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A little devil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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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06
這天之後，千封有了千世的承諾，不管在家中受到多惡劣的對待或是冷落，他也不再哭泣。他告訴自己必須堅強。畢竟千世都會努力了，他可不能自己坐享其成。
他學會了看大人的臉色，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靠近，什麼時候應該閉嘴。
他開始摸索能力，並努力控制，獨自搞懂了這份能力可以硬化或是銳化物品。雖然能力偶爾還是會失控，卻也僅止於破壞到傢具或日用品，並沒有人因此受傷。
他們一家四口就像踩在一條脆弱的繩子上，彼此維持著一種危險平衡，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千世從小學升上國中。換了一個環境，要學習的事情也跟著增加。但她根本沒有閒暇慢慢適應新生活。
這段時間，她一直扮演著父母和千封之間的緩衝角色。
然而情況卻是越來越糟。脆弱的平衡開始崩解，原本壓抑在水面下的亂流，慢慢戳破平靜的水面，掀起一波波激烈的浪潮。
母親漸漸變得只要看到千封，就會歇斯底里。父親看到母親被逼成這樣，對千封更是沒有好臉色。
他們雖不會對千世惡言相向，這樣的家庭氣氛卻像無形的暴力一般，緊緊勒著千世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每天只有去上學的時候，她才覺得能稍微喘口氣。
學校沒有父母親，也沒有千封。只有老師和同學，是她唯一能放鬆的地方。可是每當放學鐘聲響起，道別學校的師長和朋友，千世就覺得回家的路好痛苦，腳步好沉重。
她希望腳下的歸途能無限延伸，最好讓她永遠到不了家。
她並不想、也沒有足夠的心力回家面對那份沉重的氣氛。
「姊姊！」
然而每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千封的聲音便會殘酷地將她拉回現實。
千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她已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住家附近的空地，這裡是千封玩耍順便等待千世放學的地方。
「妳回來了。」
千封放下手中的玩具，小跑步來到千世面前。
看著眼前這個小她七歲的弟弟的臉龐，她不禁覺得自己好卑鄙。
那一天她對千封的承諾發自真心，即使是現在，她也無意收回那些諾言。
可是——
「姊姊？」
「嗚⋯⋯」
千世屈膝蹲下，就像被某種重物壓垮了一樣，抱緊身軀嬌小的千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無助的臉龐，悄悄流下淚水。
「姊姊，妳怎麼了？」
千封小小的身體很溫暖，也很柔弱。他是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小孩。
每當千世意識到這件事，她就更覺得自己當天之所以會許下那些承諾，或許並不是為了幫助千封，而是為了扮演一個「好姊姊」。
因為這麼做是「對的」。
因為這麼做才「合理」。
因為她是「姊姊」，必須保護「弟弟」。
她原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但這一個月下來，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她根本不明白拯救一個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每當母親發出驚聲尖叫，她就必須安撫母親，並顧及千封。每當父親又對千封拳打腳踢，她就必須介入。
父母親總是要她離千封遠一點，但千封卻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雙方不斷拉扯著一個名為天海千世的孩子，那份力道幾乎將她的身體撕裂，讓她痛得好想逃。她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個明明充滿暴力，卻不會造成任何外顯傷口的地方。
「小封⋯⋯」
千世摟著千封，臉頰靠在他的肩上。
她覺得自己好虛偽。
明明答應了人家，現在卻只想逃。
她好骯髒——
「痛痛，痛痛，飛走了！」
這時候，千封拍拍千世的頭，唸出一句「咒語」。
「小封⋯⋯？」
「奇怪？不對嗎？媽媽以前都是這麼做的⋯⋯」
說完，千封皺起眉頭，苦思自己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他那可愛又滑稽的表情，在夕陽的映照下，帶給千世一絲暖意與光明。千世看了，不禁破涕為笑。
「不，你沒做錯。謝謝你⋯⋯」
千世抹去眼角的淚水說著。
「姊姊，妳還痛嗎⋯⋯？」
見千世的表情似乎還是很痛苦，千封擔憂地問。
「那你可以再做一次嗎？只要再一次，我一定就不會痛了。」
「真的嗎？」
聽見千世提出一個肯定的解決方案，千封豁然開朗，他馬上把自己的手重新放在千世頭上。
「痛痛，痛痛，飛走了！」
他輕輕撫摸千世的頭，然後彷彿要帶走千世身上的痛，手臂對著天空一揮。
那一瞬間，千世感覺到了。
似乎有某種情緒隨之消逝。
