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許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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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05
是夜,時戈攙扶著徐諾言來到解憂鎮東北方的一座湖畔。月色被雲朵遮蓋,僅透著隱晦的白光,顯得星空特別耀眼,映在澄淨無波的湖面,像是水上燈火,閃閃發亮,看得徐諾言疲憊的倦容難得露出稍顯燦然的微笑,星光暖色也讓她看來不那麼蒼白,時戈見此欣慰不少。

「主人,妳臥病許久,我一直想帶妳來這看看美景,可始終未有一個能觸及妳的身體,如今妳身子轉好,我也總算能帶妳出來了。」
「嗯,這兒風景確實美麗,看來我得好好感謝你特地化出人型了。」
見時戈未回應此話,徐諾言以為自己當時的心願果真勉強了他,於是又道:
「時戈,我雖說過最大的心願便是能握住你的手,看著你的眼睛說話,真實感受到你的存在,但是,我不希望你為了滿足我而刻意勉強自己。」她深深望著時戈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夜色將彼此的目光映照得越發明亮,時戈沉默與主人相視片刻,隨後朗聲而笑,還是一如既往的輕鬆頑皮。
「主人,妳也太小看我了,不過是化成人型,怎麼難得倒我?我可是妳真摯的思念和弓上強烈的靈氣所煉出的妖,自然是天賦異稟,妳就別操這心了。」他的笑聲特別好聽,有著少年郎專屬的清純靈動,正如徐諾言所想像,乾淨澄澈,於是她也跟著笑出聲來,輕柔而動聽。
「不過我想問,妖不是沒有性別之分嗎?你怎會選擇化身男子?」
「嗯…因為我想保護妳啊,一間屋子多個男人在是不是很有安全感?」時戈思索須臾便應了她的問話,接著又面露一絲擔憂。

「主人,妳…介意我是男是女嗎?」其實他原先是想借女子之身,想著照顧主人會更加方便,奈何總不順遂,只能這麼湊合著,但此刻提及這問題,時戈卻發現自己有些擔心徐諾言的反應,但她的回應證明了這些思慮皆是多餘。
「你是男是女並不重要,只要你是我的時戈就夠了。」徐諾言輕笑,絲毫不覺這構成問題,接著她牽起了時戈的手,讓他一時受寵若驚,聳起雙肩不敢有其他動作。察覺他的僵硬,徐諾言也沒鬆手,反而更拉住他往湖上小橋走去。

她知道時戈心中是有自己的,只是作為不諳人間情事的妖,時戈不懂得分辨,只一律歸屬於主僕,其實她也遲疑過,以為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時戈的意念總能清楚地傳達到徐諾言心中,她憶起自己被小夥子搭訕時,傳來不悅與妒意的時戈;還有見不得她受傷生病,彷彿痛的是自己,總想抱住她給予安慰的時戈;以及總是隨她的開心而開心、難受而難受的時戈,種種心境,在在讓她相信自己並非單相思,只是時戈沒有會意。
如今,徐諾言沒剩多少時間了,若是再等時戈認清自己心意,怕是要將此生錯過。

「主人?」時戈被徐諾言領著走上橋,心底湧上一股熟悉卻難以言喻的情感,像道暖流拂過心尖,讓五臟六腑都鼓噪起來,彷彿一直以來對此人的毫無保留都有了比主僕之情更貼近的理由,就是這填滿四肢百骸的暖意,能讓他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別叫我主人了,叫我諾言吧。」她發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有些吃力,但仍保持著微笑對身旁的人提出要求。
「諾言?」時戈微愣。
「是啊,就當是我的命令,從今往後,我不是你的主人,是你的徐諾言,可以嗎?」她望著他越發泛紅而不知所措的傻笑,再問。
「真的…可以嗎?」時戈低頭看著她,藏不住的喜悅還帶著未經世的傻氣。
「傻瓜,現在是我問你可不可以啊,往後,你做我的時戈,我做你的諾言,再無主僕,我們就這麼一直過下去,可好?」
「好!我要和諾言一直在一起!」徐諾言話音方落,就被喜上眉梢的時戈一把拉進懷中,大喊聲好,此時此刻,他不願再管自己是否會因附身過久灰飛煙滅,只想盡所能地擁有身體陪伴她,即使短暫,他也知足了。
「答應我了,就不許反悔…。」徐諾言在他溫暖的懷中幾近呢喃,說著便沒了聲音。
「諾言?諾言!」發現她的身子癱軟,意識又逐漸遠去,時戈立刻將她一把抱起直奔回屋,途間,徐諾言艱難地微睜開眼,看見他的擔憂和著急,忍不住抬起手撫上那張完美的側顏。
「時戈…不要…不要難過…。」
「我不難過!妳別說話,我現在立刻去找聶大夫救妳!」時戈應允了她,硬是將眉頭舒展開來,用一張很醜的假笑說話,但徐諾言早已無暇注意這些細節了。

