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掌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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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25
正當阡朧目送陌桑離開紫風園時,剛向阡仲離報告完診斷結果後回來的聶景陽碰巧與她擦身而過,他輕瞥一眼她的背影,便拉了拉肩上藥箱帶子走到阡朧身前。
「如何?我爹沒起疑吧?」阡朧嘻笑著向他問道,聶景陽則回以同類的奸巧微笑。
「呵,也不看我是誰,說好的呢?」他邊笑著邊伸手討報酬,流裡流氣的態度與他一身米白的醫者裝扮和方才正經八百的模樣截然不符。
顯而易見,這位阡家大夫早與阡朧沆瀣一氣,確保這場戲萬無一失,況且,作為醫者,他對陌子深說的那番話也並非胡謅,因此也不擔心露出破綻。
阡朧也不拖泥帶水,喚了一聲,屋簷邊立刻跳下一道黑影,長住阡家院的人對此事早見怪不怪,聶景陽見林願之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銀兩,立刻兩眼泛光,迫不及待地接過它。
貴為東河一帶神醫,聶景陽真心認為安分行醫還不如待在阡家跟著這鬧事不嫌多的小少主混好賺;他也不得不說,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心思著實可怖,但眼下這名東河神醫只想回屋好好享受數銀兩的樂趣。
「三十兩,一分不差,合作愉快啊。」阡朧也不等他細數,揮了揮手便直接走出紫風園,尾隨其後的林願之正要重新隱身,未料阡朧的左腳方踏出石門,迎面便襲來一陣不和諧的勁風,尚未看清是何物,便聽見〝吭!〞的響亮撞擊聲,阡朧被這一聲震得微閉雙眼,再次睜開,林願之正以匕首交叉擋在胸口,背對自己站在前方,但很快阡朧就意識到剛才那聲響並非來自他的匕首,而是擋在更前方,以墨弦的劍鞘彈開攻擊者武器的許吟風,定睛一看,那被彈開的武器竟是把以刀刃所造的鐵扇。
「什麼人?」竟敢直接在阡家院內動手?
飛舞的鐵扇落地前閃現一道碧色身影,優雅地接住,並以數個漂亮旋身利用慣性緩衝鐵扇的速度,就像支簡短開場舞般,當他重新站穩身子,阡朧終於看清來者何人。
「是你?」他已從陌桑那打聽清楚這次會在阡家打擾一段時間的兩個陌家子弟,而眼前這位,就是剛才吵著要看林願之,百般找碴的陌澤。聽聞他頗不受控,沒想到竟會真的動手逼林願之現身!思及此,阡朧的眼中再次透出怒氣。
「林願之,你退下,阡家院內的紛爭由我平息。」在阡朧下令前,擋下鐵扇的許吟風已先一步出聲。
「沒錯,吟風大哥,快把這無禮的傢伙拿下!」這正是阡朧的意思,陌澤越要看,他就越不能讓他得逞。
林願之聞言也不戀戰,迅速收起匕首退至暗處,他其實一直知道許吟風就在附近,只是那攻擊來得太快,他尚未判定許吟風能否接下前身子已先有了動作。
「哎呀!許公子,要跟我切磋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急於一時呢?我現在不過是想好好看一眼大名鼎鼎的血契護衛罷了,這點要求很過分嗎?」頗具份量的鐵扇在陌澤輕鬆揮舞間捲起地面花瓣,他站在繽紛中,笑得頑劣。
許吟風則重新站直身子,並未拔刀出鞘,但那氣勢已足以讓人心安,他不改方才在廳內的沉穩,徐徐開口:
「陌澤,你尚不了解阡家血契暗衛的規矩,這次便替你擋下一回,但我必須提醒你,除了家主同意以外,凡是蓄意攻擊朧少主者都必須死,所以請別再開這種玩笑了。」他的聲調雖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卻不怒而威,讓這段話是忠告也是警告,若再有下次他便不會再攔住林願之。
雖然僅差一個眨眼的功夫,但陌澤並沒有錯過,剛才那道擋在阡朧身前的黑影速度比許吟風還要快,他縱然對自己的扇舞頗具信心,但也並非真想較量生死。
像是早已料到這場打鬥會被阻攔,陌澤從容收起鐵扇,又換回單純無害的笑容。
「哈哈!原來還有這種規矩!那確實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啊!」他抓抓頭笑了兩聲說完便若無其事地哼著小調轉身離去。
從頭到尾就像場鬧劇,原本阡朧還想著陌澤就該選擇一意孤行殺過來,讓許吟風好好教訓教訓,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放棄,那剛才躍躍欲試胡亂出手又是想怎樣?
