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與狼散佈傳言

本章節 32345 字
更新於: 2018-07-13
清晨時分,當布萊克想要叫醒夏莉的時候,卻發現她神色痛苦地癱倒在床上,一邊還「唔…」地低吟著。

「喂喂,怎麼了?」

被她那副辛苦的模樣嚇到,布萊克趕緊爬起床,拍了拍她的肩頭。

「還太早了…」

湊近了她的臉頰旁邊以後,布萊克才總算發現。

採光窗上的陽光正不偏不倚地照射在她的臉頰上,照射的範圍之大,幾乎讓她在整張床上都避無可避。

「噗…」

默默地凝視著這幅畫面的布萊克總算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有什麼好笑的嗎…狼要在夜裡才提得起精神,這可是常識吶?」

「但偷懶的狼可吃不了新鮮的肉啊,再不起床我就要將你一個人留下了啊。」

「唔…再等一下…」

夏莉依然緊閉著眼皮,一副不願起床的樣子。

於是布萊克伸出手去,將她那對還閉合著的眼皮撐了開來。

「嗚哇啊啊汝在幹什麼啊!」

手忙腳亂地拍打著床鋪,但腦袋卻怎麼也不敢動一下,布萊克覺得那樣子掙扎著的夏莉似乎有些包裹在滑稽底下的可愛。

「醒了嗎?」

離開了夏莉的床邊,布萊克岔起雙手站在了門邊。

鼓起了圓圓的小臉頰擺出一副不太具有威嚇力的不悅表情,夏莉也總算自覺地睜開眼皮,單手撐著床,從床上坐了起來。

「汝啊,就別在咱活躍的夜裡被踩住肚子懺悔就好。」

「那我更不會怕了吧,畢竟某人的夜裡可總是沉溺在用酒注滿的池塘裡啊。」

「咱在酒的池塘裡可不會遇溺啊,不過汝在商海上浮沉的時候,卻需要咱將汝撈起來呢。」

「咕…」

完全沒錯,現在的布萊克確實,還沒有能夠獨自在這如同浩瀚大洋的商業之海裡暢泳的本事。

夏莉既像根救命索,又像個可靠的水手,一步一步教導布萊克在這片海洋裡移動的訣竅。

跟著夏莉的建議去做,布萊克無可置疑地感受到自己正逐漸成為一名「商人」。

不,那…不該是我的目標。

他搖了搖頭,試圖為點燃的商魂稍稍滅去幾道燈火,只不過,他現在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遵從那會伴隨誕生而來的嗜財本能行事罷了。

盡可能地壓抑一下自己的慾望吧,布萊克這麼想著。

「吶吶,所以早點去的話,集市上會有肉吃嗎?」

夏莉睜大了眼睛,用使人難以拒絕的眼神由下往上看,一股獨特的香氣隨即從她那頭貴族千金看了也會嫉妒的順滑髮絲間發散開來。

「如果只是夾了肉片的餅的話...應該還是有的。」

「那快點走吧!有限的早餐可是不會等人的。」

「明明直到剛剛還賴在床上的傢伙,還真敢說啊。」

「起床以前還可以賴著不起床,但起床以後,躺得越久,可是失去得就越多的啊。」

「對於你來說,不想失去的東西就只是吃早餐的時間而已吧。」

回應了布萊克那句話的,是夏莉那意味深長的笑臉。

「走吧。」

夏莉這麼說道,一邊接過了站在門邊的布萊克遞出的斗篷,她低頭一望,自己昨晚穿在腳上的靴子就隨意地橫躺在地上。

只要稍稍回想就能記起這都是布萊克為自己做的事情。

真是體貼的傢伙。

夏莉這麼想著的同時,將厚重斗篷的綁繩在自己的胸前綁上了。

若是夏季的時候穿著這樣的斗篷,根本就是酷刑的執行現場,然而現在卻是一年當中最為寒冷的時候,剛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的夏莉,感覺自己就像前一刻還好端端地在河流裡遨遊,下一刻就被冰凍結了起來的河魚一樣。

幸虧厚重斗篷上傳來的溫度…不單只是斗篷本身的物體溫度,斗篷的溫度似乎比起室溫還要高上一些,恐怕在她醒來以前,那張斗篷已經由布萊克拿到了樓下的暖爐房加溫過了。

「咱對人們的食物不太瞭解啊,若是有能夠比起肉餡餅更甜一點的餐點的話,咱的腦筋轉速也會更快一些吧。」

在步下樓梯、走到樓底下的餐館時,夏莉忽然說了句這樣的話,引得布萊克錯愕地看著她的臉說:

「看來只能為你找個能夠每天早上餵你吃一把砂糖的富貴人家才能養得活你啊!」

「雖然說能夠嘗到少見的甜味還挺不錯的,但只有砂糖似乎還是有些太單調了吶。」

該說是能言善道,還是狡詐嗎,夏莉的發言總在刺激著布萊克的底線,後者的額角幾乎都並出了青筋。

「你這個…」

「喲,布萊克啊,太晚起床了吧。」

萊文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後的躺椅上,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將酒杯裡的酒倒進隱藏於鬍子底下的嘴巴。

「都怪這傢伙…」

「都怪這傢伙賴床,咱可是早就在他的床邊等著了。」

今天第二次被打斷了說話以後,布萊克瞪大了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夏莉,只見誣衊完他的夏莉壞笑著,似乎一點悔意也沒有。

「是嗎!」

布萊克的發言提高了音量…

「有錢人都是晚起床的,因為他們沒有勞動的必要!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就像個有錢人一樣慢慢地享用我的早餐吧!我,的,早,餐!」

布萊克自暴自棄了,兩人那副鬥嘴的樣子不得不說,還真的有些像做了壞事被大人們盤問時,互相推卸責任的頑皮孩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布萊克那種應對方式的萊文,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隨後便豪快地讓他的笑聲充斥了整個餐館的內部空間。

直到萊文重新穩定了情緒。笑意逐漸減輕的時候,他才總算繼續說了下去。

「那邊的修道女小姑娘啊,我們店裡可是有提供住宿客早餐的,你就大口大口地吃給布萊克看看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

不知是笑是哭好的布萊克,到最後臉上掛上了一副難堪的苦笑表情,無奈地坐到了吧台附近的一張桌椅上。

「我決定了,就早餐這段時間,我要和她分開坐。」

他指了指遠處的另一張桌子,示意讓夏莉坐到那邊去。

「你是小孩子嗎!?」

這回倒是夏莉露出了驚詫的精彩表情,雖然說這是布萊克將不要臉和幼稚的一面,暴露在夏莉的眼前作為交換換來的。

「對付不講理的對手只要比她更不講理就行了,而人類當中最不講理的種類,就是小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自信還是自暴自棄,讓布萊克微微昂起了頭,鼻子都快要指到天上去了,表現得好像自己已經在鬥嘴的層面上鬥贏了夏莉一樣。

「表現得太過爭強好勝可不一定能夠吸引到異性啊,布萊克小弟。」

發出提醒的人是萊文,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臉上帶著笑意的他已經將兩份完成的早餐放在了吧台的桌面上,示意讓他們自己過來取,或是直接坐在吧台前吃。

夏莉倒是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其中一份早餐的前面,然而布萊克卻還傻愣著站在原地。

「還不過來等什麼,你可以等時間過去,早餐卻不會等你啊。」

萊文將另一盤早餐緩慢地推到了夏莉的面前,威脅布萊克要是他不過去,那一份早餐也將由夏莉代替他享用。

「你是遇到了遇到了失散已久的女兒的老父親嗎,還是說你們是一見如故的知己?這種合作無間的整人方式還真是讓後輩我措手不及啊!」

仔細想想的話,兩人的實際年紀都比布萊克來得年長,自稱為後輩似乎並無不妥。

「不,也許是遇到值得作弄的人時,擅長作弄人的人會變得更加擅長作弄他人?」

傾著頭這麼說道的夏莉用疑問的語氣結束了她的語句,就像在說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一樣。

將盤子裡盛著的麵包和撒上了少量迷迭香碎末的肉乾夾在一起送入口中以後,夏莉一臉用一臉滿足的表情半眯著眼睛看著布萊克,就好像在說「如果你還不過來,我就真的吃掉你那份早餐」一樣。

知道自己敵不過萊文和夏莉的聯手夾擊以後,布萊克才總算坐到了夏莉旁邊的座位上,無奈地歎了口氣。

「汝今天有什麼打算?隨便抓住個人就將那件事告訴他們?」

提出問題的人是夏莉,注意到他們說的話似乎不太適合插嘴以後,萊文徹底躺在躺椅上,輕輕合上了自己的眼皮,那是在說自己不會干涉他們的談話,也對他們的談話沒有興趣的意思。

布萊克環視了整個餐館,彷彿昨夜的熱鬧情景似是被臨時雇傭來的街頭藝人打造出來的一樣,店裡在白天的時候依然除了他們以外,便看不見別的顧客了。

雖然閉著眼,但萊文識破了布萊克因為顧忌著某件事而不願意開口的原因,於是他那花白鬍子底下的嘴巴動了動,又重新回歸了沉寂,他說:

「住在我這旅館的,多數是些連清晨都還沒有降臨便已經到港口裡候著,準備收購最新鮮的魚獲的旅行商人,他們就像徘徊在屍體旁邊的禿鷲一樣,是群和你不一樣,充滿野心的商人,你就放心地和小姑娘暢所欲言吧,我這半隻腳都已經擺在拋屍草席上的人,可早就沒有什麼發財的野心了。」

「就不想在生命的終幕來臨前,向神作出最後的祈禱了嗎?」

夏莉所說的,是指像布萊克一樣,踏上一趟巡禮之旅,不過萊文卻回以了她一個爽朗的答案。

「哼,向神祈禱這麼久,換來的卻是一身病痛和門可羅雀的生意,當我幾乎放棄我的信仰時,卻迎來了再一次的旺盛光景,以及像子女一樣使人放心不下的你們…」

「似乎也不再需要向神祈求些什麼了,是吧?」

搶先一步為萊文說出答案的布萊克用湯勺盛起了一勺子早餐附送的麥粥,淋在幹硬的麵包上。

待他咬了一口麵包以後,萊文卻又補上了一句話。

「如果要我再向神祈求些什麼的話,恐怕會祈求祂讓某人變得再機靈一點,別因為貪念而噎著吧!」

話音剛落,布萊克已經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神色痛苦地將稀黏的麥粥當成水,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卻又吃沒兩口,便因為麥粥的高溫而咳嗆出來。

讓身旁的夏莉看了也為他的狼狽而擔憂。

擺放著的早餐,除了麥粥、幹麵包,以及肉乾以外,旁邊還有一杯經過煮沸再冷卻的飲用清水,然而布萊克卻偏偏選了麥粥來緩解噎著喉嚨的痛苦。

引來了夏莉那無話可說的評價:

「笨蛋嗎…」

「咳…咳!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自己笨…」

為了緩解麥粥帶來的口腔燙傷,布萊克一邊往自己的嘴巴裡灌水,一邊又承認了自己的愚笨。

畢竟讓他在那樣的情景下還和夏莉鬥嘴,實在是太高難度了。

偶爾吃一次兩次的虧是可以接受的,只要命還在,不用過多久便能討回這種無關痛癢的虧損。

布萊克默默地在心裡記下這麼一賬,想著過後要在某些地方為難夏莉,再讓她陷入和自己同樣失態的局面。

「咱覺得沒把注意力放在早餐上,應該是汝自己的錯。」

也不知道是布萊克的內心被看穿了,抑或只是夏莉純粹想要說這句話,叼著不知哪裡來的第二塊肉乾,她再一次用語言讓布萊克陷入了內心的掙扎。

若是把不該是夏莉的錯記帳到她的頭上,那就是布萊克自己小家子氣,恐怕夏莉的話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真是輸給…

