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 賞櫻(下)

本章節 5727 字
更新於: 2020-04-19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配!」「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白櫻盛開如雲,在藍天為襯、綠草為托之下,堆疊起重重壯闊粉白,隨風搖曳間,宛如側耳傾聽著樹下人們的歡鬧笑語,微微頜首,垂下幾枝櫻蕊,落了數枚雪英。
  
  看著於熙跟陸馳坐在另一棵櫻樹下玩黑白配,然而幾乎都是陸馳贏,猜拳之後的手指比劃於熙幾乎一招就上,陸駒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小熙你放水不會放得太過頭嗎?幾乎都猜中小馳比的方向你也很行欸。」
  
  「我沒放水。」於熙不服氣地回了一句。陸馳接著哥哥以軟嫩童音:「不過於哥哥連猜拳都一下就輸耶……」
  
  陸駒撩起袖子,坐到兩人之間形成三角之勢:「就是說啊,跟我玩就沒輸得這麼慘。小馳換哥哥跟你猜!」
  
  「欸不要,我要跟於哥哥玩!」「你是贏上癮了喔?放小熙哥哥去休息一下啦,我來。」
  
  於堃笑了笑:「小熙的反應力是真不行,還好沒說要處罰不然那張臉都要畫花了!」
  
  「於大哥就真的太厲害了,我這不就多罰好幾杯嗎?」陸父才乾了一杯酒,擱下僅一百毫升容量的小玻璃酒杯時,那張臉已經不爭氣地漲紅如熟透的牛番茄。
  
  於堃扯了下寬袖,一臉興致勃勃:「再來。」
  
  兩個男人也玩開了,出手的同時大喊:「六連!」「七巧!」「乾啦!」
  
  兩名女子則倚靠彼此輕聲聊著:「吉兒呀,平常就妳和小馳住在這麼大間的屋子裡,不會覺得寂寞嗎?」
  
  「如果妳願意常來陪我的話,我就不會寂寞了呀。是說打理這麼大間屋子,當然是有請人來固定清掃,不過我不喜歡有外人常常出入,大概一個星期只讓她們來一次吧?」
  
  「不怕有壞人來嗎?」海蓮娜幾分擔憂。
  
  「不怕不怕,這棟房子有保全系統,和警局連線的。」陸母倒毫不在意:「而且外子再忙一陣子就會回來住,眼睛眨一下就過去了。」
  
  「那我有空一定常來看妳,妳也可以常來我家嘛!我把地址給妳呀!」嬌笑說著,海蓮娜掏起手機,把地址輸入電郵,傳送給陸母。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會常去找妳的。」陸母拿起手機,接收了電郵,笑得美滋滋地。
  
  「不行!酒不夠了!小熙再多拿點!」於堃喝得有些高了,吆喝著一旁已經暫時閒下來看兄弟對戰的於熙去拿酒。
  
  於熙也就起身往大屋裡去,從冰箱裡拿了瓶白酒出來,再回到櫻花樹下,交給父親後,就看著父親開了酒,拿著幾瓶不一樣的汽水和果汁亂混一通:「看我於家特製調酒!」
  
  『只是全摻一起嘛……』於熙沉默地看著父親發酒瘋。只是在父親調完後,就被揪住了:「好!你也來喝!」
  
  「我未成年……」於熙甩給他爸一個白眼,於堃倒是已經不會注意他的臉色了:「姓於的不能讓人瞧不起!給我喝!」
  
  被硬灌了一口,不過幾乎只有果汁汽水的香料糖味,於熙也就接過爸爸給的一杯調酒,坐下來慢慢喝:『幾乎沒什麼酒味了,應該不會怎樣吧?』
  
  「小駒小駒過來!於伯伯的調酒很好喝的啊!」醉到很嗨的陸父也招了陸駒過來,分了一杯酒給他。
  
  接過那杯酒後,陸駒淺酌一口,皺了眉頭:「喝起來是沒什麼酒味……就是果汁汽水嘛。」
  
  「小駒不是很會變戲法嗎?玩幾手來瞧瞧!」陸父大笑起,陸駒也就放開了手,取出一枚硬幣:「那就來個最基本的好了……」
  
  硬幣在靈活的指間躍動如奔跑的孩子,自拇指翻往小指而去,再流暢地折返消失於他的雙手間,有如魔術師般地在眾人面前晾了晾雙掌示意硬幣已不在他手上,一個響指,再自陸父左耳後方以食指與中指挾著那枚硬幣出來,一時間四名大人樂得掌聲雷動。
  
