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１３　水缸裡的水是魚的淚

　　
　　
－－關於傷痛與時間的關係
　　
　　
　　「治不好的傷，就交給時間去癒合吧，時間是萬能的魔法師，能把蒼海成桑田，能化頑石為沙塵，也能把你的傷痛撫平，驀然回首，曾經的撕心裂肺，也僅是如今的一笑而過。」
　　
　　老掉牙的心靈小品，加上一枚花草底圖，人稱『長輩圖』再度出現於群組畫面裡，陸駒只是一滑而過，連句吐槽都懶。
　　
　　沒有不會好的傷，只有活不過來的死人。
　　
　　下課鐘響，陸駒收了手機，只是在他起身前，就必須得面對前後左右的吐槽：「又要去一年級那邊？」「你最近都不跟我們玩。」「那裡是有什麼漂亮妹子吸引你啊？」「反正最後也只會是乾妹妹啦……嘻。」
　　
　　「替你們省荷包還嫌？」陸駒起身往門外去，無視了他們的笑語，反正他們也該得出個結論：最近都不用因為輸了遊戲請他吃喝而節省了不少零用錢。
　　
　　不過陸駒也有這種感覺：『最近會太常去找小熙嗎？不過也看不出來他嫌煩？』
　　
　　就算會沉默也只是因為沒話題，各滑各的手機回一下留言也很正常，總不能期待有說不完的話吧？
　　
　　欸……？？？
　　
　　『他會不會嫌煩只是不表現出來啊？』
　　
　　一有這個疑慮，腳步就不自覺地從輕快轉為沉緩……但他還是往一年三班去了。一到熱鬧哄哄的一年級教室走廊前，他先從後門探頭看了眼於熙，後者正趴在自己桌子上小寐。
　　
　　「陸學長又來了啊？要叫醒他嗎？」已經習慣他的出現，於熙的同學很好心地這樣問他。
　　
　　「喔不用，讓他睡好了。」陸駒回答。
　　
　　「那學長，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在陸駒正打算回頭前，那學生略有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們下一節老師突然說要去理化教室上，我們就不吵他補眠，麻煩你跟他說一下喔，我們先過去了。」
　　
　　「喔……」雖然陸駒這麼回應，但黑板上不是已經寫了『理化教室上課』幾個大字？，看來是母愛爆棚愛操心的朋友呢……
　　
　　不過既然應了人，也不想現在回班上去給人繼續調侃，陸駒索性走進教室，將於熙正前方的座位椅子拉開，反了方向正對著於熙坐下。總是陪著他聊天、陪著他發呆，偶爾陪著他睡覺也不錯嘛？誰叫他就是這麼善解人意、溫柔可愛的學長哥哥呢？
　　
　　一年三班的學生們走得很快，沒一下子，教室裡就只剩他和正補眠的傢伙了。
　　
　　拿起手機打發時間，也順便收了幾張於熙補眠的照片。被手臂遮掠去大半的面容，只剩一角緊闔的右眼，纖長的軟睫在幾縷柔軟的金髮下輕顫，微微呼吸著只屬於他的美夢……
　　
　　所以有時候他很討厭於熙，長著一張容易招蜂引蝶的臉幹嘛呢？如果是那個在他最骯髒汙穢、最想死時候，願意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給他的那個善良孩子，就算長大了是個……嗯，這麼說來也不對，有著一顆善良的心，這樣的孩子肯定不會難看到哪裡去的。
　　
　　想到這裡，他閉眼給自己點了點頭。
　　
　　睜眼把自己拉離過往的回憶，視線就恰好再度落於前方的於熙，那頭金光燦燦的髮上。自未關上的窗外，微風毫無聲息地闖入，拂過那輕軟的髮稍，有如在水面吹起一波漣漪，恬靜而美好。
　　
　　曾幾何時，因為有他，開始不討厭身旁有人的安靜？
　　
　　想來他早已習慣應付每一個在他身旁兜轉的人，不停的找話題、不停地笑，下意識地索取著他人對自己的反應……如果誰想這樣打個盹，他會轉頭去忙別的事、找別的人聊天，而不會想這樣靜靜待在某人身旁，什麼也不做，就只是看著他睡覺？
　　
　　正想著，上課鐘響了，省去他叫他起床的功夫。於熙起身，揉了揉略乾澀的眼睛，也許原本是想尋找被擱置在桌前的眼鏡，但當他的視界闖進了某人的身影，那瞬眼的定格，讓陸駒捕捉到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喔……嗨，要換教室了喔……」以著笑，陸駒只作簡單的招呼，他也得回自己的教室去了。
　　
　　「嗯……」於熙愣愣地點頭回應。
　　
　　見他應該只是睡暈頭還沒回神，陸駒起身，往教室後門走去。但毫無理由地下意識回眸一瞥，卻見到於熙低垂著頭、雙手摀上臉的模樣……
　　
　　抽顫著雙肩，摀著臉的手背筋絡浮現……儘管無聲，但看著……像是哭了啊？
　　
