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祥的預兆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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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15

  公會的人很快就趕來了,他們從依萊跟伊修斯手上接過那群青少年,搜刮出小房間內剩餘的道具,將追逐中被弄掉的雜物回復原狀,順便還將堆疊在巷弄中的廢棄物整理一番,最後封上小房間的門口,避免被其他歹徒拿來使用。

  等他們處理完這一連串事情,依萊跟伊修斯連手施展移動法陣,將在場一票人遣返主城公會。

  依萊看著那群青少年被人強行押走。自開工起的這半個月以來,所逮捕的反神分子數量是他開始工作以來的好幾倍,公會可說是卯足全力在抓。根據伊修斯的解釋,反神分子活耀與否和報喪主息息相關,因為報喪主極有可能會在背後鼓吹反神分子犯罪,在約書亞事件中就曾發生過一次。

  「依萊,你又在發愣了,這次是在想什麼?」

  伊修斯順著依萊的視線看過去,那群青少年已經被帶走了。依萊偏了偏頭,說出自己的疑惑:「我每次都在想,那些犯了罪的人會被帶去哪裡。」

  「有專門制定法律跟懲罰罪人的單位。那些單位將委託發給公會,公會再發給神眷,神眷抓到的罪犯會透過公會轉給那些單位,然後犯人就會被定罪。我對這一塊沒有很熟,但整個流程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吧。」

  「所以公會就是一個中繼站或是窗口?」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伊修斯肯定依萊的結論,思考半晌。「那七個反神分子都還未成年,法律對未成年者會比較寬容,但我想他們應該會被帶去問是為了什麼而反神吧?」

  「其實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會有反神分子。」

  依萊語氣迷茫,腦海中一直再回溯方才逮捕反神分子的畫面,被伊修斯擊昏的少年齜牙咧嘴地嗆聲:『不要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部都是對的。』

  「每逮捕一次反神分子,我都在想,我們真的有做對什麼、或做錯什麼嗎?」

  「不知道。」沒想到伊修斯回得很乾脆,他做了一個搖頭的動作,繫於腦後的馬尾也跟著左右搖曳。「所謂的對錯,這全都跟立場有關,以神選者的角度來看,反神分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因為他忤逆了我們的父母。」

  但你會覺得父母是正確的,是因為他們真的是對的,還是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呢?伊修斯丟出這個疑問,聳了聳肩,並沒有延續這個議題,而是把話題重新聚焦在反神分子身上。

  「神是我們的父母,而以廣義的層面來說,神也是全埃利希翁的父母。大家都希望父母像是神一樣無所不能,但就算是神,也無法是完美的父母。

  「神在做決策時,會以大部分的人的福祉為優先,也就是說一定會有人無法受惠,甚至必需犧牲,那些被犧牲的人就會對神有所怨懟。這是會形成反神分子的其中一個常見的原因。

  「另一個比較常見的原因則是遷怒。失業了就怪給神吧、在路上跌到了就怪給神吧、跟情人分手了就怪給神吧、出意外了就怪給神吧,一旦有不幸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通通都怪給神,因為這是最快也最輕鬆的做法。」

  「這聽起來既不理智又不公平。」依萊不以為然地批評。

  「人們總該有個怪罪的對象吧?而且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什麼公平。」伊修斯一副沒什麼地聳聳肩。「好了,去把工作進度交了,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他們走向交辦工作進度的窗口,發現今天是莉莉茲值班,莉莉茲一看到他們走近,立即露出比蜜糖還甜美的笑容。

  「工作辛苦了~你們是來交件的喵?」

  伊修斯呈上一疊委託狀,莉莉茲接過去翻了翻,尾巴在身後愉悅地盪來盪去,似乎心情不錯,「聽說你們又抓到反神分子啦,恭喜你們,效率非常好呢。」

  「謝謝。」依萊端出交際用的笑容,「莉莉茲,妳看起來心情不錯呢,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喵呀,被發現了嗎?」莉莉茲吐了吐舌頭,像是感到難為情一般用手壓了下耳朵。「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晚上茱莉蕥要來找我吃飯,我好像有點太開心了。」

