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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4228 字
更新於: 2020-05-03

  隔天早上,既然宰相都說沒有空了,瓦列斯等人就理所當然地利用這個空檔來找古斯塔夫。一行人一大清早起就前往平民區的互助會所在地,意外的,這個行程比待在皇宮看權力都爭還要熱門,至少摩林他們沒有喊好無聊然後待在軍營。

  不過,他們所見的畫面也不是什麼會讓人覺得好無聊的景象就是。


  「……好慘啊。」

  瓦列斯把感想化為文字,再次確認了這個事實。

  他們看過塔拉罕街的遺跡,而面前的景象簡直就是那個景象的再現。沒有那麼徹底,不過戰鬥的痕跡幾乎蔓延到整個城市。被炸碎一兩面牆已經是好的了,多的是整棟點燃變成廢墟的房屋;血和腐爛的臭味飄盪在空氣中,不管從井裡打了多少水來還是沖不掉。簡直就像是戰爭,除了這是一國之軍對自己的國民所做的暴行以外。


  而在這之中,人們帶著他們的傷口收拾著殘破的家園。輕的身上包了繃帶,或腳掌殘留被玻璃刺破的痕跡;重的失去了眼睛或耳朵,或著一隻手臂。

  這些人大部分是女人,男人就算在這種狀況下還是得去工作,貴族們可沒有慈悲到因為你家被炸掉了就給你有薪假。他們默默的、一步一步的,從廢墟中撿拾有用的東西,將為你家被炸掉了就給你有薪假。他們默默的、一步一步的,從廢墟中撿拾有用的東西,將自己破損的家園恢復。先是用木材和布擋風,再來是用磚塊填補,如果互助會那裡有多餘的水泥就更好,不過現在是這種狀況,每個人平均能分到數量的太少,他們都同意由互助會分配,先幫助最需要的那些人。

  場面相當安靜,人們沒有說話,默默做事。那並不是絕望的表情,而是深深的仇恨,面對不講理的處境,在不斷重複失去之後會變成的樣子。


  「沒有辦法幫助他們嗎?」

  沒有。莉迪亞的這個問題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不為什麼,就只因為這裡是史威諾丹,而史威諾丹的統治者說不準,他們就算在國外有無窮無盡的資源,也無法肆意協助。


  「真的沒有辦法和宰相交涉之類的?」

  「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被發現有互助會然後再被殺一次了。」

  「我是說,沒有辦法在隱瞞這件事的狀況下,要宰相幫助他們?真的沒有辦法?」

  「沒有……也許不能說沒有吧。花個十天半個月,沒辦法即時解決問題。」

  瓦列斯搖了搖頭,前天已經想過的問題,他決定不要再質疑自己一次。


  「如果想要盡可能的幫忙的話,也只能自己下去做了。不過,還是先找到王子再說吧,以王子的能力,可以瞬間解決這些問題也不一定。」

  「啊,對喔。」

  莉迪亞拍了一下手,其他人聽到這點也安心了點,繼續平民區的深處走。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了互助會本部的所在地,那裡又是番不同的景象。

  大約二十名成年男性以阿罕德為首分配物資,照顧傷患。那並不是像在厄恩斯克看過的低劣處置,而是相當像樣的治療措施,只差照顧的人不是有牌醫生了。


  「路普,你們來了。」

  阿罕德看到瓦列斯他們過來,將手邊的工作交給其他人,往最熟悉的路普打起招呼,路普也揮了揮手。

  「還好吧?現在在忙嗎?」

  「還過得下去,怎麼了?你們是來幫忙的還是希望我們幫忙的?」

  「後者,瓦列斯有點話要問。」

  「瓦列斯?」

  阿罕德有點訝異地看向瓦列斯,他對瓦列斯的理解還停留在他是世界之敵的一員,是來找古斯塔夫的。


  「你想問什麼?」

  他的語調放輕了一點,他不想警戒這些冒著危險保護他們這些平民的人,不過考慮到瓦列斯可能問的問題,他不確定。

  「維堡的愛荷跟我說你知道怎麼找到王子,所以我就來問了。」

  「……然後你覺得我會就這樣告訴你?」

  「至少會考慮一下吧,你也不喜歡王子的計畫對吧,愛荷是這麼說的。雖然我不知道那計畫到底是什麼,但是愛荷想阻止他,而我們能夠幫忙阻止他,所以你怎麼說?」

  「……我嗎。」

  阿罕德沉默下來,往旁邊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人比較少的地方。


  「要是三天前,也許我會幫你吧。」

  「但是?」

  「但是我改變心意了。」

  他往旁邊看了看,瓦列斯等人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在房屋之間的一小塊空地,在空地上,整齊的排列著突起的小土丘。


  墳墓,三百六十一座。他們的墳前沒有豎起常用的逆十字,是代表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痛恨還是什麼,瓦列斯並不清楚,不過阿罕德眼中的痛恨可沒有少。

  「也許,也許古斯塔夫才是對的,不管用什麼手段,這個國家都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啊,確實,我不喜歡古斯塔夫的計畫,不過也許有時候我們就是要犧牲一些什麼東西,不然,我們還是會犧牲另一些什麼東西。

  阻止?阻止了又如何?難不成跟這些死者,還有往後無止盡的死者說,你們的命比較沒有價值嗎?

  我想愛荷得知卡爾瑪的消息,也會這麼說的。」

  瓦列斯無可反駁,在這裡只能低頭。


  「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沒有,即使要和你們敵對也一樣。剩下的問題就是,你們要和我們敵對嗎?」

  「可以的話實在是不想……不過我們也不能就這樣放棄王子。」

  「那你打算怎麼做?暴力的手段?非暴力的手段?不管是哪個我都不覺得我會回心轉意。我可是在史威諾丹這種國家行刺皇帝的未遂犯,你覺得我會怕嗎?」

  阿罕德看進瓦列斯的眼睛,他是善人,論實力比誰都弱,不過他已經決定絕不退縮。


  「那就來做個交易吧,一定有什麼是你想要而我們可以給你的。」

  「如果我說請你們把皇室全部殺掉呢。」

  「這種小事太簡單了。」

  「……」

  阿罕德瞇起眼睛,可惜瓦列斯沒有在開玩笑。


  「那就是你的條件嗎?把皇室全部殺掉?這樣就可以了嗎?」

  「……不是。」

  阿罕德別過頭去,他比誰都知道這除了洩憤以外,什麼問題都不會解決。他們要解決,而且他們必須自己解決。

  那麼,就真的沒有什麼好需要幫忙的了。


  「如果說我們有什麼希望的話,就是請你們離開史威諾丹吧,不要再幫助皇帝了,不要再助紂為虐。」

  「在找到王子之前,恕難從命阿。」

  「我也覺得你們會這麼說。」

  阿罕德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肅清隊的路德斯通吧,就是那天在大街上和攻擊我們的軍人戰鬥的那些。」

  「路德斯通?啊,嗯,我知道。」

  在逮捕哈根之後,前去鎮壓攻擊平民的部隊的也是他們,只是瓦列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提這個。

  只看阿罕德走進旁邊自己的家,拿著兩盆即將盛開的盆栽,就和平民們因為流行而在自己家窗前門前種的那些一樣。


  「幫我把這盆花送給他,就說這是我們對他的感謝。要是沒有他來幫忙,現在我們可能死傷慘重……當然,還有你們。如果你們不介意收下的話,這一盆是送你們的。」

  「什麼?就這樣就好嗎?」

  聽起來好像太簡單了點,不過阿罕德說得相當肯定。


  「就這樣就好。真的說要暗殺皇帝就……算了吧,我已經知道你們的決心了。幫我把這交給他,再回來找我,我就跟你們說古斯塔夫明天會在哪裡。」

  「明天會在哪裡……嗎?」

  「嗯,他今天人恐怕不在史威諾丹吧。你們要找他也沒用,我能告訴你們明天早上他會待的地方,至於你們要怎麼接觸他,會不會讓他察覺,我就沒辦法幫你們的忙了。」

  「……好,就這麼說定。」

  看起來阿罕德在最後一刻心軟了,瓦列斯高興地接過盆栽,一盆給旁邊的莉迪亞,準備回禁軍的軍營。其他人因為不想來回跑就決定先留下來幫忙,還有很多物資需要分配,還有很多人需要照顧,人手是不嫌多的。

