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Ⅱ、玫瑰與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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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4
  華納的魔法制度或許是國內最值得誇耀的地方。由於魔法資源的稀少性,術士通常在社會中佔有很高的地位。然而魔法並不是憑空出現。一開始只有生活在森林裡的精靈,以及極北之地的龍有使用魔法的習性,我們將其稱為精靈魔法以及龍魔法(本章節不詳述兩者的差異)。而在人類發展到城邦時期後,隨著城市的開發,與精靈的接觸才逐漸增加。人類在種族之間的交流學習到了魔法的使用,造成了第一批術士的出現。而經過多年的發展,人類的術士逐漸演變出了自己的系統,這時術士的數量多了起來,在政治層面上也逐漸注意到爭奪魔法資源的重要性。但美其名為爭奪,實際上仍是以南方國家獨霸的局面;北大陸的居民由於龍神信仰的影響,對精靈成負面態度,也因此排斥使用精靈魔法為宗的術士。

  華納在政治制度尚未完善的時期,為了留住魔法資源而創建了術士集會所。隨著政治的發展,術士逐漸在社會中擁有一席之地,集會所也逐漸地成了政治的輔助設施。由於女性在魔法學習上的優勢,居民開始稱其為女術士議會,儘管其在政治上的正式名稱仍稱為術士集會所。集會所目前由政府不同領域的領導術士組成,作為政府的制衡組織,但美其名為制衡,實質上術士早已幾近控制住了政府所有部門的龍頭,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集會所的地位也持續上升,成為各個政治黨派極欲控制住的機構。
        ──擷取自史提.諾恩海姆,「論華納的魔法制度與利與弊」。


              
  史登.費傑羅跑著。

  他跑著,衝刺過一片片的樹林,快速跨過一個又一個的商道,在佈滿青苔的石頭地上努力地用光腳抓地保持平衡。他沒有鞋子可穿,感受到腳在粗糙的地上磨擦著,他的腳皮被石頭磨破,被地上尖銳的樹枝刺穿,在腳下的矮草堆留下淺淺幾橫血跡。然而他只是跑過幾個水塘,試圖把腳上的血沖淡些。每次踏入水中時傷口都隱隱作痛,像是要從內側把腳掌撕裂似的,但他咬著牙,忍住想要大叫的衝動。

  他不能停下來,絕對不能。

  只要跑過華納和阿薩的邊界,他便自由了。再也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曾經做了什麼,是如何被人當作用完就丟的魁儡。他幫自己想了一個假的名字,想著要用什麼方法讓長相改變一些,好讓華納那群渾帳即使動用外交手段也不能找到他。

  阿薩的酒館會收他到那兒工作的,他知道那邊總是缺人手,越靠近北邊的越缺,沒人想要在那邊工作。

  他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但他相信酒館願意提供在那兒工作的人一席溫暖的被窩,要是沒有,他也可以乾脆就裹著毛皮外套,睡在城中的廣場裏頭──噢,想當然的,他沒有外套,只是他堅決認為,只要他能夠跑到超過邊界,他一定能找來一件的。

  對史登而言,只要不要再躺在那冷冰冰又潮濕的監獄地板上,要他在阿薩的寒風中凍死也可以。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從那邊出來的,怎麼樣也不可能再回去。

  史登想起他在監獄裡過的五個月苦難時光,他之前替黑幫工作,在瑪瑙區的酒吧當酒保。有次他受到指示,去某個他壓根兒記不起姓氏的保守派貴族家裡,偷了幾個看起來很值錢的東西──天知道那是拿來做什麼的,他也不想問,應該說,不敢問。

  反正收到指示,他便偷。就他以前的經驗,後來拿到的獎金夠他花個二十年。

  他那次做得很成功,從閣樓的窗戶成功溜了進去,神奇的沒有任何人發現,放在大衣口袋裡的麻藥粉也自然派不上用場。他一路溜下直到儲藏室,拿了幾個指定要的物品,又順手帶走幾個黃金飾品杯。