  「妳們感情真好呢。」

  「好了,你們要聊天等下班再去聊,後面還有很多人再等交件。」

  伊修斯打斷寒暄,催促莉莉茲繼續工作,他們身後的人龍已經排到門口去了。莉莉茲驚呼一聲,趕緊將依萊他們的委託單蓋上結案章,讓後面的隊伍前進。

  「我感覺自己好像害到人了呢……」看這莉莉茲手忙腳亂地處理後面的人龍,依萊自我檢討。

  「莉莉茲辦事能力很好,應該能準時下班跟茱莉蕥吃飯吧?」伊修斯的語氣也不是很確定。

  「咦?是依萊跟伊修斯,你們也是來交辦任務的嗎?」

  一道充滿朝氣的聲音傳來,依萊反射性回頭望,看到潘笛公會門口處,似乎才剛剛結束工作。方一晃眼,潘笛就出現在依萊跟伊修斯面前,依萊注意到她身上沾著髒污跟血跡,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打鬥。

  「嗯,我們剛剛交出去了。妳是去做了什麼啊?怎麼搞得這麼髒。」

  「我們今天去逮捕了幾個反神分子,發生了一些口角衝突,對方不肯乖乖就範,只好武力解決。」

  薩格爾跟在潘笛身後,身上也同樣有著血漬與髒汙,他們兩個身上看不到傷口,由此可見那些都是別人的血。

  依萊不想知道那些反神分子被怎麼了,一點都不想。

  「我們今天也逮到一票,初估是目前抓到的反神分子中年紀最小的。你們那邊怎麼樣?」

  伊修斯接過話題,跟潘笛交換起情報來,薩格爾無意加入談話,索性先去找個窗口把工作進度交了。當他走回來時,視線直直瞅著依萊,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找他。

  依萊端起笑容,主動上前去,「怎麼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薩格爾好像瞥了依萊後方一眼,伊修斯還在跟潘笛講話,他們討論得正熱烈,似乎暫時沒有結束的跡象。人聲杳雜,各種聲音充斥在耳際,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討論些什麼。

  「怎麼了嗎?」依萊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再問一次。

  「我跟公會調了這幾年的重大傷亡名單,那份名單除了神眷之外,也包含了受害者。」

  薩格爾頓了頓,下一句話便揭露了他找依萊的目的──他是來報告調查進度的。

  「但不論我怎麼找,就是沒有在名單上找到你的名字。」

  依萊下意識拽住胸口前的衣服,衣服底下藏著一道傷疤,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他不著痕跡地鬆開手,露出宛若面具一般的笑容。「沒找到我的名字?搞不好我不是在這幾年受傷的也說不定啊?」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一年一年往回翻。」薩格爾一臉古怪,魅人的眼裡寫滿了疑惑,彷彿依萊是某種他不認識的生物。「我把過去十七年的資料都翻完了,卻還是找不到你的名字。」

  晴天霹靂,世界天旋地轉,依萊腦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克制暈眩感,維持鎮定,提出辯駁:「公會的資料畢竟只有紀錄那些『檯面上』的事件,搞不好我是私底下受傷的,這要去找諭醫調醫療紀錄才知道……」

  「除非你親自去調,不然諭醫不能透露病人資料。」薩格爾果斷地打斷他,「而且如果是這麼嚴重的傷,表示你曾經出過什麼大事,公會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依萊啞口無言,瞬間沒了底氣,薩格爾說的對,如果他真的曾經受過足以致命的重傷,那想必是件大事,公會不可能會沒有紀錄。

