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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2735 字
更新於: 2020-04-05

  隔天早上,他們在錫蘭帕起床之前就已經醒了。時間才早上五點半,不過他們也沒打算久待,就把為數不多的行李收了收,沒有多作告別就直接離開,往東北方的路走去。

  雖然昨天聽了錫蘭帕的忠告,但是他們沒有打算乖乖照做。照昨天的說法,斷掉的是座木橋,既然是木橋,而且是平民用的木橋,那麼規模恐怕有個限度。既然如此,不管河水如何湍急,對瓦列斯和莉迪亞來說要過去都不會太難。他們決定先花點時間照原路走,可能的話就直接過河。

  他們猜得沒錯。被沖毀的木橋大概只有五公尺寬,莉迪亞可以飛自然不用說,瓦列斯不用拿繩子就直接跳到對面。兩人還想說要不要試著把木橋修好,不過架橋需要的專業很明顯比他們想像的多,他們在第三次看著插進水裡的木頭倒掉之後決定放棄。反正史威諾丹的平民沒辦法旅行,就算修好也幫不了太多人,他們決定繼續走下去。


  就如錫蘭帕所說的,第二天的路途比第一天短得多。就算加上他們路上走走停停,還為了實在不想再吃草而下午三點就打了獵烤肉來吃,他們也在下午四點就抵達厄恩斯克。

  厄恩斯克是一個礦業小鎮,出產著品質不錯的鐵礦,一度銷售到近神國各地。不過隨著史威諾丹腐敗,漸漸變的荒涼,就和史威諾丹所有的鄉村一樣。這裡的風景和上一站的著史威諾丹腐敗,漸漸變的荒涼,就和史威諾丹所有的鄉村一樣。這裡的風景和上一站的勒夫耶相去不遠,只是農地換成礦山,貧苦的人們依然貧苦,有錢的領主則過得更奢華一點。

  不過除了這些,還有些別的異狀。


  「瓦列斯,這鎮上好像廢墟特別多的樣子耶。」

  「那個黑黑的嗎?」

  「對,那個黑黑的。看起來像是被燒掉的房子。」

  瓦列斯的眼睛沒有莉迪亞好,確認了一次。


  「這裡是怎樣,又一個殺雞儆猴的鎮壓現場?」

  「看起來……不太像。至少看起來沒有人的屍體,而且該怎麼說……像是仔細的把房子燒掉。」

  「哼嗯……」

  「然後遠方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像是營地?」

  說著說著,莉迪亞往更遠的地方看去,遠到瓦列斯看不太清楚的程度。


  「那個我就真的看不見了,要不要總之先靠近打聽看看?」

  「OK。反正大概不會太危險吧,大概。」

  「傳染病肆虐的地方我可不確定。」

  兩人各拿了塊乾淨的布綁在臉上,加減當作口罩,朝鎮上走去。沿路經過的鐵礦礦坑一個人也沒有,就算因為經濟蕭條這也太慘了一點。鎮上也是,所有人家的門窗緊閉,雖然瓦列斯多少可以感覺到裡面還有居民,不過簡直就像死城一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看街道的空曠程度,不能期待再次像卡爾瑪那樣,有人主動向他們搭話。但是光靠他們自己肯定是找不到那個叫做希仁的人的,瓦列斯和莉迪亞小聲討論了幾句,決定冒點險。


  「有人在嗎?」

  ……

  「有人在嗎~~?」

  ……

  「有人在嗎~~~~我有信要給厄恩斯克的希仁先生,請問有人在嗎~~~~?」

  「噓!」

  瓦列斯的聲音太大,終於有人受不了了,從窗戶跳出來。


  「安靜點,你們是難民還是強盜,想死嗎!?」

  是個年輕女性,看起來相當細瘦,不是體態本來如此,而是最近這段時間快速減輕的那種細瘦。

  「啊,妳好啊。」

  「好個屁,就站在那裡別動,聲音輕一點!」

  瓦列斯舉起雙手,開玩笑一樣的停在原地。只看到女性砰的一聲關上二樓的窗戶,過了幾秒,從一樓開了扇面背領主宅邸的窗戶,招手要他們過來。


  「過來。你們有什麼毛病,要在街上大吼大叫?」

  「如妳所見。我們是難民,有封信被託付送給希仁先生。」

  「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難民。」

  女性用力拍了一下臉,想著該怎麼解釋。


  「你們來之前,有聽過這裡厄恩斯克發生了什麼事嗎?」

  「有聽說有傳染病,所以我們蒙著臉。」

  「那你們還敢來,也真是勇敢。好吧,既然你們知道有傳染病,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現在生病的居民都被集中在村外的營地,希仁雖然沒有生病,不過也在營地生活,盡可能幫忙。」

  「她說有營地,莉迪亞,可能是妳剛剛看到的那個。」

  「那邊那個?」

  「那邊那個營地嗎?我們來的時候有看到。」

  莉迪亞指了個方向,瓦列斯就順著這個方向問那名女性。


  女性點頭:

  「對,就是那裡。」

  「病人都被隔離在那裡?這樣安全嗎?」

  「哈,隔離。瞧你聽起來簡直像是個貴族。總之我告訴你希仁在哪了,你要不要去找他不關我的事。只要不要在我家門前大吼大叫就行,被領主射殺我還要負責清理,一個搞不好染病下個就是我遭殃。」

  女性並不是很友善,碰的一聲把窗戶關上。


  「哼嗯……」

  瓦列斯一邊思考,一邊把剛剛的對話跟莉迪亞翻譯一下。

  「在隔離營的話,那,總之先過去看看狀況?」

  「嗯,走吧。不過先別靠太近吧,聽起來還滿可怕的。」

  「瓦列斯你竟然會怕這個喔。」

  「傳染病耶……傳染病耶?」

  「這輩子只受過外傷所以沒體驗過。」

  莉迪亞聳聳肩,兩人就走過一個人都沒有的街道,往隔離營的方向走。直到離開鎮區為止,都沒有人再叫住他們。



//


  隔離營在鎮外兩公里遠的地方。說是隔離營,也就是幾根木棍撐著幾片油布,下面再鋪了幾條毯子而已。大量的病患就一個個排在地上,病患間幾乎沒有距離,如果地形是凹下去的話大概也可以被稱作坑殺。

  除了大量病患躺著呻吟以外,還有一部分的人和瓦列斯他們一樣戴著克難的口罩,在旁邊工作。莉迪亞在五百公尺外觀察了一陣子,看起來他們像是在照顧病患的飲食起居,打水的打水、煮飯的煮飯、補衣服的補衣服,沒有專業的醫護人員,也當然沒有貴族。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那個希仁應該就是在照顧的那些人裡面吧,要過去找嗎?」

