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９　賞櫻（上）

　　
－－假日，陸駒罕見地被叫回家了。
　　
　　
　　原本一個月只需要回家一趟，加上再過不久就是清明連假，陸駒並沒打算在三月底的時候回家，只是養母打了電話「家裡櫻花開了，回來看看吧。」，所以他也就在星期五結束樂團練習後，收拾收拾搭車回家了。
　　
　　正如養母所說的，庭院裡環繞主屋所種的九棵大櫻，在他還離家數百公尺外就見到高出圍牆的白花雲，於燈光輝映下盛放著虛幻的美豔，而不禁遺憾：『應該叫小熙也來看看的。』
　　
　　陸家的櫻花是在主屋初建時就移栽過來的染井吉野櫻，白中帶點淡粉、花期也僅一周，本不產於此國，又僅能靠插枝移植，也就想見當時陸家的家勢有多麼龐大？但這樣的陸家也曾經差點……
　　
　　總之，他很想讓於熙也見到這樣的美景，雖然春天到了，到處都有各式品種的花能賞，但在陸家賞花和路邊跟其他遊客擠著一起賞花就是不同，櫻花是適合安靜少人的時候細細品味玩賞的呀。
　　
　　進了家門，才發現連長時間不在國內的養父也回來了，在客廳正蹺著腿品茗中，一身西裝仍未換下、行李還擱在玄關旁，像是他也剛回來不久。見到養子，他也只淡淡招呼：「好久不見，小駒，學校還行嗎？」
　　
　　「還行。叔叔國外的擴展事務忙完了嗎？」他也禮貌性地關心回問。
　　
　　「暫時告一段落而已。」養父回答。
　　
　　養母捧著茶水走出廚房時，正巧見到剛入門的陸駒，立馬堆了一臉笑：「阿駒回來啦？吃過晚飯沒？」
　　
　　現在的時間已是晚上九點，陸駒也就點頭：「車上吃過了。」
　　
　　「吃過就好，快去洗澡早點休息，明天有很特別的客人要來。」養母雖然是微笑，但看得出來她真心的高興。
　　
　　特別的客人？能有多特別？讓一向似乎只是為了客套而裝笑的養母開心得像個要出國旅遊的高中女生？陸駒不好再多問，也就對應幾句便往樓上去了。
　　
　　到了隔天，陸駒帶著陸馳在庭院玩球時，聽著門外靠近的車聲，原先以為只是路過的車輛，但車卻在大門外停下了。接著陸駒聽到車門開關的聲音，與門外男人說話的聲音：「嗨，陸老弟，我帶老婆兒子來了。」
　　
　　那聲音越聽越耳熟啊？
　　
　　陸駒開了大鐵門，站在門口的人都要驚呆他了，就連那人也一臉有點尷尬：「小熙？！」「陸學長好……」
　　
　　方才按下門鈴並撥了手機給陸父的男人，便是於堃了，難怪陸駒總覺得聲音耳熟。收了手機，他衝著陸駒一笑：「咱們很有緣不是嗎？」
　　
　　見到他才下車的海蓮娜立刻移步往丈夫身邊靠，以著一臉似笑非笑：「真是好巧啊……我一直以為姓陸只是碰巧的事。」
　　
　　這時陸家父母才出了家門，陸父急急往大門這裡行來，張臂就是和於父來了個親暱的擁抱：「於大哥啊，咱們有多少年沒見了？沒想到你居然搬回這裡住，真是讓我太驚喜，這不連忙趕回來跟你見上一見咯。」
　　
　　「陸老弟啊，幾年不見看你混得還不錯嘛？真是太好了，我以為你們一家都在日本定居，早知道你們還住這兒我就先來找你泡茶了。」
　　
　　「唉呀只有我一個人出去辦事，您和嫂子想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都能來。」
　　
　　陸母則是小碎步飛奔過來，幾乎要跳到海蓮娜身上似地緊緊抱住了她轉上兩圈，後者也回以開心的甜蜜擁抱：「海蓮娜！我好想妳呀！」「好久不見了我的吉兒寶貝！」
　　
　　雖然陸駒早就知道養父母口中的恩人就是於家雙親，不過於熙肯定對這事完全不知情，張大了雙眼傻傻地站在旁邊，被一樣一臉呆懵的陸馳牽上了手，畢竟小馳也沒見過媽媽這麼興奮的樣子。
　　
　　「好啦陸老弟！等一下再慢慢敘舊！先讓我把車停進你家院子裡！」
　　
　　於堃比了下身後停在陸家大門外的銀色轎車。
　　
　　　　　＊　　　　　＊　　　　　＊　　　　　＊　　　　　＊
　　
　　「不能讓小熙想起那時候的事，明白了吧？」
　　
