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3
本章節 2452 字
更新於: 2018-07-14
「妳的腳，以後都不能再承受劇烈運動了？」梅耶一副剛才沒把話聽清楚似的，忍不住再確認一遍。
「算半個殘廢吧，跑跳什麼的只能勉強做一下，沒辦法，因為所有醫者都對受損的筋韌束手無策。」賽妮苦笑。「我已經算幸運了，如果徹底斷裂，靠雙腳行走根本痴心妄想。」
梅耶說不出話來。
賽妮還這麼年輕，半殘可有多殘忍？人生連一半都尚未走到，卻從此套上沉重的腳銬，限制了她拓展視界的範圍。
被削掉一半羽翼的鳥兒，只配允許在睡夢中惦記彼方的天空。
「這大概是……真神對我最後的一點仁慈吧。」
賽妮抑制不住，聲音終於哽咽。
這種時候從賽妮口中聽見特蘭托埃納的名諱，梅耶心頭不由地悶燒起怒火。於梅耶來說，真神是不值得崇敬的，因此無論得到什麼天罰他都不會吭聲，然而虔信特蘭教的教徒，又得到了什麼回報？
查克犯下罪愆，最嚴重的後果卻由賽妮來承擔。這世上或許真有報應，但定然也充斥著「嫁禍」。
「梅耶，你在想什麼？臉色變有些可怕。」賽妮第一次看到這位平和的青年顯露陰鷙的表情。
「不、沒什麼，別在意。」沉浸在自我意識中的梅耶被她驚醒，馬上搖頭澄清，默默收斂起不自覺外洩的怒氣。
梅耶明顯有心事，不過賽妮沒立場追究，她深深吸氣，絞緊手指。「我能再拜託你一件事嗎？」
「妳說吧。」
「雖然隸屬不同機構，但就我所知，祭司訓練有時會和騎士訓練同堂。」賽妮眼神溫柔而痛苦。「若你碰到一位名叫丹佐的見習祭司，請幫我轉達一句話……」
她閉合眼簾。「對不起，我沒辦法履行約定了。」
「我會替你轉告他的。」梅耶只做承諾，不去探詢他倆之間的關係。
梅耶還記得很清楚，丹佐是位畏縮缺乏自信、瀏海蓋住眼睛的少年祭司，一個和賽妮打從髮根就完全迥異的類型。
「我來那塔的路上，曾經遇過他。」
「真的嗎？」賽妮立刻睜開雙目，眼中迸出燦亮的火光。「你們怎麼認識的？他還好嗎？他為何會在外頭？」
一連被三個問題轟炸，梅耶趕緊制住差點從床上蹦起的賽妮，要她別太激動。「丹佐和另外兩名見習騎士進行野營訓練，剛好幫了逃脫出森林火災的我一把。」
從賽妮的反應來看，他們一定很久沒見面了。
「他是不是依然畏首畏尾的，講話也吞吞吐吐？他從小就……過得不是很好，所以……」即使後段的話頗小聲，梅耶仍聽清楚了。他無從得知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起碼可以據觀察到的現象推估賽妮需要怎樣的安慰。
「是的，不過妳應該能放心，我看他同伴對他相當友善，氣氛很融洽。」至於這群人全都有點脫線之類的，梅耶當然不會講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賽妮睜得大大的眼眶邊緣忽地汩出淚水。「實在是，太好了──可我卻──」
她撇開腦袋不讓梅耶直視自己臉龐，身子簌簌抖著輕聲啜泣，紛亂混雜在一起的心緒如泉水噴湧而出，她親手將偽裝真實感情的面具粉碎。
賽妮揪住床單，伏低腰桿令淚水打溼眼前這片布料。
毋須明言，梅耶領悟他現在得離開了。
靜悄悄關上門扉，哭聲也隨即被厚重門板掩蓋，把空間留給對方的梅耶看見她兄長正站在走廊轉角。