直到剛才為止還是重擔的弟弟，突然給了她一股力量，她覺得自己的腳下又充滿力量，可以站起來往前走了。
「怎麼樣？」
「⋯⋯嗯，我好了。」
「真的嗎？」
「真的。小封一定是個魔法師。」
千世站起來，笑著摸了摸千封的頭。
「來，我們回家吧。」
接著她牽起千封的手，兩人一起返回家中。
這時候千世心裡有了覺悟。
她體認到這件事將會是長期抗戰，但是為了千封——為了身旁可愛的弟弟，她一定要振作。
如果家裡的氣氛再怎麼樣都無法改變，上高中後她就搬出家裡，和千封一起住。
三年。只要她和千封撐過這段時間，事情一定會迎來轉機。
所以她要加油。
一定要加油。
※
後來不知是幸或不幸，事情有了「轉機」。
某一天，母親在家門口送千世上學時，說了這句話：
「千世，妳最近回來別再走到空地那邊了。」
「咦？為什麼？」
「最近鄰居都在傳，說有個可疑的人在那附近徘徊。安全起見，妳繞另外一條路回來吧。」
母親一隻手捧著臉頰，憂心忡忡地說著。
見母親如此擔憂，千世心中也染上一絲不安。
「這樣啊⋯⋯我知道了。」
所謂的可疑人物，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正當千世的腦海做著未知的想像時，她忽然察覺一件事。
既然今天回來會繞路，那就代表千封不管在那裡等多久，自己也不會出現。為了避免讓他在那裡空等，甚至遇到危險，這件事也必須讓他知道才行。
「那我上樓把這件事告訴小封⋯⋯」
「讓⋯⋯讓媽媽跟他說吧。」
「咦？」
千世原本已經準備上樓，母親卻叫住她。
「妳看嘛，他現在還在睡覺，吵醒他太可憐了。」
「可是媽媽妳⋯⋯可以嗎？」
當千世提出這句疑問，母親的雙肩反射性因恐懼抽動。她不安地將雙手擺在胸前握緊。
隨後，她就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筆直看著千世說：
「嗯，交給媽媽吧。媽媽會努力的。」
「媽媽⋯⋯」
其實千世不知道請母親代為傳話是否適合。
畢竟母親上次受傷後有了心理陰影，現在還是很怕千封。
但千世身為想維護家庭感情的人，看見母親願意努力了，自然不想澆熄她這份熱情。
況且如果事情因為母親今天的努力有了改變，那也是一件好事。
千世就這麼思索了半晌。
「⋯⋯好吧，那就拜託媽媽了。」
「嗯，妳快去上學吧。別遲到了。」
「好，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看著母親站在玄關揮手的笑容，儘管千世心中留有一絲不安，還是抱著樂觀的心情出門了。
她覺得今天會很不一樣。就連平常見慣的上學路，看起來也彷彿多了一番色彩，興奮與期待不斷從她的心中湧現。
喘不過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多月，一想到或許會在今天劃下句點，千世的心就滿是雀躍。
沒錯，再怎麼說，他們都是一家人。就算產生嫌隙，只要有人不放棄，想認真面對，一定有一天能化解彼此的疙瘩。
千世相信家人之間的牽絆是永遠剪不斷的珍貴事物。
就這樣，這天放學後，千世難得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家中。
【待續】
他學會了看大人的臉色，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靠近，什麼時候應該閉嘴。
他開始摸索能力，並努力控制，獨自搞懂了這份能力可以硬化或是銳化物品。雖然能力偶爾還是會失控，卻也僅止於破壞到傢具或日用品，並沒有人因此受傷。
他們一家四口就像踩在一條脆弱的繩子上，彼此維持著一種危險平衡，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千世從小學升上國中。換了一個環境，要學習的事情也跟著增加。但她根本沒有閒暇慢慢適應新生活。
這段時間，她一直扮演著父母和千封之間的緩衝角色。
然而情況卻是越來越糟。脆弱的平衡開始崩解，原本壓抑在水面下的亂流，慢慢戳破平靜的水面，掀起一波波激烈的浪潮。
母親漸漸變得只要看到千封，就會歇斯底里。父親看到母親被逼成這樣，對千封更是沒有好臉色。
他們雖不會對千世惡言相向，這樣的家庭氣氛卻像無形的暴力一般，緊緊勒著千世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每天只有去上學的時候，她才覺得能稍微喘口氣。
學校沒有父母親，也沒有千封。只有老師和同學，是她唯一能放鬆的地方。可是每當放學鐘聲響起，道別學校的師長和朋友，千世就覺得回家的路好痛苦，腳步好沉重。
她希望腳下的歸途能無限延伸，最好讓她永遠到不了家。
她並不想、也沒有足夠的心力回家面對那份沉重的氣氛。
「姊姊！」
然而每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千封的聲音便會殘酷地將她拉回現實。
千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她已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住家附近的空地，這裡是千封玩耍順便等待千世放學的地方。
「妳回來了。」
千封放下手中的玩具，小跑步來到千世面前。
看著眼前這個小她七歲的弟弟的臉龐，她不禁覺得自己好卑鄙。
那一天她對千封的承諾發自真心，即使是現在，她也無意收回那些諾言。
可是——
「姊姊？」
「嗚⋯⋯」
千世屈膝蹲下，就像被某種重物壓垮了一樣，抱緊身軀嬌小的千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無助的臉龐，悄悄流下淚水。
「姊姊，妳怎麼了？」
