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蝴蝶效應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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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17
廳堂裡,朱琬萍端坐原位。
其他空著的坐墊,是約莫十分鐘前解散離席的新選組眾位組長所留下。
「請問……有什麼事?」抬起一對幽深的黑眸,朱琬萍決定打破沉默。
——明明是哀慟逾恆的氛圍,卻沒有多加寬慰的言語,更晃論裝飾表面的客套話。
這樣宛如置身外太空的無聲狀態,悲傷中隱約飄浮著一絲詭譎,靜默得讓她感到窒息般難受。
她還記得,人生中第一場與會的喪禮。
雖然稱不上盛況空前,卻也是名流齊聚而顯得門庭絡繹。數不清的「天妒英才、節哀順變」,咒語般持續在她耳邊繚繞吟誦,而她則端著矜持與莊重,重複回應著「謝謝我會」。
儘管維持著臉上的神情看來平靜無波,天曉得她是如何按耐住那股想轟走一切吵雜的衝動。直到喪禮結束,她沒時間也沒機會掉過一滴淚。
一個人處理父母的身後事,其實也沒有多困難。
大多數的時候,她只是在禮儀公司的引領之下做些簡單的選擇,例如靈堂擺設的鮮花種類與數量、火化的時間、骨灰罈的材質及顏色……諸如此類。
她能夠如此從容不慌亂,完全拜那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父親所賜——因為,他早早就為自己和配偶購買生前契約,並且處分了所有財產。
父親如此細算一切悉心安排妥當,也許為得就是不讓她這獨生女煩惱操心。她甚至合理的懷疑,搞不好父親連她這個女兒的終生大事,也許都預先做好安排與決定。
只是,他大概作夢都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年輕就與世長辭,還跟向來感情不睦的老婆同一天忌日,夫妻倆並且同時搶攻社會新聞的版面。
『琬小姐。』在土方的示意下,山南率先發話,『關於這次的大阪遇襲……』
『事先不知道。』朱琬萍看了土方那裹著傷藥的左手掌一眼,『我如果知道,一定會先告訴你們。』
他們對她產生質疑,她並不意外。讓她意外的是,自己對於他們的質疑,竟然感到心裡泛酸——
這很可笑,而且非常!
「妳的意思是,妳知道山南先生一旦去了大阪,就會負傷而且廢掉左臂——」
一線清亮的冷光劃過紫色的瞳仁,土方雙眼緊盯朱琬萍臉上閃動的每一分神色:「卻不知道源先生會因為此行而喪命?!」
『對。』
朱琬萍的視線,從飄著愁霧的灰眸,緩緩移向浮著寒氣的紫眸:『我只知道原本會發生的事,一旦計畫改變,後續如何演變或發展,不是我所能夠預知。』
就當她是穿梭時空的旅人好了,她所能知道的只是原本已經發生過的事,也就是既定的劇情。既然選項改變,原本會發生的事不發生、不出差的人跑去出差……
結果如何演變,她哪能預先知道。她既不會占術卜卦、更不會算命排八字,她只是一個暫時跑錯世界與國家的台灣律師好嗎!
「就這樣?」土方微微瞇起雙眸,眼角的銳利彷彿隨時能化為勁矢,將人萬箭穿心,「這就是妳所能做出的說明?」
「土方先生!」山南想為鼻尖嗅到的煙硝味滅火,「琬小姐沒有傷害新選組或者是井上君的動機,她自己才剛為了要——」
「山南先生。」朱琬萍出聲打斷山南,「沒關係的,謝謝你。」
雖然沒有人轉述,但是從土方一臉陰冷晦暗的神色、以及山南憂心忡忡的表情看來,她猜測土方大概隨時想殺人,而山南正試圖替她緩頰吧!