赫莫衝梅耶揚起溫柔的微笑。
「你成功令賽妮發洩出來了。我陪在她身邊整整一夜，她都沒有失控。」梅耶向他走去時，他如此道。「謝謝你，梅耶先生。」
梅耶發現赫莫眼角泛紅。
「不用道謝，其實我沒做什麼，反而是從賽妮那得到珍貴的贈禮。」梅耶檢視掌中的徽章。賽妮明明年紀比他還小，不僅被迫葬送理想，甚至親手把代表夢想的信物拱手讓人，怎麼會甘願？怎麼可能甘願？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生命固然有屬於它的價值，但命運本來就無常。』
薩喀爾曾經說過的話浮上心頭，梅耶突然很想再與他並肩同坐，把兩日來發生的事情統統說給他聽。
「祝福你通過考核。」赫莫真摯的眼神沒有半分虛偽。「你值得我們寄託。」
「謝謝，我竭盡所能。」
「對了，看你倆相處親密，我得提醒一下，賽妮已經死會了哦！梅耶先生別打她主意比較好。」
「真假？」梅耶挑眉，心想你何不當查克的面說就好，搞不好還可以趁早讓那混蛋死心。
「假的啦。不過你怎麼沒反駁說你對人家沒意思？」
「……認真我就輸了。」
事實那麼昭然，他用得著反駁嗎？
＊
秋意盡褪，冬雪便掩去大地活力，放眼所見一片皚皚，諸多國家迎來了寂寥的季節。而後，霜雪離去，徐徐和風喚醒荒野與莽林，被嚴寒帶走的生息回歸，復甦的山川中萬賴響徹。時間在前進，四季也一如往年更迭不歇。
一道通直的迴廊橫過碧草如茵的庭院，穹頂打造成穩固又雅緻的拱型，一名青年手捧瓷碗行走在迴廊內，從外頭灑入的陽光照亮了青年模樣。
他生得一張俊逸的面容，刻意留長的右鬢隨著他行進步伐輕輕擺動，淺棕色頭髮在光線下呈現溫暖的淡金，更襯托出他膚色的白皙。
他身著紅白配色的見習騎士服，從制式化服裝中仍可看出別具個人特色的打扮，例如並未繫緊的領帶、與鮮紅長褲搭配的黑色馬靴顯露其勻稱的腿型、皮革腰帶樣式纖細又簡單，以及在腰間別著把有點老舊的單手劍。
青年看上去正為某件事困擾著，一雙翠綠眼眸不停四下張望。
「奇怪，到底去哪了？」他困惑地喃喃自語。
此人是梅耶．凡瑟，才剛接受騎士訓練半年的新生，與同儕相比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略矮些許的身高與纖瘦身材。
廣大的庭院不僅有仿造成河川的水池和繽紛花園，也附設了幾座涼亭供人休息，梅耶在數條迴廊間轉一轉，很快便發現他熟悉的人。
「脩，你有看到藍莓嗎？」
梅耶走向涼亭，說出一句會讓大多數聽者疑惑萬分的問題，不過很顯然脩並不屬於那類人，他停下磨劍的動作，先點頭打招呼再搖了搖頭。「午安，梅耶。我沒看到，藍莓今天還沒出現在我面前。」
他蔚藍的眼珠朝梅耶手上的瓷碗瞥去，俊美面龐綻開會使人心生好感的笑容。「說不定是因為牠討厭今天的午餐？」
「牠什麼都可以挑剔，就是不會挑剔我準備的食物。」面對脩的打趣，梅耶不鹹不淡地回嘴。「我前天才看到你用堅果勾引失敗。」
被反將一軍的脩登時擺出一張苦瓜臉，他沒料到自己偷偷摸摸做的事竟盡收在梅耶眼底。「好吧，你身為主人的特權，藍莓只把你奉為圭臬。」
脩．維洛，只年長梅耶兩歲、卻大了他好幾屆的見習騎士前輩，平日作風嚴謹又不吝於出手助人，活脫脫就是詮釋「騎士」一職的最佳典範。只是一旦往來後，會發覺脩老在破壞自身一絲不苟的表象。