「吟風大哥!你怎不直接打暈他再五花大綁送去給我娘啊!就這麼放走也未免太便宜他了!」他母親葬花夫人可決不會輕饒膽敢對她兒子動手的任何人。
許吟風看了阡朧一眼,然後伸手拍拍他的頭,微笑道:
「來者是客,還是陌家貴客,能多給點情面就能少些麻煩,就當給吟風大哥面子,別同他計較了吧?」面對外人雖笑容不多,但已是溫和周到,面對自家人,那毫不吝嗇的微笑更令人如沐春風,這樣的許吟風根本讓人無法拒絕。
「…哼,算他走運,下不為例。」
「你啊,偶爾也改改那被人碰一下就要馬上反擊的脾氣,有時忍一下不一定吃虧的。」許吟風一面說著一面朝南面大院離去,也未留心自己漏了什麼,直到留在身後的阡朧發出鏘鏘兩聲,轉身才發現他正拿著本該在自己手上的墨弦敲打一旁無辜的石頭。什麼時候落下的?
「吟風大哥,糾正我之前,先改改你這健忘的壞毛病吧。」年紀輕輕老是忘東忘西,再老些會不會連在阡家院都找不到路?
許吟風輕嘆口氣,掉頭回去取劍,剛送走陌家人的葬花夫人正好在此時自中央大院的方向走來。
「娘?」
「夫人。」葬花夫人微微頷首當作聽見了,隨後喚一聲林願之,他便自草叢後方走了出來。
「有事相談,吟風,你帶朧兒先離開。」她看了林願之一眼後對許吟風令道,但那可是林願之,阡朧不認為自己有必要迴避。
「娘,林願之是我的,有什麼事我不能聽?」聽到這話,林願之將頭微微轉向阡朧,眼神帶著一絲驚訝以及…困惑。
是,他確實是阡朧最貼身的護衛,多年來即使從未說破,也理所當然地維持這樣的互動,但這還是林願之第一次聽到阡朧如此直接地宣布所有權…敢情他原來只是個可以分你的我的的東西嗎?這小鬼頭真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
想終歸只是想,林願之很快就移回目光,毫無破綻,葬花夫人也接著開口:
「林願之有自己的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知道,也無需關心。」
「娘!可我想知道!林願之的事我也都要知道!」無需關心,又是無需關心!他最討厭的就是那一句!