『局長受到襲擊,新選組因此失去一名重要的幹部、而且還是源先生那樣的老戰友,這種不顧一切想要復仇的悲憤,我可以理解,但不接受成為代罪羔羊!』
慢慢捏起一雙粉拳,朱琬萍漆黑如墨的眼瞳,自眸底濺出瀲灩波光:『我本來就無意介入這裡太多,儘快找到方法回家是我唯一關心的事情。因為感念山南先生諸多照顧才一時多嘴,但是我不會為此感到後悔、甚至是道歉!』
如果對方要拔刀,那她就一定會亮劍。要她呆站著挨打?三個字——下輩子。
「請別誤會,我們絕對沒有責怪妳的意思。」始終保持緘默的近藤,出聲打破這股劍拔弩張的氣勢,「請原諒我們。」
緩緩放下原本交抱在胸前的雙臂,近藤的眉心微動,翻湧的悲傷好似隨時都會漫越警戒線:「我們只是——太過遺憾!」
『……』
收起直豎在背的戰旗,朱琬萍頓了一下後微微往前伏身。『我明白。但是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
盯著已經闔上的門扇良久,近藤轉頭收回視線,徐徐打破三個人之間短暫的沉默:「阿歲,你怎麼看?」
「似乎不受我們的言語上的影響,態度也未見游移……」眼角輕掃,土方瞥了瞥那扇門,「若非真的毫不知情,就是演技實在高明。」
「山南先生覺得呢?」近藤轉頭看向端坐另一邊的山南。
「我相信她。」抬高原本低垂的視線,山南面對近藤與土方,灰眸裡的波光掠過掙扎的痕跡,「井上君的事,確實讓人很遺憾,但是我仍然願意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靜謐的夜裡,除了時隱時現的蟲鳴,萬籟俱寂。
『琬姊姊……』雪村撇過頭看著一旁側躺的背影,『妳睡不著,對嗎?』
『嗯。』翻平身體,朱琬萍望著天花板的視線沒有對焦,『不好意思,吵到妳了。』
『別那麼說,對於井上先生的突然過世,我也同樣感到很介懷。』雪村感傷的重吐一口氣,『雖然相處沒幾日,但是井上先生總是笑臉迎人和善可親,是個大好人呢!』
『他的確是……』朱琬萍幽幽說道,『妳知道嗎……感覺上,就像是我害了他。』
『……縱使井上先生的事讓人難過,但是,既然並非琬姊姊能事先預期,結果如何都不能怪罪於妳啊!』與朱琬萍並肩坐在房間前的緣廊,雪村眨著一雙靈動的咖啡色大眼,認真瞅住她。
『謝謝妳,千鶴。』朱琬萍側首,回應一抹摻著酸澀的微笑,『妳會這麼說,是因為妳還願意相信我。』
走出廳堂的時候,她見到先行離席的組長們,於迴廊四周各居一處,或坐或站。
沒有人多說或者多問一句,那樣的靜默無語、伴隨著眼波流轉間飄盪的猶疑,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指控,無聲而詭譎。
『琬姊姊,我感覺得出來妳很悲傷……』雪村將額頭輕靠在朱琬萍右肩上,『很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妳才好,但是,我相信一定還有其他人會相信妳的!』
『妳真是善良貼心的好孩子。』伸手撫過雪村柔嫩的小臉,朱琬萍笑得由衷,『謝謝妳,真的。』
悲傷嗎……
她記得父母過世的時候,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情緒反應,她還會因為虛擬世界的人事物而悲傷?
對於源先生的過世,她的確尚未從震驚中恢復。
他給當時惶惶不安的自己第一張笑臉第一份和善,那如沐春風的溫暖,至今還在記憶深處迴盪。心裡翻騰不止的情緒還沒找到平衡點調適,那宛若魚骨在喉的哽痛卻逐漸清晰……
然而,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究竟從何而來的莫名情緒,千鶴又怎麼能知道——那就是悲傷?
『他應該在後來的鳥羽伏見之役才戰死,怎麼會去了趟大阪就回不來了……』仰望夜空層巒疊脈的雲幕,朱琬萍不自覺的低聲自語中,裹著難以釋懷的沉重。
『認真歸咎,井上君是追隨替代我的近藤先生前去大阪,若要怪罪,也該是由我來承擔。』緣廊轉角的暗影下,緩緩走出一道修長的身形,『請琬小姐別再自責。』
「山南先生!」雪村與朱琬萍同時回過頭。
『雪村君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一切不能怪妳,並且——』
山南在朱琬萍左方空位坐下,一雙灰眸揉進唇角延伸的笑意與溫柔:『還有其他人會相信妳!』
『謝謝。』唇畔漾起的笑容依舊輕淺,卻不再滲著苦味,朱琬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庭院的右前方迴廊深處,兩道偉岸的人影倚著牆面,相對而立。
「哎呀,看來我準備好的笑話似乎派不上用場了。」綠眸微瞟,雙臂抱胸的沖田一臉笑意,「一君,你呢?」
「我只是奉命,前來確認有無任何異狀發生。」眼角輕抬,齋藤小心歛住游盪在眸底的憂慮。
「是這樣啊?」沖田搓著下巴貌似深思,橄欖綠的瞳仁上,映出齋藤深刻俊逸的五官,「不過如此一來,一君是否認為已經出現——那個不能信任她的理由了?」
「關於這點,我遵從副長審慎評估後的決斷。」齋藤的聲音同於臉上的神情,清淡如水。
「一君!」放下交抱的雙臂,沖田喚住轉身準備離去的齋藤,「我是問你,還相不相信她……」
「我對自己所相信的事——」齋藤回頭,寶藍色的瞳仁異常澈亮,「從來深信不疑。」
「勞煩你去叫他們下來吧。」齋藤再度轉身邁步,「屋頂上那三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