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與狼縫中取物(1)

本章節 9937 字
更新於: 2018-08-14
「等…等等吶,咱…咱跟不上汝啊!」

水聲淅瀝響起,夏莉的鞋跟踏在暗巷的水窪中,激起了在積水中蕩漾的漣漪。

伴隨著男人們在無法辨別方位的位置傳出的呼喊聲,叫喚著「這邊」或是「那邊」的同時,夏莉也吐出了屬於她的喘息聲。

看她那副嬌弱的身材,絕對無法承受長時間奔跑帶來的疲倦。

對手是成年男子,儘管他們的身份、來路布萊克都不清楚,也哪怕布萊克曾經在戰場上打贏過相同數量的敵人。

那也不代表布萊克能夠置他身旁這喘著大氣、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還把臉頰都凍紅了的旅伴於不顧。

要是將她抱起來或者背起來,那麼用不著多久就會被那群人抓住。

究竟該怎麼辦好…

不知不覺地,連布萊克也開始感到疲倦,在日夜氣溫相差更大的冬夜裡奔跑,無論對馬兒還是對人來說都是一件相當消耗體力的事情。

不過布萊克仍然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了起來,一手墊在她的背上,一手墊在她的大腿底下。

夏莉猶如貨物一樣被布萊克抱起,好不容易稍微得到了些休息機會的她,皺起了眉頭,緊閉雙眼。

「在前面的路轉右,有人在左邊過來了!」

當她重新張開眼睛以後,第一時間就指向了窄巷的右邊,示意布萊克在三岔路的右邊轉出去。

布萊克照做以後,沒過多久便聽到身後傳來了沉重的踏步聲,那是成年男人們粗野的動作產生的聲音。

「嘿!」

在除了月亮以外便沒有其他光源的窄巷裡,布萊克靠著他自己腳下的感覺,以及逐漸適應的視力,將所有的力氣用上,按照夏莉的指示在窄巷當中進出。

從某個巷口繞出,兩人重新回到了平日理應人聲鼎沸的不知名大街上,這個時候似乎因為祭典的活動關係,變得人跡罕至。

即便是想要向誰求救,周遭這些房子都已經各自上了他們的鎖,而屋主也可能早就聚集到了祭典最熱鬧的地方去了。

也就是位於港口的市集,以及市集邊的教會前那片空地。

雖然也有不少的男人們都聚集在夜不閉門的酒館裡,但更多的人,還是會選擇到城鎮裡最熱鬧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慶祝。

如果能夠逃到人多眼雜的地方去,那些人也不會張揚地動手。

只不過,真的能撐得到走到那種地方去嗎…

「夏莉,聽好了。」

布萊克呼喚夏莉名字的時候顯得格外平靜,他知道這聲呼喚代表了什麼意思。

被壓在他的手腕與夏莉的腰之間的,是夏莉那柔軟蓬鬆的尾巴,聽到了布萊克的呼喚以後,那根尾巴變得堅挺了些,似乎是在回應布萊克的聲音。

「絕對,不要在人們的面前變成狼,知道了嗎。」

「汝想幹什麼!?」

夏莉感覺到布萊克的不妥,她抓住了布萊克胸前的衣服,激動地說:

「咱不會因為汝為咱承擔咱惹來的禍而感到高興,汝給咱聽清楚了,咱可不…」

但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布萊克便又拐進了另一條堆放了些板材和木桶的小巷子,將她放了下去。

布萊克直接將那些倚在了巷口的長板材弄出一個剛好能夠擋住夏莉大部份身姿的小空間,任由她捶打著自己的肩膀,也仍然將夏莉硬是留在了原地。

越是感到急躁,布萊克卻越感到他自己的頭腦似乎變得更加冷靜。

他用冷靜的腔調叮囑了夏莉,對她說:

「我並不打算讓你感激我…又或者是覺得你會因此而高興,我現在做的事情,就只是為了讓我們的旅程走得再久一些,如果你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我,那就相信我一個人不會那麼容易地被抓到吧,假如,我真的被抓住了的話,你就到印德爾商行去,我不奢求你能夠將我救出來,但至少印德爾商行會保護你…」

腳步聲就像馬車的輪子碾過石板路一樣頻密,那些追捕者他們兩個的人已經快要在兩人談話的時候追上他們了。

其中帶頭的男人手上還拿著削尖的長木棍,要是布萊克再繼續逗留下去的話,恐怕那根長木棍便會毫不猶豫地打向布萊克。

「相信我吧,我們的旅程還會繼續的。」

「找到了!在哪裡!」

街角走來的男人一手扶著牆,一手則將木棍指向看起來像獨自面對著窄巷,進退兩難的布萊克。

「布…!」

夏莉還想再對布萊克說些什麼,可是他卻已經在那堆遮擋著她體型的雜物另一邊離去了。

就算想要反抗布萊克給自己發的指令,也由於太過錯愕而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夏莉只能捂著嘴,屏息靜氣等待雜物堆另一頭的男人,追逐著布萊克的腳步而去。

「那個紅發的,別跑!」

「傻子才會給你們站住啊!」

布萊克一邊跑,一邊旁若無人地在大街上喊叫,理應藏匿身形的他為了分散追捕者的注意力而回頭嘲諷那群追捕者。

還沒有跑出幾步,夏莉便從木板的夾縫當中看見從對向跑來的追捕者先是撲向了布萊克將他擒住,再被布萊克一把甩開。

兩人纏打了一會以後,布萊克沒有戀戰,而是直接從那人的身旁跑開,繼續逃了下去。

要是再這樣下去,布萊克的體力被逐漸消磨,最後被人抓住,也僅僅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但如果現在推開眼前的遮擋物沖出去,那又會讓布萊克的努力徒勞無功。

要是變成狼去救布萊克,卻又會讓布萊克陷入危險、也會使這三天來的努力白費。

儘管夏莉有能夠不輸給任何對手的能力,可也沒有能夠在戰鬥當中保護好需要被保護的人的自信。

她是睿智的狼,而非勇猛的獅子。

只有強大的武力不能辦到的事情有很多。

急躁也無法換來布萊克的安全,但思考的話卻還有可能。

要認識的人因為了自己的貪欲而犧牲,夏莉可辦不到。

曾經用自己的智慧拯救過一整座村落的狼啊,如今卻連個弱小的男人也幫助不來嗎。

汝以為這是誰導致的事啊,給咱負起這個責任啊,咱這個…卑鄙的傢伙!

夏莉緊咬下唇,在內心裡用這種話語去強迫自己思考。

與布萊克的愚鈍不同,夏莉有著靈活運轉的思路。

現在手頭上可以打出的牌,就只有塔特商行擁有棉織技術、印德爾商行試圖回購信用證,還有布萊克是海倫娜人這三張牌。

想要靠布萊克是海倫娜人這個條件,請求同為海倫娜人的尤裡出手相助,那是有可能的。

但那必須建立在布萊克他們並不清楚棉織品生意的變化這個基礎之上。

再加上,又有誰會願意為了僅僅一個不成器、還互不相熟的商人,而花費自己的財產?

