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蝴蝶效應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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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18
站在攤子前,朱琬萍的雙腳像是生了根。
「這位小姐,您要買團子嗎?」沁著薄汗的額際,沾著些許斑白的髮絲,小販暖陽般的笑容,一臉和藹可親。
朱琬萍睇凝那張似曾相似的慈眉善目好半響,然後垂下頭眼巴巴地盯著攤子上雪球般的烤團子,有那麼一瞬間,視線突然模糊。
「大叔,請給我們兩串。」始終靜立於朱琬萍身後的沖田,一個大跨步走上前。
「總司……」朱琬萍的低語輕若呢喃,「可以多買一點嗎?」
回到新選組的屯所,朱琬萍將團子擺上供桌,雙掌合十閉眼垂首。
她還記得,《薄櫻鬼-雪華錄》土方篇的結尾,就是大家圍在一起吃著團子。那是以殺伐動亂為時代背景的劇情裡,新選組少有的片刻閒適與溫馨——
如今,源先生卻已率先缺席。
總覺得,該與這位大哥好好話別。
然而究竟該說些甚麼,她心底帶傷的角落,才能不被觸碰?
父親偕同情婦遠赴加拿大旅遊,結果輕航機失事一起魂斷異鄉。母親因為情夫外遇而自殺,裸身陳屍於台北信義區豪宅的浴室內。
身為獨生女,兩邊她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前去撫屍痛哭,只是委任兩名律師,分別協助辦理兩地的相關手續。
身為父母,他們什麼遺言都沒有交代,甚至最近一次的碰面地點,是事發前三年的桃園國際機場,她登機前的六十分鐘。
匆匆向學校請了假,她從洛杉磯飛回台灣處理雙親後事。
那一年的那一天,是她滿二十歲的生日。
而她許了一個永遠實現不了的願望,那就是——再跟爸媽一起、三個人吃一次生日蛋糕!
立在她床頭櫃上的相框,裡頭是一個約莫三歲的女童,開心地站在生日蛋糕前準備吹蠟燭,左右兩旁有父母陪著。
儘管照片已經略為泛黃,但影中人的笑容,至今依舊耀眼刺目。
也許,想與源先生話別的殘念,根源於她沒能見上父母最後一面的遺憾吧……
默默凝視著那道纖細的背影,一股想要將那份單薄擁進懷裡好好安慰的念頭,無聲地在沖田的心底陡然竄起。
「別哭了。」單手攬住朱琬萍微顫的肩頭,沖田的嗓音變得低柔,「源先生會以為是我欺負妳,半夜跑來打我屁股的。」
「你說甚麼?」朱琬萍微抬淚濕的羽睫,彷若梨花一枝春帶雨。
「呃——」
用力嚥下哽住呼吸的驚艷,沖田托住朱琬萍的後腦,輕輕將她的額頭壓向自己的左肩。「好吧!真那麼想哭的話,我的肩膀借給妳哭,就算被源先生打屁股我也認了!」
「總司,是誰要被誰打屁股啊?」原田與藤堂在門口探頭。
「琬姊姊,妳怎麼哭了?」雪村跑到朱琬萍面前,身後跟著齋藤。
「小琬怎麼了?」隨後出現的永倉大聲怪叫,「誰欺負妳了?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琬小姐被欺負了嗎?」近藤領著土方與山南,自迴廊轉角處現身。
「不,沒那回事。」
抹去臉上的淚痕,朱琬萍揚起一朵尚未曬乾的笑容:『買了很多團子喔,大家一起吃吧,總司請客。』
在雪村的翻譯之後,沖田抬高下巴指向供桌示意,權當是補充說明。
「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氣囉——」
「新八先生!不要一個人吃那麼快啦!」
「平助,不要連選個團子都婆婆媽媽。」
「別揍得太狠了,左之,暫時饒了他呦。」
「真難得,總司會請客,是不是明天的太陽換另一邊出來?」
「土方先生,請跟進藤先生還有山南先生一起坐這裡喝杯茶。」
「千鶴,妳跟齋藤也趕快來吃吧,別客氣。」
「是,謝謝你,近藤先生……」
朱琬萍低頭看了看手上這串已經抹上沾醬的烤團子,唇角上揚的幅度擴大。
源先生,大家都在你身邊呢!從今以後,你也依然與新選組在一起的,對嗎……
坐在緣廊上,朱琬萍靜靜望著庭院裡的那口井。
——彷彿再次看見井上源三郎為她彎腰打水的身影,以及,當時那慈眉善目的笑臉。
春天的腳步,就在逐漸染紅的枝枒間,悄悄地穿梭著。
自從那次夜間投河讓朱琬萍高燒了三天之後,新選組的大男人們就三申五令的不准她再跳河,要想回去她得另外設法。
『那,跳井呢?』
她總覺得「水」是重要的媒介,河水不行,換井水試試可以吧?畢竟她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才可能找到回家的關鍵線索啊!