  二十分鐘後,瓦列斯和莉迪亞回到了軍營內。大搖大擺的找上正在訓練中的維克多。


  「路德斯通。」

  「嗯?啊,羅梅洛。」

  維克多稍稍驚訝了一下,他和瓦列斯並不是特別熟,也就是因為桑妮亞有點交集而已,所以他沒想到瓦列斯會有事找他。


  「怎麼了嗎?你手上那個是……?」

  「給你的,來自一個匿名仰慕者,他想要表達他的感謝。」

  「……我知道了。」

  維克多瞇起眼睛,從瓦列斯手中接過盆栽。


  「我會珍惜這株盆栽。麻煩你幫我跟那位仰慕者說,我不會辜負他的希望。」

  「了解,我會幫你傳達。走吧莉迪亞,我們也先把我們的盆栽放了。」

  「OK。」

  兩人回到住處,就在寢室的窗檯找了個顯眼的空位,把盆栽放在那裡,再趕回互助會。阿罕德還在那裡,看他們回來,挑起一邊眉毛。


  「怎麼樣?」

  「他說他不會辜負你的希望。」

  「那樣很好。」

  阿罕德點了點頭。


  「那就該我履行我的約定了──古斯塔夫明天早上七點鐘到中午,會在德拉門城外的一所住處。」

  「德拉門是在哪?」

  「卡爾瑪西邊的一座城市,從這裡過去……對了,你們有車子嘛,那可能一個小時就到了。古斯塔夫的秘密小屋在德拉門東門外不遠,你會看到一個兩層樓高的大石碑在岔路上,往北走,看到第一棟看起來像倉庫的就是了。防護措施很嚴密,對你們來說不難判斷才對。」

  「明天早上七點嗎……了解,我們會過去找他談談。」

  瓦列斯嘴上答應,一邊和同伴們比了個手勢,要他們準備離開,討論接下來的作戰。他們就花了點時間把手邊的工作結束,回去軍營找個安靜的地方開會。


  「那,怎麼辦?現在就過去嗎?如果這次被王子跑了,搞不好就沒有下次機會了,總之先調查一下環境應該比較保險吧。」

  先開口的是靜,看起來相當苦惱。對手是古斯塔夫,恐怕不會有其他的敵人比他更了解世界之敵的底細了。


  「不過,反過來說如果動作太大也有可能被他察覺,例如說什麼東西被動過了。德馬雷的調查又不以小心精巧出名……」

  「小靜沒禮貌!我要做的時候也是可以做到的好不好!」

  「但這次對手是王子啊……瓦列斯,剛剛是說從這裡過去德拉門開車要一個小時對吧。」

  「對。」

  「來回兩小時,調查一小時。郭聖德,三個小時內,你的神隱能壟罩多少人?」

  「六個人,之後力氣耗盡可能會要花點時間休息。」

  「那明天單程過去逮王子只需要兩個小時,這樣多少人。」

  「差不多也是六個人,七個人的話……勉勉強強。」

  「了解了。總之先從能確認的開始確認,明天早上我們肯定是要去逮王子的,保險起見就六個人行動。郭聖德、我、瓦列斯、德馬雷、鑲寧、伊萬諾夫娜。」

  「不行,我也要去。」

  盧梅娜難得要求出擊。


  「好吧,那伊萬諾夫娜換克拉科夫好了。記得要死盯著王子看喔。」

  「放心,被他爛招唬到的次數難不成還少了嗎,比起娜莎洛娃一定是我比較不會分心啦。」

  「來比啊。」

  「娜莎洛娃妳頭髮上有蜘蛛。」

  「哪裡!?」

  娜莎洛娃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同時盧梅娜舉起雙手表示勝利。


  「妳這……」

  「好了總之我要去,把那個白癡拖回來不能沒有我一份。但是更重要的問題是,除了明天早上以外的機會,對吧?」

  盧梅娜把話題丟還給靜。


  「對,我們大概有一次機會,可以先行調查。保險起見,五個人去就好。先行調查的重點是隱蔽性,絕對不能讓王子起疑,稍微少獲得一點情報也沒關係。大不了到時候叫瓦列斯把整棟房子炸了,我們再找王子的屍體。」

  「屍體不行吧。」

  「反正王子嘛,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啦。這個方針沒問題吧,德馬雷不要給我一個興奮跳進去就把房間弄亂喔。」

  「不會啦。」

  「那這次先行調查的人,德馬雷和郭聖德,還有誰?鑲寧可以嗎?你的能力會不會把穿過的東西變得……混濁?」

  「我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我會注意不留痕跡。」

  路普從來沒想過被自己變成液態的物質再變回來是不是一樣的東西,這已經是哲學領域的問題了所以他也不想思考。


  「下一個,伊萬諾夫娜。」

  「交給專家吧。」

  「最後一個誰?瓦列斯?」

  「不,我不行。我只有暴力手段而已。」

  瓦列斯舉雙手投降,確實,他雖然調查的時候常常幫上忙,不過離不留痕跡四個字很遠。


  「敬一怎麼樣?他的式神常常派上用場。雖然說要是式神被陷阱破壞,會有符紙殘留下來,不過就算不用式神,還是有很多咒術幫得上忙。」

  摩林推薦了自己的未婚夫。

  「好,那就你們五個吧。我們去跟路德斯通借台民用車,你們直接出發。」

  事情就這麼決定,調查的人員立刻出發。


  可惜,他們並沒有太大的收穫。他們只確定了阿罕德口中的那棟建築,但建築的防禦太過嚴密,在樸素的外表下藏了個要塞,不管是誰都沒有把握在不打草驚蛇的狀態下闖進去,最後只好鎩羽而歸。

  既然如此,就只能賭在明天的火力上了,世界之敵的人們早早休息,準備明天天亮之前出發。




//


  瓦列斯在預定的時間前就醒了。

  「嗯。」


  睜開眼睛,精神清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就要進行重要的作戰,瓦列斯完全沒有繼續睡的想法。反而腦中不自主的一直模擬等等找古斯塔夫的時候可能會發生的狀況。

  這樣下去不行,過度緊張只會讓實際作戰出錯而已,他必須相信自己實力足夠,才能臨機應變。而在這邊躺著對事情沒有幫助,瓦列斯決定起來活動活動身體,小聲地起身換衣服,準備出門。

  出門前,他不禁意的瞄到了一眼昨天從阿罕德手中帶回來的盆栽。白色的花朵盛開,數十瓣純白的花朵圍繞著金黃色的花蕊,是白菊花。


  (喔,花開了啊。)

  瓦列斯欣慰的再看了一眼,然後離開。他準備來點長距離慢跑,不過不打算使用禁軍的操場。他昨天看了太多,讓他不願意使用鋪設完整的訓練設施,而是選擇跑進市區,讓自己不要忘記這些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助的人們。

  西方的天上還掛著明月,東方的地平線下透露出些微的曙光,視線良好。瓦列斯就沿著平整的柏油路一路跑到滿是裂痕的柏油路,周圍的斷垣殘壁和白天比起來沒有差多少,稀稀落落的燭光從居民的家中傳來,復原的道路很漫長,而且不知道有沒有走完的一天。

  周圍如死寂般的安靜,只有瓦列斯的腳步聲在街道上迴響。他看著面前的景象,陷入不自主的哀傷。


  (這個國家……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身為統治者卻能做出這樣的事?為什麼沒有人來阻止這一切?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我們?)

  因為他們還要殺神,這個答案他最清楚不過,不過也比誰都不想接受,只能帶著沉重的心情繼續奔跑。

  忽然,一陣風吹過,白色的細小碎片飄過他的眼前,讓他用手遮擋,同時抓了一片下來。

  (這是……花瓣?)

  花瓣,就和瓦列斯在盆栽中看見的一樣。他抬頭望去,看到無數的白色花瓣隨風飄蕩。


  (好多……花開了嗎?這些花朵,一夜之間盛開?)

  陰鬱的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還有,直覺帶來的緊張。


  (所有的花?)

  他緩下腳步,腦中至今所有的線索似乎形成一幅畫面,他不知道那會是什麼,不過直覺告訴他那會是一幅他不想看到的畫面。然而事與願違,他轉過轉角的時候,那幅畫面就完美的呈現在他面前。

  無數的花瓣在天空中飄盪,窗台上、屋頂上、家門前、路邊,放眼望去的每個角落都開滿了相同的白花。從他面前往前延伸,蔓延到整個卡爾瑪,然後繼續向外,覆蓋了整個史威諾丹。


  (這是什麼?這代表什麼,我一分鐘前還在想些什麼!?)