假如布萊克加入了海倫娜商人的商業公會,那倒是另當別論,不過他還來不及做這一步,便已經被誰給帶走了。

會被追捕的原因還有追捕他們的物件,視乎那些物件而定,幾乎每個都不是難以猜測出的理由。

塔特商行有可能會因為虧損過重,加上從某些地方得知布萊克與印德爾商行有所聯繫,認定了布萊克是他們商行的救命稻草而將其抓住。

印德爾商行則有可能為了掩蓋他們回購信用證這一有可能造成信譽影響的行為,而想要對知情人的布萊克封口。

如果想要幫助布萊克,並且保全自己的話,必須要先搞清楚是什麼想置自己於不利。

「得先把身子動起來才行…」

見追捕布萊克的人們已經跟著布萊克離開了以後,夏莉艱難地推開了擋路的木板,但她頭上的兜帽卻被倒下的木板上插著的釘子勾破了。

夏莉一對像銀餐具般的灰白色耳朵暴露在外,幸虧周遭此時沒有人經過,就連平常會待在巷頭巷尾討飯吃的乞丐也像昨天早上那些待在馬棚裡的乞丐一樣,找了個溫暖的地方過夜。

她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狼耳朵還有周邊的銀髮,就彷彿下定了決心一樣,將一縷髮絲叼在唇邊,彎下了腰。

從狼尾巴與腰後的連接處開始,再到四肢、軀幹,一層銀白似雪的皮毛逐漸覆蓋在了夏莉的身體表面,起初,她就像名被惡魔附身的女孩一樣,半獸的象徵讓夏莉看起來相當醜陋。

她本人也十分討厭變化成狼這個階段的外觀,但再過了一陣子,夏莉就完全變化成了一頭美麗的白色巨狼。

巨大的狼在月光高高投射而下的吐了口長長的白氣,拔腿跑了起來的狼轉瞬便把她吐出的白氣甩到了身後。

「啊啊…就連咱也沒想出答案的時候,就按照汝的提議去做好了。」

兩個選一個,往往會比起在數百個可能性當中選擇出一個更加難下定決心。

正因為挽回的機會太少,夏莉只能賭一把,相信布萊克的建議,到印德爾商行去尋求幫助。

視線環顧了周遭一趟,夏莉豎起了她自豪的耳朵,用聽力去確認接下來要走的路線不會有人堵在前方,也不會有人看得見她的身影。

巨大的狼在月下賓士,但強而有力的腳掌擊在地面上的時候卻沒有揚起一點聲音。

好像整個城鎮都化成了往日她穿梭的森林一樣,建築與建築之間相互交織的影子猶如林中樹木交疊的樹蔭。

而在這「樹蔭」中前進的巨狼夏莉,也因為地面上鋪滿的皚皚白雪而變得不那麼的張揚和顯眼。

不過,儘管踏足地面沒有揚起任何聲音,那細長的腳印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

也許到了明天早上,人們會因為那些張銀而吃驚地忘記了信用證的事情也說不定。

但現在,夏莉還有不得不以這幅身姿前往印德爾商行的理由。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夏莉有自己的計畫,用這幅身姿去印德爾商行的話,一定可以迫使他們伸出援手。

在城市裡繞了一周之後,夏莉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印德爾商行的位置,於是她高高躍起,踏在了某座較高,而且屋頂看起來也較為堅固的建築頂上。

像站在山嶽上俯瞰,守望自己所守護的森林的守護者一樣,夏莉冒著會被城牆上巡邏著的士兵發現的風險,環視了整個城市一圈。

如果是商行的話,就算是晚上也會有負責看守貨物的人在,更別說,大多數人都在聚集在燃起了篝火的教會廣場。

沒有亮著燈火的房屋充斥了大半個城市,儘管是祭典時期,這些沒有火光的房屋依舊使城市顯得唏噓。

與熱鬧的氣氛衝破天際的教會廣場形成了對比,也使夏莉更容易找到她的目標。

由於大的商行一般會附帶有卸貨場,因此商行的佔地必然相當廣闊,而且週邊必定由鐵欄桿圍繞。

符合這些特徵,而且還亮著燈火的建築物就只有幾座,再按照卸貨場的大小,還有地處的位置,夏莉一眼便找到了那與河流頗為接近的印德爾商行。

奔跑,跳躍,穿梭在無人街道中的夏莉,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身影被站在教堂那挑高了的梯級的主教目睹了。