  行動顯然很幸運──現在他會這麼說,至少到那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很幸運──他毫髮無傷地又從閣樓出來,帶走那些值錢的寶物。他特地繞了遠路,走了幾個暗巷回去,到酒吧的儲藏室裡頭交給指定的接手人士。

  每次上頭派事情給他時,接手的人都不一樣,到那之前都沒有重複過。他也不清楚到底跟他一樣在底下工作的有那些人,有人和他說他來接手貨物,他也沒有多猶豫幾秒,便把得手的東西給了出去。

  該死,誰想的到那人竟然是個術士。

  於是,想當然的,他進了監獄,還是被關在城鎮中央,只比關政治犯的要好一點。他在監獄裡的五個月期間,頭一個月他祈禱上面的頭子會想到來把他救出來,畢竟他為他們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偷過不知道多少值錢的寶物。

  但他發現他錯了,他們根本不想管一個失敗者,尤其是把寶物丟了,還在監獄裡蹲著的失敗者。對他們而言史登毫無用處,還巴不得有人幫他們把他處理掉。

  後三個月他首先試著跟獄卒打交道,說著他會把有關黑幫的資訊全部給他們,求他們至少減點刑。那些獄卒顯然不吃這套,而且他也只清楚那些對中央而言沒有用處的小嘍囉資訊。於是獄卒只把他拉出來打了一頓,他還是得吃牢飯。因此,後來的時間他幾乎都用來祈禱,祈禱有人能把他從這又臭又髒的鬼地方弄出來。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的祈禱似乎成功了。

  前些時間,正當在在煩惱晚上的濕氣和監獄裡的冷風弄得他沒有一個好覺可以睡時,有個人打開了他牢籠的門。那人一身黑,但看得出是個男人,並不特別壯,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瘦了,但還是偏離不了標準身形。他持著不知從哪兒拿到的監獄鑰匙,在手中轉啊轉的,時而輕拋起來,弄得整間監獄鏗鏘作響,絲毫不怕有獄卒來巡察出了什麼事。

  他載著面具,黑色的兜帽拉的比眼睛還低,史登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知道那男人用手比著,示意他快點出去。他抱緊男人,向他好好表達感謝之意,但男人只是將他拉開,示意他快點走,離開這狗屎地方。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於是他在這座森林裡跑著,試圖快點跑到和阿薩的邊境。從城裡到邊境用跑的得要花上幾個月,但他不在意這麼多。只要他一天在華納迦爾的國界內,他就得一直提心吊膽的。城裡一定貼滿了他的通緝單,他怕總有一天會被人認出來,然後丟回監獄裏頭。

  或是他連那地方都回不去,直接被帶到絞刑台上。

  想到這裡,他便覺得腳下的痛處壓根不算什麼,他稍早花了幾個小時跑出華納城,又從外圍的村莊跑入樹林,大概持續跑了兩個小時。史登打算兩天之內只稍作休息,連夜趕路,至少跑到巡邏隊沒那麼快找到的距離為止。

  他刻意走比較不好找的森林,連停下來找雙鞋子的時間都沒有。他就這樣一直跑著,腳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全身的骨頭都在不斷哀鳴,好像隨時有可能會散開一般。但他不能停,至少在現在不能停。想到自己被抓回去後會是什麼樣子,相較之下現在的痛苦也顯得不那麼強烈了。

  史登聽見有人在唱歌。

  他猜是附近農村傳來的,他跑的距離差不多要到城邦外圍的農作區。試著聽了一下曲子的內容,發現是他聽不懂的語言,他沒多加起疑,在現在還是有懂得講華納古語的人存在,儘管華納已經規定將國家語言改為通用語許久。

  他繼續跑著,沒有理由因為邂逅一首美麗的歌曲而停下來。但那聲音像是追著他跑一般,不管他跑了多遠,歌聲還是在他後面,絲毫沒有減弱。

  直到他發現聲音不單只是從後面傳來,才發現大事不妙。那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樹林顫動著、共鳴著,留下樹葉的窸窣聲,以及整棵樹幹顫抖的嗡嗡聲。就像是整個樹林在唱歌一般。

  靠!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

  他為自己的遲鈍深吸一口氣,打從被人從監獄裡救出開始,他就知道這份運氣是遲早要還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得還得那麼快。

  那才不是什麼農歌,那是術士的咒歌!