  「來個厲害點的吧!」於堃顯得相當興奮。
  
  「那就撲克牌吧。」陸駒拿起早就被擱在一旁的撲克牌,為了在櫻花樹下打發時間,大人們可不只準備了酒食和撲克,骰子和骨牌也被拿出來備用。
  
  在他變起戲法的時候,被晾著的陸馳也回到媽媽的身旁去,喝起果汁順便被媽媽餵了一片蘋果派,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哥哥變戲法呢。
  
  「來,大家看一下黑桃A。」陸駒自牌組裡拿出那張花色最明顯的牌在眾人面前亮過一周,再把它插回牌組裡去,接著是他最拿手的花式洗牌,雙手規律地轉開牌組,讓牌一張張迴開翻飛於兩手之間,舞動翻騰如蛇似龍,看得眾人又是捨不得眨下眼。
  
  洗牌切牌過三輪後,陸駒只消隨手一抽就是那張黑桃A了。
  
  「哇!哥哥好厲害!」陸馳都要站起來鼓掌了。
  
  「欸,以示證明一下,其他的牌都很正常喔。」陸駒把牌轉開,讓所有人都能看到剩下的牌面花色。再度把牌疊回,兩指挾著那張黑桃A在面前以自信的笑容展示,旋即那張牌立刻消失於眾人面前彷彿被騰空抽走或隱形似地,牌就那麼不見了。
  
  「好,牌到哪裡去了呢?」陸駒故弄玄虛地笑了笑,屈身往於熙那方,從他頸後抽了出那張黑桃A:「在這裡喔!」
  
  但是於熙卻和其他人不同,眼睛絲毫沒有為之一亮的驚喜,反而顯得有些呆滯,就像連陸駒從他頸後抽牌這件事他完全沒發覺到似的。
  
  「小熙想睡覺嗎?」查覺到他的異狀,陸駒關心地拍了拍他的肩,確實地換來他的點頭。
  
  「因為昨天晚上他通宵了。」於堃沒好氣地,並又多倒了一杯飲料給於熙:「早跟他說過今天要出來玩,偏不聽,就要寫什麼部落格,早上六點才睡了一個小時。」
  
  於熙接過後也只當汽水一口就喝完了,然後起身,迷迷糊糊地:「我可以先跟陸學長借床睡一下嗎?喔……我要先去刷個牙……再睡……」
  
  「借床當然是可以啦……」陸駒見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與其說是想睡,更像是喝醉了,而連忙起身攙住他:「我先帶他去休息。」
  
  「喔。」於堃應了一聲,又多喝了杯酒。
  
  目送陸駒攙著於熙回屋裡去,於堃才斂了笑意,凝起深沉銳利的目光,方才的醉態彷彿只是演戲那般,問:「這些年來,『駒』這孩子還有和你們提過當年的什麼事?或是他想做什麼、想知道什麼嗎?」
  
  「這個嘛……」
  
     *     *     *     *     *
  
  扶著於熙去過浴室,等他刷牙漱口完順便拆下隱形眼鏡收進隨身盒裡後,陸駒才把他攙回自己房間去。打開房門將他扶至床邊時,於熙就像受到床的深深吸引,立刻伏到柔軟的床褥上去,揉了揉陸駒那顆大軟枕,甜膩膩地趴了上去、閉上了眼。
  
  簡直像當自己的床似的,這也太好睡了吧?
  
  陸駒在床沿處坐下,伸手輕撫那頭金髮,難免心生憐愛之意,拉過被子蓋在他的身上,但才稍稍攏上,就被於熙給掀開了。
  
  「好熱……」迷糊不清的低喃,翻身掀開被褥的同時,於熙隨手扯脫了腰帶,敞開胸膛的單薄浴衣下,雪白的肌膚正泛著薄紅,滲著汗珠,蒸騰起灼熱的酒氣……儘管睡姿超差地抬起一腿勾攔下被掀去一旁的棉被卷,但浴衣下襬卻因此大開,裸露出白皙甚少體毛的長腿。
  
  幸好他裡面穿的是白色四角內褲,不然現在連胯下的形狀都要一清二楚了吧?明明是個直怎能騷到飛天了呢?
  
