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替代 (3/4)

面對眼前五步之遙的尷尬場面，藤原拓海實在是不知道該立刻轉身走開當作沒看見，還是若無其事地走到停放在旁邊的車子直接開車走人，但前提是——
他到底要不要跟現下挨耳光的那個人打招呼呢？
平常沒有刻意保持聯絡，會在這裡遇到純粹巧合。
當初相識，是因為對方主動約戰同樣開著86車款的自己，兩人在埼玉山道以前後追逐的方式賽至第五趟，才由當時身為後追車的自己成功超車贏下比賽。身為同樣珍愛86、並以這種老舊車款征戰的車手，他們之間有份不同於普通朋友的默契與革命情感。
就在藤原拓海還愣在原地尚未決定去留的時候，賞完人家耳光的妙齡女子，已經氣憤地踩著高跟鞋走到路邊攔車離去，留下臉上掛著指印的男子無奈地苦笑著，並且主動朝藤原拓海走近。
「嗨，真巧啊，在這裡遇見你。」秋山涉大方地打了聲招呼。
「你好。」藤原拓海看了一下女子剛剛離開的方向，「你不去追嗎？」
以阿涉的車技，要追上那輛計程車是小事一件吧。
「不用了，遲早會分的，本來就是替代品而已。」秋山涉抬手按了一下挨刮的左臉頰，指腹染上一絲淡淡的血痕，「一開始就說好玩玩的而已，誰知道她還是認真了！」
媽的，果然是指甲！這下子又得躲個幾天，免得被他看到又不高興了。
「呃……喔。」藤原拓海吶吶地應了聲。
要說啥？他不知道能回應甚麼。基本上，他連阿涉在說甚麼都沒聽得很懂。
「你還沒吃晚餐啊？那乾脆一起吃個飯吧！」看了眼藤原拓海手裡拿的便當跟寶特瓶，秋山涉伸手搭上他的肩，轉向朝便利商店走回去，「對了，你怎麼會來埼玉？」
說真的，概述完事情的始末時，他自己也很訝異——關於自己和美佳這樣私密的事情與煩惱，為什麼就這樣告訴阿涉了？
當藤原拓海誠實地說出心底的自我疑慮時，秋山涉倒是一副瞭然於心的笑了笑。
「因為我們兩個平常不在同一個生活圈的關係吧！重疊的人際關係不多，所以吐苦水後的心理負擔就沒那麼大。」
有個對象可以說說話，才能適時舒緩內心積壓的苦悶與壓力。而不會一天到晚在眼前晃盪碰面的人，就不會變相成為另一股帶著關心之名的壓力。
他自己也是這樣，所以才會很自然而然的跟拓海聊起剛剛結束的「替代事件」。
事實上，秋山涉自己也有同性相吸的感情問題在煩惱著。只是不同於藤原拓海的糾結於性別、錯亂於對象，他清楚自己愛甚麼、愛的是誰，只是迷惘著該不該、能不能繼續愛下去而已。
兩個人在某種角度上有了同病相憐的情結，形成一份難以言明的親切與莫名的心安——原來不是我最奇怪！
「……把對那個人的情感轉移在美佳身上？」
聽完秋山涉所給予的初步結論，藤原拓海瞠目結舌：「沒有啊！我並沒有將美佳當成其他甚麼人看待！她就是她！」
「那你為什麼之前從不會主動想吻她？對於一個喜歡又交往中的人，會想有進一步的肢體接觸是正常的。話這麼說，你可能認為太過下半身思考，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放下手中的啤酒瓶，秋山涉繼續說道：「本能性的生物慾望或許粗俗，但也最直接。當然，我的意思是以情感為基礎的，前提是喜歡著對方。」
「……」陷入沉默的藤原拓海這時候想起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武內樹。
阿樹之前喜歡著阿涉的妹妹和美，第二次約會就進展到接吻，第一次整天出遊就積極獲得女孩子首肯願意上賓館過夜。不過當時因為和美的前男友出現並且兩人重新復合，阿樹的「賓館宣言」最終成為空響，戀情也只能傷心收場。
因為喜歡，會想要親近碰觸，甚至希望能占為己有……這是阿涉想表達的意思嗎？
記得自己那晚也問了涼介為什麼要吻他，而涼介的回答是——
兩朵紅雲驀然浮上臉頰，藤原拓海扭開瓶蓋灌了自己一大口冰涼的檸檬紅茶，企圖沖散霎時間湧起的莫名羞赧。
瞥了眼突然臉紅的藤原拓海，秋山涉彷彿心有所感地勾起一抹笑。
「既然你在吻她的時候想起了另一個人，那麼被你想著的那個人，才是你真正喜歡的人。之前沒發現，可能是因為某些原因讓你打從心底的去忽視，又或者被其他更淺顯、並且容易接受的情緒所掩蓋，所以你就這樣自我催眠。」說到最後，秋山涉抬手戳了戳藤原拓海的眉心。