  史登拔腿便跑,腳下的痛楚此時跟不存在一樣。從他有印象以來,從未跑的這麼快過。腳下石頭與草地混雜的地形快速捲動,風打著他的臉頰,也同時從破爛衣物的孔隙中吹入。他身旁的景色不斷變動,光影如同萬花筒般,形狀、顏色,每秒間皆呈現不同的樣貌。

  唯一不變的,是壟罩在他四周的咒歌。

  樹木吟詠著、歌唱著,那樂音混著屬於森林的聲響,如同一張薄膜般壟罩著他。他想要衝破那層薄膜,但它只是不斷的延伸,貌似永遠沒有斷裂的一天。打從他聽到咒歌卻毫無自覺的那時候起,便註定他沒有逃掉的機會了。

  一條鑲著金的鎖倏地從腳旁鑽出,如奔兔般躍起,又埋入地面之下,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他被這突然出現的阻礙絆著,一聲嗚咽之後跌在石頭地上,他能感受到自己衣物下方的皮膚被磨破,鼻樑直接撞到地上已經斷裂,流出陣陣腥紅。但此刻肉體上的痛楚已經不再重要,他正如落入獵人陷阱中的幼雛,在意的早已跳脫肉體。

  那鎖鏈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被絆倒後又從土中躍出,硬是在他的腳踝上轉上好幾圈。現在史登的雙腿已經被緊緊地和地面綁在一起。但這還不夠,兩條銀色的鎖鏈又從一旁的樹枝上伸了出來,就像分裂出的細枝。那枷鎖栓在他的手腕上,硬是把他從地面上拉起。

  最後甚至連空氣都開始吟唱起咒歌。一條金鎖憑空出現,繞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在前頭上了一個鎖頭,就如同項圈一般。

  他在眼角瞥見那名金髮術士,披著黑色的斗篷,在胸口細心的別上了黑色的玫瑰標記。術士從一旁的樹林走了出來,吹著口哨,嘴中傳出的正是方才那首曲子。他看見史登全身被鎖鏈綁著,狼狽的模樣,不由得冷笑幾聲,而隨著口哨聲停下,整個森林的共鳴也隨之停止。只餘下被綁著的他不符合自然,有那麼點突兀。

  「我想我不必報上名號也無所謂,但這是工作,得照著流程走。我是議會的議士,作為刑部的代表。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情況。請不要掙扎,那樣只會弄出不必要的傷口。」他的言談中透出明顯的傲氣,拉了拉史登脖子前的鎖鍊,露出嘲諷般的笑容。

  「你會、把我、帶去哪兒?」頸部被用力拉扯讓他有些痛苦,要窒息一般,史登的臉蜷曲在一起,努力在鼻腔中找尋一絲空氣,費盡力氣才得以擠出這句話。

  「大聲一點。」術士瞇起眼睛,「你知道的,術士的耳朵都不是太好,職業病。」

  「渾、帳······」

  「嗯?」術士放開他脖子前的鎖鍊,「我還是聽不清楚,給你一個機會好好說話。別讓我失望。」

  「渾帳!」他幾乎是用咆哮的吼出這句話,他能感受到話後喉嚨的撕裂感,以及從喉腔傳上來的一陣酥麻。語畢,又一條鎖鍊從土中穿出,繞過他的嘴巴,不讓他再出聲。

  「還不錯,但是有些太大聲了。」術士稍微揉了一下耳朵,「我會把你帶回去華納,至於你會被怎麼樣,那就得看議會開會的結果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然後,金髮術士又擺出那嘲諷般的笑容。