  「先幫我看看那個病看起來嚴重嗎?」

  「瓦列斯你真的很怕耶。看起來……還好啦。看起來不特別嚴重,至少皮膚沒有奇怪的斑點或是變色。」

  「OK,那就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

  雖然這麼說,流行性感冒也曾經在幾十年前造成過世界二十分之一人口死亡的,不是什麼可以小看的東西。



  「………」

  「幹嘛。」

  「沒、沒事,旁白在嚇我。」

  我講的都是事實。



  「我不想過去。」

  「別怕啦,你是碎片吧。」

  莉迪亞拉著不情願的瓦列斯往前走。


  隔離營的人太過忙碌,他們一直走到營地旁邊,才有人發現有兩個不認識的人站在帳篷旁邊。從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嚇了一跳:

  「哇喔,你們是誰啊!?」

  「啊,你好。我是路過的難民。有信要送給希仁先生,聽說他在這裡。」

  「希仁?說實話你誰啊?」

  那個人皺起眉頭,不過想想算了。狀況已經夠糟了,他可沒有心思懷疑東懷疑西,轉頭叫喊:

  「喂,希仁,有人找你!」

  「啊?」

  一名年輕男性從病患旁邊抬起頭來,他正在幫他們擦拭身體。


  「誰?」

  「不認識。總之過來就是了。」

  「喔。」

  希仁把手上的溼毛巾扔到旁邊的水桶裡面,手在身上擦了擦走過來。


  「你們兩個……沒看過你們。不是厄恩斯克人吧,難民?」

  「是的。我們在前往維堡途中。卡爾瑪的海默堡請我們帶信給你。」

  「海默堡嗎。」

  希仁帶著『雖然有連絡很高興,不過現在實在太忙什麼都做不了』的表情拆了信。瞄了兩眼,很快就轉以試探的眼神盯著瓦列斯看。

  「……這樣嗎。」

  他思考了片刻,隨後又嘆了口氣。


  「抱歉啊,雖然信上面說幫你們張羅一下吃住的地方,可是我們現在真的沒什麼餘裕幫助別人。除非你們願意睡在……這種地方。」

  希仁往後面的大量病患,語氣中充滿了幹意。

  「隨便找個地方露宿,應該都比這裡安全吧。同樣的,我也沒什麼立場請求你們幫忙。我們是自願冒著風險照顧病人的,不能強求你們照做。」

  「呃……」

  瓦列斯咬著牙沉吟。要說的話他其實不想冒著染病的風險,但是就這樣說好那我們就閃了感覺又太過無情了。


  他和莉迪亞小聲討論了一下,做出決定:

  「露宿我們是不介意,晚餐我們去打個獵應該也能解決。不過,反正我們也不打算連夜趕路,要是有什麼能幫忙的,我們倒是願意做。」

  「人這麼好?」

  「不過還是盡量不要太靠近病患謝謝。」

  「……呵呵。」

  希仁忍不住噴笑。


  「好,那就麻煩你們先去打水吧。由於我們是被從鎮上趕出來的,這裡可沒有什麼水井可用。每一杯水都得從河裡打過來,就在這種小事上,也得花上許多人力。」

  「了解。」

  「我跟你們去吧。多瑪,換手!這兩位願意幫我們打水。我帶他們去,你幫忙照顧一下病人!」

  「輪到你照顧病人就跑喔。」

  「反正你每次也在那邊嫌打水很累走不動,不然我跟畢拉講喔。」

  「好吧好吧,你贏了。」

  那個叫多瑪的男性放下肩膀上的擔子,照顧病人去了,瓦列斯打量了一下那個桶子,是個半個人大的生銹鋼桶,擔子的兩端各接一個,要是裝滿水,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重量。


  「你們扛這種大桶子,沒問題嗎?」

  「所以要最壯的人來做,你們要是受不了就少裝點水吧。」

  「我們大概是最沒問題的。走吧,路上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無妨。大家閉著嘴巴猛走路也很怪異。」


  希仁幫他們兩個各找了個擔子過來,他們就往三公裡外的河流走去。路上,瓦列斯先做了點自我介紹,免得對方懷疑為什麼莉迪亞都不參與對話。等到兩邊都熟了一點,瓦列斯才切入正題:

  「那我想問的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怎麼會變成,是指?」

  「病啊。病是怎麼流行起來的,然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我在鎮上還有看到好幾棟房子被燒焦。和這個也有關嗎?」

  「哈哈,我還以為你想問什麼,竟然對這種事有興趣嗎。難怪會被覺得很奇怪了。」

  「什麼奇怪?」

  「沒事。這次的傳染病──我們都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病,所以都叫傳染病──是從兩個月前開始的。一開始只是點小感冒,大家都不以為意,直到兩個禮拜之後,開始有人死掉,大家才有所警覺。但是已經太晚了,因為一開始沒有注意,所以已經有大量的人染病,接連發作。」

  「然後領主怎麼做了?」

  「哈,領主這個時候還不在意。對他來說就只是平民病死而已,和平常沒有差多少。要等到一個月前,他家裡的僕人也染病之後,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但是那不代表事情有所改善。領主對傳染病束手無策,於是他決定以最單純的方法解決──把生病的人全部趕出村裡,然後燒掉他們之前的住家,說是要將細菌消滅。現在鎮上的人也都不敢出來,礦坑停工,大家都深怕因為什麼原因染病,全家都被趕出村子。」

  光聽用詞瓦列斯就猜得到這個領主沒有醫學知識,但是這個古典的做法不見得沒有幫助──光看剩下來的人的話。



  「他沒有找醫生來嗎?」

  「嘿。當然是有了啊。只給他家的僕人看,還有確認他的家人不會染病。他才不想管我們,拿我們繳的稅去買藥,全部囤在他家裡。

  就連那個營地也是我們自己建的,領主只是叫我們滾而已,其他他都不負責,任何人敢擅自進村他都會無警告射殺。」

  「……雖然我看過很多很惡劣的領主,不過這個還真是格外惡劣啊。」

  「他常常被這麼說。」

  聊著聊著,他們來到了河邊。上游就是礦坑,水算不上清澈,不過還可以喝。三個人把水桶裝滿,扛著踏上回程。希仁看瓦列斯和莉迪亞,尤其是莉迪亞扛得毫不吃力,無法掩飾他的訝異。


  「這還真驚人,這麼纖細的身軀怎麼扛得了這麼大桶水。」

  「嘿嘿,這可是莉迪亞。」

  瓦列斯幫忙翻譯了一下,莉迪亞聽了,也得意的笑起來。

  「所以,你們被領主流放之後,就為了自救,自己把隔離營架起來?」

  過去發生的事情已經搞懂了,回程的路上,瓦列斯問起他們現在的處置。


  「哈,流放。我還沒想到可以有這麼適當的詞。對,除了被趕出去的人以外,還有不少人自願跟著離開。領主自然不會在意,對他來說少一個人就是少一個感染源。」

  「然後呢?」

  「然後,是指?」

  「呀,從阿本羅一路走來我們也看過不少東西。但是這裡的隔離營感覺處置不太正確。都沒有人康復嗎?所有人擠在一起,不會反覆傳染?」

  「欸?會嗎?」

  「會。」

  看希仁的樣子他是真的沒有這方面的知識,而且整個村莊裡面沒有人有。這樣下去全滅只是時間的問題,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病,不過再兇惡致死率也不會超過10%才對。為了不讓那90%白白死亡,瓦列斯趁回營的路上跟希仁說了點醫療的基本常識,至於以他們人手能實行到什麼程度,就不是他們能夠幫忙的了。