  突然之間,一幅場景擅自闖入依萊腦海裡:他身受重傷,被放在推床上任由洛特那斯推動,而伊修斯焦急地跟著推床奔跑,哭著請求洛特那斯救他。

  將重傷的他送到醫護所的人是伊修斯。

  哭著求洛特那斯救他的人是伊修斯。

  知道他過去模樣的人也是伊修斯。

  這樣看來,這個問題應該要拿去問伊修斯才對。

  薩格爾跟依萊顯然有一樣的想法,他抿了一下嘴,表情看起來有幾分不情願。

  「想解開謎團最快的方法,就是去問伊修斯。」

  *

  距離米可撞見火斑蝶已經過了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以來,醫護所忙得不可開交。

  火斑蝶症具有潛伏期,疾病潛伏的時間可從幾天到一年,一旦發病,患者就等同被宣告死刑,剩餘的壽命一到五年不等,端看病情的控制與病患的體質,但沒有人能活過五年。

  儘管諭醫們已經費盡心思做疾病宣導和發放預防用藥,但這也只能盡量將感染火斑蝶症的機率降到最低,不可能完全預防。

  然而可怕的並不只有火斑蝶症而已。

  恐懼在埃利希翁蔓延開來。

  打從開工以來,被火斑蝶症嚇壞的民眾湧入醫護所要求看診,理由不外乎是疑似感染火斑蝶症,實際檢查後多半只是自己嚇自己或是輕微感冒,確診為火斑蝶症的病患少之又少。恐慌的民眾增加了諭醫的工作負擔,諭醫們除了看病,還要花心力安撫民眾,所有人都忙得形容憔悴、身心俱疲。

  「您的孩子沒有染上火斑蝶症,他只是有點發燒而已,吃過發燒藥後多休息就好了。」

  米可維持親切和善地專業笑容,送走男孩跟他的母親,待母子一走後,笑容立即從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米可倦怠地抹了一把臉,跟其他同事表示要換班休息,這才從待了好幾個小時的診療室離開。

  其他同事還在忙碌,不是還在看診就是忙著配藥或安撫民眾,米可看到有一名諭醫站在藥櫃前,他的手在各個藥品間舉棋不定,看起來似乎不確定要找的藥物在哪裡。米可看了一會,想起那是新來的同事,她走過去覷了一下同事手上拿的病歷表,伸手從櫃子上取下藥瓶遞給他。

  「秋日咳要用的抑制劑是這個,把抑制劑跟紫丁球蕨混在一起,就可以有很好的止咳作用了。」

  新人愣愣地接過藥瓶,意識過來是誰遞給他後,驚悚地瞪大眼睛。「神、神選者閣下!」

  米可見怪不怪,她神態自若地拿下抑制劑旁的藥劑,把有標籤的那面轉出來給新人看。「生命泉水就放在抑制劑旁,它們幾乎一模一樣,一不注意就很容易拿錯。」

  新人從米可手上接過生命泉水,仔細看過,瓶子裡裝的液體透明無色,乍看之下頗像是水。「生命泉水……對受損的靈魂來說是很好的藥劑,但對靈魂健全的人而言是劇毒。」

  在傳說中,四位神祇是由生命泉水中孕育而出,肉身死去後也會回到生命泉水重生。就醫學上來說,生命泉水能治療的也就只有受損的靈魂,然而比起治療靈魂,諭醫更常把它拿去挪作他用。

  「雖然醫療上的用途是治療受損的靈魂,但更常被拿去執行安樂死。」新人將生命泉水放回櫃子上去,和善地對米可一笑。「真希望沒機會用到,對吧?」

  「安樂死」這個詞刺激著米可的神經,她呼吸一滯,情緒衝上腦海,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這麼尖銳。

  「憑什麼?我們憑什麼去結束別人的生命?」

  話一出口,米可馬上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對不起,我太情緒化了。」

  新人一臉詫異地看著她,但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確實呢,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受到很大的衝擊。雖然對重症病患來說,活著也只是痛苦,但我們到底有什麼權力去結束生命呢?」

  米可沒有心情陪新人探討下去,她隨意應和,草草結束掉這個話題,然後回到診療室跟同事換班,將剩下的病患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