實以剛剛那個側身的角度,應該根本沒辦法確認夏莉的臉是否精緻美麗,只是,那是一種叫賣時常用的伎倆之一。

不論對方美麗與否,只要讚美兩人同行當中的女性,男性都會因女性忽然興起的虛榮心而被那位女性拉著在店門前駐足。

在身旁有年輕女性同行時,會不為那位女性掏腰包的可能性,可以說得上是基本不存在啊。

「咱也恰好想要一套更方便行動的裝束了呢,要是等船到了再買衣服的話,咱可受不了啊。」

期待著夏莉會和一般的女性在這方面有所差異,那好像只是一場天荒夜談。

「船?你們打算這個時候出海旅行嗎?」

由於帕菲特與海相鄰,也不和河流連接,在聽到船這個關鍵字時,使人立刻聯想到出海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趁著夏莉高高興興地走進去挑選她的衣服時,布萊克開始和那家店的老闆攀談了起來。

「不,她說的是印德爾商行的船隊。」

「喔!說的是把整座城市都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吧,如果手頭上還有那張紙的話,可得快點趕在它變得一文不值以前賣掉啊。」

雖然只是老闆善意的提醒,但布萊克的注意點卻落在了別的地方。

「您的情報流通速度還挺快的啊。」

從將近正午把情報散佈出去,直到現在也不過才六個小時左右。

加上商人們雖然躁動,卻誰也知道要是信用證降價的消息被廣泛地洩露出去,除了那些早就有所佈局的傢伙以外,不可能有人會買的。

哪怕不少商人都已經通過自己的猜測去判斷出平均價格的降低,卻也懂得不讓這個情報外流,畢竟正常人都不會購買已經知道會跌價的貨物。

要賣出手頭上有的信用證,又要減少情報的擴散,比較老練的商人們恐怕都懂得該怎麼做吧。

在這種狀況之下,如果消息不夠靈通的話,又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信用證快要變得一文不值?

「只是幾個相熟的客人來的時候順道告訴了我罷了。」

只是幾個在城裡的眼線告訴了他罷了,布萊克理解成了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布萊克喲,咱想要這個。」

在最裡面挑選著棉質成衣的夏莉向站布萊克招了招手,讓他看向自己手裡拿著的淡紫色長裙。

「那不是棉製的嗎。」

繼大餐以後,又是比起一般衣服更加昂貴的棉衣,你是真的想害我破產嗎。

布萊克在內心裡無聲吶喊著,不過臉上卻依然不為所動,至少他不想讓外人看見自己摳門的一面。

要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夏莉,恐怕他身旁的老闆會對自己發出譏笑,說他連衣服也不願意為對方買,卻帶著她到處跑吧。

也正因為無可否認的是,夏莉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女,要拒絕她的要求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試想著那衣服穿在那位少女身上的模樣怎麼樣?是不是一瞬間就變得划算起來呢?」

老闆的嘴角掛著狡詐的笑,他充分懂得要讓本來不願意掏錢的顧客掏錢,一定要先讓對方進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是…是吧。」

確實,在腦袋裡稍微想像過後,夏莉拿在手裡的那件長裙這布萊克的眼中,似乎也變得划算了些。

「要買嗎?大不了算你便宜一點怎麼樣?」

「不…這個…好吧。」

在布萊克點過頭以後,夏莉便又挑了幾件讓他結帳。

「話說回來…」

布萊克開始試圖自然地引入話題,將話鋒導向他想要問的問題。

「最近棉織品好像會有些巨變呢。」

既然對方是做紡織業生意的商人,沒有理由不知道產生這變化的原因,如果知道原因的話,那他八成也會和原因產生的源頭有所接觸。

如果從這裡入手的話,知道想知道的事情的可能性也會高一點吧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我們這裡的行情可是穩定得很啊。」