  不過他們可以做的事,倒是還有一件。


//


  半夜,小鎮和隔離營的人都入睡的時候,瓦列斯和莉迪亞則是從郊外的野地上爬起來。

  莉迪亞伸個懶腰,以老鷹的視力打量鎮上的方向。


  「嗯……醒了。出發嗎?看起來大家都睡了,那個領主,連哨兵都沒有分派。」

  「好,走吧。看起來會比想像的還輕鬆。」

  瓦列斯把兩人分的毯子收進包包裡面,帶著出發。他們乘著夜色來到鎮上,潛入領主的宅邸,過程完全沒有亮眼之處。這種鄉下地方的大半夜,沒有人是醒著的,連帶的也讓入侵毫無難度。

  莉迪亞先是變成雨燕飛上屋頂,再變成貓從煙囪鑽到室內。她很快就找到瓦列斯待命的窗戶,開鎖讓瓦列斯也進來室內。兩人在領主宅邸裡探索了一陣子,才終於找到放在客廳裡的電話。


  《……喂?》

  「啊,桑妮亞,把妳叫起來了?」

  桑妮亞的聲音聽起來很睏,讓瓦列斯有點良心不安。


  《……這聲音是瓦列斯?你史威諾丹文也說得太溜了吧?》

  「被逼著說總是會習慣的。啊這不重要,講正事,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妳。」

  《一定要大半夜?我們明天有超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好好睡覺。》

  「一定要,這裡的領主不怎麼配合。」

  《好吧說吧。》

  「一個小鎮發生瘟疫領主不通報上級不尋求醫療決定把生病的村民全部趕出去房子用一把火燒了,何解?」

  《嗯,聽起來至少有三條重罪加起來至少三十年刑期耶。你們在哪,我知道有人缺業績,會對這個很有興趣,他們會去處理。》

  「只要讓他們處理就行嗎?不需要我們先確保什麼證據嗎?」

  《不用。那個領主沒有上報,就是因為他知道死定了。規定上,有超過十例病例就要通報,我猜他是根本不在意,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全面爆發了吧,所以他才在隱瞞。你們不用特別確保什麼證據,只要看一下小鎮的狀況就可以抓他。》

  「好。」

  《所以,你還是沒有說到底在哪?》

  「厄恩斯克。」

  《厄恩斯克是吧,了解。我猜一兩個禮拜就會有人去解決他了。》

  「解決領主是一回事,病人呢。」

  《醫學的事情我不懂所以也沒辦法回答你,要等到官派的醫生過去處理。》

  「我要問的是,會有嗎?」

  《……我不想騙你所以別問這個問題。》

  「……」

  《……抱歉。我知道這樣不對,我也不想放任不管。但是我也只能做好我份內的事而已,然後希望那些追回來的經費能夠被用在他們該被用的地方。》

  「不,沒有責備妳的意思。我們也是一樣,能做的做一做然後就該走了,沒有好到哪裡去。只是確認狀況而已。」

  《嗯……》

  桑妮亞聽起來很沮喪。



  「那麼,那邊就交給妳了。」

  《好,我會跟他們說。》

  「那就這樣啦。我們偷偷跑到領主家來打電話的,沒辦法久聊。本部那邊的調查還好吧?」

  《很順利。明天會是關鍵。》

  「OK,我們這裡還要花點時間,幫我轉告其他人。先掛了。」

  《拜拜。》

  瓦列斯掛了電話,和莉迪亞轉達了一下桑妮亞所說的。同時他們也花了點時間,把該拿的東西拿了。


  在離開厄恩斯克之前,他們最後一次造訪了隔離營。

  不過意外的是,希仁醒著,雙手抱在胸前,好像知道他們會來一樣。

  「你們想做什麼?」

  他手上拿著老舊的望遠鏡,看來瓦列斯和莉迪亞的行動他都看在眼裡。


  「哎呀,竟然暴露了嗎?」

  瓦列斯露出微妙的表情。雖然知道希仁看了信之後有懷疑他們,不過沒想到會監視,而且還沒被莉迪亞發現。

  「我還以為白天講這麼多話你應該會相信我們。」

  「哈,相反。早上就覺得你們的知識莫名的豐富,太豐富了,所以就多注意了一下。不過姑且還是問問,你們到領主家去做什麼?」

  「去把他的藥幹出來。」

  瓦列斯把手上兩大包的藥錠拋給希仁。


  「本來是打算不著痕跡的混到病人的食物裡,不過在這裡暴露也沒辦法了。你就把藥分給病人吧。用量袋子上有寫,雖然理論上還是要參考醫生的知識……不過我也不是醫生,這沒辦法了。」

  「……哈?」

  希仁接著藥錠,愣了兩秒,看了看手上的藥錠,再愣了兩秒,發現事情和自己的想法對不起來。


  「……確認一下。你們……是哪裡貴族來的臥底嗎?打算一舉殲滅互助會?」

  「看起來像嗎?」

  「不太像,不過也不像平民。你們太健康了,身體或心理都是;但是你們的態度裡面也沒有貴族的天生傲慢,所以也不像貴族。」

  「貴族裡面也有善人吧?」

  「和善惡無關。他們的傲慢是他們的教育造成的,深植靈魂的階級觀念,不管是瞧不起我們或是想拯救我們,都是傲慢。回到主題,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雖然這藥看起來是真的,我也很感謝你們,不過海默堡的懷疑有點道理啊。」

  「你要聽認真凹出來的回答,還是不認真凹出來的回答?」

  瓦列斯雙手一攤,懷疑這種事情就是這樣,一旦懷疑,除非給對方看到對方想看的根據,不然不管回答什麼都沒什麼意義。

  希仁想了想,理解了瓦列斯在說什麼。



  「……哈哈。那就來個不認真凹的回答吧。」

  「只是幾個稍微有點實力的難民而已喔。」

  瓦列斯揮了揮手,和莉迪亞離開厄恩斯克。



//


  瓦列斯和莉迪亞抵達維堡,是隔天下午一點鐘的事。維堡是個足以和卡爾瑪相比的大城市,對他們來說,就是平凡無奇的水泥叢林。好久沒有到城市裡來了,瓦列斯和莉迪亞討論了一下要不要打通電話,跟這裡的貴族借個住處,好好休息一下。不過想想既然連希仁都能不著痕跡的監視他們,要演戲還是演得像一點。

  在混過不是很嚴厲的守衛之後,莉迪亞變成了雨燕到天上去轉了一圈。要在整個城市裡面找到平民居住區並不是很困難,帶著骯髒灰色的區塊就是了。而互助會的勢力龐大,他們沒有問過幾戶人家,就找到人願意帶他們去見愛荷。



  也許是因為王權不彰的緣故,維堡的互助會是個比卡爾瑪的互助會還要顯眼的地方,從規模來看,恐怕全維堡的平民都加入了吧。大量的物資幾乎沒有隱瞞的堆在巷子裡,瓦列斯一時以為這裡是全國集散地還是怎麼回事。但是互助會不能光明正大的大量運輸,所以不是這麼一回事。