那是倉皇的一夜,因為答應被收買而沒法交代實話的聶景陽是焦頭爛額,時戈更是一夜未闔眼,守在床榻前,每當徐諾言短暫清醒時,都能有他微笑相伴,只是天剛破曉前,是徐諾言最後一次醒來,接著就陷入了無止盡的長睡。
「時戈,你休息一會兒,不要這樣熬願之的身體。」前一晚曾被短暫吵醒,天一亮就前來的阡朧雖對一臉疲態的時戈這麼說,但見床上的徐諾言那副模樣和時戈對她幾近絕望的凝視,他的勸說也沒了強硬之氣。
「少主,其實…。」同樣忙碌一宿的聶景陽手捧針盒,正想說話,卻率先無法抑制地打了個呵欠。
「你不準休息,繼續治療。」阡朧見狀,料他想喊累,隨即下令道。
「…我都還沒說什麼。」聶景陽無奈,他的人品應該還沒低劣到這程度吧?
「那你想說什麼?」
「我是要對時戈說,你家主人的身子其實早已油盡燈枯,是她怕你用像現在這樣苦大愁深的表情面對她,所以讓我別說,但事到如今你得做出選擇了,要麼小燭燃至乾枯,要麼煙花一現。」
「聶大夫…你說什麼?」不安的預感被兌了現,時戈登時傻在床緣,整個人像丟了魂。

〝碰碰碰!〞
還沒問清楚聶景陽的意思,這沉重的寂寥便被突如其來的急驟敲門聲給打破,作為屋主的時戈只得搖晃著起身走出去應門,孰料一開門,便被蜂擁而入大喊捉妖的鎮民給架住,甚至動用數條捆妖索編成的網子,一圈圈地直接將他給罩住。阡朧聞聲驚覺有異,交代聶景陽繼續自己的事後便跟了出來,這同時驚擾了另一房內的陌澤與李疾書出外查看。

「就是他!抓住箭妖!」當他們來到大廳,只看見被虛平道長為首的鎮民給牢牢困住的時戈,而他竟沒有掙扎,反而頹坐在地,不發一語。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阡朧沉下臉,語帶怒意,在他的問話下,虛平道長走出人群,斬釘截鐵地回答:
「少年,別以為貧道的羅盤感應不到,就捉不住你們暗藏的妖物,走!把這妖捉出去!你們幾個,把這傢伙寄宿的弓給找出來,能化成人型想必已修煉多年,必須一起燒了!」聽聞他這麼一說,李疾書眉間微挑,不動聲色,一旁原本還睡眼惺忪的陌澤,是立刻在鎮民們闖進房內找弓前,先一溜煙地奔往弓架所在之處;阡朧則是隻身攔在時戈身前,不讓鎮民們輕易將人帶走。

「就算他真的是妖,又犯了什麼錯讓你們非燒死他不可?」他一問,倒是引出了鎮民群起指控。
「他多次附身在鎮內女子身上,害她們失魂甚至受傷!」
「沒錯!虛平道長說了,我家老母親一病不起就是因為鎮內有這妖在到處吸取人的精氣。」
「我說最近怎麼諸事不順,家畜不興,稻穀不生,這樣一個帶災之妖在鎮上,連酒都變味!你說怎麼能留?」鎮民們指證歷歷,將鎮上這段時間遇上的壞事全歸咎在時戈身上,並在虛平道長的話術下,相信只要將妖除去便能換來太平,虛平道長聽完更是越發地理直氣壯。
「少年,你都聽見了,還不讓開?」
「虛平,你危言聳聽!煉妖沒有如此大的本事,你們遭遇的不幸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時戈!你倒是替自己說話!」阡朧實在聽不下去,出聲反駁,不忘回首要時戈替自己解釋,但後者竟只是沉默以對。
「時戈,你想死嗎?想死也別讓願之陪葬,聽見沒!」
「小鬼,讓開!」眾人再沒耐性,不顧擋在前方的阡朧便強硬地要將時戈給拖出屋,推擠間他被撞倒在地,氣惱之下,他索性取出懷中陰陽符,打算以縛影咒困住眾人,未料虛平見狀,立刻抽出背上的桃木劍,運氣一揮,猛烈的青藍色火焰立刻自阡朧手上燃起,迫使他鬆手任由符紙全數被燒成灰燼。
「你!」沒了符紙的阡朧想試著使用喚靈術,卻還是怎麼也捕捉不到周圍的一絲靈體,與平時練習時無異,他猛然驚覺自己無用,只能怒視對方毫無對策。