老闆挑了挑眉,好像在懷疑著布萊克說的話是不是謊言一樣。

但布萊克卻不會這麼治安地相信對方的反應,至少現在要相信他,好像還言之過早了些。

「海倫娜人有這種水準的情報搜集能力,倒也說不上是什麼稀有、奇怪的事吧。」

「那頭紅發…啊,是這樣啊…」

不會有蠢得冒著變成禿子的風險,也要去把頭髮染成紅色的蠢蛋存在的。

海倫娜人就是商業的權威,只要把身為海倫娜人的事實祭出來,光是說話的可信度都高上了不少。

正教會的上層們如果指派了特使,會交給那些使者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證物,而海倫娜人的紅發,在踏足於這片大陸的行商人之間,意義就和那種證物沒有差異。

「你知道些什麼嗎?關於棉織品的事情。」

「不,真是遺憾,我並不清楚那種事情,我只是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殷勤商人罷了,實在沒有太多的心思花在關注能夠賺大錢的情報上。」

「只要能夠維持生活就夠了——您和我很相似呢。」

閒聊著的時候,布萊克的手裡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擁著幾件被夏莉塞過來的衣服,而且越塞越多,眼看他的雙臂都要一齊動用起來時。

夏莉沒有重量地開口了。

「咱雖然出身平凡,但也聽說過,在王都的富裕女孩們,時常會用高檔的精油保養她們的頭髮呢,布萊克喲,汝不覺得,那就像狼在舔抵著它們的毛髮一樣嗎?」

「那又怎麼樣?」

——難道你想我為你買那種東西嗎?

「製作那種精油的製作者啊,偶爾會開發出不同的新產品,但是新的產品,卻沒有人能夠保證它的功效吧?」

打斷了布萊克後半句話以後,夏莉提出了一個似乎有些離題的疑問。

「解決的方法,就是在最開始,將那種新的產品,用比起品質已經有所保證的舊產品更加低廉的價格賣出去,等人們接受了那種產品以後,才重新將價錢升回去。」

布萊克還在思考著,這件事真的有重要的需要在這個時候特地說出來嗎,

但是轉念一想,夏莉既然會刻意選在這個時候,打斷布萊克和老爸之間的談話,絕對不會沒有她的理由。

布萊克一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拿的幾件棉衣,巨細靡遺地端詳了一番,總算瞭解了夏莉想要告訴自己的事。

於是,他轉頭看向那個老闆,將手裡那衣服展示給那個老闆看。

「這裡的衣服…算起來是多少?」

「一共六件,那就算你十八枚銀幣好了,。」

老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布萊克輕輕用手一搓那件衣服,幾顆小小的毛球便浮現在衣服的表面上。

「這件衣服的生產地…用的應該不是泰咪爾棉吧。」

泰咪爾是在恩菲德王國南方的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剛好脫離了冬天會下雪的區域,盛產棉織品和名為生薑的香料,幾乎整個國家的大多數棉織品按道理都需要從泰咪爾再經由河運、海運的方式,必須繞過海倫娜等等的中轉地,付上好幾重的關稅,才能運輸到北方這些城鎮的。

但是泰咪爾的棉織品大多數都面料細滑,不可能會出現用手指一搓就起毛球這種情況。

儘管這不是常識,但從事獵人工作的布萊克,有一次偶然地和某個時常有所往來的商人談起過這個話題。

目前已知的棉織品產地就只有泰咪爾,也只有經過付出許多關稅的路線,才能在恩菲德王國看得見這些棉織品。

布萊克可以肯定的是,印德爾商行的商船上,恐怕大量載有著不是泰咪爾出產的棉織品,而且他們還找到了一條無需支付過於繁重的關稅的路線作往返用。

如果那個新發現的土地販賣的棉織品品質較差的話,印德爾商行是絕對不可能買入的,那麼,布萊克手裡拿著的衣服,便不可能是從泰咪爾或是印德爾商行運輸來的。

撇除這最大的可能性,這家店的老闆和尤裡提起的那個商行之間,必然有所聯繫。

而那渺渺數件的劣質棉衣,便是最好的證明。

「確實不是泰咪爾棉沒有錯,只不過產地,我與其他人有約,就連約定的物件也在保密的範圍以內,所以實在不能告訴你,如果你是為了打聽這個而來的話,我也只能讓你把賬結完以後就請回了。」