「——？！」重擊心臟的震驚與錯愕讓藤原拓海再次訝然瞠目。
會嗎？會是這樣嗎？他真正喜歡的是涼介不是美佳？！
他對涼介的仰慕，其實只是自己為了掩蓋心裡喜歡他這件事……而轉化出來的情緒？
「可、可是，我從來沒把他們放在一起聯想過——」藤原拓海掙扎般地說，「連同時想起兩個人都沒有！」
從沒放在一起比較過的兩個人，怎麼會把對這個人的喜歡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太荒謬了！
「也許這就是你跟我不一樣的地方。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那個人，所以，遇到有著和那個人一樣的外貌、或者相似特質的這一個人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喜歡這個人——」
秋山涉拍拍藤原拓海的肩，「你應該是不知不覺的把人家當成替代品，而不是刻意的要找誰來當替代品！」
情感的投射或轉移，也可能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進行的。
對比起自己明知道愛的是誰，卻刻意尋找其他人來替補這個想愛而不敢愛的情感缺口、宣洩滿腔想愛而不能愛的空虛無奈，拓海這種時候的無所知覺，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不知不覺的……當成替代品……」
愣愣地覆誦秋山涉說過的話，藤原拓海睇凝著他左臉頰尚未完全消退的模糊指印、以及那道指甲刮傷的淺淺紅痕。
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阿涉在挨了那女孩子的巴掌之後，竟然是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然後他想起美佳紅著臉、對著因為生理反應而羞得無地自容的自己說了句「沒關係正常的」——這句話，現在讓他倍感壓力了！
因為想要擺脫涼介的吻而吻了美佳，卻又在吻著美佳時想著涼介……
這根本就是太誇張過分的不正常啊！美佳若因此給他一巴掌，不，兩巴掌，那才叫做正常！
她之後好像還說了些甚麼？只怪自己當時因為震驚過度一直恍惚失神，真的沒印象了……
「唉——」沉重的嘆了口氣，藤原拓海仰頭望著夜空中那些星光閃爍的亮點，「怎麼會這樣？超奇怪的想不通！一點都不合理啊……」
「可能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一定的邏輯、或者合理性可以講的吧！」
往前舒展一下兩條長腿，秋山涉從石階上站起身，跟著抬頭望向夜空：「其實你……你只要釐清自己的情感歸屬，考慮要不要接受對方、要不要交往就好。哪像我……」
秋山涉垂下視線吁了長長一口氣，眸光中的黯然，是前景淒涼的哀嘆。
「阿涉？」轉頭瞅著身旁這道彷彿一瞬間顯得孤絕的身影，藤原拓海關心的問道：「難道你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可以表白或交往的機會……」
「很難吶！」
重新與藤原拓海並肩而坐，秋山涉拿起所剩無多的啤酒一口氣喝乾。「我和他之間——那鋼鐵一般無法改變的關係，就是一道永遠跨越不了的鴻溝！」
牢不可破的關係，堅定得教人很絕望。而在絕望之中滋長茁壯的愛戀，又濃烈得讓人特別寂寞！
所以他浮沉在既荒唐又空虛的替代遊戲中，看似尋求一點慰藉，實則企圖自我放逐……
似乎感受到秋山涉深沉的悲傷，藤原拓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只是從腳邊的塑膠袋中再拿出啤酒，打開了一瓶遞給他，並且，猶豫了半分鐘之後，也開了一瓶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