  「但根據議會的傳統,逃獄被抓回來是唯一死罪。那代表你能力不足,卻做了太艱難的挑戰。」

  史登的臉糾結成一塊,他嘆了一口氣,身子不斷的因為絕望而抖動。

  媽的,他完了。






  會議開始時,克蕾莉爾.尼約德勒爾把目光放在周遭術士身上戴的飾品。

  為了凸顯術士的實用功能,而非外表上的華麗妖豔。每個議會的成員都得在正式場合披上黑袍,身著黑色長禮服,又戴上黑色面紗。衣服上頭不允許任何裝飾品,甚至連扣子都只能使用最基本的款式。議會希望人們能注意到的地方是他們制衡軍政府,審議所有命令的部分,而非術士那絢爛的咒法,以及用魔法加以美化的外表。

  但顯然的,這種規定沒有什麼實質用處。

  規定只限制服裝的部分,換句話來說,便是除了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之外,其他地方要怎麼動手腳純屬個人自由。這導致了黑色的一層薄紗根本遮布住底下飾品那奪目的光彩,克蕾莉爾甚至能從每個人身上配戴的飾品,推敲出佩戴上這樣東西的術士到底是誰。

  雙手食指上戴著紅寶石戒指的是「焰蛇」瑟蓮娜;脖子上纏著黃金墜飾的是「天鎖」赫爾;就連向來沒那麼喜歡引人注目的「魂舞」伊莉莎白,都在額頭前戴了個藍寶石頭飾,隱藏在她那灰髮下方,發出隱隱藍光。

  相較之下,只在左手小指上戴上金戒指,雙耳掛著銀製耳飾的她,甚至顯得有點窮酸了起來。

  「請各位各自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會議稍後就會開始。」她認出聲音的主人屬於赫爾.普魯托,他走至圓形黑曜石會議桌的中央空間,脖子上的金飾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就定位後,他掀開頭紗,露出底下的金色短髮及青色的眼眸,宣示自己主持的身分。

  她作為除了代表檢部的伊莉莎白之外,唯一能夠使用賽茲咒法這種高稀有度咒法的術士,理所當然的得到資格參加這次的會議。她代表學部,掌管自家的術士訓練所,以及學習魔法的慕恩萊特學院。她帶了幾個手下最信任的術士到議場,見到裏頭坐滿了人,不免有些不自在。

  一旁的術士從原本聚集在一塊談論事項的狀態快速散開,各自在桌前找到屬於自己的座位。圓形的會議廳用石頭在每個位置的後方牆壁雕刻出屬於該術士的象徵,那雕飾鋪上金箔,在用水晶吊燈照明的空間內不斷閃爍。每當有成員離開議會,由新成員遞補進來後,屬於前者的雕飾就會被打掉,改為後者的象徵。

  作為議場中少數真正代表一個部門的代表術士,克蕾莉爾感覺自己的胃即將從口中翻了出來。尤其是她看了看左右,坐在雕刻座椅上的無一不是在術士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相較之下她資歷淺的令人搖頭,甚至有些非代表術士的資歷都比她深。她理所當然地堅信自己有能力做一名代表術士,但這與她感受到的緊張感是不衝突的。

  她謹慎地在雕刻著多頭蛇的座位前停下,那是屬於她的。「蛇髮」克蕾莉爾,他們這麼稱呼她,就因為她在施法時,頭髮會隨之擺動,使青綠色的捲髮看起來像蛇一般。

  「這次會議照表定而言,應該由莎碧娜作為主席。但就如我們知道的,她前往城邦外頭進行其他事務,所以由下一個順位的我來主持會議,待之後她回來再由她補上造成的空缺。」他開口,眉宇之間流露著十足的自信,「我相信不會有人有異議。」

  語畢,他又環顧了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要發言。克蕾莉爾順時針環了一周與會的術士,發現兩張椅子空了下來。一張上頭雕刻了鎖和鑰匙,那是赫爾的象徵;在那張椅子旁邊又有一個空位,上頭是單翼天馬,便是莎碧娜的位置。從她進議會以來,莎碧娜只來了兩次會議,且幾乎不表達意見,也因此克蕾莉爾對她幾乎沒什麼印象。

  「首先,」赫爾清了清喉嚨,在發言前給予整個議場安靜下來的空間,「作為刑部的代表,我首先得先處理我任內需要交由議會表決的事項。稍後再待各位分別提出所負責的待議事項。大概三天前,我所管理的坎德萊監獄被劫了。」

  她感到有些驚訝,由議士層級的人管理的監獄竟然還有被劫的可能?