雖然那主教立刻便慌張地推了推身邊的同伴,指向在他視線裡經過的白色巨影。

但當他和他的同伴一起把頭轉向夏莉所在的方向時,夏莉卻早就已經離開了。

夏莉徑直高躍過了印德爾商行的圍欄,寧立在他們那寬敞的卸貨場上,引來了駐守的商行職員注意。

他們手中拿著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武器的棍棒,其中還有人拿著燭臺,將一部分夏莉的毛髮照成了暮色。

天空中的一輪圓月在夏莉的身上打出了莊嚴神聖的光芒,但在那些商行職員的眼中,卻只能使他們對夏莉感到恐懼。

「這是…這是什麼東西啊!」

舉著火把的男人不敢將手頭上的火把向夏莉投擲過去,生怕燈火稍有晃動,夏莉便會撲咬向他一樣。

夏莉用巨大的前掌拍動了地面,氣勢中滿是震懾力。

「將這裡的管事人叫出來,只憑身為人類的、弱小的汝等,沒有在武力上能夠與咱抗衡的英豪啊。」

夏莉那並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在陳述事實。

就算將整個卸貨場燃成火海,讓所有的留守職員們都一起上,對於夏莉來說,勝率仍然是不敗的百分百。

她是與神相近的存在,就連她自己對自己壽命的盡頭也同樣一無所知。

人被殺就會死,可夏莉的本質早已化成了與概念相近的存在了,即使被殺了,也不一定會就此消亡。

但如果在這裡浪費時間,動用不必要的武力,只會讓布萊克逐漸陷入危險罷了。

「我就是這裡的負責人,你…不,您找我有何貴幹呢。」

「不喧囂著,叫喚神明來拯救汝等,可以說相當的聰明呢。」

巨狼形態的夏莉仍然能夠發出女性的聲音,她用長長的嘴巴往那靠前站了出來的男人吹了吹氣。

頗有遊刃有餘的感覺。

站出來的男人正是銀髮的索雷德,或許是認定了夏莉既然能夠說話,那便不是無法溝通的野獸,而是可以對話的物件。

「我就是這商行的負責人索雷德,如果向我們的神明請求原諒,您能夠寬恕我們因無知而不知何時犯下的錯,放過我和我的員工的話,我會相當樂意向我的神明祈求,但是…您的目的看起來並不是我們的性命…」

「放下汝那副商人做派,咱想要和汝做一份交易。」

「明明是交易,卻想讓我放下商人的做派嗎…那還真是難為的要求。」

索雷德揚了揚手,轉頭向他身後還拿著棍棒、警戒著的員工們說。

「把東西都放下了,既然是生意的話,無論是什麼客人,都不能失了禮數。」

「汝是個明白人,汝判斷形勢的能力著實是種才幹了。」

等到商行的職員們都將手中的武器放到地面上的時候,夏莉逐漸變化回了人形。

「如果要談話的話,咱也不喜歡一直施與誰壓力吶。」

隨手往旁邊的貨物抽出一塊看起來較厚的白色布披在了身上,卻沒把耳朵遮擋起來。

「這…還真是豔麗的神使啊,您有著一頭像天使的羽毛一樣莊嚴美麗的銀髮啊。」

場面話,夏莉如此斷定道。

「如果汝聽不懂什麼叫做把汝的商人架子放下的話,咱倒也不會介意現在就把汝的頭扭斷。」

「就憑那柔軟瘦弱的手臂嗎?」

「看來汝聽懂了咱的說話嘛…不過,咱要變回狼,只要半秒的時間就能讓汝身首異處便是了。」

能夠聽到別人是不是在撒謊,或是對方的態度究竟真誠與否,夏莉的耳朵可以說是用於辨識他人真心的最佳利器。

至於她剛才聽到的,就是索雷德在說那些客套話中的不誠懇。

「進去再說吧?」

索雷德彎了彎腰,將手攤向室內,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過夏莉並不領情,她只是搖搖頭,讓身上的布纏得更緊一些。