  「規模好大啊……」

  「嗯,從旁白的話聽起來,這裡不是特別大,只是沒有特別藏而已。」

  「這裡警察比較偷懶嗎?」

  「那麼詳細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莉迪亞和瓦列斯在一名女性的帶領下走過互助會的地盤,前往最裡面的一間房屋。那名女性並不是特別好客,敲了敲門,和裡面的人告知狀況之後,就自行離開,留瓦列斯和莉迪亞在門口等待。

  他們等了兩分鐘,才有人出來。那是個比瓦列斯他們稍微年長的青年,以老成的微笑迎接他們。


  「啊,歡迎你們,聽說你們是海默堡的信差是嗎,一路上辛苦你們了。」

  「不客氣,這是你的信。」

  瓦列斯先把信給對方。


  「雖然還有點事想問,不過你還是先看信好了,也許裡面寫了不少重複的事情也說不定。」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啊你們先進來坐吧,我看這信至少有二十頁,要看好一陣子。」

  愛荷家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個年紀相仿的男性。看到瓦列斯和莉迪亞進來,把餐桌的位子讓給他們,自己往裡面坐。他沒有說話,似乎有不少心事;愛荷站著一頁一頁的把信看完;瓦列斯和莉迪亞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場合聊天,只好閉上嘴乖乖坐著,順便打量一下環境。從傢具的擺設看來,除了他們以外還有一個人住,另外還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鎖在往裡面的門內。

  打量的差不多的時候,愛荷也把信看完了。艾德斯通是渾不在乎、希仁是保持警戒,愛荷則是對他們感興趣,帶著微笑、來回把他們打量了好幾遍。


  「哼嗯……海默堡寫說你們兩個想要見古斯塔夫一面;但又寫說你們可能是貴族的間諜。但是既然這麼懷疑,還把你們送過來,我有時候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啥?」

  後面那個低頭沉思的男子對間諜兩個字有了反應。

  「三小,貴族的間諜還這麼冷靜?老家都要被抄了。」

  「只是懷疑而已懷疑,覺得好像不是,但是又害怕,你也知道海默堡的老樣子了。所以要我們協助判斷。」

  「哼。」

  「說到底如果真是貴族間諜的話,」

  「也許想一網打盡也說不定?」

  瓦列斯聳聳肩。


  「不,我覺得想一網打盡的可能性很低。如果真的是間諜,也是尋找古斯塔夫的間諜,而不是調查互助會。」

  愛荷以帶著自信的口吻解釋:

  「反正就算真的想抄了互助會,我們也懂得斷尾求生的。」

  「那麼?」

  「那麼,就是我要怎麼相信你們是一般人了。你們來這裡是想見古斯塔夫對吧,要真的是一般人,我也可以幫你們介紹。」

  「真的可以嗎?那可是古斯塔夫王子喔?全貴族都在找他。」

  「當然不會普普通通的介紹啦。辦得到是辦得到,不過呢……」

  他再打量了兩人一次。


  「黑德曼,你怎麼看?」

  「他們是要加入還是只是想見面?」

  「只是想見面。」

  「那沒什麼問題吧。雖然古斯塔夫很忙,但是只是要見個面應該沒有問題,而且他們也幫了我們不少忙不是。只是我很好奇,你們想見他做什麼?看起來,不是單純的崇拜者吧?」

  「我們……嗯。有個問題想問他。」

  「這理由比我想像的還稀奇。隨你決定吧,愛荷。」

  「那就幫你們安排了。我和他聯絡一下,古斯塔夫明天應該有空,你們在那之前就在隔壁住一下吧,隔壁房子沒有人住,裡面的東西隨你們用。」

  「好,謝謝。」

  愛荷決定了之後,幫他們兩個帶到隔壁的空屋。空屋相當高級,雖然不算豪華,但是日常生活用到會的傢具都保持完整,比大部分的住家都還要完整。


  「喔,這麼好的房子。竟然沒人住?」

  「不是沒人住,而是特地空下來給各地來的客人用的。像你們這樣的信差時不時會過來,要是每次都得找新的空屋,我們也覺得麻煩。」

  「了解。那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不用幫忙,我們這邊的人手還沒有這麼不足。你們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見完古斯塔夫你們有什麼打算?在維堡住下來嗎?」

  「還不確定,可能在維堡看看狀況,也可能回卡爾瑪找其他人。目前看起來這裡還比較自由一點。」

  「比卡爾瑪好是當然的,皇帝又不住這裡。我要說的是,這裡不是給你們長住用的,我期待你們兩個後天離開,可以吧。」

  「當然。這麼好的地方,我們也不好意思據為己有。」

  瓦列斯拍了拍床鋪,難得可以用柔軟來稱呼。


  「對了,愛荷。從你剛剛的語氣,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麼?」

  「你和古斯塔夫王子很熟嗎?」

  「啊,那個嗎。確實是很熟。」

  被瓦列斯問了這麼一下,愛荷抓了抓臉頰。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們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跟你們說,不過要等晚點有空的時候。大概吃完晚餐吧,你們有興趣再來找我,我到時會在隔壁。」

  「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愛荷離開這裡,把門帶上。


  他一走,莉迪亞就像憋著難過一樣的馬上開口:

  「好了瓦列斯,剛剛你們講這麼一大串我都聽不懂,翻譯翻譯。」

  「喔、喔。」


  於是瓦列斯把大概的對話內容跟莉迪亞再講了一遍。莉迪亞聽著,不禁深思起來:

  「嗯……這個叫愛荷的和王子是熟人嗎。」

  「聽起來還不是普通的熟,晚上應該就知道原因了。不過說起來,晚上去找他的時候妳應該還是聽不懂,怕無聊的話可以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倒是無所謂。我只是忽然覺得,王子到底打算做什麼?」

  莉迪亞感慨的說。


  「如果互助會能聯絡上他的話,那他就是自由的吧。如果他是自由的,那為什麼不回來和我們聯絡?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至少當初是跟我們說他來解決史威諾丹的神器問題。」

  「是啊,神器問題。但是王子怎麼解決神器問題?聽起來,神器已經被史威諾丹政府掌握住了,王子不可能和他們交涉的吧。」

  說到神器,世界之敵要的不是能個接觸到神器這件事。相反,接觸到神器本身太簡單了,他們只要衝進去就行了。問題是解除封印之後會造成多大的災難,還有如何阻止這件事。就這種層面來說,不和史威諾丹的政府有個正當的聯盟是不行的,但是古斯塔夫和整個皇室的關係,連交談都不可能,更別說聯盟了。


  「要影響政局,又不靠我們的影響力,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互助會……看起來也不是他在運作的。而且就算是他運作的,看起來光是活下去就過得很辛苦了,根本沒有餘力影響什麼。