「……。」知道有何用?不過是滿足一個小孩的好奇心罷了,林願之可不敢指望這只會耍一大把小聰明的小少主能助他半臂之力。
「阡朧,給你兩個選擇。」葬花夫人見他又要開始爭輸贏,索性祭出最後手段,一聽到這話,阡朧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還沒聽選項就悶聲給了答案:
「二。」
一是許吟風把人打暈帶去領罰,二是自己閉嘴乖乖離開。每次葬花夫人這麼問,阡朧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看到阡朧依舊乾脆地選二後低頭離去,林願之也暗自鬆了口氣,幸虧他年紀尚小害怕挨打,否則他這血契護衛又免不了一陣死去活來了。
待許吟風領阡朧離開,葬花夫人也與林願之一同來到涼亭下,夕陽消失後的天色暗得很快,林願之將涼亭邊上的燭台一一點上後,坐到葬花夫人對面石椅上。葬花夫人隨即自腰間衣帶中取出一支竹製煙管,望向林願之。
「夫人,這是我們家的毒煙管。」雖未使用過,但對冷兵器如數家珍的林願之只一眼就認出那特殊的紫黑色管身屬於林氏。
「你再細看,確定是林家毒煙管?」葬花夫人沒有說破,而是直接將毒煙管遞給他,要他再看仔細些,林願之微愣,接過毒煙管重新審視一番,注意到異樣。
紫黑色毒煙管幾乎可算是林氏的象徵,不僅在黑暗中不易察覺便於行動,對於自家人也極好辨識,因為只有被林家堡主親授這支毒煙管,此人才算是被承認的林氏殺手,但是並非隨便一人都能以一支紫黑色的煙管混入林氏之中,原因在於多數人並不知林氏毒煙管皆以罕見的上等紫竹所製,所以管身是紫竹真正的顏色,不是塗料所能偽裝;此外,毒煙管雕工細膩,還附有不為人知的設計巧思,無法輕易仿造,都是為保林氏不為外人入侵。
而林願之現在手上這支,儘管長寬胖瘦相同,刻紋也仿製地維妙維肖,甚至只有林家人知道的一些手腳都完全一致,如此上等仿物,顏色卻不對勁,雖然色澤相近,但並不自然,且環顧管身可見多處色塊剝落,是以顏料塗抹偽裝的。
「這並非出自林氏。」他道。
「你能很快認出,是因為五年的時間使外層特殊的定色剝落,但五年前,這支毒煙管卻是以假亂真。」林願之聞言臉色一變。
「夫人,您說…這是從林家堡找到的嗎?」五年來,他潛心修練,藏身等待年幼弱小的自己成長到足以自立,期間葬花夫人雖多次告知滅門案的調查進度,卻始終沒有重大突破,如今是第一次,他感覺到一絲曙光。
「沒錯,事實上出事後幾日我派出的人便在林氏遺骸身上找到了它,但仿造太過真實,我們也無法辨識,就只當是林氏遺物收納,直到最近整理才發現異樣。」
「這麼說是有外人混入林家堡了。」林願之很快便有了猜想,俊秀的臉倏然刷沉,枉他對林氏冷兵器知之甚多,卻未能參與辨識…不,這樣高超的模擬技巧,當年的他怕是也無法識出。
「可以這麼推測,混入者與那一批紅衣人應有脫不了的關係。」葬花夫人微微頷首,不否認他的說法。
「關鍵是該如何查出…夫人,能請您再幫我一個忙嗎?」林願之思索幾秒又問,葬花夫人望向他的眼睛,表示他但說無妨。
「我想知道這毒煙管是以何種竹子所製,還有它的顏料和定色技術來源。」
「你想找到它的產地?」
「是,有此等仿造技術的人我想並不多,只要我們從產地縮小範圍開始找,一定很快就能鎖定特定人群。」接下來葬花夫人也懂,從這些人循線上查,不愁沒有蛛絲馬跡…林願之,雖然平日都藏身於影,沒有太多開口機會,但每次少許的談話都能令葬花夫人對他有新的評價。
「我明白了,這件事會再派人查清楚。」
「謝謝夫人。」
「回去吧。」
林氏的工作雖然會將矛頭導向僱用者,可必然也免不了會有人將仇恨算在他們頭上,因此試圖潛入林氏報復這種事並不罕見,但以林氏的實力,林願之不相信光靠一支偽造的毒煙管就能滅他全族,那豈不笑掉人大牙?但若不能,難不成是藉助了其他非人的力量?
雖已無人記得是何時訂定的規矩,但林氏祖訓有云,只要確保遠離一切邪物,君神印便可保林氏強大興旺,且不受這些邪物傷害;因此,江湖上的廝殺他們樂意奉陪,但凡扯上獸妖靈鬼四邪任一種,他們皆是一律回絕,絕無例外。
所以,就算是邪物來擾,林家堡也不可能下場如此淒涼…除非,那從小聽到大卻從未見過的君神印只是傳說?林願之搖搖頭,逼自己暫不去細想太複雜的事,眼下還是得先從那支可疑的毒煙管開始。
另一邊,一走出母親視線的阡朧立刻就奪走主導權,拉著許吟風直接來到兄長阡遲的別院,既然無法在母親面前隨心所欲,那麼背著來不就得了?