「咱可不願意在汝這充滿銅臭味的地方呆得太久啊,長話短說吧。」

「如果你不怕冷的話…好吧。」

撓了撓頭的索雷德一副「計畫被看穿了」的表情,夏莉當然知道商行裡面有人埋伏著自己。

光是某人身上的鑰匙撞擊聲,都足以引起夏莉的注意。

「咱可不想打擾睡著的人吶。」

「哼…真是…」

索雷德冷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取笑自己的計謀被輕易識破,還是用笑聲加許夏莉的智慧。

雖然夏莉認為那誇獎是事實,本身就沒有刻意挑出來說的意義便是了。

「咱就長話短說了,咱不是惡魔,也不是被惡魔附身的女孩,咱是和神相近的存在,因而擁有汝等所不掌握的知識…」

「由迪尼亞文字翻譯過來的正教典籍上,並沒有記載過任何關於掌管知識的異形使徒才對…」

索雷德的語氣說白了就是在矯正夏莉的話,他認為夏莉的話當中有錯。

不過夏莉並沒有聽懂「異形使徒」這幾個字的意思就是了。

「只因為稍有偏差的話就稱呼咱為異形,這也未免太過份了一點吧?不過,咱並不是會被記載在正教傳說當中的使徒,而是米克希的狼,夏莉。」

「米克希的傳說?那也是異教的傳說吧?」

看來索雷德對異教的傳說也稍有瞭解,但語氣中卻滿是人數眾多的正教徒們對其他信仰的不屑。

「汝等沒見著自己的神,卻遇見了被奉為異教之神的咱,某程度上也算是一種緣份吧。」

儘管對方的態度依然強勢且處處挑撥著夏莉的底線,但對於她來說,她很清楚這個時候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她沉住氣,用同樣尖酸的語氣諷刺對方那未曾在誰面前現出真身的信仰。

「正教會宣導的教義裡可是有著異教即是惡的教條,你對於我們來說也單純只是長著少女面容的魔鬼罷了!」

夏莉能夠感覺到,索雷德的信仰正受到考驗與動搖。

自己所信奉的神明不曾於自己的眼前出現,就連異教的神明、被稱呼為魔鬼的存在來襲時,自己的神明也不願伸手相助。

人類對於信仰這種事物的盲目程度啊,都到了醜陋這種地步了呢。

夏莉的臉上掛上了輕蔑的笑容,內心裡順帶嘲笑了布萊克和索雷德這兩個被信仰稍稍迷昏了頭的傢伙。

「作為商人,卻被汝的信仰所左右,那不太妥當吧,難道汝就不好奇被汝稱之為魔鬼的咱,和塔特商行做了筆怎麼樣的交易嗎?」

「你說…塔特商行?」

索雷德的目光在聽到交易以後又亮了起來,從一個信徒重新轉化成了只信仰金錢的商人的眼光。

「汝等那商隊的貨物啊…是棉對吧?」

「大部份都是棉製品,因為我們先前一次以個人商行名義出航的時候,發現那裡的棉織品實用性頗高,而且性價比也適合大量進貨,所以這一趟出航便以棉作為主要的進貨商品了。」

「汝就不好奇咱是從哪裡得知這件事的嗎?」

「倒不如乾脆地告訴我們,你想要什麼好了。」

索雷德緊鎖眉頭,語氣已經再無剛才那種尊敬,顯得隨意且帶有威脅性。

就像他認定了自己一定得吃虧了一樣的破罐破摔。

「咱想要一條命,一條汝等根本不在乎的命。」

「明明你有隨時都能逃開的腿,還有可以絞碎絞刑具的堅韌利齒?」

似乎是因為表達得不夠清晰的關係,索雷德似乎理解成了夏莉是想委託他們殺人的樣子。

「咱說的是,想讓汝等為咱救一個人。」

「代價呢?代價是什麼?」

索雷德的語調已經恢復了平靜,氣息也不再絮亂,徹底進入了商人和商人商談時的模式。

張大了嘴巴展示過自己唇間的利齒以後,夏莉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用汝等的命——咱想汝等也不會輕易屈服的吧,就告訴汝咱將從塔特商行那兒交換過去的東西好了。」