偶爾為之的挖苦也就算了，重點在於常莫名其妙犯蠢。
「算半個殘廢吧，跑跳什麼的只能勉強做一下，沒辦法，因為所有醫者都對受損的筋韌束手無策。」賽妮苦笑。「我已經算幸運了，如果徹底斷裂，靠雙腳行走根本痴心妄想。」
梅耶說不出話來。
賽妮還這麼年輕，半殘可有多殘忍？人生連一半都尚未走到，卻從此套上沉重的腳銬，限制了她拓展視界的範圍。
被削掉一半羽翼的鳥兒，只配允許在睡夢中惦記彼方的天空。
「這大概是……真神對我最後的一點仁慈吧。」
賽妮抑制不住，聲音終於哽咽。
這種時候從賽妮口中聽見特蘭托埃納的名諱，梅耶心頭不由地悶燒起怒火。於梅耶來說，真神是不值得崇敬的，因此無論得到什麼天罰他都不會吭聲，然而虔信特蘭教的教徒，又得到了什麼回報？
查克犯下罪愆，最嚴重的後果卻由賽妮來承擔。這世上或許真有報應，但定然也充斥著「嫁禍」。
「梅耶，你在想什麼？臉色變有些可怕。」賽妮第一次看到這位平和的青年顯露陰鷙的表情。
「不、沒什麼，別在意。」沉浸在自我意識中的梅耶被她驚醒，馬上搖頭澄清，默默收斂起不自覺外洩的怒氣。
梅耶明顯有心事，不過賽妮沒立場追究，她深深吸氣，絞緊手指。「我能再拜託你一件事嗎？」
「妳說吧。」
「雖然隸屬不同機構，但就我所知，祭司訓練有時會和騎士訓練同堂。」賽妮眼神溫柔而痛苦。「若你碰到一位名叫丹佐的見習祭司，請幫我轉達一句話……」
她閉合眼簾。「對不起，我沒辦法履行約定了。」
「我會替你轉告他的。」梅耶只做承諾，不去探詢他倆之間的關係。
梅耶還記得很清楚，丹佐是位畏縮缺乏自信、瀏海蓋住眼睛的少年祭司，一個和賽妮打從髮根就完全迥異的類型。
「我來那塔的路上，曾經遇過他。」
「真的嗎？」賽妮立刻睜開雙目，眼中迸出燦亮的火光。「你們怎麼認識的？他還好嗎？他為何會在外頭？」
一連被三個問題轟炸，梅耶趕緊制住差點從床上蹦起的賽妮，要她別太激動。「丹佐和另外兩名見習騎士進行野營訓練，剛好幫了逃脫出森林火災的我一把。」
從賽妮的反應來看，他們一定很久沒見面了。
「他是不是依然畏首畏尾的，講話也吞吞吐吐？他從小就……過得不是很好，所以……」即使後段的話頗小聲，梅耶仍聽清楚了。他無從得知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起碼可以據觀察到的現象推估賽妮需要怎樣的安慰。
「是的，不過妳應該能放心，我看他同伴對他相當友善，氣氛很融洽。」至於這群人全都有點脫線之類的，梅耶當然不會講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賽妮睜得大大的眼眶邊緣忽地汩出淚水。「實在是，太好了──可我卻──」
她撇開腦袋不讓梅耶直視自己臉龐，身子簌簌抖著輕聲啜泣，紛亂混雜在一起的心緒如泉水噴湧而出，她親手將偽裝真實感情的面具粉碎。
賽妮揪住床單，伏低腰桿令淚水打溼眼前這片布料。
毋須明言，梅耶領悟他現在得離開了。
靜悄悄關上門扉，哭聲也隨即被厚重門板掩蓋，把空間留給對方的梅耶看見她兄長正站在走廊轉角。
赫莫衝梅耶揚起溫柔的微笑。
「你成功令賽妮發洩出來了。我陪在她身邊整整一夜，她都沒有失控。」梅耶向他走去時，他如此道。「謝謝你，梅耶先生。」
梅耶發現赫莫眼角泛紅。