內心裡的想法凝結在語句形成完畢以前,重新坐定在椅子上的布萊克卻發現餐盤裡只剩下幹硬的麵包和麥粥,原本和麵包放在同一個木製碟子上的肉乾卻不翼而飛了。

「你這傢伙…」

當視線重新轉到夏莉的臉上時,她已經帶著狡詐而又讓人難以發怒的微笑,將只剩下不到一寸長度的肉乾放進了嘴巴裡。

「嗝…該說正事了吧,咱可是說過了,要吃得飽一點才能為汝多思考一些吶。」

有失儀態地輕輕打了個飽嗝以後,夏莉將自己面前那已經空無一物的餐盤推到了一邊,指示布萊克讓他也快點完成自己的早餐。

「…總有一天,我會在你睡著的時候把你的牙給拔下來。」

欲哭無淚的布萊克只能作出如此缺乏力度的無力反擊,用麥子做成的麵包只比石頭柔軟些許,將麵包泡進只撒了點鹽巴作調味的麥粥裡,麵包才總算變得更易於入口了點。

不過,對於布萊克來說,提供給自己一個早晨所有營養的早餐裡,唯一的配菜卻被夏莉搶了去,他頓時便覺得這頓早餐變得索然無味了。

「喔呀,汝要這麼欺負咱的話…看來今後的住宿費得再多一倍呢。」

「唉…我們還是說說今天的安排吧…」

也罷,畢竟是免費的早餐,能夠有肉乾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待遇了,布萊克決定,就當那塊肉乾從一開始便不存在好了。

「那麼汝是打算用那種絲毫沒有經過思考,看到任何人就和他們聊天的方法去散佈消息嗎?」

「你把我看得還真低啊…」

「咱只是不願意去高看汝的腦筋罷了。」

夏莉直言不畏地打擊了布萊克快要一絲不剩的自信心。

「不過——」

她在說話的後面又作出了補充,這刻意拉長的音調讓布萊克的自信又稍微燃起了一點星火。

「嗯?」

「汝想到的咱雖然大多數都能夠想到,但汝作為獵狼人,卻更能懂得狼的思維和方式,是吧?」

真是委婉的讚美之詞,布萊克這麼想著。

「那我就說說看好了,這會是一種利用上其他商人對生意洽談的心態的方法。」

「喔?怎麼說?」

夏莉挑了挑眉頭,展現出了明確的興趣。

看見她那個反應以後,布萊克便將桌面上尚未吃完的半碗麥粥推到一邊——儘管他根本沒打算吃完就是了。

「商人們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最喜歡用的手段便是簽訂信用保證書,對吧?」

「嗯,然後呢?」

「如果像你說的一樣,見到人就向他們轉告消息,那麼這個消息的可信度便會降低,假如利用和他們簽訂保證書的手段,並且讓對方承諾假如這個消息真的導致了市場掉價,對方便要支付少量金錢作為提醒他們的酬勞的話,作為商人,應該相當容易就會上鉤了吧?」

「利用商人不會不求利益的習慣,提升自己話語的可靠度嗎?」

用手背扶住下巴的夏莉雖然注視著布萊克,眼睛裡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感覺,猶如她的視線直接紮穿了布萊克,凝視著他身後那掛放動物油蠟燭的燭臺一樣。

「對,就是那樣。」

本來是不需要回應的提問,布萊克卻為了喚回夏莉的思緒而回應了她。

「汝就儘管感到高興吧,哪怕咱的腦海裡早就有了這種方法,但汝卻是憑藉著自己,第一次思考出這種方法了啊,汝果然是個好獵人吶。」

那是在誇獎我,懂得猜測狼腦袋裡想的東西的意思是嗎…好像也沒有錯。

布萊克笑了笑,卻不是為想出了方法而感到高興,而是為了逐漸能夠猜測出夏莉話中之意,以及她想傳達給自己的話的意思,而感到高興。

他確實想出了夏莉腦海裡有的其中一種方法,雖然布萊克想出的方法,似乎並不是她在那個瞬間思考著的方法就是了。

「一次就過關嗎?」

「雖然說還有更好的方法,但汝的話,現在這樣就夠了,畢竟還要確切地落實執行,還是用更加低風險的這個方法好了。」

「看來這生意的額外收入還真的不算少啊。」

「如果是咱自己辦的話,絕對比汝辦得更好呢。」

夏莉模仿著布萊克剛才那副囂張的表情,將鼻頭指到了天花板上去。

他們兩最後的幾句話總算引起了萊文的注意,他半睜著似是十分沉重的眼皮,神色凝重地說:

「不管你們兩個搞的是什麼鬼,但我這兒接待的旅客,就只有那些懂得遵法守紀的傢伙,不要因為貪心而走上錯的路,這是我唯一能夠給你們兩個人的忠告,懂了嗎?」

萊文就算嘴上說著沒有再向神祈求些什麼的打算,卻也不改他本來是個正教徒的身份和修養。

傷人、殺人、掠奪,諸如此類的行為均在正教會的教義當中被明文禁止。

也正因如此,萊文的臉上才會掛上凝重的表情吧。

「咱都不認為這個人畜無害的傢伙能犯法吶。」

「不,好說我也曾經是教會所屬軍隊的士兵,幾十個人的命倒說不上,但我早就背著起碼幾條人命的債,更別提假如那些被我殺掉的人的家中,有被那些人照顧著,否則就活不下去的人呢?究竟我做的事情是對抑或是錯,就連我自己也無法肯定,遵從著教會和我上級的命令列事,相信著神的。」

如果要說萊文臉上掛著的表情是背著裝滿石頭的行囊般的表情,說這番話時候的布萊克,便是一副用肩膀承托著一座大山的沉重表情。

「汝那副樂觀的態度總算讓咱無法將汝的過去和現在作出聯想啊。」

似乎是因為布萊克突如起來的灰暗發言的關係,夏莉平時那副神氣奕奕的說話態度也稍稍收斂了些。

「確實是啊,如果你不提起,我都不會將你和退役軍人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睜目結舌的萊文有點呆然地這麼說道,因年輕的時候時常承受日曬而顯得有些黝黑的臉上,則因為醉意而染上了些紅暈。

「不過,活在這世上的人,也沒有不去虧欠他人仍然能坦然活著的人存在,我只是個不敢踏上戰場,也不曾踏上戰場的老男人,你就當成是自己虧欠他人的量比別人更多一些,誠實面對著自己活下去吧。」

從萊文口中說出的安慰之詞,雖然說對於將自責深藏於心的布萊克來說,並沒有起到太大的功用,但這也讓他看出了,同為年長者的萊文和夏莉兩人的差異。

雖然經驗上顯然是夏莉更為深厚,但壽命看不見盡頭的她,或許對於生命的感悟並沒有萊文那般深遠。

這讓布萊克感到有些不很是滋味,就像自己正與一個不懂得生命可貴之處的傢伙一起旅行著一樣。

雖然說不上是反感,卻也確實讓布萊克感受到他最不想要去思考的那份差異是如此真切地存在著。

也就是身為狼的夏莉的人性,與身為人的人性的差異。

但回想起過去,布萊克卻又覺得自己並不具有她的事情指手畫腳的資格。

即便如今對她說「聽好了,我不想你用狼的姿態去傷害人」或是「我不希望你蔑視生命的價值。」之類的話,恐怕也餓只會導致兩人的關係惡化。

說實在,這段兩人關係才剛開始的旅程當中,究竟還能維持多久,恐怕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難以預測的未知數。

不過讓布萊克感到神奇的是,儘管夏莉就像個要以吃金幣的維生一樣花錢如同流水,卻讓身為守財奴,也有自己是守財奴自覺的布萊克從未產生過「要是沒有邀請她一起旅行就好了」的念頭。

「在想些什麼呢?」

看見布萊克沒有對自己提出的建議作出反應,重新打起了精神,從閉眼小憩當中起來的萊文為他斟了杯水。

「不,沒有,謝謝你。」

不僅僅是對水的感謝,也是對自己根本用不著的建議的感謝。

「時候也不早了吧,該起床的鳥都開始覓食了,就連比鳥更早醒來的魚販子也早就在海邊等候著今天的漁獲到港了。」

「這個時候的海面還沒有結上冰嗎!?」

聽到今天還有魚可以收穫時,布萊克的眼睛裡併發出了疑惑。

「還沒有,似乎是我們這裡偏離了冰道,更接近…那個什麼帶的關係,我們海洋結冰的時間,比起北邊的那些城鎮還要再晚一些,如果你們運氣好一點,能夠趕在晚飯以前回來,應該可以嘗到那群山區野人們嘗不到的鮮美海魚吧。」

萊文拈著鬍子,好像在腦海裡計畫著今夜的菜色一樣。

「喔!那真是值得期待。」

「汝還真是個貪吃鬼啊。」

竊笑著的夏莉回復了平常的語氣,側著半張臉恥笑了布萊克那份對鮮魚的期待。

「你還有資格說我嗎。」

「咱在意的可不是漁獲,而是海面徹底結冰的時間吶。」

「應該再過兩到三天吧,到時候海面就會完全結冰。」

萊文代替布萊克回答了夏莉的提問,聽完這個答案以後,夏莉便將視線重新放到了布萊克的身上,對他說:

「汝真的認為那批商船能夠凖時到達嗎?」

「剩下兩天時間,如果猜錯的話,那批船隊應該能恰好趕在祭典快要結束的那天到達吧?」

「假如船沒有到達呢?」

「那麼印德爾商行便會蒙受巨大的損失,而且塔特商行也會因為其暴跌而且收不回來的股價而損失吧。」

「你覺得哪邊的損失會更加嚴重一些?」

夏莉的臉上掛著饒富趣味的表情,將疑問丟給了布萊克。

「恐怕是塔特商行吧,至少印德爾商行是已經擁有額定的最高損失量,但無止境地購入高價股票的塔特商行,則就會像掉入了看不見底的泥潭一樣持續虧損,直至那張信用證明跌得只剩下羊皮紙的價值為止。」
因為船隻如果無法在海面完全結冰以前到達港口,只會連人帶船在逐漸結成冰鏡的海面上,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最終,在無法補給物資的海上,船員會因為失溫而死,而帶著貨物的船隻也會因為無人駕駛而飄蕩到某個地方去,或是在半途沉沒、被船員們充當燃料燒毀。

「如果只是一般的虧損的話,像他們那樣氣派的商行,不會承受不住那點損失的,畢竟要得到如此大規模和範圍的出航許可,必須向皇帝親自購買才能辦到,但現在的情況,對於塔特商行來說,是絕對不可能承受住的。」

「這怎麼說?」

「萊文先前也說了吧,塔特商行可能挪用了某部分的貨物款項,或是借貸來的費用,大量投入了這看似只要掌握住市場便能賺錢的投機生意。」

布萊克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說話,而是稍微等待了一段時間,才總算把話接了下去。

「是因為過於急功近利才犯下錯誤呢…」

「他們的衝動是不是個錯誤,還要看商行的船隊是否能及及時到達海岸,還有——汝是否有確實履行承接下來的委託呢。」

「知道啦,知道啦!」

既然被夏莉如此催促了,布萊克也只好快速地結過了賬,往門外走去。

繞過了各種橫街窄巷,雖然沒有牽著手,卻依舊保持並肩而行的兩人穿過一排並列著工匠們的作坊的巷道,幾乎每一間作坊的屋頂上都有著長長的煙囪,統一上竄著生火時產生的黑煙。