  ──需要有人來阻止這一切──

  「喔,幹,喔幹。喔幹,旁白!你剛剛說了什麼!在我出門之前!這是什麼花!」

  白菊花,遍布史威諾丹的花朵是白菊花。


  是喪禮用的花朵。


  「該死!」

  瓦列斯拔腿就跑,他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猶豫,但必須早一刻將這個消息傳達給其他人。

  瓦列斯集中力全開,確保沒有人埋伏堵他的同時全力衝回軍營。他幾乎是用撞的打開寢室的門,巨大的碰撞聲讓所有人立刻從床上跳起來。


  「是誰!……瓦列斯?幹嘛了?喘成這樣?」

  「全部人換衣服,快點。」

  瓦列斯大口喘著氣,指著一旁盛開的白菊花。


  「淨化者要來了。」

  「──那些盆栽是這個嗎!」

  靜的寒毛倒豎,其他人也紛紛想像出瓦列斯所見的畫面,在兵荒馬亂之中開始著裝,只有特殊調查隊的五人還不明白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


  「我不懂,解釋一下!」

  「現在有一群人要來把所有的能力者殺光了,想辦法保護自己,去皇宮防守或怎麼樣都好。」

  「哈啊?」

  桑妮亞無法理解瓦列斯在說什麼,但是瓦列斯沒有時間解釋。


  「抱歉,現在實在沒空和妳解釋對方是什麼樣的組織。妳就想像成很快就有軍隊要攻擊卡爾瑪就可以了,他們一旦攻下卡爾瑪就會屠城,而他們很可能會成功,就算我們在也一樣。」

  瓦列斯的最後一句讓桑妮亞終於有了點危機感。


  「要說我們是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恐怖份子組織,他們就是最強的。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要協助防禦就去協助防禦,要撤離民眾就去撤離民眾。我們也有事要做,先走了,有事用無線電連絡。」

  「你們要去哪裡?」

  「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然後阻止他們!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不過他們做的這麼明顯,應該不多了。維克多那邊也麻煩你通知了,我們出發。」

  「等等,瓦列斯,那王子怎麼辦!」

  「王子先放著,搞不好連這個線索本身都是計謀的一環。」

  解釋的同時,其他人也準備好了,世界之敵立刻離開禁軍軍營,前往互助會總部。如果瓦列斯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會在那裡得到答案。


  朝陽從地平線下慢慢升起,映照出卡爾瑪城的全貌,灰黑色的城市被純白的花海覆蓋,規模比他們以往看過的每一次都大。如果不去思考這背後所代表的含意,這會是他們想要佇足欣賞的美景吧,但他們沒有這個餘裕,腳步將滿地的花瓣帶起。已經日出了,周圍仍然一片死寂,幾乎驗證了他們心中的想法。

  「早安,瓦列斯。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去找古斯塔夫了,沒想到還在城裡阿。」

  阿罕德就在熟悉的地方,他背著自動步槍,看著瓦列斯他們到來,好像賭局賭輸了一樣,露出苦笑。

  而他身邊,還有幾個眼熟的人物,或坐或站,全副武裝。


  「好久不見啊,世界之敵。上次見面,是在波茨那吧。」

  「真的好久不見,要吃早餐嗎?」

  「慷慨是很好,不過要分分你自己的份。」

  約瓦德.安德森,淨化者前線指揮官,史威諾丹人。

  土羅爾夫.洛克格,淨化者特工,史威諾丹人。

  萊夫.勞格森,淨化者特工,史威諾丹人。

  他們連假名都沒用,線索一直都在,只是沒有發現而已。瓦列斯真想挖了自己剩下的那隻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殺光所有史威諾丹的惡人?你這等於是要士兵謀殺自己的親人!就算是你們這樣的狂信者,也不可能辦到這種事!」

  「你說的對,所以我們這次會稍微,改變一點作風。」

  阿罕德乾脆地承認自己的理念行不同。

  「我們要殺光所有貴族。」


  這個答案讓瓦列斯肌肉緊繃,後面的夥伴們也將警戒提高到最大限度,隨時都可能開戰。

  四周的巨大木箱仍在,不過其中的物資已經從食物和布匹變成了槍械和彈藥,無數的氣息潛藏在四周,他們已經被包圍了。不過還不能引發衝突,瓦列斯還有話要問。

  「所以你就唬爛我是吧,阿罕德。拿王子的情報來釣我,想讓我們出城而沒辦法阻止你們戰鬥?」

  「我沒有說謊,古斯塔夫確實會在那裡。至於你們要決定找古斯塔夫來是留下來阻止我們,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阿罕德的回答不帶一絲婉惜,畢竟本來就是突發狀況,頂多就是成功了也很好的程度。


  「那你要我們離開史威諾丹也是這個原因?」

  「啊,是啊,你還不知道你身陷什麼計謀之中嗎?就如同我讓你們去找古斯塔夫一樣,皇帝的計畫和這沒有兩樣。」

  「……這是什麼意思。」

  「神器對他來說怎麼樣都好,他的目的是你們。皇帝的嗅覺很敏銳,就算他掌握不到我們的行動,他也一定聞出了即將有大事發生的味道。而且,是他無法阻止的大事。他沒有頭緒,無法攻擊我們,所以他所能採取的手段就很明顯了。」

  既然無法防範敵人的突襲,就只能加強自己的防備了。


  「他要的是諾夫卡的駐軍──一隻在我們起義之時會成為援軍,在事後又可以將煽動罪推到他們頭上的部隊。」

  「──」

  世界之敵的眾人瞪大眼睛,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能感受到滿溢而出的惡意。


  「然後他要的是你們──一隻能夠幫助他們抵抗淨化者的部隊。你以為他為什麼要讓你們和鷹之眼合作?為什麼不是你們自己調查哈根?光憑你們還辦不到了嗎?要捏造起訴書還不簡單了嗎?那個原因的答案,就是你們現在站在我們面前打算阻止我們的這個事實。」

  因為認識了。桑妮亞、羅伯特、奧羅夫、諾拉、亨德列克、安德斯,甚至亞勒克西宰相和約爾皇帝自己。就算期間短,他們建立了友情,是戰友、夥伴、合作對象。


  ──而像世界之敵這樣的好人,不可能會對自己的夥伴見死不救的吧──


  「……」

  「在開始前,我想我們就再進行一次例行公事吧。」

  阿罕德往前走一步,一個無能力者的平凡無奇的一步,驚得世界上戰力最強的人們擺出戰鬥架式,冷汗直流。


  「你們看過這個國家了,你們也參與其中了,你們看過了這個國家的好與壞,從最腐敗的部分到最光鮮亮麗的部分,還有他們的光鮮亮麗,是以什麼為基礎。所以我必須問你們一個從以前開始就不斷質問的問題──即使如此,你們還是要阻止我們嗎?」

  值得嗎?

  這樣的國家值得你們守護?

  這樣的國家?

  「值得嗎!!!」

  阿罕德吶喊著,像是要他們對著逝去的生命回答一樣。這是被貴族蹂躪無數次的街道,就為了無聊的權力鬥爭,將平民的生命視作草芥。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而且不會結束。


  「不……不行。」

  瓦列斯終於擠出他的回答,雖然沒有人懷疑,他的內心正在動搖,其他人也是。

  「即使如此,貴族中還是有值得守護的傢伙。也有像桑妮亞那樣努力想讓這個國家變好的傢伙,我不能坐視不管。」

  「……看來宰相的計畫成功了。」

  阿罕德的語調變低,轉身離開。


  「約瓦德,剩下就交給你了。戰鬥開始之後,我就只是個小排長而已。」

  「了解,你說的很好,聽到的每個人都會這麼認為。」

  約瓦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別介意。旁邊的幾個特工拿起槍,等待號令,而約瓦德則是拿起腰間的對講機,看了自己手上的錶。

  「前線指揮官通告全軍,現在時間,早上六點三十分,由於意料之外的遇敵,即刻開始戰鬥。」

  在他發號司令的那一刻,卡爾瑪城內數十個地方同時炸了開來。

  而白火焰也在互助會的中樞地點揚起。



//


  首先受到襲擊的是軍營。


  在卡爾瑪駐紮的陸軍,第二十四裝甲師與第三十七步兵師,六個軍營在戒備不完全的狀況下遭到集中砲擊。一百八十門榴彈砲隱藏在平民殘破的住宅中,提供了幾乎是三個正規師的炮兵火力,第一波砲擊瞄準了軍火庫以及指揮所,確認破壞之後,開始全軍營規模的大範圍轟炸。

  軍營中的部隊在襲擊前兩分鐘才接到桑妮亞的通報,所能做出的反應只有拉起警報,士兵們還來不及換裝就沐浴在砲火之中,更不要提像樣的作戰計畫。軍用頻道內怒號與慘叫迴盪著,沒有人能做出個像樣的指示,新任的長官和失效的指揮網讓事態更加混亂,這也正是淨化者選擇提早挑起戰火的原因。


  兩萬人的部隊失去協調,最後由下級軍官決定這樣坐以待斃不是辦法,總之得先投入戰鬥。他們以排的規模進行作戰,分散衝出營區,在踏出大門的第一步時,淨化者早就準備好的重機槍陣地給了他們熱烈歡迎,讓前兩批試圖進入街區的部隊直接被殲滅。

  即使如此,把兩個師殲滅在他們軍營內也是不切實際的夢想。二十四師的戰車依然建在,巨大的鐵塊粉碎了機槍陣地,淨化者架起的封鎖線被突破,主力戰車與裝步戰車總計五百餘台進入市區,伴隨步兵在後,求最快速度壓制卡爾瑪全城。

  不過,這作戰是建立在『不過又是一場叛亂』這個假設上的。桑妮亞的通報不夠充分,史威諾丹軍還沒有心理準備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人。他們沿著貴族區的平整大道展開陣型,然後往平民區進攻。沒有遭到多少抵抗,開幕的火力不過是紙老虎而已,他們這麼想的同時持續深入平民區。