  『對我友善一點,你爸才剛警告過我欸……』陸駒挪手撫上他大敞著的前襟,看似要為他理衣但卻只是停在他的前胸肌膚上,距離心口只有五公分,卻已經感受得到那明顯過快的心跳與灼熱焦躁的體溫……因酒精翻騰而變得異常的一切:「你爸是給你喝了多少酒啊?」
  
  「才喝一點點……沒醉啦……」於熙半歛渙散的視線,無力地挪了一臂擱在暈極的額上:「我覺得……好熱……學長,能不能開一下空調還是風扇?」
  
  「不行,現在讓你吹風會感冒。」陸駒這才把他的衣服給拉攏好,看著於熙再度暈沉沉地像沒聽見他的聲音,沉默半晌後,就權當醉言瘋語地,玩笑般地問了句:「你喜歡鷹學長多一點還是陸學長多一點?」
  
  雖然明知道答案,還是想在聽到答案的時候,笑著回答:『你這個沒良心的,明明我照顧你比宇文學長照顧你要多啊。』
  
  但是,原本思考邏輯就有點怪怪的於學弟,醉了之後的邏輯簡直放飛到宇宙了,像想到什麼似地,雙手摀臉像哭了似的生氣:「你們只知道讓我交配!我要的是愛情!愛情啊!」
  
  『啊靠……已經醉到完全無法溝通了嘛。』
  
  雖然那只是最近常被問是零號還是壹號的壓力累積。同學們問到後來甚至直接說「你就決定是受好了!」「你看起來就是個受嘛!」來完結這個問題,他就算有滿腹的 WTF 也無從抗議起啊。
  
  陸駒頗無奈地伸手摸摸他的頭安撫:「好啦,不要生氣,不問你這些事了好吧?」
  
  在他揉了揉那頭金髮後,於熙才鬆手,讓陸駒見到了那雙盈滿晶淚的藍眸,與泛著紅的鼻子:「哇靠,你還真的哭了啊?」
  
  於熙沒回話,只是伸手揉上淚眼,陸駒見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聲提醒「眼睛不要揉」,低頭輕輕靠上,在於熙下意識地緊闔起眼皮時,以嘴唇吻去那沾濕了長睫的鹹水。
  
  要想不對他溫柔,簡直辦不到,正因為他全身破綻,要如何說服自己不出手?
  
  嘴唇下挪,吻過他的鼻樑,停留在略薄因著體熱而豔紅的雙唇上,淺嚐到牙膏的清涼薄荷味,在此時也只換來他一句暈頭轉向的疑問:「……為什麼要親我?」
  
  「……你跟宇文學長還是朋友時,你就常隨便他親,」心存芥蒂之事,只要一提起,就被扎痛一次,只是他還是得笑著,說:「所以對小熙來說,朋友也能接吻的,對吧?」
  
  「才……」只出一個字,嘴唇就被陸駒的嘴含上吮吻,硬是堵住那句回答:『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但是我不想聽喔,你這個壞孩子。』
  
  無視他的陪伴、默視他的關心、挑戰他的底限、惹得他發狂……
  
  只是今天不是時候,不管是才剛收過警告,還是酒喝多了其實他現在也硬不起來,總之,他鬆開他的嘴,牽起一絲銀沫,卻也只能以舌舔斷,眷戀不已仍得起身,指尖撩撥般地輕輕在他的臉龐、頸項、胸口處游移。
  
  「今天還是先放過你了。小熙……」
  
  酒意作祟,於熙早已暈沉睡去,任著陸駒撫觸,毫無反應。那話,大概也是傳不進他的耳裡,所以才說得出口吧?
  
  「我喜歡你喔……」
  
  「比宇文學長還要喜歡你。」
  
     *     *     *     *     *
  
  『……小熙,我喜歡你喔。』
  
  於熙醒來後,房間已是一片幽暗,側耳傾聽,依稀聽得見於主宅外母親的歌聲與大人們的吵鬧……倚賴窗外透進來的光,在打開臥室的燈之前,他先摸向窗檯處,開了窗,讓幾分涼冷的夜風清爽了鼻腔,醒了醒昏沉的腦袋。
  
  雖然窗戶開的方向他看不到在正門方向處的夜櫻歡宴,但在他面前,仍有盛開的櫻花樹,宛若沉積於地的白雲山巒,在由下往上打的彩燈下輝映著淡色多彩層次,美不勝收。當風吹起時,搖曳起的櫻雲就彷彿有了生命,攝人心魄……
  
  他做了一個很難得沒有忘掉的夢,夢境裡的一切歷歷在目,就像真實發生過的事似地,讓他在回顧起的此時,再次陷入混亂……他夢見了,被櫻花柔和了世界所有色彩的那一刻,他和某人交換了誓言、交纏著肢體……在茵茵綠草之上、雪櫻綻放之下,有了肌膚之親。
  
  僅管只是做夢,他下半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但他確實認為自己和對方做著那樣的事。
  