鐵匠、蠟匠,就連皮匠在加工皮革的時候,也需要加熱他們手裡的剪子或是熱鐵燙鬥。

「這個城市在呼吸著呢。」

才只是薄霧初升過後的早晨,工匠街裡的每個角落都已經被生活的氣息充斥、填滿。

夏莉的評價也算是不偏不倚地形容出了帕菲斯城的清晨景貌,就像呼吸著似的,這座城市好像擁有它自己的生命一樣,人來人往的街道是血管,到了時候就會敲響的教堂鐘聲則是心臟。

而被鐘聲催促上工的途人、旅行者,也會隨著鐘聲而加快腳下的步伐。

拐進其中一條窄巷,布萊克和夏莉才終於在他們的目的地前駐足,那是一個集中了許多各地商人的熱鬧的港口市集。

撲面而來的旱海水味,略為黏膩而又寒冷刺骨的海風,偶爾會夾帶著幾顆小沙子從腳下吹來,在市集靠近街內的地方,有一座比起塔特商行還有印德爾商行都要宏偉的建築屹立在街道的正中央,甚至可以說得上,整個市集就是面對著那座建築鋪排擺設開來的。

「嘖嘖嘖,汝所信仰的神明真是個喜好玩樂,貪戀虛榮的神明吶。」

遠遠眺望著那座比起旁邊的二層式民居高上了兩層樓的石制大建築,夏莉咋著舌,有些睥睨地這麼說道。

「事先說明,那建築裡住著的主教,肯定不是恪守清貧派系的主教啊。」

「但汝不也為了金錢在拚命地奮鬥嗎,若是在教會當中混上了那種水準,或是通過戰功成為了騎士的話,那麼汝便不需要為了生活還有這九牛一毛般的旅費而煩惱了吧?」

「不是說了嗎,我頂著這頭紅色頭髮哪裡也去不了啊,總不可能讓我為了當個主教而把頭髮剃掉了吧,再說,我也跟你說過了,如果我頂著這頭紅發,即使立下了再勇猛的戰功,只要不為世人所知,像我這種缺乏了身世和家底的人,是怎麼也不可能成為騎士的。」

夏莉聽了,「欸」地拉長了話音。

「人還真不像咱們狼,雖然盡是群頭腦簡單的傢伙,但正是因為頭腦簡單才那麼的輕鬆啊,服從強者,只要是強者便是值得跟隨的物件,便是位元高權重的傢伙。」

「不過狼的強者,這個強字的定義裡面,也包含了像你這樣的智慧吧,如果缺乏了智慧的話,是當不成領袖的,而且還有可能導致牠所統禦的族群被誰給殲滅不是嗎?」

「汝想得太多了,狼們只要打一架決定出強者就行了,咱的族群之所以將咱奉為他們的領袖,也是因為沒有一匹狼打得贏咱的關係。」

誰打得贏啊,和水車一樣巨大的狼啊…布萊克在心裡這麼想著,但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咳咳,不過在我的身邊,我承認的可不只有你打架的實力啊。」

「汝不是一直都對咱用於戲弄汝的頭腦感到啞口無言嗎?」

「對,就是這種地方讓我感到又愛又恨。」

他願意讓夏莉留在自己身邊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她那看不見盡頭的經驗與才智。

走在布萊克面前的夏莉,即使算上了耳朵的高度,她的身高也只到達布萊克的胸膛前。

市集上擺放著千奇百怪的貨物,吸引了夏莉在布萊克的前面上跳下竄著,布萊克注意到她似乎是為了避開那些比她高,而又立定在攤販前的途人的遮擋,才顯得如此活潑好動,看上去就像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孩,讓布萊克對鮮少露出幼稚一面的她嘖嘖稱奇。

兩人在某個人來人往得特別頻繁的攤檔前定住了腳步,而支起了那個攤檔的人卻是個有著和布萊克相同發色的青年。

那是海倫娜人獨有的發色,這意味著眼前這個桌面上除了錢和一堆羊皮紙卷,什麼貨物也沒有擺的攤檔,是和布萊克同樣出身於海倫娜的人。

「那邊帶著個女孩子的紅發小哥啊,不過來一下嗎?」

率先呼喚對方,發出了熱情的攬客聲的人,是坐在攤檔後面的青年,他有著一張平易近人的圓大臉容,卻瘦得像只猴子一樣,那個人身上穿著需要些眼力才能看出的好衣服,那套衣服由少見的昂貴物料織成。

這種攤位某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海倫娜商人們的一種不成文的傳統,攤販本身並不販賣任何貨物,這些攤販搭起的作用,僅僅是貸款、融資給那些需要用錢的人。

雖然這種通過借出金錢,收回利息的賺錢方法被教會的人當作是不勞而獲的所睥睨,但教會卻沒有辦法完全制止海倫娜人在市集或是港口邊支起這些攤販,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為海倫娜商人的富有。

幾乎每一位在港口市集之類的地方支起攤販的海倫娜商人,至少也擁有一隻足以將貨物從海倫娜運到這個港口賣,或是反過來將貨物從這裡運回海倫娜的大船。

由於海倫娜就像個不破的海上碉堡一樣,再加上那裡也是大量番紅花、胡椒之類的香料,或是貨物的海運中轉地,一旦正教會對港口邊的這些海倫娜商人出手的情報傳回了海倫娜當地,那一頭就會徹底拒絕一切對這個港口,甚至是對這個國家的交易。

沒有辦法繞開海倫娜就和其他的國家、土地進行海上交易,也難以通過武力攻陷地勢難以登陸的海倫娜,海倫娜商人的團結程度,可以說得上是所有地域的商人勢力當中,最團結的一夥人。

也許是因為布萊克也和他一樣,擁有著一頭易於辨認的醒目紅發,瞄準了布萊克的青年對他招著手,讓布萊克坐到他的攤位前面。

「小哥你…也是海倫娜人對吧?」

布萊克才剛讓屁股貼到木椅的表面,看似比起布萊克還要年輕些許的青年剛一開口便這麼問道。

「嗯,我是海倫娜人,布萊克•希爾是我的名字,你就叫我布萊克好了。」

說話的同時,布萊克伸出了手,而對方也伸出了手,在兩人當中隔著的長桌上方握住了對方的手。

「我是尤裡•金,那布萊克先生你就叫我尤裡吧。」

「能在這裡遇到海倫娜人,也算是一種緣份吧。」

「有商業的地方就有我們海倫娜商人,如果不是商人的話也沒有多少個海倫娜人吧。」

「哈哈哈,也對,我們就是那樣的民族嘛。」

「那麼,布萊克小哥啊。」

「請說。」

「你身邊那位美麗的女性是你的什麼人啊?

果然是對夏莉的身份產生興趣了嗎。

雖然大半的身姿都被布萊克那尺寸較寬大的斗篷遮掩,但夏莉的纖細體態依然像輪廓分明的雕像一樣,在斗篷的外面顯然出來。加上她那張若隱若現的,充滿魅力的臉容。

要說想讓人不去注意她,反倒是一件難事。

朦朧的霧,不見邊際的海,往往比起在遠處就能一覽全貌的翠綠山林來得有吸引力。

而女性也是一樣。

看來,正因為身邊帶著這麼一位神秘的美女的關係,布萊克才被同樣是海倫娜人的尤裡叫停了。

「她是我的旅伴,是位我主動邀請同行的女性。」

這次,因為教會的教堂就在不遠處的關係,布萊克並沒有說她是修道女,而後面的一句話,則加強了語氣。

說成是自己主動邀請同行的女性,對方恐怕就不會不識趣地對那位女性再打些什麼心思了吧。

雖說女人在婚前被其他的男性吸引,被搶走,是相當常見的事情,但那也只能怪被搶走了身邊人的男性是個無法挽留住她的傢伙。

不過,若是想要搶人家女人還失敗了的話,倒是會被他人恥笑就是了。

「噢,真是位神秘的麗人啊,布萊克先生,你可是得好好珍惜她啊。」

「這…我想我已經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她做到了最好了吧。」

布萊克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很是滋味,雖然說的話倒是不假,但恐怕對於布萊克來說的最好,對夏莉來說卻不一定能夠滿足吧。

「那就好,那就好。」

「你叫住了我,恐怕不止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和我一樣嗅到了金錢的氣息嗎,還真不愧是我們海倫娜人呢。」

「總把金錢掛在嘴邊,可是會給海倫娜人抹黑的。」

「但我說的可是事實喔,會喊住你可不僅僅是為了讚美你的旅伴,而是嗅到了錢的味道啊!」

尤裡說話的語氣相當自豪,讓布萊克在心裡也開始懷疑,沒有因為擁有財富而感到自豪,甚至是不擁有大量的財富的自己,該不會是個假的海倫娜人吧。

「事先說好,我可不需要借錢啊。」

「還有需要向同胞借錢的海倫娜人存在嗎!?」

尤裡詫異的表情彷彿在告訴布萊克說,所有的海倫娜人都富有得從一開始便不需要向誰借錢,或是融資一樣。

「遺憾的是,恐怕我沒有你想的那般富有啊。」

布萊克如實地說,反正在這種時候假裝自己的資金充足並不具有任何意義,只會在家底被揭穿的時候,使對方覺得自己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而已。

「這樣啊,不過若是您聽完我說的話以後,想要借著這次機會發財,在我這裡融資的話,我也可以看在同鄉的面子上,給你更加低息的借貸機會喔。」

「這樣啊,那我就洗耳恭聽吧。」

「祭典的期間啊,這座城市流傳著一種商品的交易…」

「如果你說的是信用證交易的話,那件事我倒是早就知道了。」

「那麼你不打算加入那交易的戰圈嗎?那是很讓人熱血沸騰的戰圈吧,就連血液當中的商人靈魂都被鼓動起來了吧!」

「不。」

布萊克搖了搖頭。

「我是那種喜歡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前進的遺憾傢伙呢。」

「那就沒有辦法了呢…」

「如果有其他有趣的事情發生,或者是有需要注意、警惕對方事情,咱的夥伴倒也不是沒有能夠和汝那情報作為交換的消息握在手裡呢。」

夏莉忽然間插入了兩人的對話,從布萊克那邊看來,似乎是夏莉注意到對方還握有更多值得去深究的情報,而作為對話雙方其中一邊的他,卻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虧得夏莉開了口,布萊克才想起了,情報是相互交換來的這件事。

「汝?咳咳,原先還以為是個恬靜柔和的修道女,沒想到,原來也是個深諳行商方式的好商人啊,還真是小看您了呢。」

說話之間,尤裡對夏莉表達的敬意比起對布萊克的敬意更加深厚一點

雖然注意到了,但總感覺深究原因的話好像就輸了些什麼一樣,布萊克刻意在心裡忽略掉這種變化,將那當成是「因為遇到了同鄉,所以放下了身為商人的架子」。

「但商人可仍然是咱的旅伴這邊喔?」

夏莉又重新將球扔給了布萊克,使他只能啊地將話題接了回去。

「而且還是我從塔特商行那邊,某個口風較疏的職員口中親自打聽來的情報。」

他如此補充道,但是沒有將情報的散佈者便是塔特商行的商行長這件事說出去。

既然對方對這次的信用證交易市場目前布萊克手頭上擁有的,而對方又沒有提出的情報,分別是「商行之間的鬥爭」以及「股價將會下跌」這兩項。

後者是無論如何都得散佈出去的情報,但卻也需要為這情報包上「可信度夠高」的外皮,夏莉為自己設置了情報交換這一項先決條件,可以說,幾乎已經達成了大部份的目的了。

分別是收集有用德爾情報,以及散佈自己需要通過散佈出去,才能活得利益的情報。

儘管布萊克有些疑惑,到底印德爾商行要怎麼計算他是否有如實地將情報散佈出去。

但恐怕就正如夏莉所說的一樣,那是為了將布萊克當是棄子用,轉移塔特商行視線的計畫,不過,在事情變得明朗化之前,倒也沒有辦法一口咬定 那就是印德爾商行的計策就是了。

「我想一下啊…有的喔,有的喔,近期內不要將錢砸在採購棉織品上面,就這樣。」

「就這樣?」

尤裡傳達的情報簡短得讓布萊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漏了些什麼東西。

「對,因為最近有個似乎手頭相當緊的商行向我們海倫娜人的其他夥伴融資了一筆錢,說是掌握了棉製品的製作技術,需要一筆資金才能和編織業工會那邊進行聯手開發呢,我們的那位同伴打著『要是持有了技術,卻沒有發展出去,那可是一筆巨大的損失』的念頭,便將錢借給那個工會了。」