對於居住在城鎮,擁有自己的商店的商人來說,信譽和性命幾乎畫上了等號,即便沒有明文簽署任何條款、保證書,只要他們承諾了的事情,就絕對會盡他們最大的可能性去完成。

約定了保密,那就不會洩露出去。

要從會堅定守信的城鎮商人口裡問出他們意欲保密的情報,雖然說不上是天荒夜談,但也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對方說出了「可能會讓自己請回」,就代表那位老闆尚未堅定要讓他從自己的店裡離開的意頭。

就像從遠處拉弓,要狙殺一隻雪原上的野兔一樣,布萊克只有一次機會能夠擊出他手裡的「箭」。

如果失了手,在他再次搭好弓以前,機會就已經和野兔一樣,毫不保留地溜走了。

必須說些什麼,必須說些能讓他勾起興趣,並主動將那家商行的身份洩露的話…

「如果這是能讓你參與在裡面賺錢的話…」

說錯話了。

才剛一出口,布萊克便發現自己因為過於著急而說錯了話。

看著老闆的面色逐漸變得不耐煩,布萊克直到對方的臉總算完全把不悅的表情露出來以前,腦海裡一直充斥著想要給自己的正臉來一拳的悔恨。

也許在不久以後的將來,這股悔恨會成為一次不錯的經驗,警惕布萊克不再犯一樣的錯,並藉此成為足以獨當一面的好商人。

只不過現在,他還需要夏莉稍稍地拉他一把。

「汝正在為蟲蛀所困,是吧?」

在老闆開口趕客以前,夏莉面帶微笑地這麼說道。

而聽到夏莉話語的老闆,卻露出了一臉不解,彷彿在說「我的煩惱可沒有那麼容易」一樣。

「那可不足以讓我將貨物的來源告訴你們啊。」

「咱也沒說是為了撬開汝的嘴巴才給汝送上木棒的吧?」

「哼,只是個女人,還真能說啊。」

在帽子底下長著個光頭的老闆話裡滿是睥睨的意味,讓布萊克難以避免地皺起了眉頭。

儘管對女性的輕蔑和不信任是這個天平傾倒的社會上的常態,但他卻鮮少會有那種看不起女性的眼光。

又或者說,他認為夏莉是一名能幹的女性,絕不應該被那位老闆用這種態度對待。

然而被蔑視的事主夏莉卻一副淡然的態度,看似不將老闆那種態度放在眼裡。

「汝都得花大錢買上鐵桿架子了,看來汝害怕蟲子的程度,不亞於汝逞強的能耐吧。」

「你…!」

老闆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但礙於布萊克不知從何時開始,裝備上了自己那強勢的氣魄,讓老闆沒有辦法暢快地抒發自己的不滿。

於是夏莉也用同樣強勢的態度,掛上了一副狐媚的微笑說:

「汝倒是想想啊,如果能夠驅逐汝煩惱著的蟲子,這店裡的鐵桿都能拿去做成一道不錯的鐵門,用於提防另一種蟲子了吧?」

「我這店裡可沒有那種想對我的貨物出手的混帳,比起衣服,還有更多值得他們花時間去偷的東西!」

「喔?汝怎麼能認定咱說的蟲子就是汝想的那種呢?」

挑了挑眉以後,夏莉的笑容弧度勾得比原來更饒富趣味,布萊克並不是沒見過她的那種表情,只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見夏莉對自己以外露出那種讓人心寒的微笑。

那是在被提問的人答錯了答案,並引來了夏莉的不屑時才會出現的表情。

「那,那你說的是什麼蟲子?」

老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也遵照著夏莉為他引出的好奇心提了問。

布萊克不得不說,夏莉那種刻意擺出的架子,讓人真的很難壓抑著好奇心不去刨根問底。

而越是自視甚高的人,則越難向某個誰低下頭發問指教。

感覺就像提問就成為了輸家一樣,想來那個老闆也一定是先將自己對夏莉的不屑削去了些許尖端,才這麼問的吧。

「就是那群對汝這奢侈的貨架虎視眈眈,意圖從汝這裡多收一些稅金的吸血蟲啊!」

老闆沉默了一小段時間以後,又用鼻子噴了噴氣說。

「哼,就只會說些辦不到的事情。」

不過他語氣中的不屑,卻已經減去了不少。

能夠這麼輕易地改變一個人對自己的觀感,真是讓人目瞪口呆的傢伙。

布萊克在內心裡發出了佩服的聲音,才發現自己似乎也被夏莉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對她的觀感。