  「劫獄?」一名黑髮的女術士站了起來,張開雙手,她並沒有坐在帶有雕刻的座椅上,顯示出並不是代表某個機構,而是某個部門的重臣。克蕾莉爾敬佩她敢站起來和赫爾對抗的勇氣,但同時也對這魯莽的行動感到無奈。

  「這可不是開會就能解決的事情。搞清楚,『天鎖』,被劫的可是坎德萊,除了罪大惡極的政治犯之外都關在那兒。而現在他們在外頭跑著,有些甚至跟劫獄的一夥搞了個計畫,正乘著馬車往阿薩逃去。你現在站在這兒又打算做些什麼?低聲下氣的跟我們說『抱歉我搞砸了,請你們高抬貴手幫幫我一把,現在還有機會把犯人找回來。』這樣?這可是為我們軍部增加工作,而我們才剛結束那該死的戰爭沒有人手!」

  「莫菈萊塔,我希望妳能搞清楚會議中真正的發言順序,以及與會時的基本禮儀。」赫爾向那名女術士走去,踏上台階,在她旁邊停下,「我提出這事項並不是為了渴求幫助,而是有決策需要在會議中表決,我才有理由繼續做下去。或許下次在我講完完整的需求時再發言,會顯得明智一點,『海妖』。」

  克蕾莉爾佩服他竟然能記住那術士的名字。

  「我對於你不實的指控感到可笑。『任何議士皆可以在會議中對待議事項發表意見』,或許你待在議會太久,都忘記進入議會時對於規章的要求了,就容我提醒你一下,好讓你那可笑而不可理喻的腦袋想起規定所述。」

  「就我所記得,發表意見並不包含尖銳的言詞以及對他人的攻擊。那麼我是否能理解成妳用未閱讀完整的規定,以及片面解讀之後產生的想法來指控我?抱歉用到『指控』這麼強烈且針對性濃厚的單字,但妳懂的,我的腦袋有那麼點『可笑而不可理喻』。」赫爾又向前一步,將雙掌撐在莫菈萊塔前的會議桌之上,「沒記錯的話,我記得妳有四分之一的精靈血?希望妳能從中汲取到的是他們那遵守法條且謹守秩序的部分,而非那自認為高傲而不肯接受他人勸告那部分。」

  「我想你八成是忘了,我們能站在這裡吹噓著自己的魔法,有八成都是精靈的功勞。而你學成了便把本質丟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的態度。」

  「妳大概是搞錯了什麼,我絲毫沒有任何鄙視艾爾芙或魔法的意思。相反的,我對他們是無比敬重,我所指的是某些令人不悅的態度,請將它收起,我想我們的議程已經耽擱得夠久了。如果再有任何擾亂會議的行為,我提早為可能表決將與會者趨出會場的決議道歉。」

  「這可是嚴重的指控,赫爾。」莫菈萊塔瞇起眼睛,她綁成長辮的黑髮旁浮現陣陣冰晶,「我可無法忍受這樣的汙辱性言詞。」

  「請搞清楚現在的立場。」赫爾惡狠狠地盯著黑髮術士,「這可不是威脅,作為主席我有義務維持議場的秩序。」

  「夠了吧,兩位。」坐在克蕾莉爾旁的瑟蓮娜嘆了一口長氣,她甩著一頭紅髮,無奈地站了起來,「我們可不是為了看你們吵架才排出時間參加會議的。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可以讓刑部代表對軍部的與會術士發飆。但私事麻煩等出了議場再處理,如果你們堅持得在這裡處理完你們之間吵吵鬧鬧的兒戲,那我可能得先行離開。」