  就在他們幾乎要放鬆下來的時候,他們同時遭到了攻擊──從後面。被認為是貴族擁有的房屋中伸出了火箭砲管,每一台戰車都至少被二十發PG-18反戰車高爆彈擊中,彈倉被點燃,周圍的步兵陷入了被即將到來的爆炸炸死或是被淨化者從高處打死的二選一,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選擇,結果都是一樣的。

  淨化者搶下了貴族區的控制權,將他們豪華房舍當作要塞,看守住卡爾瑪的所有主要幹道。不用說,那些建築的原所有人已經全數身亡。史威諾丹軍陷入了被切割的狀態,而就在他們發現事態嚴重,試圖回防重整的時候,突擊迎面而來。迫擊砲的密集轟炸雖然威力不如大口徑的榴彈砲,但是要殺傷戰車的伴隨步兵已經足夠,而在砲擊過後的濃煙之中,人影閃動。孤立無援的戰車幾乎沒有做出像樣的瞄準就被衝鋒隊殺近身邊,在這個距離下不需要靠RPG,最便宜的塑性炸藥就足以對底盤帶來致命的傷害。戰車失去了它們最大的武器之後,剩下就是開罐頭的時間了。


  後方被粉碎,前方被重創,史威諾丹軍陷入了被夾擊的狀態,到現在才發現他們是弱勢的那一方。他們完全失去僅有的那麼一點計畫,所有的部隊各自為戰,目標只剩下一個──活下去。

  在自己應當守護的城市內打輸巷戰,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但是以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


  而在這之中,特殊調查隊也不可避免的被捲進戰鬥。他們沒有和前往皇宮的禁軍一起行動,而是前往卡爾瑪內,亨德列克的自家試圖和他會合。戰鬥在半途就開始了,到處都有淨化者的部隊在行動。本來淨化者專心在他們的目標上,沒有主動攻擊特殊調查隊,桑妮亞也打算等到先會合再做打算的。

  但是過了不久,史威諾丹軍突破封鎖進入市區,情況就不一樣了,再怎麼樣,桑妮亞也不能看著自軍的部隊被淨化者襲擊而放著不管。所以她在看到一個二十人的隊伍遭到從高處來的襲擊的時候,立刻就帶著身邊三人加入戰鬥。

  突如其來的槍擊讓隊伍中的四人倒下,其餘士兵散開,各自找掩護。而特殊調查隊的四人則是反應比他們都快,先一步衝近最近的屋內,觀察局勢。


  「安德斯戒備四周,羅伯特、奧羅夫幫我索敵,我要用能力對付他們。」

  「了解!」

  這裡不是高樓密集的區域,附近只有三棟四層樓以上的房屋,每一棟的高處都已經被淨化者佔據。索敵的兩人很快就發現大部分的敵軍所在,而外面的部隊還在交叉火網之中掙扎,轉瞬間又有三人倒下。

  桑妮亞將力量集中在手心,三發光束瞄準了淨化者最集中的位置射去,威力驚人的光束擊穿了房屋的窗戶,從另一側穿出。淨化者的砲火瞬間停止,但這和造成了多少傷亡沒有直接關聯。只看到淨化者以戒備的眼神看向桑妮亞,戰火停止了數秒,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勝算,紛紛退下。


  「去死啦混帳東西!」

  外面士兵的隊長大罵一聲,才從掩護中走出來,他很快就找到了桑妮亞,在從肩章看出階級之後,以標準軍禮行禮。

  「感謝貴官的協助。在下第三十七師,白鷹旅四營一連,少尉連長艾克霍姆。」

  「特殊調查隊,桑妮亞.洛芙格恩。你們的任務是?」

  「我們奉營長命令前來確保附近區域,只是看起來那些叛軍早我們一步。」

  「了解。那你們快點繼續你們的任務吧,我猜他們不久後就會回來了。對方很強,不管是人數或是練度,如果真的想奪下這個地點,以你們的裝備可能撐不了多久。找好地點後就快點求援吧。」

  「是!」

  那名隊長又敬了一禮,趕緊回去指揮自己的部下。而桑妮亞他們則是小心的離開室內,打算繼續往亨德列克家的方向走。


  不過在那之前,一個人影先朝他們跑來。

  「隊長!」

  「亨德列克!」

  「太好了,要不是看到妳剛剛那一發就錯過了!」

  是亨德列克,在調查隊待這麼久讓他養成了不錯的直覺,在自己的住宅遭到淨化者佔據之前先一步離開,前去和位於禁軍軍營的桑妮亞等人會合。


  「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看起來可不是平常的叛軍啊。這種協調和這種紀律,陸軍會被打爛吧。」

  「只有靜他們能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你猜的沒錯,他們超強,陸軍已經被打爛了。」

  桑妮亞指了指旁邊的戰鬥痕跡,亨德列克看到這麼多犧牲者,嚴肅的點頭。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協助他們戰鬥還是?」

  「我打算去皇宮協防。這是一場革命,那麼他們的最終目標必定是皇宮。只要能守下政府中樞,等待援軍抵達就能贏。再說,皇宮的大階梯在地形上很適合防守,比起身陷危險和敵人交鋒,這樣應該更有利。」

  漫長的大階梯沒有任何掩蔽,只要以沙包構築簡單的機槍陣和炮陣,就會成為難以跨過的雷池。事實上,那就是禁軍一貫的計畫,十分合理。

  不過那也要他們能平安前往皇宮才能辦到。

  高亢的破空之聲從上方響起,調查隊的五人立刻找掩蔽,砲彈在他們衝進建築內的時候砸在門外。同時,戰鬥的聲音也在樓上響起,看來方才的隊伍本來也準備以這棟辦公樓房為據點。


  「去支援他們!」

  他們很快就下了決定,然而等到他們上到二樓的時候,看到的景象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東邊的牆壁被指向炸彈炸個粉碎,手榴彈爆破的痕跡也少說有四道,淨化者從殘壁另一面的建築朝這邊開火,突襲的時機十分完美,十三人的隊伍只剩兩人還活著,而且他們看起來也命不久了。


  「嘖!」

  淨化者在看他們出現的瞬間反應過來,朝他們開火。桑妮亞衝進最近的掩護,右手一掃,四道光束飛出。淨化者不退反進,迴避的同時跨過破敗的牆壁朝他們衝來,羅伯特等人急忙掩護桑妮亞,子彈阻斷他們的去路。作為對應,淨化者果斷放棄這次突擊,只留下兩顆手榴彈當作禮物,再次退回狹窄小巷旁的隔壁建築。特殊調查隊幾乎是用跳的跳下階梯,不久後手榴彈爆炸,二樓地板承受不住這麼多次輪番轟炸,塌了一半下來,調查隊再次找掩護,成了由低對高的不利場面。

  一來一回互有勝負,最令桑妮亞驚訝的是淨化者沒有一人死亡,瓦列斯會說他們是最強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是什麼笑話嗎……就連禁軍都不見得能協調出這種戰術啊,全部都是肅清隊等級的嗎!)

  她不禁流下冷汗,對手看起來在十個人到十五個人之間,只要再叫一個班的增援,他們就肯定沒有勝算。

  (怎麼辦!)

  「隊長,火力全開吧。」

  亨德列克給了建議。


  「但是周圍……」

  「事情演變成這樣,已經沒有無辜的人士了,我在剛剛來的路上已經看了夠多了,貴族不是跑了就是被殺,平民沒有一個人影,恐怕全部參與了這場革命。不用顧忌了,隊長。」

  「……讓我想一下。」

  桑妮亞帶著沉重的心情思考起來,上次解放自己的能力時帶來什麼後果,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她必須謹慎決定。

  桑妮亞就這樣考慮了一段時間,突然發現淨化者都沒什麼動靜。她抬起頭來,看見一根白旗從掩護後豎起。


  「我們要求對話。」

  「……出來吧。」

  桑妮亞也將白手帕繫在隨手撿來的鐵桿上,雙方從掩護後現身。


  「我是桑妮亞.洛芙格恩。」

  「米凱爾.賀約斯,我要求和安德斯.海爾根森對話。」

  「安德斯,有人找你。」

  「距離這麼近,我看我就在這講好了。」


  安德斯探出一顆頭來,對方仔細看著他,確定他的容貌之後,才緩緩開口:

  「安德斯.海爾根森,我們還記得當年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有個提案──你們就這樣離開這座城市吧,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不要回來,你們五個都可以離開。」

  「……」

  安德斯緊抿嘴唇,而桑妮亞在心中暗自驚訝。她已經有了她自己的答案,但她不禁思考,要是安德斯的答案和她不一樣的話,那該怎麼做呢?