哪知此話一出,沖田除了狂笑之外,還嚷著要把每個井口蓋著的木板壓上她搬不動的大石頭,免得她汙染大家的飲用水。
齋藤瞧著她的眼神依舊淡冷,更明顯凝著一抹警告,彷彿她是個頑皮白目準備惡作劇的小孩。
就連總是笑臉迎人、煦如春風暖若冬陽的山南,都僵著一張俊臉對她搖搖頭。
而經常吊著眼訓人的土方,更是直接吼她一句「笨蛋」——
好吧!既然暫時走不了,那她只得寬勉自己要發揮存在的價值,在這個地方圖個安身立命。
但她不像千鶴自小耳濡目染的學醫,能夠在屯所裡擔任住院醫師的角色幫忙診治傷病;而她不會使刀舞劍,一身粗布褲裝仍然遮掩不了屬於女人的體態,也不適合時常隨隊外出滿城溜達;只會敲鍵盤握筆桿的手拿不好鍋鏟,更燒不出一頓能吃的飯菜;就連洗衣擦地灑掃庭院,難為了她一雙纖纖玉手卻還被嫌棄動作太慢……
除了偶爾跟著輪值的人去採買物品、放風透口氣之外,她好像還真是當定了米蟲似的——
就像現在。美其名是幫忙外出採買搬貨,但其實買好的東西全都挑在原田肩上,唯一拿在朱琬萍手上的是一枚和果子,而她正吃得津津有味。
「這種甜食,小琬吃得慣嗎?」原田問道。
他不喜歡甜食,所以無法理解箇中滋味。
「沒問題囉。」朱琬萍點點頭。
讓她頭疼的,向來是每餐必見的魚。
「你們可回來了!」藤堂急忙拉了朱琬萍就往內走,「總司跟千鶴在街上跟長州派打起來了……」
當朱琬萍隨著藤堂行色匆匆來到偏堂,沖田與雪村正端坐在山南與近藤面前聽訓。
沖田的俊臉浮著閒適的淺笑,好似除了天塌地裂,這世上沒啥大事值得驚慌。相較之下,繃著肩頭的雪村,就顯得格外惴惴不安而誠惶誠恐。
這場景她不陌生,倒是很掛心這兩個人是否如動畫劇情那般,平安無事。
無關乎她對總司的劍術有沒有信心,而是源先生的憾事與土方先生受傷才剛殷鑑不遠,讓她在不知不覺中,似乎變得神經緊張起來。
「琬姊姊。」雪村眨著水靈靈的大眼,表情像個孩子般無辜。
「嗨,是小琬啊!」沖田的嘴角往上提拉,笑意延伸至一雙綠眸,「放心吧,我們都沒事。」
「太好了。」點點頭,朱琬萍明顯鬆了一口氣。
對著裡頭的眾人頷首致意,朱琬萍跟在藤堂身後,於門旁落坐。
「人沒事的確很好。」交抱雙臂,近藤的眉心微蹙,「但是天皇大人一旦被綁架可就糟了!」
「費那麼大的力氣,竟然只是為了綁架天皇大人到長州?」藤堂簡直不可置信。
「不過居然想在街道上放火,長州那些傢伙是不是瘋了!」永倉一臉的氣憤。
「如今古高被抓,他們肯定很著急。」土方看向近藤與山南,「根據情報,他們今夜要舉行集會以商談對策,只要掌握集會地點,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那麼長州派的集合地點呢?」近藤問道。
「觀察至今的動向看來,不是四國屋就是池田屋。」負責查探情報而很少在屯所露面的島田答道。
「長州?古高?」日文已有顯著進步的朱琬萍,瞠大一雙杏眼,「池田……屋?」
對吼!都進入夏天了,那個事件不就是發生在夏天嗎?
待慣了隨時有空調的地方,她真的是被古代日本的夏天給熱昏頭,居然差點忘記這個對他們而言,意義重大的事件——
『琬小姐。』察覺朱琬萍的神色有異,山南立即問道:『妳知道甚麼嗎?』
『總司是不是逮捕了可疑人士?』朱琬萍小心提問,深怕是日文尚待精進的自己會錯意,『長州派的人,對嗎?』
『是的。今天早上逮捕了一名叫做古高俊太郎的長州派間諜,問出了他們打算在京都放火、並且綁架天皇大人的不良企圖……』輕推鼻樑上的鏡框,山南停頓了一下。
見身旁的土方頷首,他看向朱琬萍的眼神變得格外謹慎:『現在只差無法確定他們集會的地點——是四國屋還是池田屋。』
「長州……」抬眸環視廳內所有人之後,朱琬萍以日語輕聲道出:「池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