　　利用先叫於熙去換衣服的空檔，於堃當著陸父的面前，以著皮笑肉不笑的一張俊臉，對陸駒提出了警告：「如果你還想好好過日子的話。」
　　
　　其實於堃早就猜到了吧？所以見到他出現在陸家大宅時神色依舊泰然，只是礙於妻兒面前不能出言恫嚇或暗示，在海蓮娜和於熙都去換衣服的此時，才露出了獠牙。
　　
　　只是現在也已經嚇不倒陸駒了，就算那態度令人不快，但其實陸駒只要轉念一想，很容易就能發覺於堃和自己是相同立場、相同的願望，僅僅是想護著於熙，如此單純的事罷了。
　　
　　義父在一旁面露沉重的表情，看似與於堃一同壓制陸駒，但實則是想護陸駒：「我們儘量不會在那孩子面前提到過往的事，這是我可以向於大哥保證的事。」
　　
　　陸駒也就回應：「我知道讓他想起來沒好處，我不會這麼做。」
　　
　　「……之前小熙身上的傷，他說是意外我也就算了，那孩子，我和海蓮娜是不願意他查覺自己哪裡和正常人不一樣，才那樣任他自由活動。你是知道他有記憶斷片情況的人，也是他親近的人，我才把他交付給你……再有下回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對於堃來說，不會貿然向陸駒動手的原因，十有八九是顧慮到兒子和他感情很好，只是該給的警告他還是得給，尤其陸駒這少年，他是打從直覺上的無法放鬆警戒，偽裝得再好也逃不過他靈敏的嗅覺。
　　
　　「我知道，不會有下次了。」陸駒雙眸斂了光芒，低聲回應。
　　
　　長期不在家的陸父聽得一頭霧水，但他知道不是自己該插話的時候，也就靜默不語。沉默很快被腳步聲所打破，於熙已換好一襲白底淡藍菱紋的浴衣，自一樓浴室裡出來，回到客廳時說著：「我換好了，可以換人用。」
　　
　　主臥室現在是陸母、陸馳與海蓮娜一同使用，於堃也就拿好陸父準備給他的墨藍浴衣，接著於熙之後去浴室換裝，陸父與陸駒也往二樓陸駒的房裡去更衣，只留於熙一個人在客廳：「那我們也去換衣服，你在這裡等等我們吧。」
　　
　　於熙靜靜地目送所有人散開去更衣，總覺得自己被刻意隔開了應該只是錯覺吧？
　　
　　其實賞個花不需要特別換衣服的，只是媽媽和陸阿姨好像很想穿上和服在櫻花樹下拍照，所以連男士們也被要求換裝了。至於衣服怎麼來的，就是陸叔叔從日本順便帶回來的了。
　　
　　「小熙！小熙！你看看！」
　　
　　踩著木屐發出磕蹬磕蹬聲、著上一襲淡粉薄紫漸層的大櫻花和服，海蓮娜盤起一頭金色長髮結成髮髻、以櫻花簪固定，簪上花瓣流蘇隨著碎步搖曳，十指輕攬如翼振袖，開心地在兒子面前轉上一圈，讓他看看純白亮綢寬版腰帶在身後結成的斜蝴蝶：「你看媽媽這樣，美嗎？」
　　
　　於熙以著淺笑回答：「嗯，媽媽好漂亮，我猜爸爸等一下一定會看傻眼的，太美了。」
　　
　　海蓮娜甜甜笑著，臉上漾開少女般的暈紅：「謝謝，小熙也很帥，不愧是我和達令愛的結晶。」
　　
　　跟著海蓮娜出來的陸母牽著換上藍色浴衣的陸馳，她也著上一套紫鳶色和服，色彩繽紛的日本傳統圖樣以金漆繪邊，相當華美，而她的髮簪，則是帶著眼羽流蘇的金孔雀造型。如果說海蓮娜是春天甜美的少女風格，那麼陸母就是冶豔高貴的盛裝打扮了。
　　
　　於熙朝陸母禮貌式地點頭：「阿姨也很漂亮。」
　　
　　「謝謝。」被於熙一誇，陸母的臉頰也染了層薄紅：「在他們出來前，我去舖野餐巾吧。」
　　
　　「這種事我來就好了，阿姨告訴我怎麼舖？」於熙抱過被放在桌上的野餐巾，往門外去，陸母也就牽著兒子跟著出去，海蓮娜則提起她和兒子一大早準備的餐籃跟著走。
　　
　　春天已來臨，除卻滿樹繁花，就是地上那新綠嫩芽抽高而成的絨毯，就算不舖上野餐巾，直接躺上去打滾也十分愜意，不過於熙還是按陸母的指示，在櫻樹之下舖開防水的白色野餐巾，讓母親擺置起食物，他們準備的多是三明治、漢堡、沙拉等歐式簡單餐點。
　　
　　於熙看著母親和阿姨兩人親暱地一起併肩跪坐、一邊擺置食物有說有笑地，雖然他安靜，但她們也沒忘記他完全狀況外，嘻笑地談起：「小熙好不好奇我們什麼關係？告訴你，媽媽和吉兒阿姨可是讀同一所高中，我們從那麼久以前就認識了！」