  當她這麼思考的時候,安德斯已經得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拒絕。」

  「能告訴我理由嗎?」

  「就像我當初幫助你們一樣,我也不能對你們即將殺害的人們坐視不管。不管他們是好人還是王八蛋,都不應該因為身為一名貴族就被你們謀殺,就如同你們不應該身為一名平民就遭受無妄之災一樣!」

  「原來如此,確實是塔拉罕街的英雄會做出的回答──真是十分遺憾,看來我們只能讓你的名字流芳百世了。」


  那個人以遺憾的表情說,打算就這樣回去。不過桑妮亞攔下了他,她還有話要問:

  「等等,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

  「說吧。雖然我認為這對妳來說沒有什麼差別,桑妮亞.洛芙格恩。」

  「確實,不管你回答什麼我都會繼續和你們戰鬥,不過我只是想知道而已──你們真的這麼痛恨這個國家嗎?恨到將所有貴族殺盡的程度?」

  「……我們比誰都愛這個國家,所以我們才要將貴族殺盡。」

  「……是嗎。」

  桑妮亞不再開口,雙方退回掩蔽之後,收起白旗,再次準備戰鬥。同時,她看到不遠的地方揚起一陣白火焰,桑妮亞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攻擊,而她直覺的就猜到了這陣攻擊來自何人。


  「瓦列斯,你在附近嗎?」

  《對,我們剛剛看到妳的光束砲,正在過去和你們會合。還有小心點,淨化者正在往你們那邊聚集的樣子。》

  「不,先別過來,我要用能力了,世界之敵你們小心不要被捲進去。」

  《了解。》

  「隊長,決定了嗎?」

  「嗯,開始吧。」

  桑妮亞伸出雙手向上一揮,黃金色的細小碎片就從劃出的軌跡中出現。那是羽毛,無數的羽毛從她身邊飛散而出,帶著聖潔的光輝向天飄去,宛如宗教繪畫所描繪的神之使徒。

  不過這些羽毛帶來的可不是救濟,而是毀滅。

  每一根羽毛化為一道光束,無條件的轟炸方圓一公里內的所有土地,光束沉進地面,隨後以噴發之姿衝起,刨地三尺,造成一個又一個大洞。建築由地基被連根摧毀,連帶著將所有人都捲入崩塌,不分敵我。


  「殺!!」

  淨化者沒有坐以待斃。他們知道桑妮亞.洛芙格恩,也知道史威諾丹的天使這個讓人畏懼的稱呼,他們已經演練過無數次應對的戰術,更重要的是,他們有所覺悟。

  他們在崩毀的世界中前進,每一秒都有數十道毀滅性的光束落在他們腳邊,連世界大戰都望塵莫及的彈幕密度,堪比列車砲的巨大威力。他們被衝擊震飛,被飛石擊倒,跨過崩毀的各式建築,在滿布瘡痍的道路上衝鋒,被自己同伴的屍體絆倒。然後他們爬起來,繼續前進,在漫長的攻勢盡頭,面對由四名調查隊員所組成的最後防線。

  漫長的轟炸持續了三分鐘半,戛然而止,攻擊範圍內所有的土地已經被夷平,揚起的塵煙讓兩倍範圍內的可見度劇烈下降。而在轟炸的中心,有幾個人影站著。


  「好險聽著聽著情況不對就帶著郭聖德來幫忙啊。」

  首先是瓦列斯和郭聖德,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際抵達,把桑妮亞拉開,迴避了致命的槍擊。奧羅夫、亨德列克、安德斯死亡,羅伯特胸口中槍,只剩最後一口氣。他們為自己尊敬的隊長奮戰到最後一刻,無數的淨化者屍體躺在他們身邊。


  「還差一點嗎……」

  而扣下決定性板機的是淨化者特工萊夫,瞄準桑妮亞心臟的兩槍因為瓦列斯的干擾而沒有命中,隨後他被郭聖德射中頸部,是致命傷。

  「……不,這樣更好嗎。」

  桑妮亞的右肩與左腹中彈,出血和劇痛並不是還可以繼續戰鬥的傷勢,停止的能力和混濁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樣他至少完成自己的職責了,史威諾丹軍的王牌在這裡消滅──一次兩張。桑妮亞的重傷在短期內不可能回歸戰線,而瓦列斯必須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採取行動,意料之外的阻礙,反而造成了他求之不得的結果。

  萊夫帶著一貫的輕鬆笑容,向後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戰場歸於寂靜,就為了這兩槍,淨化者損失了至少九百人。


  「我……啊……我……」

  桑妮亞看到自己的部下的末路,忍不住流下眼淚。

  「別說話,這個傷勢不趕快急救還是會死,靜,和其他人來會合,莉迪亞,有找到什麼可靠的史威諾丹軍據點了嗎?桑妮亞受重傷,其他調查隊的成員都死了。」

  《沒有啊,就算桑妮亞放大絕,史威諾丹軍還是處於被打爆的狀態。幾個軍營還有人固守,不過砲轟也沒停過。如果需要安心治療的話,還是得去市外吧?沒有急救用具就是了。》

  「除了急救用具以外還需要人是嗎。要軍醫就需要小隊,要小隊就需要據點,建立據點就會被攻擊。這樣結果跟躲到軍營沒兩樣,莉迪亞,幫我找受到攻擊最少的軍營。」

  《了解!》

  「皇……宮……」

  《不行,皇宮的戰況比其他地方都還激烈,就算我們有辦法殺上去,根本也不可能好好治療。去東北方那個軍營吧,看起來受到的損害最少。》

  「好,莉迪亞幫我們帶路。」

  《───》

  莉迪亞好像還想說什麼,不過被突如其來的噪音蓋過了。瓦列斯和郭聖德抬頭向天空望去,剛好看到藍色的身影從天空畫過。

  史威諾丹空軍進入戰場,攻擊機四百八十架,他們從高空俯衝,準確的投擲機上裝載的四枚小型炸彈,第一波攻擊瞄準持續造成威脅的榴彈砲,第二波攻擊貫穿淨化者作為據點的各棟大樓。同時,史威諾丹陸軍陸續引燃了信號,為空中支援的攻擊機分辨敵我,第三波轟炸擊退了襲擊各個陸軍分隊的淨化者部隊,而第四波轟炸則是擊退了各大軍營的包圍網。

  炸彈用完了,效果十分顯著,但他們面臨抉擇。他們的四波轟炸造破壞了淨化者的攻勢,超過千人在這波攻擊中喪命。但同時,他們也失去了他們的主武裝,機上剩下的武器只有機砲。而淨化者雖然受到打擊,也只是挫了勢頭,他們仍然能夠看見無數的人影在卡爾瑪各處蠢動,策畫著下次反擊。要是在這個狀況下回去重新裝載炸彈再回來,恐怕淨化者會再次搶回優勢。空軍決定留在卡爾瑪上空,以機砲持續支援到陸軍站穩腳步為止。

  同時,螺旋槳特有的噪音從北邊傳來,十六台攻擊直升機往皇宮的方向飛去。途中分為兩路,十二台前往支援皇宮前大階梯的激烈戰鬥,四台飛往皇宮的方向,他們的意圖很明顯──淨化者的目的是攻下政府中樞,而在史威諾丹,政府的中樞是人,而且是一個人。只要皇帝約爾搭乘直升機到安全的地方避難,淨化者就是前功盡棄。

  淨化者當然不會坐視不管。隨著戰場司令的一聲號令,無數的光點升空,白煙在無雲的藍天中劃出簾幕般的軌跡,像是被吸引一樣,正面命中毫無心理準備的史威諾丹空軍。接近半數的攻擊機化為碎片,皇宮附近的攻擊直升機也同樣全滅,

  這是瓦列斯對這個兵器再熟悉不過。


  「那不是我們家的黃蜂嗎?可惡!」

  瓦列斯大罵的同時,第二波飛彈升空,將剩下的攻擊機再殲滅了一半,其餘的攻擊機被迫提高高度,確保自己的安全,不敢靠近。史威諾丹軍失去空優,淨化者很快就會再次開始行動了,而且戰意崩壞的史威諾丹軍會敗退的更快。瓦列斯很清楚這件事,他只能和同伴們盡快把桑妮亞送到軍營,自己再加入戰鬥。

  但這件事絕不是易事,淨化者很清楚的意識到世界之敵這群人,也明白他們的實力。淨化者根本不打算打倒他們,只以最煩人的方式牽制,狙擊、地雷、路障、迫擊砲,所能想到的各種花樣都用上,以碎片和葬聖隊的實力來說這些對他們構不成太大威脅,卻必須提高警覺到最高程度。等到他們終於將重傷的桑妮亞送到安全的場所,已經是早上十一點的事情。而在這個時刻,皇宮前的戰鬥也陷入了開戰以來最慘烈的局勢。