  那是有什麼另外的計畫嗎?例如說,再怎麼被追殺,他還是個王子之類。」

  瓦列斯想到了個連自己都覺得邪惡的計畫。


  「啥,瓦列斯你是說……把皇室成員殺光?」

  「只是一個可能性而已。皇室出了意外全員死亡,多年前失蹤的王子出現繼位,感覺也順理成章吧。再來就是處理宮廷鬥爭,不過,要說是王子風格嗎……不太像?」

  「要說收集證據,幫自己沉冤昭雪還比較可能一點。不過約爾皇帝都親自決定要殺他的話,沉冤昭雪也沒用吧。」

  「是啊,絕對君主制,關鍵人物果然還是皇帝。皇帝不點頭,幾乎沒辦法得到官方的合作。那問題就是怎麼處理皇帝?」

  「嗯……」

  兩人就這個主題討論了一陣子,大多是沒什麼根據的猜想。結果他們還是不明白古斯塔夫的想法,只好希望明天見面能問個清楚。


  他們就在討論中度過了下午的時間。等到晚餐過後,瓦列斯依約找上了愛荷。莉迪亞沒有跟來,反正她也聽不懂,就決定變成雨燕到城市裡到處看看。

  「你來了。瓦列斯。」

  愛荷正在自己家裡等著,另外除了早上也在的黑德曼以外,還有另外一名女性。三人的年紀都差不多,女性看了一眼瓦列斯,嘴角撇了撇。


  「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信差?看起來身體不差啊,搞不好真的是刺客也說不定。」

  「這句話我只能完整奉還了。」

  瓦列斯也打量了一下那名女性,體格不到健壯,不過強韌是肯定的,看起來非常習慣戰鬥。


  「算了,反正這種事情給你們決定。我也不覺得古斯塔夫會那麼簡單就被一兩個刺客幹掉,要是那樣就死的話早就死了。」

  「……聽起來,妳也是和古斯塔夫王子很熟的人?」

  「對,我們三個都很熟。」

  「嗯。那是,我算算,十五年前的事了。」

  愛荷接了下去,說起不為人知的故事。


  「要從哪裡開始講呢……我想想,就從,我們打算暗殺皇帝開始吧。你知道,要進行暗殺,第一要件就是掌握目標的行蹤。而皇帝在宮外的行蹤難以得知──除了一些全國都清楚的重要行程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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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9年六月三十日,當年古斯塔夫十二歲,還只是個天真的孩子。天真與善惡無關,單純只是天真。他為了今天即將進行的受洗感到期待,興奮著他可能得到什麼能力,沒有想過能力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也沒有想過洗禮之後,他所要肩負的責任。

  一大清早起,古斯塔夫就把自己穿戴的整整齊齊的,明明現在才早上六點,受洗的儀式要到正午才會進行,他卻已經整裝待發了。除此之外,他的表情有點疲倦,稍微有些睡眠不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現在根本不是十二歲的小孩子會起床的時間。不過他的興奮蓋過了他的疲憊,就算沒事,他也忍不住來回走動。

  「父親,我們要出發了嗎?」

  「也太早了,古斯塔夫。出發是十點鐘的事啊。」


  皇帝約爾也是個早起的人,看到自己兒子這麼有精神,忍不住微笑,撥了撥他的頭髮。古斯塔夫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髮型(如果那算是的話)快要亂掉,連忙用雙手保護起來,讓約爾哈哈大笑。

  「不用這麼急拉,到時候會有人幫你準備的,你不用在意這種小事。不如說你現在全部穿好了,是打算把早上的劍術練習全部翹掉就是了。」

  「哎呀今天是這麼重要的日子……」

  「哼哼,你得感謝你的祖父。當年我也和你說了差不多的話,然後我被打了一頓,所以我受洗的回憶幾乎都是在臭臉中度過的。

  不過呢,我跟你祖父可不一樣。反正早上也只有辦公行程,你就先跟在我身邊吧。今天過後你也要接觸這種政治語言了,先習慣點也好。」

  「我們不能先去大教堂看看嗎?」

  「不行,人家也是要準備的。記住你的身分,古斯塔夫,你可是將來要坐上這個位子的,就算你不介意,也會影響到別人。

  好了,走吧,既然這麼早起,就難得和我一起吃個早餐吧。碧塔應該已經在等了,再久就不禮貌了。」

  由於皇帝要辦公,所以幾乎都是早起,和要睡到八九點的小孩子們一起吃早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皇后碧塔則是堅持和丈夫一起用餐,等小孩醒來之後再陪他們一次。


  古斯塔夫跟著約爾前往餐廳,如他所說,碧塔皇后已經在餐桌旁等著了。看起來溫柔婉約,不過一看到古斯塔夫,立刻把教養全部拋掉,衝過來一把抱住古斯塔夫。

  「喔喔喔喔喔~~我的古斯塔夫,好帥好帥喔~~」

  「媽、媽……」

  古斯塔夫終於有個不想穿這套衣服的理由了,死命把碧塔推開,約爾則是在旁邊狂笑,完全沒有想阻止她的樣子。一家三口在歡笑之中開始用餐,順便聽古斯塔夫對未來期望的童言童語。


  用完餐後,古斯塔夫依約跟著約爾一起辦公。不是前往王座大廳,而是約爾自己的辦公室,雖然大廳有彰顯權威的用途,不過權威歸權威,大部分的公文以及與內閣的商談還是在辦公室進行的。每個人走進來都稱讚了一下古斯塔夫的穿著,以古斯塔夫現在的本事還分不出來他們是真心的還是只是客套話,他只覺得很高興,然後盡可能理解他們和約爾的對話。

  約爾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搭理古斯塔夫,大部分時間都忙著做決定。只有偶爾用比喻的方式讓古斯塔夫也懂得他在做什麼決定,要他也想想看他會怎麼做而已。


  三個小時說短不短,早上的辦公一下就過去了。十點鐘的時候,約爾把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帶著古斯塔夫和其他家人會合,準備出發前往大教堂。皇帝一家帶著一大群僕人,扛著等等儀式要用的東西出門。

  長長的階梯向下,如果只有一兩個人出門還可以偷偷用特權搭直升機,不過這次的陣仗太大,約爾決定乖乖遵循傳統走路。他們一路走到階梯的最底部,才搭上豪華轎車的車隊,前往大教堂。

  大教堂的位置在卡爾瑪的南邊,隨著著名的尖頂越來越明顯,古斯塔夫也漸漸開始感受到人生第一次胃痛了。明明早上還這麼期待的,現在腦子裡滿滿都是等等要講什麼台詞,還有一個講錯要怎麼辦,會不會有人笑我之類。古斯塔夫以前也不是沒上過台,只是那些不過是表演,是作為皇室成員炫耀學習成果,而這次則是真正身為皇族的責任。


  「父親,我肚子痛。」

  「你放心好了,那只是錯覺而已。」

  約爾看著古斯塔夫縮成一團,心情愉快。


  「嘻嘻嘻,習慣習慣,想想討厭的部分,當成麻煩事多少能保持平常心。」

  「我盡量……」

  他們就在約爾隨意的教導中抵達了大教堂,一下車,樞機主教立刻就來迎接他們。古斯塔夫就在這裡和其他人分別,接下來要進行的受洗是神的領域,皇室就算能獲得特權,也無法忤逆神的規定。