說遲時快,李疾書不知何時有了動作,揮毫寫下雙劍,直擊虛平,他立刻持劍抵抗,並旋身閃避至角落,空檔之際,他取下頸間念珠,迅速纏上木劍,口中念念有詞,接著擺陣刺向再度襲來的墨色雙劍,雙方觸及的瞬間,念珠發出刺眼白光龜裂,破碎的瞬間一併吞噬了那筆墨跡。李疾書未有閒適,早已寫下數把飛刀,以虛平為圓心圍攻。
「道長!」在鎮民一陣驚呼下,墨色飛刀在虛平周遭成圈狀圍繞,近得只要他稍有動作便會被刺中。數量過多,縱使虛平有化解妖術之法,自身速度仍舊不及李疾書。
「你們這麼做是助紂為虐!以邪術做這些事不覺得羞恥嗎!」群眾們見虛平敗下陣,紛紛鼓譟叫囂,卻沒人真敢上前與李疾書對陣。
「吵死了!我傷人了嗎?」李疾書這一斥,倒真讓眾人安分許多,他們也害怕李疾書再使邪術傷害他們,尤其那張臉兇惡得格外有說服力。
「你想怎樣?我是絕不會屈服在你們淫威下的!解憂鎮絕不向你們這種使邪術的惡勢力低頭!」虛平強壓下心中恐懼,昂首不屈喊道。
「虛平道長!」他大義凜然的模樣讓鎮民們都將其視為英雄,更加認定李疾書這行人是為禍各方的邪術操縱者,驅逐之聲再次高漲。
面對這些嘈雜,李疾書不為所動,卻是冷哼一聲:
「這箭妖反正也不想活,要殺要剮我管不了。」
「李疾書,你在說什麼?」阡朧聽了這番話雙眼陡然一瞪,沒弄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但李疾書沒有理會,而是直望進虛平雙目,再次開口:
「我想要的,是你告訴我,是誰通知你箭妖之處,又是誰教你解妖術之法的?」此話一出,讓虛平霎時冷汗滑落,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鬼,把弓給交出來,別逼我們動手!」另一方面,搶先一步奪得時戈之弓的陌澤此時正緊抱著弓站在房間角落,被幾名身材高壯的青年給團團包圍,他們也不想恃強凌弱,但眼下非奪此弓不可。
「這話是我要說的,快點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陌澤年幼的臉上寫不出威脅之感,稚氣的聲線在這群壯丁眼中看來倒像隻連牙都沒長齊的幼犬,以為奶聲奶氣的吠叫能嚇阻敵人,有了這認知,他們更加有恃無恐了,紛紛露出逗弄小孩的輕蔑嘴臉。
「喲,你想對我們如何不客氣?」
「別做無謂抵抗了,叔叔們也不想傷了你,那可是會害人的妖。」他們說著越走越近,陌澤實在退無可退,只得不甘願地緩緩將弓以雙手奉上。
「給就給,不希罕。」他噘著嘴,像是輸了遊戲一樣,讓眾大人不禁吃笑。
「這才乖,小吳,你拿著吧。」
「好。」小吳被指派上前接過弓,伸手一握卻發現,這孩子根本沒有鬆手,且那勁兒還出奇得大,為了面子,可不能讓人笑話自己連個孩子手上的東西都搶不過來,他再握緊使力,對方竟仍是絲紋不動!

「叔叔?不是要取弓嗎?」陌澤睜著圓滾滾的雙眼,無辜問話,好似自己未施半分力道,這讓周遭的人更加疑惑。
「小吳,你怎還不把弓拿起來?」
「不是…。」不是他不拿,而是根本拿不動!小吳覺得古怪,再次加重力道想奪弓,陌澤見時機成熟,狡黠一笑道:
「叔叔,你可捉緊了?」
「欸?啊──!!」也不待他反應回答,陌澤雙腿一蹬,人便撐住小吳握住的弓瞬間翻到空中,小吳還未來得及感受到重量,陌澤竟同時將倒立的身子用勁一扭,整個人凌空轉了一輪!而小吳那隻抓得老緊的手臂也被硬生生給擰了一圈!突如其來的劇痛令他頓時發出淒厲慘叫。
不過轉眼,陌澤便伴隨著倒楣小吳鬆開的手再翻一圈,安穩落到眾人身後,揮了揮始終未離手的弓笑著翻窗離去。
這一幕驚得他們個個下巴差點沒接著,回神時陌澤已沒了蹤影。