//

  皇宮之前的大階梯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屍體蓋滿了曾經潔白的大理石地板。就算是淨化者,在這裡也沒辦法採取任何戰術,除了迫擊砲支援就只剩下強攻。他們以紀律和鮮血換取每一步踏上的台階。在機槍裝彈的空檔衝鋒,在砲火間歇的空檔衝鋒,衝鋒、衝鋒、衝鋒,沒有掩蔽,沒有支援,他們帶著鬼神一般的殺意,踩過同伴的屍體,衝進禁軍的各個陣地,展開血腥的戰鬥。

  然而,禁軍的損傷也絕不可說不慘烈,他們無路可退,身後就是皇宮,每一場戰鬥都得死守到底,毫無縱深可言。在緊急狀況下搬進後方皇宮內的迫擊砲僅僅十二門,成了守方的火力打擊比攻方還弱的可悲狀況。但這些都不是真正帶給他們絕望的事物。

  讓他們絕望的是,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敵人。從階梯上一覽無遺,即使無數的戰友死去,他們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動搖,反而讓仇恨的火焰更加炙烈。還有多少敵人?四千?六千?八千?我們真的能擊退他們全部嗎?就算擊退了,這真的還有意義嗎?已經不會結束了,也許大人物們還抱持著那種天真的想法,但正面承受仇恨的這些士兵很明白,革命已經不會結束了,直到一方死絕為止,革命都不會結束。

  一條又一條的戰線被突破,漫長的戰鬥永無止盡。二十階、五十階、八十階、一百三十階、一百六十階、一百八十階。亞勒克西苦澀的看著這個畫面,計謀失敗了,特殊調查隊在大鬧一場之後被殲滅了,世界之敵也沒能趕上。不,但論計謀,確實是成功了,城裡噴發的白火焰證明了世界之敵正為他們而戰。但是終究,淨化者的戰略高他們一籌,本來預計還有至少一周才會發起的革命提前發生,簡直就像他們也知道哈根即將被捕,史威諾丹陸軍將會出現空隙一樣。

  不,他們就是知道吧,而且恐怕是世界之敵自己洩漏的,讓叛軍加快了進度。亞勒克西搖頭感嘆著他們終究不是可以簡單利用的對象,重新看向面前逐漸逼近的末日。最後一道防線就要被突破,陸軍被壓制,空軍被擊墜,城外最近的援軍還有三個小時才會趕到,不會有人來救他們了,他們會輸。


  就在這絕望之中,一隻戴著面罩的部隊站了出來。

  肅清隊,傳聞他們都是以一擋百的強者,如果是他們的話,一定可以擋下這些反賊的。他們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以期盼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畫面。肅清隊從庭園出發,穿過其他部隊的陣地,來到大門,準備發起反攻。


  只看到維克多將自已的家徽從胸前拔掉,然後舉槍打爆了旁邊軍團長普勞森的頭。


  「肅清隊,這是最後的任務!討伐史威諾丹頭號反賊,約爾.布蘭克巴斯頓!以祭在他殘暴統治下所有被犧牲的人們!」

  「「遵命!」」

  禁軍的殘餘部隊無法理解的看著這個畫面,而其餘的隊員沒有一絲猶豫,全部照做。戰火再次開啟,由肅清隊自己帶頭殺過最後的二十階階梯,以閃電之姿攻陷最後幾個機槍陣地。淨化者一擁而上,半數在皇宮豪華的花園內展開陣型,剩下的半數以小隊規模殺進皇宮內部。

  所有還想抵抗的士兵都被殺害,避難的貴族們,還有他們的隨扈也是。其中效率最高的是帶頭的肅清隊,就算是昔日同袍,他們扣下板機也沒有猶豫。他們沿著大門筆直的往內走,將所有擋路的人除掉。最後皇座大廳的正門被撞開,約爾就在走道的盡頭的皇座上,各家貴族的男女老幼躲在後頭,想要離這群殺人兇手越遠越好。

  不過維克多沒有再進一步,約爾該死,不過動手的人不會是他。他往右手邊一站,後續的部隊也採取了類似的動作,成兩列分站左右,以徒手禮迎接自己的總司令。



  「恭迎史威諾丹正統繼承人!古斯塔夫.布蘭克巴斯頓!」

  古斯塔夫時隔十年,再次踏進了這座皇宮。約爾看見自己十年不見的兒子,先是震驚,然後是憤怒;相對的,古斯塔夫的表情一片平靜,如果他只是要報仇,他可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好久不見了,父親,我來取你性命了。」

  「古斯塔夫,你是來報仇的嗎?來搶回你的位子!?」

  「真是悲哀,到了這個地步,你的腦中仍然只有權力與鬥爭嗎。」

  古斯塔夫拔出腰間長劍,腳步沒有停下。約爾雙眼圓睜,以閃電般的速度拔槍扣下板機,子彈朝著古斯塔夫的眉間飛去,而古斯塔夫俐落的揮劍,將子彈在面前彈開了。


  彈開了,不是像靜那樣閃躲,也不是瓦列斯那樣阻擋,是單純用劍身將子彈彈開軌道的偉業,彷彿揮開煩人的小蟲一樣,連斬的殺氣都沒有。約爾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連開六槍,而古斯塔夫優雅揮舞手中長劍,將六顆子彈全部彈開,像呼吸一樣自然。

  「……不可能!」

  剩餘的八顆子彈幾乎是在同一聲槍響中飛出,分朝人體的多個要害飛去,古斯塔夫帶著冷漠的面孔,加快腳步的同時將劍身在空中旋轉,將子彈帶開,一口氣甩到地面上。

  最後他站到了約爾面前,左手抓住他的頸子,一劍刺穿他的心臟。鮮血從約爾胸口噴出,而古斯塔夫將他狠狠地甩下王座,像是下跪一樣雙膝著地,面對他曾經的臣民。最後古斯塔夫一個轉身,從後面把他的頭砍下來,史威諾丹帝國最後的皇帝命喪於此。

  古斯塔夫沒有看身後嗚咽著的人們,撿起約爾的首級,往皇宮外走去。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霍爾瓦斯特發狂似的衝出來,拿著裝飾用的斧頭想要抵抗。而古斯塔夫頭也不回,一劍刺穿他的咽喉,旋轉,然後將噴濺鮮血的屍體甩到地上,將殘存貴族僅有的那一點戰意澆熄。

  離開之前,只給自己的部下一道最簡短的命令。


  「殺光他們。」

  「是。」

  淨化者走進皇宮大廳,一場屠殺開始了,無分地位高低,賜予平等的死亡。不管貴為皇后或是卑微的鄉村貴族,從政四十年的老臣或無知的稚子,他們全數死亡,無一倖免,慘叫聲迴盪在皇宮之內,久久不絕於耳。

  而古斯塔夫自己向皇宮外走去,隨手拿過牆上一支古老的長槍,將約爾的頭顱插在上面,在眾人注視之下來到皇宮的庭院,將長槍插在地上。


  「皇帝已死!」

  皇帝已死,皇帝已死。這個消息經由淨化者的指揮鏈很快地傳遍了整個史威諾丹,每個平民都如戰呼般復頌著這偉大的消息,在各處奮戰著的史威諾丹軍也迅速崩潰,很快的,各地的貴族就會和皇宮內的遭到相同的命運,這樣就結束了,十年間的奮戰就為了這一刻。

  不,看來,還有一場最後的戰鬥,是他那些惱人卻又可愛的夥伴們。


  「古斯塔夫!!」

  一道銳利的劍擊帶著白火焰迎面而來,古斯塔夫揮出手中長劍迎擊,沉重的手感和銳利的響聲,是瓦列斯。其他的夥伴也緊跟在後,他們戒備著剛剛還在戰鬥的淨化者,但淨化者只是站到一旁,彷彿戰鬥已經結束,他們剩下的職責,就只有看著最後這場戰鬥的結局。

  世界之敵一行人沒有阻礙的就爬上階梯,和古斯塔夫對峙。


  「有什麼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古斯塔夫,這只是單純的屠殺,就連淨化者的理念都不是。貴族中也有的是善人,也有的是單純想為這國家盡一份力的人!有什麼必要將所有人殺害!」

  「有必要。」

  古斯塔夫堅定的看著面前的瓦列斯。


  「房子也好食物也好服裝也好,貴族享受的一切,都是從平民身上強奪來的。他們每一天,即使是他們覺得平凡到理所當然的生活,都是以平民的痛苦換來的。即使他們的內心向善,也無法抵抗這個國家制度本身的罪業,這是他們身為貴族的原罪,沒有人是無辜的,就連襁褓中的孩童也一樣。」

  「所以就殺了他們嗎!不是和他們攜手合作,而是殺了他們!?」

  「攜手合作?請他們喝泥水吃雜草,睡在連雨水都無法遮蔽的破屋中,把財產乖乖交出來嗎?把他們的榮耀,祖傳的寶藏交出來,全部拿去變賣,過著跟個平民一樣的生活?」

  即使在最善的善人看起來,這都會是無可饒恕的暴行吧。這是行不通的,但要摧毀貴族制度,這又是必要的,不然就像卡賽和百岳過去所經歷的一樣,他們只是從貴族變成一些名為資本家的貴族罷了。


  「那麼為什麼拘泥於摧毀貴族制!你大可以繼承皇位,以嚴格的管理和規範,進行改革,這場血大可以不用流,人才得以保存,史威諾丹的復甦也會更快不是嗎?」

  「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

  古斯塔夫的眼神透露出他早就想過這些了。


  「我辦得到。確實,我辦得到,我可以用皇帝的身分拯救國家。但那又如何?五十年,一百年過去,要是再次變成現在的樣子,平民要如何抵抗?期待下一個英明神主誕生嗎?