「那麼…這是只有海倫娜人才知道的消息,是嗎?」

「對啊。」

「特意提醒我,真的好嗎?」

「難道你是將頭髮泡進了制衣的染色劑裡染紅了頭髮的傢伙,而不是海倫娜人嗎?別鬧了,說得好像你不是海倫娜人一樣。」

布萊克就像一瞬間忘記了自己也是海倫娜人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那樣做的話,只會變成禿子吧。」

「那麼,你們想要用於交換的情報又是什麼呢?」

「要是商人們都能像你這樣直來直往的話,那談起話來就簡單得多啦。」

商人們那種就像把刀放在腰後的說話方式,實在太讓布萊克反感了。

拐彎抹角地都試圖從別人身上得到更多東西的商人,以之前那個向布萊克收購皮草的旅行商人為例,就是表現得太過於執著利益了。

還總是用暗喻之類的手法,讓布萊克覺得自己在和對方談話的時候,就好像一直被諷刺著一樣。

「也只有對著同鄉人的時候才會這麼坦然呢。」

見對方對待自己的時候是如此的真誠,布萊克也不好意思向對方說,讓對方手上如果有那些信用證的話,就快速地拋售出去。

只說近期會降價的話,決定應該對信用證做些什麼的人不是自己,就由對方自行決定那些信用證的去留吧…

布萊克稍稍思考了片刻以後開口說:

「印德爾商行那邊,似乎因為船隊遭遇了暴風,失去了幾艘大船呢,如此一來的話,那個信用證的價值也會隨著失去的船隻降低吧。」

話才剛一出口,布萊克便忽然間意識到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帶來的情報簡短。

「而且在海上遭遇了風暴的話,貨物也沒有辦法及時搬運到其他沒有面臨沉沒困境的船隻上呢。」

「是啊,雖然沒有購入信用證,但若是手拿著那些信用證的人,不管最終是為了分紅,抑或是通過信用證本身的價格變動賺錢的人,利益都會減少些許的吧。」

「何止啊!如果對於投入了大量金錢,希望通過買賣信用證賺取利益的投資人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巨大虧損啊,這種沒有公開的情報,可以說是能夠左右了整個市場變動的消息啊。」

「我只是運氣好,先一步從喝醉的職員們口中打探出了這些消息罷了。」

「還好你為我帶來這個情報,簽一下協議書吧!」

尤裡將一份空白的羊皮紙卷攤平擺放在兩人的面前,用插在墨水臺上的羽毛筆寫了幾段話。

不解他這個行為的布萊克自然用同樣不解的語氣發出了疑問。

「為什麼?」

「實不相瞞,我自己手頭上持有不少那些信用證,我也是想要通過買賣信用證賺快錢的其中一個人,要是你不帶來這個消息,恐怕我就要虧上好幾次遠航才能賺來的錢了。」

還真是浩瀚的資本。

布萊克這麼感歎道,看上去比起他更加年輕的尤裡,開口便提及遠航。

這說明他是位相當有實力的商人,也說明他至少也擁有一艘商船。

「你就不怕我帶來的情報出現差錯嗎?」

「海倫娜人不騙海倫娜人,我今天以內就會將手頭上的所有信用證拋售出去,要是你帶來的情報是真的,那麼協助我避免了利益損失的你,也有得到報酬的權利吧,我會將售出信用證以後得到的利益,減去我購買信用證時用的成本,在利潤裡面抽出個百分之五給你。」

百分之五嗎…相當合理的數字。

布萊克點了點頭,他確認完協議書上所寫的一切就和尤裡所說的一樣,並沒有不妥或是霸王條款以後,便在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協議成立了呢。」

「我沒有要求報酬,你卻主動提出了我的酬勞,那真的是太感謝了。」

「哪裡的話,再說,我也只說過要在利潤裡面抽出百分之五吧,天知道那倒底是多少錢呢。」

「也對,也對。」

「那麼我也事不宜遲該動身了,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都已經成為富人了吧!」

「你不已經是了嗎…」

說話的同時,布萊克的視線瞟向了桌子上那堆碰一碰就會發出哢噹哢噹聲,裝得滿滿當當的錢幣袋子。

雖然布萊克想讓對方協助自己把這情報散佈出去,但稍加思考了一下以後,他馬上就發現這是多麼天真的想法。

畢竟對方是即將把手頭上有的信用證拋售的人,這種會導致貨物降價的情報,任誰都不會在拋售的同時散佈那種消息。

「布萊克先生。」

尤裡叫住了即將轉身離去的布萊克。

「這消息…直到日落以前都不要散佈出去,可以嗎?」

看來對方是想要趕在日落之前賣出信用證,所以才叫住了布萊克,想盡他的可能減緩些這個情報的散佈速度。

畢竟沒有人會在貨物虧損以前還刻意購入大量的那種貨物。

由於印德爾商行那邊的協議書並沒有承諾他們具體的完成時間,再加上,能夠用百分之五這種不確切的數字來衡量,布萊克私自認定與尤裡的交易能夠讓他獲得更多的利潤。

於是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日落以前不會再散佈出任何的情報以後,就轉身在尤裡的攤位前消失了。

「汝注意到了嗎。」

兩人並肩走在一起,在人海之中逐漸靠近了這個市集最為熱鬧的地方,也就是教會階梯前面,被刻意空出來的一片,用於集會的小廣場。

「注意到什麼?」

布萊克回問,視線則和夏莉一同投向了廣場平面上堆放著的大型麥稈人偶。

「他在賣汝一個人情這件事啊。」

「咦?是嗎?」

從一副木訥表情的布萊克臉上看,幾乎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布萊克倒是真的沒有注意到夏莉所說的,尤裡賣給自己的人情就是了。

「我倒不太會對那種事情不在意,人情還了就叫人情,不還則是道理,畢誰也沒有規定欠了人的人情就一定要還,對吧。」

不太在意地說出了相當勢利的話,布萊克倒是有著連他本人也沒有自覺的,成為大商人的必要條件——狠毒。

「汝比起咱想的好像更加冷酷無情一點啊。」

「那不是很正常的嗎,能夠幫助的時候再考慮去幫助他,不該幫助的時候,就怎麼也不去伸出手。」

夏莉並沒有說布萊克的壞話,倒是頗為寬容地說:

「也罷,汝就當做是結識了個曾經與自己互助過的好友唄。」

看來夏莉也並不抗拒那種無意間紮根在布萊克骨子裡的商人慣性。

「但你卻不能用人情和道理來衡量。」

「那麼汝就是愛上了咱的意思唄,只有愛著誰,才會對誰不講人情道理啊。」

話說得倒是輕巧,低著頭的夏莉半張臉被披風兜帽遮擋,兜帽底下則似笑非笑地竊笑著,她隱約露出的笑臉十分迷人,讓梢見她那副表情的布萊克,內心也開始動盪了起來。

就像水的平靜一旦被掀起了波瀾,便久久無法被平復一樣,布萊克的內心現在就是那蕩漾著的水面。

「只是你這傢伙欠我的太多,多得就算不講道理也算不清人情罷了!」

布萊克否定了夏莉的說法,就像是在迴避著她一樣,將原本投在她身上的視線扔到了在廣場正中央那些被人包圍的、橫七豎八地躺著的稻草人偶們。

看見給出那種反應的布萊克以後,夏莉無趣地「呲」了一聲,也隨著布萊克盯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在做些什麼?」

「這七天不是祭典嗎,應該是城鎮裡的教會舉行的活動吧,就像巡遊之類的。」

布萊克的回應相當模稜兩可,畢竟真正的答案,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猜想,堆在廣場上的那些稻桿人偶,稍後應該會被焚燒殆盡,儘管並不知道實際的安排是怎麼樣的,但至少布萊克認知的祭典裡面,好像還真的沒有一具稻草人偶最終沒被送進燃燒的灰燼當中。

在那片廣場沿著悉心保養得相當光滑的石階往上看,一名穿著縫有金色絲線的純白色主教袍的男子,正站在莊嚴氣派的教堂正門前,他的身旁站了兩位同樣穿著主教袍,袍子上卻沒有金線裝飾的男人。

以全體由切割打磨光滑的石材堆砌成的教堂為背景,從臺階上走下來的男人們散發出如同貴族一般的威嚴,還有說不出詳細來源的神聖感。

教堂有著四層樓的高度,還刻意建在挑高了的臺階之上,使教堂比起周遭的建築高上了不少。

如同塔樓尖端一樣的三角形屋頂,在側面飾有彩色碎片玻璃拼合而成的彩色玻璃窗,在教堂的正面,則掛上了象徵「光明與希望」的布制日輪彩旗。

一些曾經出現於教會傳說裡的神明雕像,被刻意擺放在牌坊的凹陷處當中,而作為主神的全知全能神「耶魯格」則被擺放在教堂屋頂正下方的位置。

侍奉於神明,在神明跟前的人不能說謊,若是站在那座雕像擺放的位置之上,就會發現那個位置恰好能夠看得見整個市集的全貌。

如此一方面是用於宣示教會的威嚴,而另一方面這是用於警告在這座市集上進行交易的人,必須遵守著「誠信」這一原則。

「布萊克喲。」

「嗯。」

面對忽如其來的呼喊,布萊克不由自主地回應了她一聲。

當他從面前那進行著的儀式當中回過神來時,身旁的夏莉不知何時開始,臉上就戴上了一個塗抹著各種顏色的半臉面具。

「嗚哇。」

也許是因為那面具有些過於特別的關係,布萊克被輕輕地嚇了一跳。

「那是什麼奇怪的面具啊…」

「那邊的人派給咱的啊。」

被問到面具的來源以後,她抬手一指,不遠處,有個人正派發著那些面具,而收下了面具的人,則一律都是些年輕女子,或是面容稚氣的孩子。

「是表演的一環嗎…」

連身為半個本地人的布萊克也開始疑惑起來,他心裡想著,自己真應該收集一些關於慶典本身的情報,才不至於現在這般茫然不知地觀賞著那些目的不明的祭典節目。

「汝快看那個地方!」

夏莉有些激動地指向了人群較為稀疏的另一個方向,而在那個方向的人們,都自覺地退開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在通道的盡頭連接著另一條街道的路口,一群肩上扛著件巨大物體的男人從那個位置出現,他們大聲發出豪情萬分的吆喝聲,似是在通過叫喊聲驅趕著透體的深寒。那群男人的身上還穿著如同需要長時間呆在雪地裡蹲伏的獵人一樣的厚重皮草。