千封小小的身體很溫暖，也很柔弱。他是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小孩。
每當千世意識到這件事，她就更覺得自己當天之所以會許下那些承諾，或許並不是為了幫助千封，而是為了扮演一個「好姊姊」。
因為這麼做是「對的」。
因為這麼做才「合理」。
因為她是「姊姊」，必須保護「弟弟」。
她原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但這一個月下來，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她根本不明白拯救一個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每當母親發出驚聲尖叫，她就必須安撫母親，並顧及千封。每當父親又對千封拳打腳踢，她就必須介入。
父母親總是要她離千封遠一點，但千封卻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雙方不斷拉扯著一個名為天海千世的孩子，那份力道幾乎將她的身體撕裂，讓她痛得好想逃。她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個明明充滿暴力，卻不會造成任何外顯傷口的地方。
「小封⋯⋯」
千世摟著千封，臉頰靠在他的肩上。
她覺得自己好虛偽。
明明答應了人家，現在卻只想逃。
她好骯髒——
「痛痛，痛痛，飛走了！」
這時候，千封拍拍千世的頭，唸出一句「咒語」。
「小封⋯⋯？」
「奇怪？不對嗎？媽媽以前都是這麼做的⋯⋯」
說完，千封皺起眉頭，苦思自己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他那可愛又滑稽的表情，在夕陽的映照下，帶給千世一絲暖意與光明。千世看了，不禁破涕為笑。
「不，你沒做錯。謝謝你⋯⋯」
千世抹去眼角的淚水說著。
「姊姊，妳還痛嗎⋯⋯？」
見千世的表情似乎還是很痛苦，千封擔憂地問。
「那你可以再做一次嗎？只要再一次，我一定就不會痛了。」
「真的嗎？」
聽見千世提出一個肯定的解決方案，千封豁然開朗，他馬上把自己的手重新放在千世頭上。
「痛痛，痛痛，飛走了！」
他輕輕撫摸千世的頭，然後彷彿要帶走千世身上的痛，手臂對著天空一揮。
那一瞬間，千世感覺到了。
似乎有某種情緒隨之消逝。
直到剛才為止還是重擔的弟弟，突然給了她一股力量，她覺得自己的腳下又充滿力量，可以站起來往前走了。
「怎麼樣？」
「⋯⋯嗯，我好了。」
「真的嗎？」
「真的。小封一定是個魔法師。」
千世站起來，笑著摸了摸千封的頭。
「來，我們回家吧。」
接著她牽起千封的手，兩人一起返回家中。
這時候千世心裡有了覺悟。
她體認到這件事將會是長期抗戰，但是為了千封——為了身旁可愛的弟弟，她一定要振作。
如果家裡的氣氛再怎麼樣都無法改變，上高中後她就搬出家裡，和千封一起住。
三年。只要她和千封撐過這段時間，事情一定會迎來轉機。
所以她要加油。
一定要加油。
※
後來不知是幸或不幸，事情有了「轉機」。
某一天，母親在家門口送千世上學時，說了這句話：
「千世，妳最近回來別再走到空地那邊了。」
「咦？為什麼？」
「最近鄰居都在傳，說有個可疑的人在那附近徘徊。安全起見，妳繞另外一條路回來吧。」
母親一隻手捧著臉頰，憂心忡忡地說著。
見母親如此擔憂，千世心中也染上一絲不安。
「這樣啊⋯⋯我知道了。」
所謂的可疑人物，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正當千世的腦海做著未知的想像時，她忽然察覺一件事。
既然今天回來會繞路，那就代表千封不管在那裡等多久，自己也不會出現。為了避免讓他在那裡空等，甚至遇到危險，這件事也必須讓他知道才行。
「那我上樓把這件事告訴小封⋯⋯」
「讓⋯⋯讓媽媽跟他說吧。」
「咦？」
千世原本已經準備上樓，母親卻叫住她。
「妳看嘛，他現在還在睡覺，吵醒他太可憐了。」
「可是媽媽妳⋯⋯可以嗎？」
當千世提出這句疑問，母親的雙肩反射性因恐懼抽動。她不安地將雙手擺在胸前握緊。
隨後，她就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筆直看著千世說：
「嗯，交給媽媽吧。媽媽會努力的。」
「媽媽⋯⋯」
其實千世不知道請母親代為傳話是否適合。
畢竟母親上次受傷後有了心理陰影，現在還是很怕千封。
但千世身為想維護家庭感情的人，看見母親願意努力了，自然不想澆熄她這份熱情。
況且如果事情因為母親今天的努力有了改變，那也是一件好事。
千世就這麼思索了半晌。
「⋯⋯好吧，那就拜託媽媽了。」
「嗯，妳快去上學吧。別遲到了。」
「好，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看著母親站在玄關揮手的笑容，儘管千世心中留有一絲不安，還是抱著樂觀的心情出門了。
她覺得今天會很不一樣。就連平常見慣的上學路，看起來也彷彿多了一番色彩，興奮與期待不斷從她的心中湧現。
喘不過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多月，一想到或許會在今天劃下句點，千世的心就滿是雀躍。
沒錯，再怎麼說，他們都是一家人。就算產生嫌隙，只要有人不放棄，想認真面對，一定有一天能化解彼此的疙瘩。
千世相信家人之間的牽絆是永遠剪不斷的珍貴事物。
就這樣，這天放學後，千世難得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家中。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