「哥!」他大步邁入庭院,而坐在廳內的阡遲似乎早料到弟弟會找來,畢竟重要日子近了,這鬼點子王是決計不會錯過的。
「來啦?」他輕啜一口茶,由著阡朧隨意找張椅子坐下,看到隨後跟進的許吟風才起身。
「大師兄?你怎麼也來了?」母親眼中最守規矩不出格的大師兄竟會被阡朧一併拉來,阡遲不禁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只見許吟風聳聳肩笑了一下,已知自己被拉上了一艘賊船。
「方才夫人找願之談事,朧兒便又鬧彆扭了。」
「喔,朧兒,你又想攙和願之的事了?」那名少年所背負的可非阡朧能輕易承受之事,尤其他如此胡來,確實別知道太多為好。
「林願之是我的人,有何是我不能知道的?老是瞞著我有意思嗎?」一提起剛才被母親趕走的事,阡朧的心底又湧上不滿,皺著眉抱怨。
「朧兒,願之的事有些複雜,連我也不是很清楚,娘也是怕你操心,等你再長大些,也許願之就會主動告訴你了。」阡遲耐心地安撫,他知道阡朧的性格有些任性霸道,尤其對自己認定的所有物就想掌控全部,可林願之也是個人,更是個也許某天會決然離去之人,阡朧對他有如此強烈的佔有慾可不是好事。
「算了!不提這個,我找你們是有別事商討。」阡朧甩甩頭,不再糾結自己無法改變之事,而是壓低音量轉移話題,待二人湊近,他又道:
「再過七日便是我的十五歲生辰了,這回我還是要跟去年一樣。」
聞言,許吟風率先退開腳步,阡遲則丟了句話當作回應:
「朧兒,你可真會折磨人。」去年玩一回害許吟風頂罪被罰,今年竟還想再來?
「我就只有這個願望,一整年就盼著這天,你們不會拒絕我吧?我保證這回一定準時回來,不會再讓吟風大哥頂罪了!」
「你的保證就跟大師兄的記憶一樣不靠譜…。」
「朧兒,此事犯夫人大忌,若真被捉到,受罰的可不只是我們,願之所受的罪更會遠勝於此。」許吟風接話前特地瞥了一眼阡遲,那一眼雖然跟平時一樣溫和帶著笑,卻讓阡遲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打了個哆嗦,果然,再溫柔還是跟在母親葬花夫人手下的。
「我不怕,願之也不怕的。」阡朧回應十分肯定,他深信這不只是自己的希望。
「你確定?」就算林願之可能會受心脈劇痛之苦?
「我確定。」看著他堅定的表情,阡遲也不忍拒絕,但是轉念一想,他有另一個主意。
「朧兒,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這不是你的十五歲生辰嗎?按道理,也差不多該到初召的年齡了。」
「是啊,怎麼了嗎?」
「一般而言,咱家人初召前都會出外歷練幾日,當作成為喚靈人的第一步。」一聽阡遲這麼說,阡朧雙瞳乍亮。
「歷練?真的嗎!所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出行了?」
「嗯,其實要順利初召並不容易,通常必須經過一些適當的刺激,而且多數人都是在實戰中領悟的。」阡遲接著如此解釋,他自己會在十五歲提前成功,也是為了救單煙雨而意外觸發的。
「這麼說來,也許我們能試著說服夫人,讓你以初召歷練之名外出了。」許吟風聽完也贊同地頻頻頷首,至少他能免於再度被夫人責罰的風險了。
「那就這麼辦!興許此次出行我真能成功初召也說不定!」
悄然坐在門外屋樑上,林願之沉默聽著剛才那段對話,若有所思地呆望遠方,憶起一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