  史威諾丹必須改變,貴族必須被徹底消滅。皇帝和他所代表的政體必須在教科書上,被世世代代的史威諾丹人唾棄,然後人們才會有肩負國家的自覺,肩負自己贏回來的這個國家。」

  這句話簡直不是對瓦列斯,而是對古斯塔夫自己的同伴所說。


  「但是,你自己不在這裡面,是嗎?」

  「……沒錯。我的死亡會代表貴族制的真正完結,你看,總不能說帝制邪惡的同時,又讓一個英明神武的下任王子來解救大家吧。我可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讓人懷念皇族的成分。」

  古斯塔夫沒有想到瓦列斯會領悟到這點,不過轉念一想,以他旁白的能力,也不是讓人這麼驚訝。


  「別開玩笑了,你死了我們怎麼辦,要死也給我殺了惡神再死啊!」

  「這個嗎……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吧?你一定能比我更好的運用這個能力的。」

  古斯塔夫終於露出見面以來的第一次笑容,那是接受自己命運之後會展現出的,柔和的微笑。

  寒暄結束了,接下來,該是進入正題的時候了。


  「好了,瓦列斯,你知道我的目的了,也知道我的手段。現在,我需要你幫忙。」

  「……哈?」

  瓦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斯塔夫繼續說了下去:

  「革命成功後,我們淨化者會建立臨時政府,並在六個月內開始第一次選舉。在這段期間,我希望以世界之敵的力量協助外交,讓史威諾丹在國際中重新站起來。尤其是諾夫卡和卡賽,雖然我們淨化者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戰力,但我仍然不希望史威諾丹被趁虛而入。」

  「我有什麼義務要幫你。」

  「你沒有,不過你答應要幫我的話,我會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阻止我的機會。」

  古斯塔夫拿起自己的劍。


  「一對一,如果你打贏我的話,這場革命就到此為止。我們已經鎮壓史威諾丹全國的各個領地了,革命本身已經成功,剩下只有把逃亡中的貴族殺盡而已。如果你打贏我,淨化者就不繼續追殺他們。」

  「……然而不管贏或輸,我都要幫助你們的新任政府是吧。這條件也太不公平了。」

  「那你要拒絕嗎?我這邊可是沒什麼事可幹,剩下就只有我把我自己的頭砍掉而已喔。」

  他以一貫輕浮的態度說,生命之輕有如隨時會將劍往自己的脖子揮。


  「……不,我就接受你的挑戰。」

  古斯塔夫得到的是利益,而瓦列斯得到的只是一個機會。不過說實話,就算古斯塔夫不提這個要求,以碎片們的個性,恐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國家在混亂之中被趁人之危吧,所以也可以說古斯塔夫白白送給他們這個機會。


  瓦列斯將自己的短刀平舉,而古斯塔夫輕佻的抬起劍尖。


  「那就開始吧,小心點,我需要幫助,不代表我會放水喔。」

  刷,瓦列斯幾乎沒有注意到古斯塔夫出劍,在劍尖離喉頭只有十公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這傢伙,來真的!)

  劍尖削掉左頸的一大塊肉,鮮血以驚人的勢頭噴濺,劇痛讓瓦列斯再也不敢大意。呼喚火焰,將身邊十公尺內的範圍內燒盡,古斯塔夫不在其中。


  「正義!」

  瓦列斯從火焰中衝出,死者的力量聚集在他身上,以閃光之姿劈向古斯塔夫的門面。而古斯塔夫宛如能夠預知一般的輕易避開這一擊,還順勢將長劍削過瓦列斯的左手。瓦列斯在劇痛中縮手迴身,試圖往古斯塔夫的腰部斬去,刀鋒劃過的空間卻什麼都沒有,只有左腹一痛,再次中劍。

  瓦列斯試圖拉開距離,用魔法止血,而古斯塔夫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大步走近,快速且輕巧的劍擊連中三處。別說閃躲了,在被刺中之前瓦列斯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古斯塔夫的攻擊,為了止血所受的傷遠超過所止的血量。這樣下去只是單方面被砍而已,瓦列斯決定以攻勢逼迫古斯塔夫閃躲,爭取喘息的空檔。然而不管是劍擊還是火焰,所有的攻擊連擦到邊都沒有,光連捕捉古斯塔夫的身影就幾乎盡了力,在反擊中瓦列斯又中兩劍。

  這絕不是瓦列斯的劍術不精,在正義加成的當下,只比劍術,他完全可以和靜打個不分上下。然而古斯塔夫卻像是把他當小孩子耍著玩一樣,幻影般的劍術讓人無法掌握。


  (這傢伙,根本就比靜還要強啊!)

  每次古斯塔夫在用熱兵器的時候都會說只是花拳繡腿,本來瓦列斯以為他只是客套,現在他明白了──那真的不過是花拳繡腿。瓦列斯在既無可施之下只好大範圍攻擊連放,但似乎連這都被看穿了,在火焰間歇的那一刻,古斯塔夫出現在他面前,揮出兇刃。


  「視線,是視線,瓦列斯!」

  「!」

  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瓦列斯瞪大眼睛,果斷地把時間停下。世界停止,瓦列斯就在這寂靜的空間中思考靜的建議。


  (什麼意思,視線?這是古斯塔夫劍術的秘訣嗎?跟視線有什麼關係?)

  瓦列斯將注意力集中在古斯塔夫的眼睛,但他只是直直地盯著瓦列斯看,沒有什麼異常的部分。姿勢也是,腳步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平凡無奇的出現在瓦列斯面前,然後砍了他。

  什麼都看不出來,瓦列斯完全無法理解視線是什麼意思,瓦列斯有無窮的時間可以思考,不過作為代價,戰鬥的手感正在流逝。

  (還是先恢復姿勢,拉遠距離再思考嗎?再這樣下去,時間解除的那一刻搞不好就被古斯塔夫砍死了。那麼,解除後要往哪邊躲比較好?)

  瓦列斯努力往古斯塔夫的右手看去,試圖判斷攻擊的來向,好在時間暫停結束後以最短路徑閃躲。然而,在靜止的空間中連瓦列斯的眼球都是固定的,古斯塔夫的劍就在身邊,卻落在視線之外,瓦列斯使盡全力,仍然無法觀察。

  (他的劍在……嘖,看不到。這下子……看不到?)


  看不到。這三個字讓瓦列斯想通了什麼,回想起從開戰到現在的所有畫面。他沒有看到過任何一次古斯塔夫的攻擊,每一劍每一劍,他都幾乎是靠著死亡前的直覺,在最後一刻閃躲,將傷壓到最輕。在火爆的戰鬥中瓦列斯沒有想過這有什麼不對,單純以古斯塔夫的劍術驚人來解釋,但在靜止的時間中,他終於得以冷靜思考。

  (難不成視線指的是……我的視線?我看不見王子的攻擊……?難不成!)

  瓦列斯心頭一涼,一個驚人的可能性出現在他的腦中。

  古斯塔夫的能力是瞬間移動,而身為人類的不完全,讓他只能在人們所看不見的地方進行移動。


  (不是『瞬間移動』,而是『人們所看不見的地方』嗎!)

  他察覺了真相。只能在看不見的地方能進行移動,反過來說就代表能夠判斷空間中那些部分是被人看見的,也就是視線──古斯塔夫能夠看穿世上所有人的視線。

  (難怪我看不見他的攻擊,也所以不管我打算做什麼都會被先一步閃避!這就是訣竅嗎!)

  瓦列斯解除時間暫停,短刀往自己左手邊砍去,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傳來,瓦列斯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氣拉開五公尺遠,以最警戒的眼神瞪著古斯塔夫。


  「這種實力你竟然給我藏到今天,我看你連大神官都幹得掉吧。」

  「雖然說是單挑不過……嗯,只是給點提示就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看出原理就能改變的事。」

  而古斯塔夫沒有追擊,依然帶著游刃有餘的態度,將劍上的鮮血甩掉,慢步走來。而瓦列斯抿緊嘴唇,向後退了十幾步,流下的鮮血在地上畫出長長的軌跡。

  古斯塔夫說的沒錯,瓦列斯看穿了古斯塔夫的戰鬥訣竅,但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古斯塔夫仍然會從他的視線外砍了他,他也不可能閉上眼睛不去看自己想要攻擊的方向,比拚劍術毫無勝算可言,還不說瓦列斯只有一隻眼睛。


  那麼,就使用劍術以外的方式戰鬥吧──反正瓦列斯本來就是魔法師。


  火焰從古斯塔夫腳下噴發,不過在目標地點被察覺的狀況下,輕易被躲過。定點打擊明顯不會有效,瓦列斯開始放出大規模的魔力,讓白火焰化為浪潮捲去。

  古斯塔夫理解似的點頭,對他來說,這場決鬥,到現在雙方才處於對等的地位。他先瓦列斯一步動手,從外衣下拿出一個筒狀物,往天上扔去。


  (手榴彈?)