「那小鬼有問題!快追!」

大廳外,李疾書與虛平道長還在僵持著。
「少年,你口口聲聲說這並非我本身的力量,證據在哪?」
「不需要證據,我就是知道。」李疾書不能說,他不能說虛平沒有看出眼前時戈是借用肉體凡胎,並非修練多年的人型,也不能說他連自己的對手所使用的是煉妖術都不知道,這讓虛平道長更加咬定自己的清白。
「哼,空口無憑,誰相信你?」
「就是啊!小子!你少汙衊人!虛平道長可是得道高人,是你用了邪術害人!」
廳內再度掀起爭端,但時戈仍舊陷在自己的悲痛中,對周遭吵雜與身子被捆妖索越拉越緊都渾然不覺。

小燭燃至乾枯?煙花一現?昨天徐諾言分明還好好的,為何今日聶大夫就說出如此令人害怕的話?他以為在自己灰飛煙滅前,還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她,就算給不了承諾也能守在她身邊到最後,如今這些盤算竟全成了奢望。

「時戈,你原來就只想陪徐諾言三天而已嗎?」阡朧站在不遠處,試著與他對話,時戈聽見後緩緩搖了頭。
「所以呢?憑這副模樣,你以為自己能支撐多久?」
「到我消失為止…。」他頹然回應,事實上他已經無法確定這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妖就是妖,笨!」阡朧翻個白眼罵了一聲,令時戈一震,側首望向他。
「我若喜歡一個人,理所當然會想在他身邊到天荒地老,你以為自己這樣犧牲很偉大嗎?莫不是還想著反正徐諾言都要死了,自己怎樣也無所謂?」阡朧再道。
「……。」被說中心事,時戈無言以對,哀傷的側臉帶著茫然。
「如果可以,我要帶喜歡的人走遍天涯,永遠陪在他身邊,為了這個目的,我會用一切力量將時間延長,你不是妖嗎?要做到這點比我容易多了,憑什麼死!」此時的阡朧無暇深思自己在說這話時,心中浮現的那抹熟悉身影是誰,但也幸虧那抹身影,讓他能毫無阻礙地說出這些話來。而這一席話也在時戈心中掀起波瀾,他緩緩抬起頭,心中的迷霧漸散,變得澄澈起來。

如果可以,他也想永遠陪伴徐諾言,無論她經歷幾世輪迴,他都能一直存在,存在這個世界等她到來,真的…可以嗎?

「時戈!你想清楚沒!人都要死啦!」聶景陽宏亮的聲音乍然穿越這片混亂,颼地竄入時戈耳裡,像是一把冷刀,更像一劑強心針,他終於大夢初醒。
「我求你們!讓我去見她!」遲鈍的淚腺一醒,立刻如被鑿開的枯井泉湧而出,時戈跪下身子,整張臉幾乎埋到了地上,此刻他什麼都不想了,是他太過自私,未曾想過徐諾言是否真希望他如此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而現在,他只想到那人身邊,對她許下生生世世的承諾,為此,他絕不能死。

緊緊拉住捆妖索各端的鎮民們被他這突然的舉動給嚇呆,沒想到他們口中作惡多端,害人無數的妖會為一名人類低聲下氣地哀求。
「現在不想死了?」冷不防地,李疾書總算重新將視線放到時戈身上。
「不想!我不想死!我要等諾言回來!」時戈大喊。
「各位!別被他們騙了!那可是妖,妖是不能相信的!」虛平道長見情勢偏頗,立刻出言試圖將眾人微起的憐憫之心給強壓下去。
「你閉嘴!這天下之妖皆為人所造,究竟誰能信還未可知!」李疾書朝他兇狠一吼,周遭的飛刀立時收緊,生生扎進了他的身體,痛得他咬牙住口。
「虛平道長!少年!你說不傷人的!」一見虛平道長被傷,鎮民疑慮再起,反反覆覆的態度讓阡朧更是不耐,悄然有了動作。

「幫我…求你幫我…。」心急如焚的時戈無暇再等遲疑的鎮民心軟,顫抖著雙唇自言自語著乞求。
下個瞬間,時戈的身體像是有了蠻力,緊握雙拳豁然起身,深吸口氣後雙臂一張,竟釋出一陣強勁內力,輕易將罩在身上的捆妖索給全數震毀!反彈的力道更讓所有人朝後方摔個四腳朝天,哀鴻遍野中,他迅速甩開身上殘留繩索,黑亮而沉靜的雙瞳只看了阡朧一眼便轉身直奔徐諾言所在的房間,那幽然的目光阡朧十分熟悉,絕非時戈所有。
「願之?」