　　
　　「感覺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沒想到一晃眼都十幾二十年過去了。」陸母掩嘴以笑意附和海蓮娜：「海蓮娜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出唱片了，經常請假沒來上課，我也是到學期中才知道我有一個名人同學。」
　　
　　海蓮娜笑靨如花：「那時候如果不是有吉兒幫助我的課業，我搞不好高中都沒辦法畢業了。」
　　
　　陸母同樣笑得極嬌：「在遇上海蓮娜之前我一直以為認真樸實的好學生才是我該扮演的角色，那時候我過得很壓抑很不快樂……認識她之後，才發現人生可以有很多種精彩的方法，就算我的婚姻早早就被父母安排好了，我也依然可以……」
　　
　　海蓮娜摟著她的肩，笑語：「就算不是戀愛結婚，但妳還是嫁了個疼妳的可靠丈夫，我真為妳高興。」
　　
　　「嗯。」陸母嬌羞地低下頭來。
　　
　　「那時候她家的情況可嗆了，她一滿十八歲，她父母就急著把她嫁到陸家，當時的局勢相當動盪不安，上一輩想靠兩家結親來穩定家業，但沒撐上幾年呀……」海蓮娜八卦著陸家的往事，接著突然又害羞地把嘴唇藏在袖後、微低下頭：「這就要談到爸爸和媽媽是怎麼結婚的了……小熙想聽嗎？」
　　
　　於熙點了點頭。
　　
　　陸母談起：「陸家原本就是貿易起家，然而當時政局動盪，為了維持出入關口的順暢，才和我締結姻緣……因為我娘家是從政的。只是後來發生重大事故，陸家海運的船隻沉沒……原本只是賠償的問題，卻被扯出過去陸家足以被冠上叛國賊的歷史，一時間成為社會輿論大加躂伐的對象，所有經商通路幾乎被掐斷，連我娘家也不敢插手，連忙撥得一乾二淨，陸家那時可說是經歷最黑暗的時期……子孫離散往國外避難，幾乎不敢待在這裡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公公也因為大受打擊的緣故，大病一場後撒手人寰，支撐整個陸家的重責大任就這麼落到外子頭上，當時的外子也才二十四歲，別說年輕沒經驗，需要仰仗的老職員也全跑光了……家裡能變賣的土地都變賣掉，付了無法撤單的帳目和賠償金，收了無法賣出的貨物，負債上千萬，只剩這間屋子，公公臨死前吩咐絕對不能賣……這是陸家的根，只有這裡絕對不能動，我們想東山再起，也必須是在這裡。」
　　
　　海蓮娜接在密友之後說起：「吉兒來找我的時候，我簡直都要認不出她來了……曾幾何時青春亮麗的女孩，已經成了枯瘦的病女郎？我看得都要心疼死了。問她我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她說了很多陸家的情況。那時候啊，達令追我追得可勤了，我也早就認定他是我的真命天子，但是我還不確定要不要那麼早結婚？那時我才二十歲呀……但是你爸爸呀，年紀輕輕的，那時已經是一間大公司的負責人了，雖然也是貿易商，不過和陸家在東亞貿易不同，你爸爸經營的是歐洲貿易，所以那時候我就跟達令說了：『要是能幫陸家渡過這次危機，幫他們把庫存全部清掉換現，我就嫁給你，而且是馬上。』，然後啊……達令不愧是達令，他超帥的！」
　　
　　看著媽媽發起花痴的可愛模樣，於熙想，一定是爸爸完成這項任務了吧？
　　
　　「在說我什麼呀？」父親的聲音響起，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他們五步之外了。母親起身，朝父親飛撲而上：「在說達令你最帥了！」
　　
　　於堃臉一紅，緊摟著海蓮娜把她公主抱抱起轉上兩圈，笑得跟個白痴似地：「什麼什麼？哈妮才是最美了！看妳穿這一身，我都想戳瞎小熙了啊！這麼可愛漂亮的哈妮不想給其他男人看啊！」
　　
　　『又在耍智障了……』於熙只默然地在心裡暗翻白眼。
　　
　　這世上哪有一直吃兒子飛醋的笨老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