「不用道謝，其實我沒做什麼，反而是從賽妮那得到珍貴的贈禮。」梅耶檢視掌中的徽章。賽妮明明年紀比他還小，不僅被迫葬送理想，甚至親手把代表夢想的信物拱手讓人，怎麼會甘願？怎麼可能甘願？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生命固然有屬於它的價值，但命運本來就無常。』
薩喀爾曾經說過的話浮上心頭，梅耶突然很想再與他並肩同坐，把兩日來發生的事情統統說給他聽。
「祝福你通過考核。」赫莫真摯的眼神沒有半分虛偽。「你值得我們寄託。」
「謝謝，我竭盡所能。」
「對了，看你倆相處親密，我得提醒一下，賽妮已經死會了哦！梅耶先生別打她主意比較好。」
「真假？」梅耶挑眉，心想你何不當查克的面說就好，搞不好還可以趁早讓那混蛋死心。
「假的啦。不過你怎麼沒反駁說你對人家沒意思？」
「……認真我就輸了。」
事實那麼昭然，他用得著反駁嗎？
＊
秋意盡褪，冬雪便掩去大地活力，放眼所見一片皚皚，諸多國家迎來了寂寥的季節。而後，霜雪離去，徐徐和風喚醒荒野與莽林，被嚴寒帶走的生息回歸，復甦的山川中萬賴響徹。時間在前進，四季也一如往年更迭不歇。
一道通直的迴廊橫過碧草如茵的庭院，穹頂打造成穩固又雅緻的拱型，一名青年手捧瓷碗行走在迴廊內，從外頭灑入的陽光照亮了青年模樣。
他生得一張俊逸的面容，刻意留長的右鬢隨著他行進步伐輕輕擺動，淺棕色頭髮在光線下呈現溫暖的淡金，更襯托出他膚色的白皙。
他身著紅白配色的見習騎士服，從制式化服裝中仍可看出別具個人特色的打扮，例如並未繫緊的領帶、與鮮紅長褲搭配的黑色馬靴顯露其勻稱的腿型、皮革腰帶樣式纖細又簡單，以及在腰間別著把有點老舊的單手劍。
青年看上去正為某件事困擾著，一雙翠綠眼眸不停四下張望。
「奇怪，到底去哪了？」他困惑地喃喃自語。
此人是梅耶．凡瑟，才剛接受騎士訓練半年的新生，與同儕相比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略矮些許的身高與纖瘦身材。
廣大的庭院不僅有仿造成河川的水池和繽紛花園，也附設了幾座涼亭供人休息，梅耶在數條迴廊間轉一轉，很快便發現他熟悉的人。
「脩，你有看到藍莓嗎？」
梅耶走向涼亭，說出一句會讓大多數聽者疑惑萬分的問題，不過很顯然脩並不屬於那類人，他停下磨劍的動作，先點頭打招呼再搖了搖頭。「午安，梅耶。我沒看到，藍莓今天還沒出現在我面前。」
他蔚藍的眼珠朝梅耶手上的瓷碗瞥去，俊美面龐綻開會使人心生好感的笑容。「說不定是因為牠討厭今天的午餐？」
「牠什麼都可以挑剔，就是不會挑剔我準備的食物。」面對脩的打趣，梅耶不鹹不淡地回嘴。「我前天才看到你用堅果勾引失敗。」
被反將一軍的脩登時擺出一張苦瓜臉，他沒料到自己偷偷摸摸做的事竟盡收在梅耶眼底。「好吧，你身為主人的特權，藍莓只把你奉為圭臬。」
脩．維洛，只年長梅耶兩歲、卻大了他好幾屆的見習騎士前輩，平日作風嚴謹又不吝於出手助人，活脫脫就是詮釋「騎士」一職的最佳典範。只是一旦往來後，會發覺脩老在破壞自身一絲不苟的表象。
偶爾為之的挖苦也就算了，重點在於常莫名其妙犯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