  古斯塔夫就在緊張的心情中被帶到裡面的房間,負責的神父先確定了他該念的禱詞都有記起來,免得等等出糗。之後好幾個人再幫他盛裝打扮一次,同時還有其他的人和他確認流程。等到一連串的準備結束之後,已經是十一點半的事。為了在正午完成儀式,受洗會從十一點五十分開始,在那之前,他最後還有十五分鐘的自由活動時間,而古斯塔夫決定把這點時間用來找家人。


  「呀,古斯塔夫,過的怎麼樣啊。」

  坐在貴賓席上的約爾一家看到古斯塔夫出現,通通歡迎他。約爾以過來人的愉快心情打良自己的兒子,碧塔試著緩解他的情緒。幾乎所有的弟妹都以好奇的眼神盯著他看,除了霍爾瓦斯特,他的眼神中有不少忌妒。不過古斯塔夫當然是沒有察覺的了,只是握緊拳頭回答:

  「……有點緊張。」

  「再十五分鐘就好了,再十五分鐘就結束了。」

  「再十五分鐘就要上台了……」

  「父親你到底是想看我笑話還是讓我放鬆一點啊。」

  聽到約爾在他耳邊小聲的碎碎念,古斯塔夫忍不住發脾氣,但是又不敢動作太大,把整理好的服裝弄亂。約爾好像看準了這點一樣大動作的閃人,他們就這樣鬧著玩好一陣子。古斯塔夫則是在過程中不停地看時間,十五分鐘,十四分鐘,十三分鐘,十二分鐘三十秒。看時鐘的頻率實在太高了,約爾又忍不住嘲笑他一番,最後古斯塔夫決定在四十分的時候先行離開。


  「抱歉,父親,我果然還是想再上個廁所,我先走了。」

  「不會現在要大便吧,只剩五分鐘了喔。」

  「不是啦!」

  古斯塔夫臉紅著離開,往後台的區域走去。

  然而,他今天也是第一次來大聖堂,對於後臺的路線沒有那麼熟悉。腦中一個恍神就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不知道廁所怎麼走,結果稍微繞了點路。



  這麼一繞,就碰到了不該碰到的人。


  「咦……」

  在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的轉角,古斯塔夫碰到了改變他一生的六個人。四男兩女,四個人約莫十六七歲,剩下的兩個人年近三十。六個人的體格都相當精實,他們的打扮和這裡格格不入。披著破舊的灰袍,袖口和下擺用繩子綁緊,是每個貴族看到都會恥笑的裝扮。

  最重要的是,他們手上拿著武器,一人一把短刀,腰間還繫著手槍。

  是平民,而且不懷好意。這些人想做什麼,這個念頭充滿了古斯塔夫的腦中。而同樣的,這裡怎麼會有人的想法也占滿了六個人的大腦。雙方在現場僵硬,而先一步反應過來的是古斯塔夫。


  「你們是誰!」

  「嘖!」

  帶頭的那名年長女性也反應過來了。她把刀子丟掉,一把抓住古斯塔夫,摀住他的嘴。但是晚了一步,古斯塔夫的叫喊驚動了附近的警衛,遠處走廊的警衛轉頭一看,發現大事不妙,伸手探向腰間的配槍。


  「不準動!放開殿下!」

  砰,先開槍的是不用顧忌人質的平民這邊。子彈貫穿了二十公尺外的警衛額頭,槍聲也驚動了整個大教堂。大教堂的氣氛像是爆炸一樣陷入慌亂,古斯塔夫和抓住他的平民也不例外。

  接下來的事情,古斯塔夫沒有記得多少,只知道那些平民很快就放棄他們原有的計畫,抓著他逃離現場。他們又是穿過大聖堂後門,又是走下水道,最後他們穿過複雜的小路,抵達了一間隱密的房屋。

  古斯塔夫就這樣被扔到裡面的一間房間裡面,除了床和照明用的蠟燭以外什麼都沒有。忽然的疼痛讓他回過神來,終於查覺到自己的的處境不妙。

  更不妙的是,平民一行人因為他們的計畫失敗,氣氛十分火爆,那兩名較為年長的男女還因此吵了起來。這個地點雖然隱密,但是隔音並不良好。尤其是古斯塔夫和外面只隔著一道木門,爭吵的內容他聽得一清二楚。


  「妳走最前面的吧,為什麼沒有確認走廊上的人影!」

  「囉嗦!對方說都安排好了,我怎麼可能知道會有這種事!」

  「現在該怎麼辦啊!你還把那個小孩子帶回來。」

  「也只能帶回來了吧。他已經看到我們的臉了,非處理掉不可。他就是那個王子吧,反正我們本來就是要殺皇室的人,多殺一個也無所謂。」

  「可是……那只是個小孩子啊!妳已經被仇恨逼瘋了嗎?連小孩子也殺?」

  「閃一邊去,你不做我來做!」

  「等等!」

  外面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漸漸發展成吆喝,最後隨著一聲槍響,歸於平靜。


  到底是誰贏了?我會怎麼樣?古斯塔夫帶著不安的心情盯著門看。隨著木門緩緩打開,他的冷汗直冒,要死了嗎,就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情況?恐懼壟罩了他的內心,讓他充滿了尖叫大哭的衝動。不過他忍住了,這裡刺激對方只會更慘,他只是靜靜的流下眼淚。

  走進來的是年長的男性,他口中喘著大氣,盯著古斯塔夫,努力擺出哄小孩用的笑臉。不過顫抖的手和濺到身上的血跡讓他辦不到這件事,他試了五秒,最後還是用平常的方式講話。

  「你是……古斯塔夫王子,對吧?抱歉把你捲進這些事情裡面。現在狀況有點……複雜。等到有機會,我一定會讓你離開,在那之前就麻煩你忍耐一下了。」

  「你,不殺我嗎?」


  古斯塔夫鼓起全部的勇氣才問出這個問題。而那名男性沒有安撫人的餘裕,據實回答:

  「不,不殺。我雖然痛恨皇帝,但是還沒有到連小孩都殺的程度。」

  「我今天受洗,已經不是小孩了。」

  「但是受洗沒有完成吧。」

  「……」

  「總之,沒打算殺你。但是現在還不能讓你走,你得在這段時間先和我們一起行動。現在的狀況連我們都不清楚,我們自己也需要討論一下。你就先乖乖待著……對了,你們進來一下。」

  那名男性朝外面招呼,四名青少年就跟著走進來。


  「我來介紹一下我們的成員,愛荷、黑德曼、土歐摩拉、阿罕德,我叫伊索塔羅。如果你需要什麼,就跟我們說一聲。」

  除了土歐摩拉是女性以外,其他三名青少年都是男性。相較於伊索塔羅嚴肅的樣子,他們臉上不安的成分更多。但是看到古斯塔夫比他們年紀還小,他們似乎因此找回了一些自我。

  古斯塔夫除了點頭以外沒有辦法做其他的回答。看到他乖乖待著,伊索塔羅向其他四個人點了點頭,他們就先離開,只留古斯塔夫一個人在房間裡面。


  「說是這麼說,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交談的聲音比剛才小了不少,不過這裡的隔音實在很爛,古斯塔夫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暗殺皇帝的計畫失敗了,現在該怎麼辦?」