「諾言!」重新回到床榻邊的時戈立刻緊握住徐諾言柔弱發涼的手,試圖喚回她逐漸遠去的意識,人雖未醒,但緊皺的雙眉卻因此而舒緩許多,時戈連忙又望向一旁持續施針盡力為她續命的聶景陽。
「聶大夫!請您告訴我,我還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好?」他想爭取最後一線希望,遺憾的是聶景陽的回答仍是一樣,他放下針盒,神情凝重地說道:
「如我方才所言,你只剩兩個選擇,要麼以針灸續命,讓她就這麼沉睡不醒,直至數日後自然死去,要麼…我現在就讓她醒來,但三個時辰後絕息,如今只有你是她的至親之人,你決定。」
「我決定…。」時戈以為自己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時,他仍舊遲疑,看著床上眉頭又再度緊皺的珍視之人,話及嘴邊又抿上。
「時戈,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徐諾言都不會責怪你的。」燃盡的蠟燭終要熄滅,端看要一次盛放,抑或是平靜迎向終結。
「我要她…醒過來。」

徐諾言在時戈的懷中再次睜開眼睛,她的氣色難得紅潤,有著時戈許久未見的神清氣爽,他以開朗笑容映入徐諾言眼中,藏住了血淚。
「諾言,妳醒了!」
「嗯,我感覺好許多,你…你的氣色怎如此難看?是不是整夜沒睡守著我了?」徐諾言伸出手撫上時戈蒼白的臉頰,為他那藏不住的倦容擔心,卻驚覺他的體溫高得嚇人,忍不住有些慌亂地坐起身來。
「時戈,你病了嗎?身子怎麼這麼燙?」時戈忙不迭地握住頰邊柔荑,笑容有些乾澀,啞聲說道:
「不、不…我沒生病,諾言妳別擔心。」不是他發熱,而是她的手太冷。
「…我昏睡時,好像聽到你哭了,現在我醒過來,怎麼也不見你開心?」徐諾言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暖手,心中對自己轉醒的真相有了底。
「我很開心啊,妳好不容易醒過來,我真的很高興,要是妳永遠都不要睡著那就更好了。」時戈還是在笑,還對著她打趣,讓她與自己一樣,暫時忘記彼此心照不宣的別離。
「呵,我又不是妖,怎麼能不睡覺?不如我睡著時你也陪我入睡,這樣誰都不孤單了。」徐諾言將身子依偎在時戈的胸膛,軟言撒著嬌,時戈更是將雙臂一展,極盡輕柔地摟住她,輕搖著說話。
「好,我什麼都陪著妳,我還要陪妳去藥王都尋藥,把天下百草都挖回來栽,替妳實現開間藥草園的願望,妳說好不好?」
「好。」
「對了,諾言,還有七弦琴呢,我上回偷聽了鎮上師傅彈的七弦琴,遠不及妳的手藝,曲子倒是不錯,下回我帶妳去聽聽,記下來之後咱們去踢館如何?」
「好啊。」她喜歡聽他滔滔不絕的聲音,充滿生氣,彷彿要將十年來沒機會說的話全都說盡,更像是她此生的活力都得以在他身上延續。
「我還可以教妳做菜,餐館師傅的功夫我都學得差不多了,若妳不想學也沒關係,我就一輩子煮給妳吃,想吃什麼都行!」時戈越說越快,越說越多,頭也偏得老高,奮力抑制早已通紅的眼眶,不讓懷中的徐諾言察覺。

「時戈。」忽然,徐諾言輕聲開口,他嘎然停下,她坐起身以雙手捧住時戈的臉,強迫他面對自己,時戈只得更加用力地擠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因為已經答應了她,就絕對不哭。
「怎麼了?」他問。
「如果有來世,我走之後你也會一直存在著,在這等我嗎?」她問,問得時戈猝不及防,但也未有絲毫遲疑。
「會!無論多久,我都會等妳!」他大聲且認真的回答再次逗笑了徐諾言,她輕笑出聲,像清風撥動風鈴,微弱但美妙,向來寡淡而鮮有起伏的五官洋溢著幸福,那模樣令時戈既心醉又心碎,妄想著若是時光永遠停止在此刻該有多好,他願意拿一切交換。
「時戈,讓我好好看看你。」徐諾言笑後,定定看進時戈眼眸深處。
「我要好好記住你的樣子,到下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樣我就可以很快認出你了,對吧?」聞言,時戈吸了一下鼻子,隨後笑著用力頷首。
「對,對!容顏永不改,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