由不得搖了搖頭,用只有夏莉藏在兜帽下那雙耳朵才能聽到的聲量念叨了一句:

「狡猾的傢伙。」

至於得來的回應,則是夏莉心照不宜、帶有企圖性的微笑一份。

看來今晚那一頓可不是幾個銀幣就能解決的事情啊。

似乎情況,可能得連明天的飯菜也會成為布萊克需要付給夏莉的費用之一。

「但咱的狡猾,可是能為汝省下沒必要花的錢啊。」

雖然夏莉說話的時候是對著老闆說的,但布萊克卻感覺夏莉更像在對著他自己說話。

見夏莉和老闆的交談還沒有結束,布萊克便沒有在他們之間插嘴說話。

「那就先告訴我,把這種蟲子驅除的方法再說。」

從旁邊的貨架上隨手抓來一件麻衣,老闆將衣服上那些被他稱之為蟲子的黑斑展示給夏莉看。

布萊克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被稱之為黑斑蟲的事物,由於肉眼只能看見衣服、桌椅的上面長出了黑色斑點,就連其正體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蟲也很難確認。

據說,這種蟲子會在人們不經不覺的時候突然出現,蠶食人們的衣物和貨物、傢俱,一旦這種蟲子出現,就只能用烈火將其徹底燃燒殆盡。

要是放著不管,這些蟲子還會逐漸擴大受災的面積,最終還有可能讓它們吃垮一整家店裡除了鐵器以外的一切。

雖然這種蟲子鮮少會咬上獵人的獵物,但布萊克這部份用具也偶然會見到它們,大幅降低了的用具壽命讓布萊克也感到有些頭痛。

「只要定期將所有的東西拿到太陽底下曬,時常保持乾爽不潮濕的空間就可以了,這就是殺死第一種蟲子的方法。」

「就這樣!?」

有時候夏莉的話真的會短得使人目瞪口呆,就連理由、原因,也都被一概省卻。

「不信的話汝大可以認定咱在騙汝,信了的話倒不妨親自去試一試,重要的事情也不一定非得交代得又長又臭吧?再加上,汝在乎的可是另一種蟲子,這點程度的虧損咱可不覺得汝承受不起。」

「臭丫頭…你是在耍…」

老闆抬起了手,作勢要給夏莉一巴掌,只不過布萊克卻先他那巴掌落下的時機一步,抓住了他的手,還面帶燃燒著無火烈焰的憤怒表情。

「商人失格的傢伙。」

開口責難那位老闆的人是平常保持著和藹又易近人的布萊克,就連夏莉也為此吃了一驚,雖然只有一個瞬間,不過她確實頓住了。

對於展現了一把男子氣概的布萊克,夏莉投以了難能可見的敬佩眼光。

「還沒有試就擅自認定我的夥伴在說謊,你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嗎?」

布萊克的語氣裡狠戾的成份稍微多了幾分,讓人一下子就能聽出他的憤怒,那不是偽裝出來的憤怒,而是實打實的地為了夏莉被侮辱這件事而升起了怒意的烽火。

「你沒聽出來嗎?你的旅伴在拿我開玩笑,給我鬆開!」

「我可聽不出來,是她在開玩笑,還是你擅自認定我的夥伴在開玩笑?」

「光靠太陽又怎麼會殺得死蟲子,你有看過蟲子被太陽殺死嗎?」

老闆用不亞於布萊克生氣時的大音量怒吼,看來他是真的認為夏莉在戲弄他,脾氣才會如此暴躁。

理解了老闆生氣的原因以後,布萊克倒是沒有做出更加粗魯的行為。

他反而急中生智地想到了一個回答:

「陽光是神在庇佑著我們的證明,那麼能夠被神的威光除去的,便不是蟲子,而是細小的惡魔啊!」

「你明明是海倫娜人,卻信奉我們的神明嗎? 」

質疑的話裡透出滿滿的不信任感,眯起了眼睛的老闆就那樣盯著布萊克看。

「我還是教會軍隊的士兵,是忠實的正教徒,我的旅伴雖然稍稍有些呱噪和奢侈,但還是不難看出是個修道者的吧?」

「不…可你們明明是教會的人,又為什麼對這種賺錢的消息感興趣?」

「我問的,就只是這些棉的生產地和生產他們的人,而不是想要用他們賺錢的方法吧。」

聽到布萊克是教會的士兵以後,老闆的態度立刻軟化了下來。

布萊克自己也注意到這副畫面,不禁暗自感歎,不論是再精明、生意手段再高強的商人,在面對著自己的信仰時,也難免會變得畢恭畢敬起來。

「教會的人想知道這些…難道是主教想要訂造新的教袍嗎?」

「你就當是我們來給你驅除你那些棉衣上的附著的小惡魔就好了。」

「也就是說,是有不能說出口的事情…是吧?」

「你既然知道,那還問這麼多?」

布萊克聲情並茂地演繹了一個穿著便服的教會士兵,老兵的威嚴感就像一件披風般纏繞在他的身邊。

「我還是不太相信,你沒有穿著教會士兵會穿著的短袍,也沒有神職人員們都會有的那個東西,我實在不能就這樣將答應了別人保密的事情告訴你。」

「你在找這東西嗎。」

布萊克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徽章。

一個由摻雜了少量的錫製成的銀質徽章在他的掌中閃動著亮光,那個徽章上面刻有象徵豐收的麥稈、以及表示權力的兩把劍,一把表示從國王那裡得到的權力,一把則代表從教會、神明手裡收下的權力。

製作這種徽章的精緻度、材質,都成為了彰顯徽章持有人身份的要素。

正常來說,身為基層的士兵會擁有這種到過聖城朝拜的主教階級才會被允許持有的徽章,一點也不正常。

想必那個老闆只要一看到徽章,就會擅自將布萊克聯想成教會指定的使者或是某位位高權重的人。

儘管這並不是布萊克的本意,但他也慶倖自己在離開軍隊前,花上大錢向某個貪婪的主教買來了這個徽章。

「這…是真的嗎?」

「就算分不清花紋的真偽,銀這種東西可不會有假的吧。」

「好吧,如果是教會的先生們想知道的話,那我也只能告訴您了。」

遲疑了一下以後,他先是伸長脖子看了看自己的周邊,然後又低下頭,故作神秘地說:

「是塔特商行,在西方有個名為特魯尼亞的地方來了數個棉製衣匠,被塔特商行他們保護起來了。」

「那這些棉織品…就是那個特魯尼亞的制衣匠做出來的嗎?」

「不…塔特商行的人們威逼利誘那些制衣匠,以和制衣業工會合作,為他們牟取利益為條件,讓他們技術給交出來了。」

「那麼那些制衣匠呢?」

布萊克鬆開了抓住對方的手,改為掐住他的衣領,表現得更有威嚇力。

他一邊還用力地晃動對方的身軀,一邊加重了語氣的嚴肅程度。

「在…在塔特商行裡…」

「感謝你的合作,你作為神的僕人的協助者,相當盡職呢。」

不擅長用商人臉孔面對他人的布萊克,模仿出了他的同僚在對異教徒作出威壓時的神態,還學得有板有眼。

要不是礙於氣氛較為嚴肅的關係,夏莉絕不會只輕聲發出「嗤」的簡短笑聲,而是會因為布萊克拙劣得來在某些方面卻又相當精湛的模仿功夫,捧腹大笑起來。

「就這樣吧,我們也有我們該辦的事情,就不耽誤你了。」

鬆開了掐住對方領子的雙手,布萊克還不忘為他整理了他被扯亂的領子。

與其說那是有威嚴感的軍人做派,倒不如說那是被布萊克模仿出了專門欺善怕惡的地痞流氓的行動方式。

「慢走…慢走啊!」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老闆在店裡探出了半個身子招手相送。

「汝為了咱生氣了呢。」

才剛一離開店門前的街道,確認老闆不會再聽到兩人的低聲說話以後,夏莉貼近了布萊克,在他的身邊用曖昧的態度這麼說道。

「是有一點,不過也就一點了。」

「那也還是為咱生氣了嘛,汝是個比咱想像中更加體貼的男人,咱並不討厭。」

「被你喜歡似乎也不是什麼高興得起來的事情,再加上,不論是因為你而生氣,還是為了你而感到生氣,我都希望這次數能盡可能地減少。」

刻意挑撥夏莉的話語產生了效果,讓她換上了一張不敢置信的表情,彷彿在說:「咱明明在誇獎汝,汝卻還要取笑咱」一樣。

但那副驚愕的表情只維持了一陣子,夏莉便將手掌握成小小的拳頭,湊在自己的嘴邊。

她輕聲咳咳說:

「偶爾一次,雖然只是偶爾一次,但咱也是會陷入窘境的,要是對方是連話也不願意聽咱說的話,那咱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承認自己也有辦不到的事情,夏莉服軟的那副模樣讓布萊克覺得新奇。

她的語氣就像乾癟的牛膀胱水壺,先前被平常因裝滿了神氣而膨脹起來的語氣變得當然無存。

然而當布萊克想要輕輕拍拍她的頭,告訴她即使是神明降世,也總會有牠辦不到的事時。

夏莉把臉扭了回來,忽然之間擁抱住布萊克的腰腹。

兩人已經渡步走了好一段路,所幸旅館的位置似乎也離那家服裝店不是很遠,只是布萊克他們先繞到了市集的關係,繞了遠路而拉長了路程罷了。

布萊克被夏莉忽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也不知道是該把手放到她的背上,還是將她推開比較好。

於是,兩個選項都沒有選擇的布萊克抬起了頭,從狹窄的小巷、也就是早上穿梭到旅店時走的那條小路,眺望著還有幾步路就能到達的旅店。

「喂,就差一點就能到了,如果是累了的話…」

「噓!把頭低下來!不要看旅店的方向,慢慢從這巷子裡退出去…」

為什麼?

布萊克很想這麼問,但也因為他原本壓根就沒有低下過頭,所以夏莉想要警惕他的事情,就這麼坦然地發生了。

在那間質樸的旅館門前,四名面帶不善的男子佯裝成彼此都不認識的過路人,在不同的位置守候、等待著些什麼。

他們之間相互交換著眼色,至於他們在等待著什麼…

在其中一個人抬頭與布萊克短暫地四目相對的時候,布萊克便已經明白對方等候的對象是誰了。

「布萊克!」

夏莉突然驚呼,同時鬆開了纏在布萊克腰上的手,他便直接回身往後一踢,將不知什麼時候湊近了他們的身後,試圖擒抱住他自己的男人一下子踢到了窄巷的牆上。

那個男人吃痛地大叫了一聲,布萊克卻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掙扎的機會,直接往對方的臉頰上重重地揮了一拳。

由於軍人不但需要拿著沉重的劍,還要自如地揮舞劍刃,用遠勝一般人的腕力斬殺敵人。

布萊克的拳擊也因為在戰場上鍛煉出的腕力,而變得猶如鐵匠擊鐵的錘子一樣沉重。

只用了一擊,便打斷了那個試圖重新爬起的男人的鼻樑,使他捂著鼻子,重新倒回了地面。

「快跑!」

布萊克厚實的掌心抓住了夏莉的手腕,將夏莉往他們來的巷子深處拉。

與布萊克對上視線的男人注意到巷子裡面的騷動,馬上向周邊三個同伴招了招手,在黃昏的最後一束光照消失、世界被降下了月夜帷幕的街頭巷尾裡,開始了對布萊克的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