  議場裏頭開始浮現交談聲,有人明顯的對耽擱的進度感到不悅,雙手抱胸皺起眉頭;也有人彷彿這一切都不關自己的事一般,把雙手枕在後頭,用饒富趣味的神情看著這齣鬧劇。只有坐在正面對入口位置的伊莉莎白並沒有明顯表達自己的立場,她青色的眼眸不時盯著四周,將自己的想法隱藏在自己柔性且標緻的臉龐下方。

  克蕾莉爾並沒有其他急著得做的事情,於是她只是閉上嘴,觀察著整個議場。

  「我為耽擱各位的時間感到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開始繼續討論事項。」赫爾見不滿時間被佔用的人越來越多,他收起方才與人爭吵的銳氣,走回議場中央,不忘再冷冷地瞪著莫菈萊塔一眼,「希望不會再有人做出擾亂會場秩序的行為。」

  「那麼,」他嘆了一口氣,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題,「正如我剛才所言,我所管理的監獄在三天前被劫了。好在底下的守衛及時發現,沒能造成更大的傷害,只有一名犯人成功逃離監獄。而那名犯人──名叫史登.費傑羅,入獄理由是私闖貴族宅邸、行竊、以及黑幫滋事──已經在劫獄的當天午後被我們尋獲。至於劫獄者則在第一時間被守衛殺死。」

  「殺死?」一直沒發言的伊莉莎白此時皺起眉頭,「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情。一直以來你可沒在追查期間殺過幾個罪犯。那名劫獄者是否還辨識的出身分?屍體是否還保存良好?」

  「這點正是我得尋求各位意見的地方。就我所知,那名劫獄者已經無法辨識身分,至於屍體,我請人運送至您所管轄的檢部。但途中出了點意外,我們的運送隊被石化雞蛇所襲擊,整輛運輸馬車掉進湖中,再度派人去搜索時已經無法尋獲。」赫爾低下頭,「這點的確是我的疏失,在此承諾下回會加強對部下的管理,以及運輸時的謹慎度。」

  「你運送如此重要的東西,卻沒有通知兵部派守衛隊護送?」瑟蓮娜此時也加入話題,克蕾莉爾突然覺得赫爾此時像上了審訊台一般,接受各方的譴責,「這可是重大疏失。就連我派遣運送隊,將無法辨識死因的死者送去檢部時也得麻煩三個守衛護行。而你運送這樣的重要物品,旁邊沒有任何守衛,這豈不是昭告天下來劫運輸隊的意思?」

  「並不是沒有通知兵部,但回應實在來的太慢。戰事剛結束不久,還未補充完全戰時所造成的人力損失,兵部並沒有多餘的人手能夠調動來護送運輸隊。而為了不拖久時間而造成檢部的麻煩,我魯莽的沒有等待守衛隊的人手便展開運送行動,造成如此損失。這點我很抱歉。」

  「抱歉,但請容我說句話。」克蕾莉爾此時起身,她有些看不下去這樣如審訊的會議,「但我想,這並不是道歉大會。希望能快點結束這樣不停道歉的階段,趕緊提出需要表決的事項。」

  「同意,說明決策失敗的理由這樣就足夠了,我們只想知道你打算提出什麼解決方法,好避免這樣的缺失再度發生。」瑟蓮娜嘆了一口長氣,但仍然無奈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說法。克蕾莉爾鬆了一口氣,她可不希望在集會中出糗。

  「因此,我希望能新增一個組織,專門檢視各方請求的急迫度,以避免較緊急的事項卻找不到人手的情況。就我所知,我所管理的刑部底下就發生不只一次這種情形。」

  「合理的提案。」
  「那麼,我在此提出表決,是否通過這份提案?」

  克蕾莉爾環望四周,看見與會的術士大部分皆舉起了手。

  而她也沒忘了看見赫爾臉上那充滿自信的笑臉。
  
  

  