　　這不是乖乖回教室去上課的時候了。陸駒回過頭，挪動著略有遲疑的腳步，強忍住被推開被拒絕的不安，回到他的身邊，輕輕拍上他的背：「小熙……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帶你去保健室？」
　　
　　對方只是拚命搖頭。
　　
　　「發生什麼事了？」以言語能表達的關切，也僅止於此了吧？
　　
　　「……不……我很好……我沒事……」以著哽咽，語不成調地這麼說著，讓人無法省心的話：「不是上課了嗎？學長你別管我……快回去吧……」
　　
　　「你沒事我就會回去，你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然而，也如他所預期的，於熙根本什麼也不會告訴他，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決堤的淚水，似乎無法順應他的心意，灌得他的呼吸一抽一喘地，就算他很努力地不想哭出聲音吧……索性趴在桌上，以手臂埋住臉，不想被看見。
　　
　　陸駒也乾脆拉來隔壁座的椅子，坐在於熙身旁，輕輕撫著他的背，由上到下……再由上到下，想撫平那抽顫著的背脊，卻似乎越撫抽得越厲害。
　　
　　對於安撫哭泣的人感覺很無力，所以很討厭有人哭啊……
　　
　　就差那麼一秒，他可以離開這間教室，現在大概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聽著老師講解古文吧？
　　
　　對，就只差那麼一秒……於熙就可以在沒有人的教室裡，盡情放肆地大哭一場？沒有人陪伴，孤零零地處理自己的情緒，下次再見到他又是一臉冷漠的面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也許他現在起身走開，讓他好好哭一場就沒事了，但要他走，他也辦不到。將臉頰擱到於熙的背上，他一手繞過他的背，雖然無法完全摟住他，但他也是很努力地嘗試擁抱他了，只是這姿勢真心不好處理。
　　
　　良久，可能十多分鐘有了，感覺到於熙的抽泣似乎平緩了許多，他才再度開口，低聲詢問：「你還好嗎？真的不用去保健室？」
　　
　　到此時，於熙的聲音聽起來比較能連貫流暢了，儘管還有幾分抽噎：「我……沒事的。不用去……沒關係。」
　　
　　「……想到什麼傷心事了嗎？」陸駒不喜歡提到這可能性，一提到，就會想到宇文鷹。
　　
　　「……沒有，沒有什麼難過的事……」於熙也只是予以否認。
　　
　　「壓力大嗎？」
　　
　　「沒有……」於熙這才挪起身子，雙手連忙擦拭臉上的水痕，解釋著：「什麼事都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最近過得很好，真的。」
　　
　　「喔……」陸駒已經明白，想從於熙嘴裡問出什麼是不可能的事了。問宇文鷹嗎？不，只要一想到要問他，就覺得他才是問題根源吧？何必問呢？
　　
　　坐正了身子，看著於熙那已揉到發紅的眼眶，就算他故作無事地把那副銀框眼鏡戴回臉上，也遮不住哭過的痕跡啊……陸駒伸手，撫上他的頭髮。這個舉動他不怎麼喜歡做，因為他知道宇文鷹很喜歡對他這麼做，而他似乎也很喜歡宇文鷹這種安撫的動作……
　　
　　所以他才會抬手撥開了他的手，不敢直視他似地把視線垂落一旁。也許就算看不見，也知道他臉上那瞬間被刺傷般地凝固吧？所以他才會解釋起：「……我不想把你當作鷹學長的替代品，所以請別對我這麼做了……拜託。」
　　
　　突如其來灼燒起心頭的火焰，讓他花了好大的力氣，去壓抑下『為什麼他可以我不行？！』這樣的暴怒，轉以低語：「……就算是替代品也好，我想對你好啊……」
　　
　　回視的藍眸幾分閃爍，隨即暗了下，迴向一旁：「……請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了……」
　　
　　「哼……讓人誤會嗎？」嘴角的微微上揚，是對自己的嘲笑，笑自己亦步亦趨、愛得濃烈，卻也因為掩飾得太好，只要他不戳破，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只要有另一個人存在，他永遠也……
　　
　　「小熙……如果，有個方法讓你永遠忘掉這些難過的事……想不想我幫你忘掉宇文學長？」
　　
　　宛如惡魔般的細語呢喃，他低語起某些他知道的、但卻不怎麼有把握的事。那背後隱隱藏著殺機，是眼前這純淨無邪的男子無法想像到的……肯定不知道，他的回答，可以決定某個人的生死吧？
　　