  「就在這裡等聯絡嗎?還是先出城再說?」

  「我覺得就待著吧,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衛兵,輕舉妄動反而會被發現。」

  「對方也說在這裡等他指示……」

  「快點逃跑才是明智之舉。」

  古斯塔夫小聲地說,不過很明顯的傳到了門外,因為外面五人同時安靜下來。


  過了幾秒,才由伊索塔羅開口:

  「明智,怎麼說?」

  「你們想要暗殺我父親吧。這麼危險的事情,不是六個人可以完成的。就算我父親一定會看我受洗,大聖堂的戒備也極其森嚴。你們不可能就這樣平白闖進來,但是你們闖進來了,也就是說,你們有內應。」

  古斯塔夫停頓了一下,自己也跟著整理內心的想法。


  「內應,想必是貴族。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想必權力夠大,大到能夠調動大聖堂警衛,創造缺口讓你們進入。這樣擁有權力的人不會把你們當成對等的同伴來看。你們失敗了,父親不會讓暗殺的機會再出現第二次。而你們,就從可利用的棋子,變成了知曉陰謀的威脅。」

  古斯塔夫說到這裡,想通了不少事。

  「他會來要你們的命,免得事蹟暴露。他也會來要我的命,因為我已經和你們接觸了。所以……這個地點是那名貴族提供的嗎?」

  「……該死。」

  伊索塔羅打開木門,眼神從原本的同情和憐憫,現在多了點警戒。


  「為什麼要幫助我們?我們可是綁架你到這種地方喔。」

  「不,幫助你們,同時也是幫助我自己。理由和剛剛一樣,我已經和你們接觸過了,那個位高權重的不明人士也會想要我的命,而我不知道他是誰。可能是宮廷總管,可能是宰相,可能是紅衣主教,誰都有可能。

  就這樣走進皇宮,我很可能沒辦法見到父親,就被殺了。理由隨便找都有,先開槍再宣稱我是為了暗殺而冒充的假貨也行,這樣一個貴族,要對付我實在太簡單了。」

  面對死亡的壓力讓古斯塔夫悲觀起來,往最壞的方向想。不過在這個狀況下,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他說的九成都算準確。


  「所以,別說放我回去了,我得和你們一起行動才行,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拜託了,請幫助我吧。」

  「……嘿。」

  局勢實在太怪異,伊索塔羅反而覺得有趣了。哼笑一聲,轉頭看像後面的幾名青少年。


  「這傢伙說的對,盲信那傢伙的說詞只是愚蠢。我們去收東西,回維堡,任何能派上用場的都拿。」

  「我叫古斯塔夫,不是這傢伙。」

  「啊是嗎古斯塔夫。你去換個衣服,媽的穿那個樣子,在路上走一百個人有一百個人會注意你。」

  不知道粗魯的口氣是不是身為同伴的證明,伊索塔羅的態度一口氣狂野起來。古斯塔夫從小到大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的,還先愣了一下,才在愛荷拍他肩膀之後回過神來。愛荷看起來就友善的多,指了指外面。


  「跟我來吧,古斯塔夫,我幫你挑件衣服……你,應該會穿衣服吧?」

  「我會啦!」

  古斯塔夫紅著臉,努力消除貴族和平民之間的誤會。他很快就換上了自己不太習慣的衣服,或是在他的既有概念之中,也可以稱呼為一塊破布。另外三名青少年則沒有這麼快就打算和他混熟,對貴族的痛恨可沒有這麼簡單放下,他們各自把能用到的東西都收起來,其中還有不少是背對著古斯塔夫放進包包裡的。

  另一邊,伊索塔羅很快就計畫好了逃跑路線。路線並不精巧,但是他們現在要的不是精巧而是爭取時間。時間一長,幕後主使的追兵隨時有可能趕到。


  「好了,隨便想了幾個計畫。東西都拿好了吧,那我們就出發了。」

  他催促著所有人行動,帶頭走出據點。其他人也跟在後面,由愛荷押隊,負責確認古斯塔夫沒有消失。

  一到戶外,古斯塔夫就停下腳步。


  「……」

  面前的是平民區,對於在皇宮長大的古斯塔夫就是另一個世界。他曾經聽過來自各地的貴族談論他們口中『下賤的』平民,也自認有所心理準備,但是一旦親眼見到,比起鄙視,心裡更多的是憐憫。

  「怎麼了,王子殿下,沒見過下人的生活嗎?」

  「啊,嗯……沒見過。」

  「沒關係,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

  前面的土歐摩拉轉過頭來補了這麼一句,話中一半是酸味。


  「我了解。」

  「……不好玩。」

  然後聽了古斯塔夫的回應之後別過頭。


  他們在日落之前出發,這時街上已經一片混亂。放學的小孩子接連回家,王子被綁架的消息在平民之間也擴散出去,其中穿插了高度警戒的軍警,查看每一個可能的人影。

  古斯塔夫等人在伊索塔羅的帶領下移動,避開貴族的耳目。五個人分工合作,兩名偵查、一名前哨、一名掩飾蹤跡、一名指揮,成了漂亮的隱密行動隊型,讓古斯塔夫感到不可思議:

  「你們是普通人嗎?」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平民是不是都這樣,但是貴族肯定沒辦法這樣行動的。你們有受過訓練嗎?」

  「哼哼,沒那麼專業。在決定暗殺皇帝之前,我們只是一群偷遍史威諾丹的小賊而已。確實嘛,我們不怎麼普通,不過我們還是平民。」

  伊索塔羅一邊比手勢指揮其他四個人一邊前進,看起來幾乎整個禁軍都出動搜城了,不過他們還是發現一條通往卡爾瑪城外的路徑無人搜索,強行通過,直抵郊區。


  「……你們,為什麼要殺我父親?」

  「哈?你看了平民區的景象,還不明白嗎?」

  「不,我明白。相差太多了,平民的困苦和貴族的奢華。但是,你們想要暗殺我父親,單純只是因為恨意而已嗎?」

  古斯塔夫的語氣暗示著你們就算殺了,又能達成什麼。


  「對那名主謀有什麼好處,我大概能夠理解。父親死亡,第一繼承人的我還未成年,那名主謀的權力本來就大,可以趁機攫取許多利益吧。但是你們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有人拿著大筆的金子請我們這麼做,是一個理由;因為看了太多悲慘的故事,是一個理由;不過最重要的理由是,這是一個可以改變的可能性。」

  伊索塔羅看著古斯塔夫的眼睛。


  「我們只是群賊而已,複雜的理論我們不清楚。但是我們很討厭這個國家,這個由你們把持,被你們搞得一蹋糊塗的國家。

  我聽我的祖父說過,以前不是這樣子的。皇帝帶領國家前進,人民有所歸宿。不需要擔心挨餓受凍,不用害怕嚴苛暴政,領主們聽進平民的建言,人民遵從領主的決定。這個國家曾經美好,但不再如此。