看起來,還有些像北方另一個國家的人們的日常穿著;他們肩上扛著的那件物體,是另一個同樣由麥稈編織而成的巨大麥稈人形。

當夏莉還在點算著廣場上究竟堆疊了多少個麥稈人形時,不知何時出現在教堂階梯之上,站立在那三個身穿主教服裝的男人身後的聖歌隊,已經開始演奏起了歡慶節日時的音樂。

「那是在做什麼啊。」

布萊克看著抬著麥稈人偶的人們緩慢地將那沉重的人偶放到了另一個人偶上面以後,終於忍不住反問了夏莉,他們究竟在做些什麼。

「汝也不知道嗎!?」

「不清楚啊,我又沒住在這…」

「那汝問咱,咱更加不會知道啊…」

夏莉被布萊克無厘頭的問題問得只能張著小小的嘴,似乎也說不太出話。

「不…」

布萊克注意到一件事情。

「你說不知道,是因為另一個原因吧。」

雖然夏莉的身高相當可愛,但她的身前卻恰好被數人所遮擋,看來她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才不知道那些舉辦祭典的人究竟做了些什麼。

「下次看不見的話,要早點說啊。」

布萊克義無反顧地將夏莉一下子扛到自己的肩膀上,卻引來了對方的一番歎息。

「咱就是不想這樣才沒跟汝說啊…」

他的遲鈍和粗線條,總是讓夏莉相當費解。

「啊?什麼?」

一手搭在夏莉的大腿上扶住了她,一手靠在耳邊微微捲縮,布萊克試圖聽清她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汝看著前方就好了!」

如果夏莉的身高再矮上一點的話,兩人這幅景象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是一對融洽的父女吧。

真是想想都覺得頭痛。

「點火了,點火了!」

還在分心交談著的他們忽然間聽見身邊的其他圍觀者這麼喊道,便將注意力拉了回去。

雖然中間的麥稈燒得旺盛,但布萊克卻不為人知地慶倖著一件事。

他慶倖著,燒的只是麥稈,而不是逐漸變得焦黑的人。

熊熊燃燒的烈火勾起了布萊克身在戰場時候的回憶,捕獲到的異教敵人一律先拷問後火刑,至今,那種人的皮膚被熾燒的氣味,似乎還圍繞在他的鼻頭附近,久久未能散去。

「汝在看著什麼?」

「火啊,除了火,也沒有別的東西看了吧。」

燃燒起來的草人又點燃了相鄰的草人,一個又一個地,最終,一共九個草人同時燃燒著。

高溫將地面上的積雪融化成雪水,雪水又隨著凹凸不平的碎石地面彙聚成一道又一道水痕,流到了布萊克的腳邊。

四周的氣氛熱烈,人們隨著點起的烈火和歡慶的樂曲音樂跳起了舞蹈,唯有布萊克一人用不太適合這副情景的淡漠眼光看著這一切。

「汝心情不好嗎?」

夏莉搭在布萊克腦袋上的小手搓揉著他那頭雜亂蓬鬆的紅發。

「不,沒有。」

回答的人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已經被他改變的心態所影響了。

「汝是看到了那些和強壕士紳無異,需要通過身上那些身外之物彰顯自己地位的教士們,而感到生氣了嗎?」

「不,真的沒有。」

「汝在說謊呢。」

「你看出來了嗎?」

「咱連汝的臉都看不見,又怎麼看得出來呢。」

布萊克啞然失笑,保持著這個姿勢的話,夏莉確實沒有辦法看到他的臉。

自己還真是問了個蠢問題,布萊克這麼想著。

「買點吃的吧?」

見時間將近正午,而且夏莉也對眼前的節目興致缺缺,布萊克試圖用覓食的建議去轉移話題。

注意到他意向的夏莉也沒有尋根問底的意思,便順著他的話說:

「雖然幾步路就能走到那個發出香味的地方去,但面對獵物的時候,咱更喜歡用自己的四肢去追趕他們吶。」

布萊克感覺到他的背後正被夏莉的尾巴拍打著,那種柔軟之中又帶點堅挺的觸感讓他的背有些痕癢。

他放下了夏莉,而她腳下一著地便對布萊克發出了酸言酸語,那也是夏莉對於他的一種關懷吧。

「汝要是對每位女性都是這種樣子的話,可是會孤獨終老的喔?」

「啊?」

「就當咱沒說過吧!」

「雖然我沒有聽到你說的是什麼,但要是每個生意人都把當我沒說過掛在嘴邊的話,那言出必行可是會變成笑話的。」

夏莉嗤之以鼻地用嘲弄的口吻說:

「在生意人的世界裡,誠實可一直是個笑話啊。」

布萊克聽了,只能慫了慫肩,表示自己並不那麼認為就是了。

看見夏莉一如既往地說出過份的說話,布萊克也不知為何竟然產生了一種安心感。

就連先前那份抑鬱的感覺也隨之而飄散而去。

「走了唄,咱在汝的肩頭上看見遠處好像有些有趣的食物賣呢。」

夏莉絲毫沒有顧忌地拉起了布萊克的手,一如既往地走在了他的前頭,引領著他走向市集裡比較靠近海邊的那一排攤檔。

他歎了口氣,任由夏莉像牽馬一樣牽引著自己前進。



「你給我有分寸一點好不好!」

布萊克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看著狼吞虎嚥的夏莉一口接一口將桌上的料理送入口中。

也許是因為在露天的攤檔裡煮食的關係,遠遠聞到了味道的夏莉很快就牽著布萊克,找到了這家發出香味的燒烤攤。

然而當布萊克的屁股才剛在攤檔旁邊的座位落座,夏莉卻已經沖了出去,迅速地用在攤檔上用指頭點了好幾種菜色,看似絲毫沒有為布萊克的錢包著想過。

「唔…嗯嗯?」

嘴裡塞滿了肉塊的夏莉似乎在對他說些什麼,然而布萊克卻一個字也沒有聽懂。

「吞下去再說話!」

布萊克覺得這幅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在不久之前才發生過一樣,正確地說,好像也才只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姆咕…咱說的是啊,汝也有份吃啊,怎麼只說咱啊。」

說話的同時,夏莉一邊用左手指著布萊克手裡的一串烤小魚,一邊伸出右手從盛著大量食物的餐盤裡拿來了另一串烤肉串。

與平常吃的硬肉乾不同,那烤肉使用從屠戶那裡直接買來的新鮮的肉,放在一整塊的大鐵板上燒,再撒上少量量少卻又貴得可憐的胡椒粉提味,那些肉串,肉塊,恐怕對所有素食動物以外的來說,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就連布萊克剛看見烹飪方式的時候,也在訝異著,幾乎是貴族特供品的胡椒,竟然能在平民的餐桌上出現。

然而也因為烹飪用的灶台就設置在這露天攤位裡的關係,還沒拿到實物以前的布萊克,就已經預見了自己的錢包被名為夏莉的強盜搶劫的局面。

當轉頭送上料理,並攤開了手掌要錢的老闆站在兩人的桌邊時,布萊克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拿出了老闆要求的價錢,也就是整整四十五枚銀幣。

「我要是不吃的話,那不就只是在無償替你買單而已嗎!」

「吃得那麼香倒是別給咱抱怨啊。」

夏莉用牙齒撕咬著肉,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直接將肉咬下下來,她的雙手因為直接抓著肉來吃而變得油膩,吃相粗野得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讓布萊克聯想到以粗野橫蠻、性情豪放,以及體格壯碩著稱的北方人。

看著擁有狼的利齒的夏莉輕易地用牙撕開肉塊,布萊克在內心裡不禁讚歎起狼的進食速度。

雖然在戰場上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吃飯也總因為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過來的敵人而練出了迅速的進食習慣,但夏莉那種爽快的吃相,卻仍然讓布萊克不敢恭維。

「我抱怨的又不是食物,我抱怨的是你啊!」

布萊克伸手「啪」地打掉了夏莉那隻想要再拿一塊的手,結果她竟然直接咬在了布萊克的手上。

「啊啊啊痛啊,住口住口,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行了吧,快鬆口啊!」

在戰場上,因為人人都身穿著厚重的盔甲,沒有誰會用牙齒去咬對方被盔甲遮擋著的身軀,也因此,布萊克並不懂得讓別人鬆口的方法,只能一個勁地被她咬住。

夏莉略長的牙齒咬得布萊克感覺好像要是他強行把手從對方嘴裡面拉出來,自己的手上就會少了一塊肉一樣。

直至夏莉鬆開口為止,布萊克也依然持續道著歉。

身旁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其中還夾帶著些「向修道女搭訕失敗了嗎?」之類的疑問。

布萊克重新取回了恢復自由的手時,也顧不上夏莉咬出的凹陷齒痕,連忙對途人擺手表示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坐在近處其他座位的其他客人,有些正因為目睹了夏莉的面容而讚歎著,有些異性經驗較為豐富的人,卻因為看見了堆積在兩人桌面上那些食物殘渣而為布萊克長長地歎了口氣。

有位有姿色的女性作伴固然是件好事,但當他們發現那位女性是個花錢的主時,往往會嚇走大半的追求者。

而鬆開了口的夏莉,還呸地吐了口口水,一臉不屑地對布萊克說了句:

「難吃。」

「難吃你就別咬我手啊你這傢伙!」

錢已經付過了,怎麼說也不能因為被人注視著而不把桌上的東西吃完,直至夏莉嗝地抱著肚子打嗝的時候,布萊克早就因為吃得太飽而倒在了桌面上。

美食如果吃得適量便是美食,吃得過量了,那就只會惹來無謂的肚子痛而已。

一邊吃著烤肉時的布萊克一邊思考著一件事,他注意到,似乎香辛料的價格比起原先聽說的價錢,下跌了不少。

因為這寒冷的土地無法種植出那些香辛料,所以大部分的香辛料都要從氣候較為溫和燥熱的南方才能得到,在加上途中還要經過好幾個城市國家,被扣去了關稅之後,才能運到作為中轉地的海倫娜。

如今想來,胡椒的價錢下跌,按照布萊克的角度去想,怎麼想都覺得可能是海倫娜那邊出了問題。

飯後,布萊克並不打算將自己的疑惑告訴夏莉,畢竟這是關乎他家鄉的事,布萊克也打算只靠自己去調查這件事。

是我待在山裡太久,搞得什麼也沒注意到了嗎…

不,應該不是那個原因才對…

「汝還打算繼續為印德爾商行散佈情報嗎?」

「那是當然的吧,這才只是第一個人而已啊。」

「咱覺得汝還是就此罷手比較好。」

「為什麼?」

「印德爾商行如果有心要散佈情報的話,只要直接對外公佈他們的船出了問題,那是最容易散佈,且確切無誤的情報,汝到印德爾商行去的時候應該也有能看見車水馬龍的商人隊伍吧,那就是在等著印德爾商行本身散佈出情報的商人啊,只要他們將消息擴散開,絕對能輕易導致信用證的價格下降,即便後續的貨物其實並沒有遭遇風雨,或是散佈出其他會導致股價上升的消息,他們要做的事情,也只是按照信用證上寫的比例分紅而已。」