  萊雅.克萊斯托正跟著都城巡邏隊走著。

  正確來說,是監督都城巡邏隊走著,但她覺得美其名為監督,實際上似乎跟與巡邏隊一起巡邏沒有分別。那群衛兵不願意聽她所言,她也懶得理會那些衛兵。

  媽的,哪個白癡規定每隊巡邏隊得配給一個術士跟著以作為監督的。

  作為兵部的配給術士,還是三級──也就是最下等的──術士,她所當然地被編排到沒人願意做的位置,也理所當然地無法拒絕這工作。他們給她的條件很簡單,做這工作的話她或許還有升級的機會,運氣好還能做到兵部的代表術士,進到議會裏頭,就她所知目前是「戰錘」達特.史匹爾佔著這位置;相反的,如果不做這工作那就更簡單了,她得回家吃自己,無論是去瑪瑙區的占卜街招搖撞騙,或是去水晶區乞討,反正她得吃自己。

  於是她理所當然的咬著牙做這工作,往好處想,至少事情挺簡單的,她只需要跟著衛兵走著,遇到可疑人士叫衛兵上前盤問,撞見通緝犯或是擾民的怪物就把它解決掉。前者根本不需要她叫,那些搶功勞的衛兵會自己衝上前去;後者就比較麻煩點,雖然不危險的情況的確用不著她,但危險的怪物仍然需要她出馬解決──當然,解決之後衛兵就又來搶功勞了。她還沒遇到這種情況,但如果遇到了,她一定見一個打一個。那功勞是她的。

  除此之外,她只需要走路,甚至連話都不需要說。這樣的工作能讓她養活自己,某方面來說也是托自己會魔法之福。

  或許她應該知足,畢竟單單只是會魔法,便能從孤兒變成養的活自己的可悲基層勞工。雖然一樣聽起來不怎麼好,但至少她知道這份工作已經是許多人渴求卻得不到的了。

  或許,她應該學著知足一點?萊雅這麼告訴自己,試圖讓自己感覺舒坦一點。

  媽的,才怪。
  
  她跟在警備隊後頭,走在城鎮的外頭,穿過外圍農莊,筆直走入一旁的樹林。那是她慣例的巡邏路線,他們會一路從森林的商人小徑,繞過外圍的風車磨坊,再巡邏到東方的小燈塔旁。

  萊雅打著哈欠,把玩著脖子上的墜飾,三不五時地用魔力查看四周的魔力流動有無異常。世間萬物都是有魔力的,人也不意外,而每一種魔力都有其標誌性的流動方法。以每個節點為原點向外放射性延伸的是樹木,而有一個魔力中心向外循環的便是人類。她有時想到便看向四周,在一條條如同網子般錯綜複雜的魔力流中尋找有沒有人類,或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生物。

  大部分的時間她只能看到一些小動物,或是附近的農村小孩在這裡嬉戲。有時幸運一點會遇到幾個矮人商隊,他們會推著推車,直到華納的城鎮中心。那些巡邏隊的守衛可愛慘矮人貨物了,相傳在矮人城邦主要的三座城:燃爐、風鳴、鎔金三堡內,各發展出了不同的煉鐵方式,內行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的差別,以及品質孰優孰劣。

  走在商道上頭遇見矮人商隊,代表著他們有機會可以在刀具蒐藏家以及各個舞刀弄劍的人之前搶先買到幾把好劍。因此每次到商道時都是那些守衛走的最勤的時段,畢竟誰也不想浪費這種好機會。

  兵部的上級,也就是管理階層,理所當然的想到了這點。於是他們把華納周圍的商道分成好幾小塊,每一小塊分給各個警備隊作為守衛範圍,這樣的規劃方式非常有效的增加了守衛的工作積極度。相較那些酒館、妓院、銀行的守衛,巡邏的衛士顯得更有活力,也更願意每天走那條長又無聊的巡邏路線。