  在夢裡,他是很愛、很愛那個人的……聽著他如天籟般的聲音,無論是笑語,或是輕如花絮的喘息,總能吹得他心緒就如四散飄舞的蒲公英。而他的容顏,稱不上世人眼中的美,但在他眼裡是舉世無雙的可愛,無論是生氣或是開心,或是凝起眉目如野獸般痴狂的表情……都能在他心湖裡泛起陣陣漣漪。
  
  只是現在回憶起來,他非常凌亂,因為夢裡的那個人,不是宇文鷹,而是陸駒。
  
  『我是喜歡鷹學長的吧?為什麼是夢到和陸學長?』
  
  現在回憶起來,簡直像是自己背叛了宇文鷹,先是不可置信地,發現了自己的顫抖,然後感覺到心臟被灌了鉛似地,沉重得他只能倚靠窗框支撐自己站不穩的腳步。
  
  『難道我是只要被溫柔對待了,就會忍不住愛上對方的那種人嗎?』
  
  噁心感直衝而上,他摀著嘴,雖然也沒東西可吐,但也止不住一陣頭昏,宛如將被周身的黑暗所輾碎,而他卻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我花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弄清楚對鷹學長的感情,結果卻只是這麼脆弱不堪的東西嗎?』
  
  被獨占慾與嫉妒焚燒,才甫從那烈焰脫身,卻被背叛的罪惡感灼上背脊,他不懂最近的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噁心到想吐。
  
  『我竟然對陸學長……』
  
  這麼一來,不要說是辜負宇文鷹,對陸駒來說,也只會認為他是個下賤噁心的東西吧?
  
  『不行,現在恐慌還太早,只要我不說、不表現出來,不會有人知道的。』
  
  窗外的櫻樹花雲,搖曳著炫麗的光彩,純白、聖潔而壯麗,說來多諷刺啊?櫻花的花語是純潔與高尚,在那之下,暴露出他內心的醜惡與荒涼……或許……他還能再假裝一陣子吧?
  
  騙過自己、騙過其他人,然後就能世界和平了,不是嗎?不要影響到別人、不要麻煩到別人……所以,該下樓了吧?
  
  深吸了口氣,起身,往門外去。
  
  當他出了主宅大門時,就可見到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還在原地,只是多了一架烤肉爐和一台伴唱機。還好這間大宅是孤立於此的,距離陸家最近的鄰居也要走上個三百公尺,中間隔的不是農園就是山林地,不然一定會被抗議吧?
  
  媽媽正唱完一曲,引來其他人的熱烈鼓掌。就算是放下麥克風將近十年,她的歌聲依舊清婉甜美,於熙也跟著鼓起掌。
  
  「唉呀!小熙你終於睡醒啦?」海蓮娜先發現到他正朝這方走來,開心地伸手招了招。
  
  在他來到櫻樹下的野餐席時,於堃也虧了他一句:「晚上不用睡嘍?」
  
  「反正有 WIFI 不愁沒事做。」於熙冷回之後隨便找個空位坐下,拿出手機滑了滑。
  
  「我們烤了不少東西,你也該餓了吧?」陸駒捧過剛挾上熱騰騰香噴噴烤肉的盤子,來到於熙身邊坐下,一手在旁邊摸著吐司片:「要吐司嗎?比較容易飽喔。」
  
  「喔好,謝謝陸學長。」於熙這才收起手機,從陸駒手中接過盤子,視線卻不經意地停留在,那寬鬆前襟下毫不設防的平坦胸肌……
  
  脖頸、胸口……在夢裡,他吻過他那些地方……而他,還記得嘴唇的觸感,還記得他被吻過哪些地方……他的指尖,滑過他身上哪些地方。明明是做夢,卻像被烙在肌膚上,這些觸感仍熾熱著,無法忘懷。
  
  --這一切都太糟糕了。他既不明白,也不想要對一向照顧自己、關心自己的好朋友有那種心思。
  
  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把視線移回盤中的食物,以銀叉叉起一小片肉,慢條斯里地往嘴裡送,並在心裡評估分析起:『陸學長的肌肉量看著也不多,但力氣卻很大,就是肌力超乎常人是吧?平時做什麼鍛鍊呢?』
  
  櫻花雖美,但他早已無心欣賞。
  
  只附和著父母親友的活動,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平淡地在陸宅渡過一夜後,星期日下午和父母一同回家時,順便載了陸駒回宿捨去。
  
  在後車廂,為了避免尷尬或失言,於熙索性睡上一整路,只在抵達宿舍後,醒來和陸駒招手道別……看著對方依舊笑盈盈的表情,也許他順利瞞過了吧?
  
  『可能我這陣子,離陸學長遠一點比較好……』
  
  不想被看見那骯髒汙穢的自身,他唯一知曉的方法,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