「可是那又怎麼樣?他們恐怕只是想通過掌控信用證的價錢,將那些握在塔特商行手裡的信用證拿回去吧。」

布萊克皺起了眉頭,看似無法理解夏莉話裡說的意思。

「印德爾商行又不在乎信用證的價值,他們只在乎分紅出去的錢,還有買回來的貨物啊。」

「汝也只看得見表面呢…」

夏莉彎起了嘴角,露出溫柔的微笑,語氣則像個熱衷教學的老師一樣,先是否定了布萊克的說法和做法,再循循善誘地引導他聯想出正確的答案。

雖然很溫柔,但布萊克卻感到了一股宛如自己又再次被她踩在腳下的無力感。

如果只能展現出自己幼稚的一面才能通過那種幼稚的手段奪回主導權的話,次數一多,時間一長,布萊克在她心裡的評價肯定會逐漸降低。

偶爾一兩次可以說是適時的玩笑,但反復多次下來,只會惹人反感。

布萊克想要追求奪回主導權,從知識及處世的方面上戰勝夏莉。

但他稍稍想了想以後,便發現無論是擁有的知識,還是處世的人情世故,自己都沒有一樣比得上夏莉,就連身為獵人的本領,似乎也敵不過天生就是獵人的狼女孩。

「能告訴我嗎,你的猜想。」

布萊克最終還是低下了頭,誠懇地向自稱是他師傅的夏莉發問。

至於聽到布萊克主動提問的夏莉,則挺起胸膛,自信萬分地開始了說明:

「就像咱之前說的一樣,塔特商行估計是從哪裡弄來了錢,先是用比起預估升值的範圍低,卻又高於人們預想賣出價格的價錢向願意出售信用證的人買入了大量的信用證,再等價格超過估值預想的時候拋售出去,以此來賺取利益,會為即將賺到多少錢做個簡單的猜想,應該是人之常情吧?」

「確實,我不否定。」

在賣出貨物的時候,布萊克也會預測自己的貨物能夠賣出多少錢,而不止是聽了對方的報價便全盤接受下來。

他會在內心裡設定一個猜想的價格,高於這個價格的報價便出售,低於這個價格的,則與對方議價到超過這個價格,或是賣給其他出手更加闊綽的商人。

夏莉拍了拍手掌,發出「啪啪」的聲音,將布萊克從代入了自己的思考當中喚回了現實。

她的耳朵在兜帽底下輕輕地動了一下,不過布萊克並沒有注意到。

或者該說,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夏莉這些小動作。

因為布萊克實在太過遲鈍了。

「問題恐怕就出在塔特商行估算的價錢太高了,一旦未能達到那個估算的價錢,他們恐怕就不捨得將手裡的信用證賣出,於是信用證便一路保留,保留到了現在。」

「可是只要降價一開始的話,那麼他們也會拋售出去的吧?」

「重點就在於,假如這個降價的幅度還在他們獲益的範圍之內呢?」

只要塔特商行手中握著的信用證在下跌開始以後,仍然高於他們購入時候的價錢,他們就不會產生危機感,尤其是範圍過小的跌幅,只會讓他們將手裡的信用證握得更緊,期待著也許再過幾天價錢就又會回升上去。

人的心態很難被準確地猜測,卻也總是按照著幾乎統一的思考方式去進行每一個行為。

對於身為狼的夏莉,她也許會覺得人相當的有趣,也正因為人會按照相同的思考方式去行動,才使他們的心態變得如此的難以猜測。

「汝知道發現問題的話,解決問題最快捷的方法是什麼嗎?」

「是什麼?解決發現問題的人嗎?」

布萊克打趣地說道,卻讓夏莉露出了呆然的表情,好像她從一開始便沒有想到布萊克能夠回答出她心裡的答案一樣。

那副表情讓人有點想要把手指戳在她的臉頰上,但是布萊克忍住了那種衝動。

「咳咳…這麼說吧,汝是被當作用於分散塔特商行注意力、讓印德爾商行的人們能夠安心散佈消息的旗子了,因為汝是海倫娜人啊,恐怕他們本來的目的,就是讓汝這個一眼就能看出是海倫娜人,卻沒有參與到這場混戰當中的傢伙,向那些手頭上有大量資金,參與了競爭的海倫娜人散佈能夠最為快速導致市場下跌的消息吧。」

「無論走到哪裡都很有錢的海倫娜人手上持有了大筆的財富…只要海倫娜人將手頭上持有的信用證被大量拋售出去的話,整個市勢就會下降…利用海倫娜人的團結嗎…」

布萊克才發覺,自己正是導致市勢下降的、那裝上美酒的木桶裡,第一口被拔出的釘子,只要其中一個海倫娜人表示市場將會跌價,其他海倫娜人便會毫不猶豫地跟隨著同胞將手頭上的貨物賣出。

儘管這種團結有時候會帶來虧損,但也因為團結的海倫娜人就是一個巨大的商業勢力,一旦虧損起來,只會一個勁地讓這種虧損擴大,轉變成整個城市,乃至更大範圍的虧損,再由整個城市去分擔損失。

這樣一看,海倫娜人似乎更像一頭背負著小半部份經濟命脈的騾馬,只要他們輕輕往旁邊一側,被他們所牽動著的這經濟命脈便會產生動盪,再逐漸擴大到難以收復的地步。

布萊克想了想,自己簡直是被騙來沖當韁繩,驅使這頭騾馬行動的海倫娜人。

「汝才發覺自己被騙了嗎,已經不再需要散播情報了吧,從剛才開始,那些海倫娜人便已經停止了借貸的生意,所有人都為了拋出手頭上有的信用證而東奔西走著呢。」

夏莉輕輕抽動了鼻翼這麼說道,似乎是剛剛吃飽那段身體溫暖的時間已經過去,消化所需的熱量也從她的身上散去的關係,夏莉的鼻子似乎有些難受,還特意挑在布萊克看不見的方向用衣袖「嘶~」地擤起了鼻涕。

換做是平常的布萊克,此時肯定已經在她的身邊噓寒問暖,向她提出去藥局開藥的提議。

然而此時的布萊克,顯然並沒有閒心思去關懷夏莉的狀況。

但夏莉沒有責備他,因為此時的布萊克拚命轉動著頭腦的模樣,對於夏莉來說實在太過滑稽。

那是種被欺騙以後才發覺自己身陷騙局,集懊悔與想要挽回局面於一體的表情。

「不過啊…」

夏莉薄薄的雙唇微微開合,輕輕地發出了聲音。

「汝自己也說了吧,海倫娜人在這場競賽裡面飾演的,正是導致信用證價值大幅下跌的驚濤駭浪啊,雖說有著前浪推後浪的說法存在,可是又有誰能夠推動率先到達海岸另一頭,已經上了岸的海浪呢?」

夏莉的意思是,即使散佈出情報的人只有布萊克一個,這並不足以導致整個市場降價,但當布萊克身為海倫娜商人時,他卻必定會向足以引發股價下跌的其他海倫娜商人傳播出消息。

最終,那個「或許」,就變成了現實,但要想出這套佈局,必然是建立於「布萊克是海倫娜商人的一員」這個基礎之上。

夏莉幾乎在聯想到這件事的時候,便一併想出了原因。

布萊克本人正掙扎在成為商人,或是繼續他原定路線這兩個目標之間,以致他在與別人進行交流的時候,總是用近似著商人的含糊其辭與人對話。

如果印德爾商行得知布萊克並不是他們預想中的旅行商人,想必絕不會委託他去散播情報。

換句話說,這是因為一場誤會而產生的博弈,要是布萊克沒有出現的話,印德爾商行恐怕只會按照他們原本的佈局前行。

而毫無自覺地頂上了商人頭銜的布萊克出現了以後,這佈局便改變了,夏莉甚至有些佩服那短短時間內便想出迎合布萊克改變佈局的,印德爾商行的負責人。

夏莉心想,如果自己的猜測沒有錯的話,恐怕印德爾商行這改變了的佈局還另有心思。

「那是在安慰我不要介意的意思嗎?」

離開了攤販旁邊的兩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走在夏莉身邊的布萊克一臉「請不要同情我」的表情。

夏莉則用鼻子呲地吐出了氣,用布萊克所期望的方式回應了他。

「汝就這麼渴望咱能在汝坑害了同胞、正處於心情低落的時候安慰汝嗎?」

雖然在表面上,夏莉看似一點面子也沒有留給布萊克,但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後,布萊克感覺自己似乎也能逐漸讀懂夏莉那種稍稍有些強硬的溫柔了。

「對路邊的野狗施捨食物,野狗還會在你的腳邊蹭兩蹭,用溫柔回敬你,將昂貴的食物餵給了狼,狼卻想要連我的手臂一起咬走嗎。」

「說不定,狼只是想舔舔汝的手指罷了,汝大可以把手再伸近一些咱的嘴巴旁啊?」

夏莉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看似是在示意布萊克把手再伸近些她的嘴巴。

「那還是放過我吧,沒有被狐狸咬下了一塊肉,還不懂得害怕狐狸的人吧?」

布萊克伸出了手,手掌上那被夏莉咬過的痕跡還歷歷在目,不過既沒有出血,也沒有淤青,只有**齒痕的周遭卻依然紅腫著。

看見了布萊克那麼做的夏莉,卻依然指著自己的唇邊,始終沒有讓鬆開手。

「怎麼了…嗯?」

布萊克也做了個和她相同的動作,這才發現似乎是有些食物的殘渣正黏在了他的嘴角。

夏莉露出了愉悅的微笑,似是在嘲弄布萊克的遲鈍。

「騾馬終究是騾馬,就連偷吃也不懂得湮滅證據呢。」

「把負責付錢的人說成是偷吃,狼還真是狡猾的生物啊!」

「比起口口聲聲提起錢,還試圖用欠債把咱留在他身邊的某人來說,咱似乎也沒有那麼的狡猾呢。」

因為兩人身高差的關係,布萊克始終沒有看清夏莉的表情,她走在布萊克的身前,用矮小的身軀為布萊克開路,將面前那些不願前進,駐足於市集的人一個一個地推開,對她來說似乎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呲…」

布萊克呲著牙,忿忿不平的樣子反而讓夏莉感到好笑。

有時候,比起他們兩人之間正在談的話題,布萊克會為此做出的反應,反而讓夏莉覺得更加有趣。

「那麼汝還想繼續嗎?繼續將這情報擴散。」

「不…」

「那麼汝要去制止尤裡賣出手上的信用證嗎?」

「也不會…」

布萊克幽幽地說道,似乎在盤算著些什麼。

「那汝打算怎麼做,就這麼靜靜地從風暴中間退出去嗎?」

夏莉對布萊克的計畫似乎饒富興致,不過她有興趣的,並不是計畫本身,而是布萊克經過了這幾天以後,能夠憑藉他自身想出什麼樣的計畫這件事。

「不…風暴的正中間啊,才是最為平靜的啊。」

「汝想要站到迎風破浪的船頭上嗎?」

「既然尤裡他們不會虧損的話,那麼其餘兩個商行是死是活對我來說也只有選擇要與他們交惡抑或是交好了吧,那麼我就趁著他們把信用證拋售出去,導致價值大跌的時候買入不就好了?」

布萊克的答案從夏莉的眼中看來,那何止是天真,簡直是蠢得無可救藥。

只見她捂著臉,長長地歎了口氣。

恐怕被她用雙掌遮擋著的臉上,應該掛著一副「這傢伙沒救了」的絕望表情吧。

「咱就是拖著十多頭山豬往海裡遊,都比教汝這愚笨的傢伙做生意來得簡單。」

布萊克清楚夏莉不是那種隨便就會對人發出責備之詞的人,尤其是她這種看起來格外認真的時候。

如果兩人現在談及的話題是平常那種不及邊際的話題,布萊克肯定會不以為然地反駁夏莉的話,然而此時的他卻明白,必然是自己的計畫出了些什麼問題,在這種燃眉之急的時候,他更樂意徹底聽從夏莉的意見,而不是發出蒼白無力的反駁。

「是有哪裡說得不對嗎?」

「咱還以為汝剛剛拚命思考著什麼…」

「我是啊!」

布萊克有預感夏莉想說的話,應該是「結果你卻想出了這種毫無見地的愚蠢計畫」,於是他趕在夏莉開口以前,打斷了她的話。

「汝那簡直是想讓全世界都恨不得將汝撕成碎片的做法啊?」

「啊?」

布萊克就連夏莉所說的話都不太能夠理解。

「汝既沒有確實地執行印德爾商行的委託,又是背叛了塔特商行的,印德爾商行的協力者,而且還勸誘了作為同鄉的海倫娜商人們捨棄手頭上持有的信用證,在這種三方都受到若干大小的挫折的情況下,汝卻想憑藉手頭上那微薄的資金賺取漁翁之利?」

聽見夏莉的分析以後,布萊克也為自己捏了把冷汗,他想,要是夏莉沒有提醒自己的話,恐怕自己會真的將這計畫實行下去。

但轉念一想,要是夏莉不在的話,自己又怎麼會趟這趟渾水?