  震撼彈,強光和噪音從小小的容器中爆發而出,一瞬間奪走了在場人們的視覺,當然也包括瓦列斯的。


  (──糟糕!)

  瓦列斯視線恢復得很快,影響不大,要換個一般人的對手,這短短一瞬間並不能帶來什麼優勢吧,如果是一般人的話。

  瓦列斯直覺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不過一切的往前飛撲,冰冷的刀鋒掠過他的後頸。而在他轉身大規模放出炎浪的同時,古斯塔夫也早就不在那裡了。


  「屁啦!」

  在背後!瓦列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情轉身將整個背後的空間炸掉。但是古斯塔夫同樣不在那裡,叮、叮、叮、叮,四枚金屬罐從上方落在瓦列斯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瓦列斯在心臟幾乎停止的同時用風化把手榴彈毀了,轉身向上,面對古斯塔夫,高舉懷中的衝鋒槍。


  「我看你怎麼閃!」

  三十發子彈在轉眼間打完,魔彈對準古斯塔夫的心臟飛去。在這個距離用震撼彈可來不及引爆,瓦列斯瞪大眼睛,他一瞬間都不會眨。

  只是古斯塔夫也不需要,他扯下肩上的披風,往正面一甩。子彈穿過布幕,但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披風本身在眾目睽睽之中飄下。

  沒有人看著地面,古斯塔夫得以出現在瓦列斯正前方,幻影般的劍技再現,瓦列斯連忙採取守勢,右鎖骨與左腳接連中劍,但因為他在最後一刻想到的鏽蝕,劍傷不深。古斯塔夫還因為劍身卡在肌肉內,被瓦列斯反手砍到左肩。


  「喔。」

  古斯塔夫退了一步,皺起眉頭看著自己半報廢的長劍。雖說用點力把人的頭砍下來還是綽綽有餘,不過已經不適合古斯塔夫那輕盈的劍法。

  「我還沒想到耶。」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

  瓦列斯喘著大氣說,面前爆出的白火焰將古斯塔夫逼退。


  「接下來是我的回合。」

  「這我就不確定了。」

  古斯塔夫向後退了一步,踏入不知不覺間出現的濃煙之中。瓦列斯四下張望,至少十二顆的煙霧彈散佈在各處,恐怕是在剛剛出劍之前偷偷佈下的。伸手不見五指,古斯塔夫將能在戰場上來去自如。

  不過無妨,瓦列斯喚起白火焰,一邊纏繞在短刀上,一邊在左手劇烈燃燒,等他進攻。沉著冷靜的態度讓古斯塔夫訝異了片刻,不過在這裡給瓦列斯喘息的空間不是他的作風,在短短三秒內下定決心,從瓦列斯背後出現,劍峰往瓦列斯後頸揮砍。

  他手上拿了一把全新的長劍,在現身的那一刻開始出現斑點,但鋒利程度仍然足夠把瓦列斯的頭砍掉。當然,那是在瓦列斯沒有擋下這一擊才成立的。瓦列斯有如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回身架開古斯塔夫的長劍,刀上火焰噴發逼他退避,左手換出四顆炙熱的火球連續轟炸。

  古斯塔夫優雅地退進濃霧之中,再次出現在瓦列斯身邊,而瓦列斯也在一次的同時往他出現的方位揮刀。


  「這是……?」

  兩次了,絕對不是巧合,古斯塔夫皺起眉頭,移動再次攻擊,移動再次攻擊,但不管如何瞄準死角,瓦列斯都能察覺到古斯塔夫的位置,正確反應,及時回擊。

  「……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不愧是和巴斯汀學過一點魔法的人,古斯塔夫苦澀的看著自己的劍,看出了瓦列斯的把戲。

  就如同古斯塔夫利用了能力的制約一樣,瓦列斯的目的也不是將古斯塔夫的長劍鏽掉,而是以魔力侵蝕金屬時所產生的手感,察知古斯塔夫的劍的位置。雖然沒有精細到每一公分都能掌握,不過只要知道古斯塔夫大致上的位置,瓦列斯就能靠劍術實力一戰。

  不過瓦列斯現在可以把他的話還給他了──就算知道原理,也不能改變什麼事。


  「嘖!」

  古斯塔夫向後退進濃煙中,而瓦列斯靠著鏽蝕的感覺追擊,把整個空間炸掉。他只好轉換作戰,但不管是手榴彈、手槍、最後連對付過拉布勒娜的反物資步槍都拿出來了,對瓦列斯都沒有太大的效果,頂多就是把他打飛了二十公尺遠,翻身站穩,跟沒事一樣。

  如果有早點想到今天這一刻,古斯塔夫大概會去準備陶瓷刀吧,不過人生沒有如果,他只能咬緊牙關硬拚。


  「那就來吧!」

  彈幕戰的最後,古斯塔夫再次出現在瓦列斯面前。他的劍術變得有如暴雨般的沉重,每一劍都帶著濃烈的殺意。瓦列斯數次懷疑自己的短刀會不會在戰鬥結束前先折斷,不過他也有不能退讓的東西。雙方終於站在相同的立足點上,劍術勢均力敵,花招不再生效,最後打破平衡的是瓦列斯身上的正義之力。

  一步又一步,瓦列斯每一劍都全力揮舞,不是瞄準古斯塔夫的要害,而是他的劍。痠麻和無力感漸漸地在古斯塔夫身上累積起來,而他動作的破綻也變得越來越大,最後,瓦列斯看準了古斯塔夫架式崩潰的前一刻,奮力踏入古斯塔夫的劍圍中,朝向他胸口猛刺。

  這一刀會被古斯塔夫擋下,但以他剩下的力氣,不可能再擋住下一擊。下一擊就可以分勝負,瓦列斯帶著這樣的想法,全力刺出短刀。

  然而古斯塔夫沒有招架,短刀刺穿了他的胸口。在瓦列斯的驚愕之中,他完美的利用了這個意外的空檔,劍柄猛擊瓦列斯的下顎,右腳猛力將瓦列斯踢倒。


  「你這傢伙……!」

  「你的敗因,在於忘記我本來就是要死的人。」

  瓦列斯倒地,而古斯塔夫胸口還插著短刀,他高舉長劍,對準瓦列斯咽喉揮下,最後停在他面前。

  「這下,就是我贏了吧。」

  瓦列斯看著面前的刀鋒,躺平在地上,不再掙扎。


  慘烈的決鬥畫下句點,古斯塔夫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傷,而瓦列斯要不是古斯塔夫不求奪命,已經命喪當場。是古斯塔夫的勝利。

  他拔出胸口的短刀,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漫長台階的頂端,俯瞰面前的景色。這是他所愛的祖國,奮鬥了一生,最後拯救的土地。


  他吸足一口氣,高舉手上的長劍:

  「淨化者!」

  「過去,我們將世界分為善與惡,並以根除邪惡為己任。」

  「但事實並非如此。看看這個國家,看看今天我們所達成的。即使是純粹的善人,也可能在腐敗中造成危害。即使是居心叵測的惡人,也可能和我們有同樣的志向,並肩作戰。」

  「所謂善與惡,不過就是惡神的喜好而已。確實,我們痛恨惡神喜愛的一切,但我們真的要讓他稱心如意嗎?如果我們照他的標準進行殺戮,不就承認了他所制定的規則了嗎?我們要因為一名純如白紙之人,只因為他受到惡神喜愛就殺了他嗎?」

  「如果我們繼續下去,我們豈不是比世上的任何人更像惡神的魁儡!」

  「但即使如此,我們做的也沒有白費。十年間,我們懲罰了世界各地的大罪,以及這些大罪之後的幕後推手。我們殺戮的對象雖然是惡人,理由卻是他們的罪,是他們的腐敗,就如同我們今天做的一樣!」

  「而我希望,從今以後,我們也會將這個意志繼續下去。」

  「我們是淨化者,滅盡此世腐敗之人。而這世界最大的腐敗,就在遙遠的天空之上。」

  「淨化者,這是最後的命令,在我死後,按照世界之敵的指令行事。誅殺惡神,那一切悲劇的根源。」

  「但願一個再也沒有惡神的世界到來!」

  古斯塔夫將自己的長劍揮出,指向遙遠的天空。



  「為正義!」

  「「「「為正義!」」」」

  在齊聲的戰呼中,古斯塔夫.布蘭克巴斯頓安詳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