　　『誰讓你受傷哭泣了，我就讓他以命償還。』這是只有他知道、他辦得到的事，而因此……
　　
　　「放著不管就好了，」於熙的回應相當簡單：「我不需要你幫我做任何事情，尤其是需要代價的。」
　　
　　於熙的回答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他的本性本來就不喜歡麻煩別人。所以陸駒只是轉了語氣，彷彿開了個小玩笑般的輕快：「喔……所以你承認你想忘掉宇文學長，你就是因為他的緣故才哭的吧？」
　　
　　「我、我沒說吧？」被套話成功，於熙有點惱。
　　
　　「好啦，不鬧你了。」嘻笑起，陸駒手掌輕快拍了拍於熙的肩頭，像是要把他惱羞冒起的煙給拍熄似地，在他別過頭去情緒似乎安定許多後，他才稍斂了笑意問：「看你很放不下學長的樣子，你真的不考慮再和學長復合的事嗎？」
　　
　　因為愛著他的緣故，所以容許他的心裡裝著別人……
　　
　　深思片刻，於熙回以淡淡的口吻：「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知道愛別人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挽留想離開的人的方法……那些事我不懂，我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原地，誰想來就來，誰想離開……我就靜靜目送他離開。沒有我的日子裡，學長依然可以過得很好，他的世界裡不是非我不行，既然已經做好決定了，這樣就好。」
　　
　　「那……如果，我讓宇文學長來跟你求復合呢？」
　　
　　陸駒的話意像是要強迫宇文鷹做點什麼似的，於熙因而回應得較為冷硬：「我會拒絕的，所以請你別為難他了。」
　　
　　對於於熙來說，本性的事他改變不了，選擇接受會更為輕鬆吧？不管對誰來說都是：「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請陸學長別擔心，我真的沒事。」
　　
　　「喔……反正，只要你有想說的話隨時可以找我，一通簡訊也沒關係，不用什麼事都想躲起來一個人處理，不然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陸駒看了下時間，已經上課過了二十幾分：「課都上一半了，要乾脆蹺課嗎？」
　　
　　「我會乖乖去上課……」於熙拿出課本和文具袋，垂眸低語：「謝謝你，陸學長……」
　　
　　「也沒啥好謝的，反正我也懶得背什麼文言文……」
　　
　　「喔……對了，本來想說晚一點再給你跟鷹學長，等我一下。」想起了什麼，於熙拿起書包，在夾層裡翻找，拿出了兩張電影票，遞給陸駒：「有人給了我這個星期六的首映會門票，我自己留了一張，還有兩張，我想給你跟鷹學長，不曉得那天你們有沒有空？」
　　
　　「我當然有空了……」陸駒接過那兩張電影票，但卻有個不好的東西在暗自蠢動著：「你是真的不想和學長復合，對吧？」
　　
　　「是的。」一再被確認，於熙感覺到陸駒並不相信他的決心，而以直視著對方的雙眼，明確回答。
　　
　　「嗯，那這次電影約會之後，如果你表現得好，我就不會再提這件事。」
　　
　　於熙想著，也許陸駒被夾在他和學長之間也已經厭煩了，如果他需要一個確切的態度，那的確是該給他的，而面無表情地同意：「好，如果你想測驗我，就放馬過來吧。」
　　
　　「你啊……很容易中激將法對不對？」
　　
　　被陸駒恥笑了，很意外地，於熙只是略睜大了眼看著他笑得樂呵，才在幾秒後跟著揚起一笑：「似乎是啊。」
　　
　　儘管自己很不喜歡被小看、被當笨蛋，但在陸駒面前，越想逞強只會越狼狽不堪。
　　
　　在這樣的人面前，丟盔卸甲也無所謂了吧？不管是不是傻蛋都會被笑，不如安安份份當個傻瓜就好。
　　
　　「我送你去理化教室？」
　　
　　「不，我送你去二年五班吧，我那邊比較好混進去，反倒是我去你班上跟你老師說一聲比較好。」
　　
　　一同步出教室，兩人有說有笑地往二年五班的方向走去。
　　
　　「欸也好，那你想怎麼跟我老師說？」陸駒很好奇地問。
　　
　　「我說我昏倒在路邊你照顧我照顧到現在如何？」於熙給了這樣的答案。
　　
　　「……你確定你要這麼體弱多病的人設？」
　　
　　「這是實際上發生過的事不是嗎？總比沒有理由的情緒崩潰來得好理解多了嘛？」
　　
　　「好啦好啦，聽你的。」
　　
　　嘻鬧著，恍若無事般，少年們踏著時間的台階，一步一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