  也賺得更少,萊雅揶揄道。

  他們好不容易走出森林,向磨坊的方向繼續出發。一路上都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她看著前方葡萄藤以及小麥田交織組成的格狀農地,以及現在只看的到頂端風車的目的地,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還得走上一個小時。她光想便覺得自己的腳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遠方一聲長鳴,她來不及捕捉前方蠢動的一抹深綠,只在聲音緩緩禪來後才連忙抬起頭來。一隻石化雞蛇顯然剛起飛,在低空盤旋著,緩緩地擊著雙翅往上爬升。巡邏隊一陣躁動,有些守衛長吁著氣,對晉升的機會從手中溜走覺得可惜,但大多數人都嘆了一口氣。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為了更多錢而攻擊石化雞蛇。

  她盯著那大型蜥蜴的尖形頭部,以及長著骨板的長型尾巴。從起飛的方向看來,牠不久前還在磨坊附近。萊雅催促著巡邏隊加快速度,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石化雞蛇出現在離城鎮這麼近的地方本身就很奇怪了,還是出現在農業區,使她眉頭上的皺褶又深了一點。

  石化雞蛇可是肉食性的。

  他們幾乎是用跑的到磨坊附近,整隊警備隊那時早已喘著粗氣。她快速的瀏覽四周,檢查是否有什麼異狀。一具橫躺在磨坊旁的屍體引起她的注意,那屍體看來已經死了很久,腹部的傷口大到幾乎要把整個人分成兩半。濃厚的屍臭讓她不得已摀住口鼻,旁邊蚊蠅飛舞著,準備趁沒人時飽餐一頓。

  腹部的傷口和石化雞蛇的吻形一致。所以是石化雞蛇把食物叼過來這裡享用嗎?她試著推論。但、為什麼是這裡?

  一名守衛向她過來,說著他能幫忙把屍體運到城內,但她制止了他。萊雅大手一揮,示意讓隊伍分散四周找尋更多資訊,屍體之後再送回去也不遲。

  食屍生物此時早已聞到屍體的濃烈氣味,聚了過來。她左手燃起火球,造成轟然巨響,試圖逼退那些等著飽餐一頓的食屍鬼,好避免造成更多的混亂。但那群看不見的生物顯然不受她的威脅影響,一步步地朝著屍體移動。

  她使勁把火球往食屍鬼的腳邊砸去。頓時塵土飛揚,高熱的烈焰燙著了食屍鬼的腳,於是牠嗚咽一聲,轉頭逃去。

  「我們發現磨坊的門似乎鎖住了。」
  「把它打開,我們找到越多線索越好。」

  她頭也不回的對守衛下達指示,轉頭檢查屍體附近的魔力流動。如果運氣好的話,她還能找到一些未乾的血液、頭髮或是其他能幫助辨識的物品。

  眼角瞥見一抹明顯的魔力原,萊雅猛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卻和她想看到的不同。那東西超出她所想像所有可能性的範圍,當確認眼前所見真的是她所想的事物時,甚至驚訝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掉了出來。

  那是整攤的、人形的魔力。

  天殺的,是精靈。

  她不清楚為什麼向來與世無爭的精靈會突然出現在森林以外的地方,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前一次華納有人目擊精靈的紀錄是在更外圍的地方,但在那之後艾爾芙的游擊隊不停的劫掠商隊,可弄得中央很是頭痛。而現在先是石化雞蛇,現在又是艾爾芙,真是天殺的巧!

  倏忽,一個瘋狂至極的想法貫穿她的腦袋。

  但她回頭望向磨坊,見到裡頭那不斷膨脹,且愈發瘋狂的魔力時,早已經來不及出聲警告將要打開大門的守衛。她將手伸起,一股魔力從掌心不斷的噴出,以她為圓心不斷的延伸出去,包覆住附近所有的事物。

  ——媽的,來不及了!

  她還尚未成功施術保護住所有的警衛,那成團的魔力便已經找到一處宣洩的窗口。它瘋狂的從磨坊大門湧出,造成極大的風壓,守衛的手撐不住那股壓力,竟從木門上彈了開來。

  那些魔力突然呈現粉塵狀,那是緋紅色的粉塵,如同點點星火,由大門蝗蟲般的飛出,迅速四散紛飛。

  最後,萊雅的眼角只捕捉到一閃金光。

  倏忽,天搖地動。

  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