「是什麼?他們家行長的靈魂,還是錢?」

「咱提供給他們棉的生產製造,還有編織、種植的技術。」

聽到這句話,索雷德的臉色馬上暗沉了好幾層,他不會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

夏莉站在雪地當中和他們談著話,天上卻緩緩飄下了潔白晶瑩的雪花。

皎潔的白雪將她隱藏在厚布下的雙足凍紅,臉上也因低溫而凍出了紅暈。

忍耐住啊...咱最討厭的,就是欠別人的人情債了啊…

夏莉如此心想,她的身體因寒冷而微顫了起來,一邊不著痕跡地將身上的長布包得更緊一些。

「這話是認真的嗎?」

索雷德展現出了顯然而見的急躁。

「咱將技術交給了他們,要求塔特商行的人們拿出資金進行生產,可是他們掌握了技術以後,卻把資金都用於購買的信用證,咱的同行夥伴,也就是前天來拜訪過你們的那個紅發男人布萊克,被他們抓住了。」

「那麼,你想救的人就是那個布萊克?」

「沒有錯。」

「可是你不覺得…沒有生產棉織品的資金的塔特商行,對於我們來說根本不足為懼嗎?我們沒有接受這筆減少『只是有可能會虧損的虧損』的交易的理由吧?」

如果塔特商行沒有足夠的資金去生產出足夠大量的棉織品,那便不足以動搖、衝擊市場,對於印德爾商行來說確實不足以為懼。

就如同索雷德所說,他們確實沒有幫助夏莉救出布萊克的理由。

夏莉並不想依靠武力或是暴力去脅迫,強制索雷德和印德爾商行接受這筆交易。

那樣只會招來不必要的仇恨,而且即使救回了布萊克,身為人類的布萊克也只會被指定為怨恨的轉移對象。

「要是汝等不願意向塔特商行提出救回咱夥伴的方案,汝等的虧損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哪怕塔特商行對外放出情報,說他們掌握了棉織品的技術,用以減緩拖延我們的貨物運輸和出售,那也沒有意義啊?等到他們總算把情報傳得滿天飛的時候,我們商行的棉織品也早就賣到遠方去了。」

「可是印德爾商行卻還要付給國王相應的關稅,還有利潤的一部份,作為出航許可的代價吧?」

如此巨大的利益,不可能僅讓一家商行獨佔,總會誘來些想從中分一杯羹的傢伙,那些買了信用保證書的人是,將王的名義出借的王亦然。

要是這船隊不是以王的名義出航,恐怕就連教會也會為了利益而打算參一腳。

「更何況,國王還是投資人之一,汝等就更加有義務付給他相應的費用了吧?」

國王究竟是不是投資人,其實夏莉並不清楚,她只是在利用自己的猜測,試圖套出索雷德的話罷了。

隨即索雷德打量夏莉的眼光變得越發銳利,彷彿在確認她不是在靠直覺說出的這話一樣。

被打量的夏莉自然裝出了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一點也沒有因為那目光而動搖,畢竟這是她的拿手好戲就是了。

「那也只是支付我們原本就該付的費用罷了,怎麼算是虧損呢?」

「印德爾商行在成立的時候可沒少受國王的幫助吧?」

只要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印德爾商行僅僅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成長得能夠與身為城鎮第一商行的塔特商行相較量,現在還幾乎將塔特商行從第一商行的位置上逼下來。

如果在不知道背後的協助者是國王的情況下,會讓人聯想到的可能性大概就只有他們本身擁有強大的資金勢力,或是與有爵位的貴族聯手開展了合作。

「商人的財產,除了船隻,馬匹,金錢和貨物這些東西以外,可還包括信譽吧?汝認為層多次幫助過汝等的國王,能夠接受『可能出現的虧損』嗎?或者說…」

夏莉頓了頓,狐媚一笑說:

「是在其他可靠的投資可能性出現的情況下,再加上汝等三番四次讓國王失望的情況底下呢?」

「咕…」

索雷德聽到這句話,面有難色地合起了眼皮。

身旁的職員都不太摸得著頭緒,但這也怪不著他們,原因是因為夏莉提及的事情,是關乎在商業上與過往合作,或是利益分割的問題。

至於大多數的職員被聘用,都是為了請他們做一些基本的體力工作,或是跑腿、採購的工作,至於懂得商業知識和寫字的職員,則多被聘請去負責管賬,或是接待客人的工作,就像布萊克進到塔特商行時,他們迎出來的人一樣。

在夜裡負責留守商行的人,多數都是那些擅長體力活的職員,方便應對失火或是盜賊入侵之類的情況。

想要每個人都搞懂對話的內容和情況那是不可能的,也因此,那些感到疑惑的商行職員自然掛上了一副愚昧癡呆的表情。

夏莉繼續了作為追擊的發言,就像審判惡人以前,負責審判的公證者都會列舉出那人罪行一樣。

「倘若塔特商行把試作品送到了國王的面前,汝等又『選錯了採購的產品』,加上商船隊延遲到達,甚至還為了減少分紅支出回收售出信用證明…這麼多的要素傳到了國王的耳中,汝等認為國王會不會對印德爾商行感到失望呢?」

不止是海上、陸上的財富,信譽,亦是身為商人的財富。

喪失的信譽,就像覆水難收的撒酒

一旦從杯沿裡蕩出,便是十張嘴都救不回來的東西了。

而擁有良好信譽的商人,就猶如海倫娜商人他們一樣,僅憑藉信譽就能夠在人脈廣闊的城市裡借到一大筆的現金。

亦由此可見,信譽在與商業有關的人士間,就好比入城的通行證般重要。

夏莉幾乎能夠斷定,只要自己能夠提出為印德爾商行挽回信譽,又不會讓他們認為損失過重的溝通條件,他們就會乖乖咬住這個魚餌。

為夏莉救出布萊克。

「不…請恕我們拒絕這筆交易。」

索雷德思考了片刻以後,閉上了眼睛,拒絕了這筆交易。

這自然讓夏莉感到惱怒,但她沒將這種感情表現在臉上。

夏莉輕輕抽了口氣,心想,要是將這種不成器的惱怒表現出來,就愧對了自己身為「智慧的化身」這個名銜了。

儘管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後人到底用怎麼樣的形容、事蹟,將她記載在傳說當中,但既然沒被當面稱呼過的話,夏莉在早段時間向布萊克報上自己來歷的時候,便已經決定就如此自稱了。

也許暴力、武力,真的是最適合打破這個僵局的手段。

但夏莉的心中也不免會有想要和布萊克再走上一段路的想法,這種念頭促使她放棄了用武力去脅迫對方的想法。

除了眼前的事物,還必須看得更加長遠才行…

「除了眼前的事物,還必須看得更加長遠才行。」

夏莉在話沒說完的中間停了停,似是總算受不了寒冷,而抽了抽鼻翼。

「汝等假如太過於計較眼前的得失,只會放跑在數裡外設下了籠子的大獵物罷了。」

「我們並不是因為不願承受損失才拒絕了你的合作,而是因為,這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盈利』的價值。」

或許是看出了夏莉不會輕易動用武力,索雷德的拒絕當中有了他剛才面對夏莉真身時所缺乏的勇氣。

不過那並不足以瞞過夏莉能夠聽出對方是否在撒謊的好耳朵。

沒有盈利的價值,似乎純粹只是索雷德的一個謊言。

但沒有利益可圖的交易,也可以說是一種不太及格的交易。

「汝所在乎的,真的是盈利?」

夏莉沒有掀牌將自己的能力公諸對方面前,反而更努力地動腦思考一切有可能讓索雷德說出這謊話的可能性。

不,答案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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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我買到文倉十老師的簽名新本跟支倉老師的簽名書了,所以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