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跨越 (1/6)

急診室的紅色閃燈亮起時，高橋涼介剛結束一床急性腸胃炎的視診，幾句醫囑簡明扼要交代病情與處置，便讓值班護士送病歷去給值班住院醫師簽章。
由於能力與學識太過優秀出色，佐以特殊身份加持，高橋涼介幾乎以「住院醫師」的工作內容擔任著「見習醫師」的角色，診治的犀利準確更是連資深的住院總醫師都自嘆弗如。
事實上，多數的醫學院學生畢業後的這一年，大都會為了通過兩階段的國家考試而專心閉關。畢竟如果沒有取得醫師資格，過去五年的苦讀加上一年的實習，辛勞與心血全是付諸流水。
也真是只有高橋涼介這個段數的人，能夠分身在準備考試與醫院繁重的工作中，依然兩者兼顧。
「高橋學長！」才剛協助將傷患由救護車上推進急診室的見習醫師，沒多久便衝到走廊上，「這裡需要支援！」
回頭看了一眼見習醫師已被濺上血漬的白褂，高橋涼介立即戴上垂掛在下顎附近的醫療口罩前往診區。
「情況如何？」高橋涼介問道。
「頭部有大量出血，右腿開放性骨折，到院前失去呼吸意識，目前血壓只有8至21……」見習醫師的聲音微微顫抖，但是仍然將平時跟隨這位前輩所學習磨練得來的視診技術盡力發揮。
「嗯。」頷首表示讚許，高橋涼介一邊檢視傷部一邊交待，「準備插管，幫他做CVP（註），強心針一支，10 C.C.。」
小心扶住傷患的頭顱挺出喉部，高橋涼介接過護士遞來的器械，以手指橇開傷患的嘴巴，「準備急救手術。快去通知總醫師，一併聯絡神經外科。」
「是！」見習醫師領命後迅速退開，他空出的位置立刻由隨後趕到的值班住院醫師補上。
「聯繫家屬盡快到院，必要的時候，得有人簽字。」對著已經打開的氣管，高橋涼介準確的插入喉管，手上的動作俐落迅速，腦袋裡的思維依舊有條不紊，「通知血庫備血，至少五千，動作快。」
「是！」住院醫師三步併兩步奔向值班台打電話。
情況很不樂觀……
高橋涼介注視著眼前這個一頭亞麻髮色的少年，柔軟的髮觸與稚嫩年輕的臉龐，一瞬間讓他聯想起自己懸在心上的那個人——
看見手機來電顯示的名字時，突然的羞赧讓藤原拓海愣了超過五秒才接聽。
「是我。」一如往昔低平的聲線裡，隱隱抖顫著不知名的情緒，「拓海，你最近好嗎？」
高橋涼介那含著溫柔的嗓音依舊迷人，但是刻意想掩飾的疲憊，卻讓聽電話的人感覺突兀。
突兀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涼介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我沒事。」電話彼端微微傳出一聲輕嘆，「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確定你沒事，確定你好好的……」
高橋涼介的回答沒有讓人放心，反而使剛剛下班回到家的藤原拓海莫名的緊張起來，不自覺的雙手捧住手機：「涼介哥，你在哪裡？」
「醫院。」
「我現在去找你，請等我一下。」
「等等，拓——」盯著被急忙收線而斷訊的手機，高橋涼介呆了快半分鐘才回神。
拓海說要來醫院找他？不，現在不行。依照目前的進度，他的準備尚未全面也不夠完善，還不是時候。
重新撥通手機，高橋涼介在對方接起電話的同時說道：「拓海，你是不是走關越自動車道？」
「嗯，是啊。」
「那我們約在交流道下的那間便利商店碰面吧。還有——」
高橋涼介抬手瞥了眼腕錶上的時間，「七點十五分到，只能晚不準早。所以控制車速，不能飆車。」
「啊！好……」有種被瞬間抓包的驚嚇，藤原拓海的心虛同時反映在聲音裡，「我知道了。」
「你要平安的來到我面前……懂嗎？」
瞅著白色衣袖上已經乾涸的幾處腥紅，高橋涼介加重語氣的強調：「拓海，要平安的！」
「好，我會的。」彷彿感受到對方沒有說出口的不安，藤原拓海安撫似的補充說道：「一定平安的到涼介哥面前。」
「那待會見。」
結束通話，高橋涼介回頭望進急診室的大門內，還能看見那位悲傷的母親，依然跪求醫師救她孩子的無助身影。
無論是為那孩子插管急救、還是進手術室跟刀，他的手都是抖的。幅度微小，小到旁人無從察覺，但他確實在發抖。甚至，因為花費太多氣力壓制那股不斷在他心底竄升的恐懼，導致他一下刀的時候，撲騰而來的疲倦感令他胸口滯悶得很難受。
當時，他滿腦子只想著一個人——只想聽到那足以消弭他所有恐懼與不安的聲音！
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高橋涼介邊脫下白褂邊轉進一旁的安全梯走下停車場。坐進車子裡，他將耳機線接上手機插孔，邊開車邊在電話中向助理交待工作。
白色FC駛離高橋綜合醫院大門時，初冬的夕陽彩繪了滿天紅霞，一片瑰麗。
可惜剛在手術台上搶人搶輸死神的準醫師，一點欣賞的興致都沒有。
藤原拓海很聽話的控制著油門沒有超速，準時在七點十二分滑下交流道，七點十五分抵達便利商店的停車區。
一眼，就望見靠坐在白色FC車頭邊，姿態隨興卻優雅的高橋涼介。
放下一路高懸的心，隨即竄進腦袋裡的疑問就是：外面颳風啊，不冷嗎？
「還好。」高橋涼介笑道：「而且我需要冷靜一下。」
「需要冷靜？」藤原拓海一臉疑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涼介夠冷靜的了。還需要他特別保持冷靜的事，一定很嚴重吧？
「沒甚麼。」深深瞅著那雙清澈得彷彿瀅亮著水光的眼，高橋涼介抿唇一笑，「走吧，去我住的地方吃飯。」
他能告訴拓海，自己需要冷靜的理由就是為了他嗎？怕自己一見面就難以自持的抱住他，所以得讓寒風僵冷這副恐怕會蠢動的手腳。
「涼……涼介哥？」
一進門，突然由身後將自己抱住的力道，讓藤原拓海霎時怔住。
「抱歉。讓我抱你一下，感受一下你的體溫……」伴隨一聲輕嘆，高橋涼介閉上眼，「一下子就好。」
終究沒能克制住啊——七天不見，他真的好想念！
藤原拓海：「……」
環住自己的雙臂隱隱微顫，貼在額邊的臉頰有著微涼的膚觸，徐徐拂在頸窩旁的吐息讓人有股莫名的心安——
藤原拓海抬起原本僵直的兩隻手，輕輕扣在高橋涼介的手腕上，鬆下肩頭讓身體更加偎近身後溫暖的胸膛，幾乎同時，環住他的雙臂更加收緊了。
尚未亮燈的客廳裡，由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依稀勾勒出一前一後兩條相連的人影。


註：中心靜脈壓 central venous pressure 簡稱CVP。於大靜脈中放置中心靜脈導管（central venous catheter 簡稱CVC），藉由測量中心靜脈壓，用以評估與監控循環生理參數，並且適時調整給藥以及估計體液多寡。醫療上常見於急救時為了維持血壓、或者是失血量可能較大的手術。（資料來源：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