「等一下…」

似乎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一樣,布萊克在即將離開市集的大道前駐足。

布萊克想起了自己其實並非處於完全處於劣勢,相反,正因為他有著與海倫娜商人,塔特商行,還有印德爾商行都有聯繫這一優勢,所以更容易引導他們走進互相牽制,從中獲利的局面。

「汝那遲鈍的腦袋總算要加快些轉速了嗎?」

「也許吧…」

但回應了這一提問過後,布萊克的思考卻又重新停下了,對於並不持有商人知識的他來說,實在沒有多少過往的經驗,或是他人的教誨可以作為參考。

「看汝預支了不少的學費吶…」

夏莉胸有成竹地揚起了聲調說。

「咱就破例給汝一點提示吧。」

「我想我交的伙食費確實夠多了,那恐怕是省衣節食能旅行上一整個月的費用啊。」

「但汝買到的可不止是吃進肚子裡的佳餚,還有咱寶貴的致富手段呢。」

夏莉的手指指著某個攤位,攤位上賣的東西是一種紅通通的水果,布萊克對那並不陌生,而夏莉會指著那攤位,想必是她那才剛吃飽的肚子,又有饞蟲在作怪了。

但布萊克這次卻沒有直接妥協,而是捂著嘴巴,輕咳了一聲,再回應她說:

「商人要懂得計算利益得失,還要懂得討價還價,你為我多賺來的錢都已經差不多花光了,要是再繼續用下去的話,我就得將那當成欠款算在你的頭上,直到你還清以前,我錢包上的繩子一吋也不會為你鬆開。」

布萊克原本預測夏莉會忿忿不平地說著怎麼這樣,或是自己無法容忍這種事情之類的話。

不過夏莉卻露出了頗為坦然的表情,一臉早就預測到他遲早會這麼說的表情。

「咱倒也不是只會花費汝所剩不多的經費,如果咱能給汝想出對策的話,給咱準備點餐後果,也不算太過份吧?」

「現在?就這個時候?」

布萊克有些疑惑,思考是需要時間的事情,能夠轉瞬便想出牽制三方的策略,對於布萊克來說是相當有難度的事情。

然而夏莉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卻像在告訴布萊克,自己早就找到了答案一樣。

雖然布萊克不太服氣地皺起了眉頭,但想了想,活過數百個年頭的夏莉能夠辦到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轉念一想,對於夏莉來說,稍微動下腦筋去思考那種問題,應該不會比起猜想蘋果的味道更加困難。

就好像提早預測了布萊克的想法一樣,明明應允了布萊克的提議,夏莉卻露出了似乎相當不悅的憤怒表情,就連。

不對。

讓夏莉為自己將一切鋪排妥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等一下,是我說錯了。」

在夏莉將那股憤怒發洩出來以前,布萊克趕緊叫停了對話。

「我只要自己能夠消化的那部份資信,那樣就夠了。」

儘管夏莉清楚布萊克心中的想法,而布萊克也知道夏莉不會猜不到自己在想什麼,卻都為了維繫這一層猶如啤酒泡沫般易碎的關係而各退了一步。

「只會耍些小聰明,真不知道汝到底是愚笨,還是刻意裝出愚笨的樣子。」

夏莉的表情一下子又恢復成了原樣,彷彿上一個即將爆發的氛圍未曾在他們之間出現、圍繞過一樣。

好險,布萊克心想著。

要是他沒有為自己稍微挽回些餘地,展現出自己並不完全依靠夏莉的那一面,可能現在已經被邁開了步子的夏莉毫不猶豫地甩下。

雖然看得出夏莉的心情只是稍微地改變了一點,但效果卻好像不是相當的好,至少也比夏莉因為心情關係,而離開布萊克的身邊。

布萊克從夏莉的身上看出了一個影子,一個過往曾經教授過他和同僚,如何在戰場上活下來的長官的影子。

布萊克充分明白,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態。

他那位長官曾經教導過一整個小組該如何在戰場上盡可能地活下去,然而首戰凱旋的時候,布萊克其中一位被指導過的戰友卻依然戰死在沙場之上。

當時,點算著人數發現少了士兵的那位長官,便露出了和夏莉剛剛的表情相似的憤怒,儘管布萊克並不清楚那是長官在對他自己沒能讓所有人都活著回來而感到憤怒,抑或是對沒能學會活著的方法的同僚們感到憤怒。

但就在剛才,布萊克相當肯定夏莉的怒意是由後者誕生的。

對於商人來說,在商場上沒能把經驗和師傅教導的事物熟記,就如同士兵沒能夠記住揮舞劍盾的招式一樣,是近乎致命的缺陷。

不論是布萊克曾經那位久經沙場的長官,抑或是渡過許多歲月蹉跎的夏莉,兩位在人生,抑或是能力的傳授方面,都是不可多得的師傅、指導者。

雖然布萊克學懂了其中一人傳授的技藝,卻沒把夏莉讓布萊克學的東西謹記在心。

夏莉說的提示,看來並不是布萊克剛開始會錯意的,替他把事情解決。

而是作為測試題目的答題輔助要素,需要結合之前布萊克學過的手段,才能把那問題解出答案的要素。

自己是不是太依賴夏莉的頭腦了?

於是他只好有些無奈地說:

「但我並不想成為商人啊。」

話剛出口的那個瞬間,布萊克也覺得自己似乎欠缺了些性格,總是隨著他人的說話而行動。

像根隨風搖擺的稻桿一樣,而夏莉,索雷德,尤裡等人,就是將稻桿拽得一刻也無法停息的狂風。

「抱歉…」

夏莉少有地坦然道了歉,雖然布萊克無法得知那是不是她的真實想法。

但就他眼見的夏莉,此時確實變得像底部穿了個小孔的酒桶一樣,瞬間變得無精打采起來。

「咱不應該強迫汝走上汝不想走的道路,貪心的人是咱才對…」

夏莉這麼說道,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她原本那充滿朝氣的表情,變得黯淡無光了。

但這次布萊克卻不能完全肯定地說,所有的貪欲都是夏莉慫恿自己所產生的,自己是如同聖人般無欲的存在。

「不,算了…其實我也產生了貪念,怎麼說呢…這不是你的錯。」

「但拉著汝,讓汝從汝原本想走的路上脫離,那就是咱的錯了。」

夏莉露出了難為的表情,看似真的對於讓布萊克偏離成為虔誠修道者這件事感到抱歉,或是不好意思。

確實,對於布萊克來說,賺取金錢就如同在別人的手中奪來些什麼一樣,使他感到羞恥,這種心態對於大多數的修道者來說,這是絕不應被恥笑,甚至該被加以效仿的心態。

堅定自己想要踏上巡禮之路的布萊克,原本應該保持著那種心態,過起貧苦,需要靠他人施捨、説明才能度過的旅行生活,但在和夏莉相遇以後,他的心態和想法,明顯被誰給動搖了。

堅定想法,和因為時勢或情形改變思考方式或想法,這正是布萊克所面對的考驗。

在不願意放棄成為修道者的想法下,又不願意放棄和夏莉一同踏上貪婪的商旅,或許布萊克才是真正貪心得不行的那個人。

「不,如果說馬車的輪子陷入了泥沼裡面,而使得車主繞了下路,在最終仍然到達了目標的情況下,說不上是脫離了目標吧,我是那個繞了下路的車主,而不是卡在了泥沼當中進退兩難的車輪啊。」

夏莉總算露出了符合笑容,未然沒有破涕為笑,卻讓布萊克覺得那笑容比起雨後的彩虹更為燦爛。

「那汝也得先準備台馬車才行呢。」

夏莉那喜怒無常的情緒變化之快,讓布萊克每次以為自己已經抓到與她相處的訣竅時,又令他覺得對方轉瞬間和自己又拉開了一段遙遠的距離。

那種感覺很不是滋味,但布萊克也說不出那種不是滋味到底是怎麼一種滋味,真要說的話,就是年長者說了些不完全正確的話,而身為年下者的自己想提出反駁,卻因為擁有的知識量不足,讓問題變得無從入手的感覺。

那是比發現了問題,卻不知道怎麼去解決更加複雜的感受。

也類似於連問題都無法理解的體會。

「真希望你能夠一直保持那開朗的樣子。」

在白雪皚皚的道路旁,疲憊的馬兒停下了腳步,吐出在肺部溫潤過半口的白氣,試圖讓牽著它韁繩的人和自己一起停下腳步。

「咱如果總是保持著樂觀,汝不就少了取悅咱這一存在理由嗎?」

看來牽著韁繩的人,還沒有鬆開緊攥著韁繩的手的打算。

「我的存在意義對於你來說,居然是取悅你嗎?」

「還有為了咱的晚餐結帳吶。」

夏莉臉上的陰霾已經被一掃而空,蔚藍色的雙眼閃爍著期待。

那似乎是對布萊克的期待,又或者是對晚餐的期待。

「唉…打仗起碼還能乾脆地投降,向夏莉大小姐投降卻不會被寬饒呢。」

「汝說不定也沒有輸喔?看起來,汝似乎想到了什麼好方法的樣子。」

「欸?是嗎?」

布萊克撓了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我還是一頭霧水。」

「哎…這一想就會得出結論的東西,別讓咱提醒汝啊…」

夏莉的聲音細得像在自言自語,她低下了頭,一手輕輕扶著額頭,一副像在思考著什麼的表情。

但在布萊克看來,那更像在告訴他「你沒救了」一樣。

「汝覺得海倫娜商人,塔特商行,印德爾商行三個勢力之間,誰的得益最大,而誰又虧得最多?」

「肯定是印德爾商行獲利最多,而塔特商行虧損得最多啊,尤裡也說自己目前即使將手頭上的信用證全部放出去也不至於虧損…」

布萊克忽然間頓住了,愕然了好一段時間他才說:

「如果擁有信用證數量最多的兩種勢力分別是塔特商行和海倫娜商人的話,當他們一同售出手頭上有的信用證時,肯定會造成如同落雷般的大幅度價格下跌,但印德爾商行並不受到這個價值的影響,該分紅的還是會分出去…」

「看來汝也注意到了嘛,印德爾商行的真正企圖。」

「以低於契約出去時的價值回購信用證,減少需要分紅給擁有信用證的人們的比例,是嗎?」

如果印德爾商行用低價購回信用證,原本應該分紅給持有信用證的人的貨物、銷售利益,便無需分紅出去,還能名正言順地保留在印德爾商行的內部。

布萊克大膽猜想,恐怕遠洋運輸的利益高得難以估量,因此印德爾商行才敢大手筆地利用布萊克,對持有著最大量信用證的兩個勢力散佈出降價的消息,促使他們引發價格的大跌。

畢竟對於印德爾商行來說,信用證的價位越低,用於回購信用證、減少分紅的資金花費就越少。

對於依靠著短期炒賣來盈利的人們來說,那絕不是一個什麼好消息,但對於印德爾商行來說,那可是能夠大賺一筆的機會。

「咱的想法和汝相同,但咱還想到一件事。」

低垂著眼皮,用餘光瞄著布萊克的夏莉,露出了狡詐的笑容。

儘管她認為布萊克不會看不懂自己的意思…

「什麼?」

但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依舊像木頭般遲鈍。

「咳咳...汝還記得給印德爾商行打工的跑腿小子嗎?」

夏莉只好裝作咳嗽,將想提的要求咽到肚子裡,畢竟她還記得布萊克幾分鐘前說過的話。

不勞動的人是得不到飯食的,吃走布萊克那麼多錢,也時候該為他動動腦筋了。

再加上今天晚上可是還有需要布萊克結帳的,備好了的餐單在啊。

「記得,你不是也偷聽到我們的對話了嗎?」

「咱只是聽力好,當別人把話說出口的時候,想刻意不去聽,對於咱來說可是不怎麼容易的一件事吶。」

「等等,你是說…他們的船隊購入的貨物的事情嗎?」

布萊克忽然間想起了一個關鍵字,那就是棉織品。

不擅長掩飾自己表情的布萊克想必是露出了能讓夏莉輕易看出的呆濟表情,才使她再度微微勾起了她的唇角,展現出那種見到了有趣事物時的會心一笑。

現在能夠獲得最大利益的方法,毫無疑問是等待價格回降到可以購入的時間,再大量買入信用證,但就像夏莉說的那樣,那樣做有可能會為自己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另一個獲利的方式,便是牽制印德爾商行的獲利。

如果印德爾商行想要回購所有的信用證,必然會讓信用證保持著下降的勢頭,才能最大限度地節省他們回購用的成本。

既然是那樣的話,光是尤裡聯同海倫娜商人,還有塔特商行拋售信用證是不夠的,恐怕有不少炒賣者會抱有「現在已經是最壞的情形了,不可能會再跌下去」的心態,而遲遲不肯賣出他們手頭上擁有的信用證。

要引誘這種人將手頭上擁有的信用證都賣出去,就只有一個方法。

那就是製作一個頃刻的巨大跌幅。

在礦石交易的市場裡,也時常會有這般某種礦物被抬到了與其價值不符的炒賣時期。

即使看著跌幅越發誇張嗎,也依然有不少的人遲遲不肯賣出手頭上持有的礦石,寧可抱著礦石等待難以降臨的奇跡度日,也不願意賣出礦石,減少自己的損失。

想要掰開這種人的手指,從他們攢緊了的手裡買來信用證,就必須創造出第二個頃刻間的巨大跌幅。

「那個長了鬍子的小鬼說了,距離海面結冰還有兩三天,船隻的預計到港時間也是兩三天,那可是個只要出了點差錯就會導致一無所獲的時間巧合呢。」

夏莉再次出聲提醒道,一邊拉著布萊克的衣襟,將他拉到了路旁。

在馬車來回行駛疾馳著的道路上沉思些什麼,可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想要不遭遇危險好好地活著,在各種方面都得留神才行。

才剛被拉開,一台馬車就從布萊克他們的身後擦身而過,看著留在了原先他們站立的地板上的馬車胎痕,著實讓布萊克抹了把冷汗。

讓思緒重新回到了思考層面上,結合了夏莉的提醒,布萊克馬上聯想到印德爾商行會如何創造出那個階梯式的大跌幅。

也同時想到了如何壓抑印德爾商行的獲利,以及如何從中獲利,而又不會招惹他人的怨怒。

無論是遭遇了風暴,抑或是貨物採購不利也好,都是建立在船隻能夠到港的大前提下被計算為損失的。

距離海面結冰,只剩下三天左右的時間,除了印德爾商行以外,誰也沒有辦法確實肯定船隻是否能夠順利到港,如此一來,只需要傳出船隊無法如期順利到港的消息,想要達成二次跌價的目標就觸手可及了。

印德爾商行派來的小職員,曾經走漏了口風說,他們這次進貨的主要商品是棉織品。

而棉織品的優點,則在於它們比起一般的麻製品,擁有更強力的吸水性,以及伸縮性,就連觸感也比起麻織品優秀許多。

用棉製成的衣服,對比起一般的麻製品,更容易吸收汗水,而且扣除了關稅以後,販售的價錢恐怕與一般的麻製品價錢相差不大。

性價比更高的情況下,無論是農民抑或是商人們,都更加樂意購買用棉製成的成衣或製品。

對於商人來說,也是種保存容易,獲利優渥的貨物,在長途運輸的旅途上,比起容易變質的食材或是過重,難以大量運輸的金屬,是雜貨商人們會選擇購買和運輸的商品。

布萊克馬上又想到尤裡曾經提及,某個掌握了棉織品的製作工藝商行曾經向他借了一筆錢。

但他可以肯定,尤裡所提及的那間商行,絕不可能是印德爾商行。

因為一旦這種技術被公佈開來,市面上那些外地運輸而來的棉織品將會大幅降價,至少會變得和進口時的價格持平。

儘管難保以絲綢之類的昂貴布料制衣,並穿著在神的那群主教、貴族、領主們,不會產生對這巨大的市場變動進行打壓、控制。

但在那之前,印德爾商行進口的棉織品便會瞬間變成巨量的虧損。

想要壓抑住印德爾商行的獲利,並且從中獲利的方式,便是在印德爾商行的商隊到港前,找出那間掌握了棉織品製作技術的商行,以此作為條件與印德爾商行交涉,獲取仲介費用。

「汝在腦袋裡已經畫出汝的皮毛之路了嗎?」

「我倒是把去聖城的路線計畫好了。」

見夏莉挑絆自己,布萊克笑了笑這麼說道,然後簡短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夏莉。

聽過了布萊克的想法以後,夏莉「原來如此」地點了點頭,滿意地向布萊克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似是在說自己關懷著的孩子總算稍有成長了一樣。

「雖然和咱計畫的有些偏差,卻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前提是得打聽到那家商行到底是什麼商行啊。」

「那還不容易,只要找到那個紅發的毛頭小子問就可以了吧?」

夏莉雙手叉腰,鼻頭挺得高高的,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布萊克這麼說道。

「在這種環境底下嗎?」

布萊克則用拇指往他的身後一指,示意夏莉看看他身後那個已經逐漸開始亂成一團的市集。

在市集當中已經能夠看見一些快速奔跑於街頭巷尾,在人潮當中穿梭,為了接連賣出手頭上高速降價的信用證而忙碌著的商人。

越是早人一步賣出信用證,就越能保證他們的利益受損程度越低。

也正因如此,那些購買了信用證的商人們也開始躁動起來,誰都想要搶先別人一步把自己有的信用證賣出。

不過整個市集裡,卻早已看不見除了布萊克以外的海倫娜人的蹤跡。

頂著一頭醒目紅發悠哉地走著的人,就只剩下他一個,自然引來了在街頭巷尾奔跑著的商人們的目光。

布萊克能夠感受到,自己此時正沐浴於此生最大的注目淋浴池當中,看向他的人之中,有些懷著警戒的意向,有些則懷著憧憬,有些,似乎在他和他身旁那同樣引人矚目的夏莉之間遊移。

「如果女性看汝的目光也像那群商人們打量著汝的目光一樣熾熱的話,咱可能會有點頭痛呢。」

「說得好像你會倒過來追求我一樣,要是我真的那麼受歡迎的話,你也並不會感到困擾,而是會以此為樂,在我陷入不擅長面對異性的窘境時調侃我吧。」

夏莉的發言相當噯味,但布萊克卻已經能夠先她一步揭露她在遇到這種情景時的行為,某程度上,也算布萊克對她瞭如指掌了。

「嘿欸…?難不成汝想要讓咱真的迷上汝嗎?」

夏莉勾著唇角,淺笑的表情也相當的迷人。

當布萊克差點脫口說出「當然想啊」的時候,他又忽然想到。

如果那樣說了的話,不就是在告訴夏莉,希望她迷上自己嗎?

才剛一想到這是相當自大的想法,再加上,夏莉也有可能對這種像餌一樣的回答虎視眈眈著以後,布萊克頓了頓,側眼一看,夏莉臉上那抹微笑已經多了一絲狐媚。

「真是…」

儘管沒有把話說出口,可布萊克遲疑的那一個瞬間,想必夏莉也早就將他的想法看透了。

但相應地,夏莉這次卻沒對布萊克作出什麼戲弄他的行為,反而是心滿意足地抿著嘴,好像在忍耐些什麼一樣。

是在害羞嗎…這傢伙難道不擅長應對…

布萊克這麼想著,便又因為夏莉的沉默不語而感到著急,那就和告訴了他故事的開始,卻沒把故事裡埋藏、蘊涵的事物透露給他知道一樣。

那種心癢難耐促使布萊克出口把沒說完的話說了下去:

「真是什麼的瞞不過你啊。」

只見夏莉的笑容變得比剛才還要燦爛,那笑容讓布萊克感到心寒。

那既是如同夏莉正握著他的把柄,使他無法從夏莉指縫間逃出去的從容,又是猶如狼在看中了獵物時,在將對方吞噬殆盡前咧起了嘴角,那和微笑相仿的駭人表情。

但與看中獵物的狼的差異是,夏莉早已經咬住了她想要的獵物。

布萊克想要隱瞞自己想法的心思,早就被夏莉看得一清二楚了,那也是夏莉露出那般微笑的理由。

「汝還真是好看透呢,如果汝是賣麵包的,咱從汝手上殺價絕不會是什麼難事啊。」

「想要受到異性的歡迎,是個人都會這麼想的吧?」

布萊克被逼得稍微有些著急,只能對夏莉作出蹩腳的反擊。

「咱倒是覺得受人喜愛,和被人信任、託付,是同等沉重的事呢。」

會這麼說的原因,恐怕是因為夏莉過往曾經被人崇拜,喜愛著的緣故吧。

布萊克馬上就能從夏莉的話裡聯想到她過往一邊被人推崇著,一邊被人委託許多無禮要求的畫面。

那是因為你是特別的。

「那是因為你是特…」

話才說到一半,布萊克便馬上閉上了嘴,但聽覺異常靈敏的夏莉卻不可能漏聽他的失言。

不小心將自己心裡在想的話說了出口後,布萊克換來了夏莉截至現在為止,最燦爛而又狡詐的笑容。

「因為咱是特別的,因為咱是特別的吶?」

就像在提醒布萊克,又或者是在警告著他一樣,夏莉神秘地笑著,輕輕低聲複頌了這句說話。

「…拿去啦。」

最後,布萊克還是自覺地買了兩顆蘋果,一顆給夏莉,另一顆則提在自己的嘴邊,一邊走,一邊啃咬著,彷彿在發洩他因為失態而惱羞的煩躁一樣。

每一次牙齒咬合都特別的用力,果不其然地,沒過多久布萊克便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畢竟夏莉也達成了布萊克給她的要求,只用一個蘋果就能買來確認自己的答案是否可行,其實倒也不是什麼過分的條件。

布萊克這麼想著,吃痛地張著嘴,遲遲不敢重新把口合上。

而夏莉則早已經吃完了一整個蘋果,並一手拿著蘋果芯的部份,回以布萊克意猶未盡的目光。

「沒有更多了!」

布萊克最終還是欲哭無淚地綁緊了他的錢包,沒有向那可憐巴巴的目光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