  我們無力改變什麼,直到這個機會到來為止。我不清楚皇帝死了,事情會變得怎麼樣,不過,我想也不會更糟了。而假如有機會讓事情變好,我願意犧牲我一點意義都沒有的生命,賭在這個機會上。」

  「……」


  古斯塔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默默點頭。不過打斷伊索塔羅的是去旁邊偵查的黑德曼:

  「走路看路啊,伊索塔羅。還有你在對一個小孩子說什麼啊。好像在欺負人一樣。」

  「……是啊。就算事情是這樣,錯也不在你身上。我不該跟你抱怨的,抱歉。」

  「不會。有很多事情我沒有思考過的。」

  古斯塔夫沉默下來,直到離開卡爾瑪為止。




//

  在那之後,他們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旅程。主謀如古斯塔夫所說,用盡全部的力量追殺他們,讓他們必須四處漂泊,首先是維堡,一路向北抵達柯爾克內斯,轉向西邊到賽尼亞再一路向南,到恩格斯蘭東進。八個月內,他們幾乎繞行了史威諾丹一圈,漂泊的生活就連伊索塔羅一行人也覺得痛苦,更不要說古斯塔夫了。


  即使如此,古斯塔夫還是撐了下來。不是沒有抱怨過,不是不痛苦,但是每次想到自己將來要統治的人民正在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他就覺得沒有放棄的資格。而伊索塔羅等人看到他這樣的態度,也漸漸接受起這名貴族中的貴族。他們教導他生存所需的知識,而他告訴他們貴族的思考方式以及盲點。他們互相幫助,在這險惡的狀況中生存下來。

  每到一個地方,他們都會遇見不少狗屎爛蛋的事。有一些他們能幫上忙的,有一些沒辦法。古斯塔夫往往會以貴族的視角和伊索塔羅等人辯論,然後理解到自己的天真。

  應該是有回報機制的,應該是有監察機制的,應該是有懲罰機制的,但是貴族的不作為讓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不作為也不只怠惰與腐敗,單純的沒有人力或是沒有金錢也有可能,各種錯綜複雜的理由讓人難以判斷哪些是真是假。最後不管是真是假,承受後果的而痛苦的都不是貴族,而是底下的人民。

  只是這趟旅程可不是來給古斯塔夫有所體悟的,他們仍然在被追殺。主謀派出的殺手總是緊跟在他們後面,大部分時間還聯合的他們所在之處的領主對付他們。有一部分被他們擊退,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們還是被逼得逃離。

  當然,古斯塔夫等人也不是完全坐以待斃,他們前往任何有關聯的地點,試圖收集情報,找出主謀的身分。只要知道該避開什麼人,古斯塔夫就有辦法回到皇宮,解決這個事件。但是他們的收穫不多,主謀的權力已經太大了,他們又完全沒有足以抗衡的地位,過了整整八個月,他們仍然沒有頭緒。



  「我覺得,我們該換一個做法了。」

  八個月後的某一天,古斯塔夫忽然這麼說。六個人今天仍然也過著漂泊的日子,雖然在先前的旅程中攢積了一點錢,不過要是不節省一點,這點錢還是會很快消失的。他們今天也躲在一個小房子裡,分著僅有的一點糧食,計畫接下來的作戰。


  「照這樣下去,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找到主謀的身分。該認清現實了,這條路走不通。」

  古斯塔夫已經完全沒有當初被綁出皇宮的樣子,他的頭髮剪短,身上除了疤痕以外也多了些肌肉。他的氣質也變得十分沉穩,要是他回想起自己當初要受洗時慌張的樣子,大概會一笑置之。


  「你有什麼想法嗎?逃到國外之類?」

  其他人沒有不以為然,八個月來,他們也不是沒有被古斯塔夫救過。他已經獲得了對等的尊重,就算只有十二歲,他們還是洗耳恭聽。

  「不,在這裡逃避,好像就認輸了一樣,我不想逃跑。」

  古斯塔夫猶豫了一下。

  「……我前幾天在街頭打聽的時候,注意到一個消息,有個想法。我想你們應該也有聽到吧,我死掉的消息。」

  「啊,那個嗎。」

  其實他們比古斯塔夫還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也沒辦法做些什麼。為了避免他焦急也避免他難過,他們決定不主動提這件事。


  「我們知道。那啥,被綁架了八個月,皇帝終於放棄尋找你了那件事?」

  「對,我被宣告死亡,兩個禮拜後,要舉行我自己的喪禮。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接觸我父親。」

  「什麼?」

  阿罕德訝異地起身。


  「你不是說會被不知道是誰的主謀殺掉,所以沒辦法嗎?」

  「對,所以,我必須直接接觸父親。直接出現在他面前,沒有人能攔,沒有人能對我開槍。只要父親承認我,我就安全。」

  「辦得到嗎,那種事。」

  「我有一個想法。我知道皇室的葬禮會怎麼舉行,我也知道地點,我還知道路線。」

  「但是你自己之前也說過,皇帝身邊的警備會比以前還嚴。」

  「沒錯,所以必須要想個對策。我已經有一些想法了,但是,真正的問題不是這個。」


  古斯塔夫以嚴肅的口吻說:

  「如果剛剛說的,我必須直接出現在我父親面前。不是從遠方吸引注意力,而是直接出現在他面前。」

  他比了個手勢,而其他人想像了一下,然後驚覺了某件事實:

  「這代表,我們必須創造出的狀況,就是你們八個月前所計畫的──我們要暗殺我父親。唯一的差別是,我沒有要殺他,只是要讓他認出我的臉。而且這比八個月前還要困難。我們沒有內應,而我父親又提高警覺。

  但是最重要的決定不是做或不做。這是一個機會。如果我們能夠出現在我父親面前,讓他認出我,就代表我們能夠出現在我父親面前,然後殺了他。而那是你們原本的目的。所以問題是,你們要放棄這個機會,就為了讓我恢復我的身分嗎?」

  「……」


  土歐摩拉的嘴巴微張,右手指著古斯塔夫:

  「真的有機會成功?」

  「我認為有,但是我想先聽你們的答案,再跟你們講方法。」

  「……這樣太過分了。」

  愛荷抱怨起來。


  「我們為了躲避那個幕後黑手躲了八個月,所有的精力都想著怎麼扳倒他。結果忽然我們又有機會殺皇帝了?這是什麼哲學的兩難問題嗎?」

  「我覺得那就只能怪神了。」

  「啊,怪吧怪吧,媽的。」

  愛荷頭痛的蹲下,過了一段時間,才以小動作抬起頭來看其他人。


  「你們覺得怎麼樣?」

  「……看伊索塔羅。」

  「我也沒辦法決定。」

  「嗯。」

  四個人同時往伊索塔羅的方向看去。不過他們看起來可不像他們說的,他們已經作出了決定,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而已。


  伊索塔羅看出了這點,作出回答:

  「──就照你的計劃走,我們不殺皇帝。」

  「你們確定嗎?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喔,你們想要改變國家的話。」

  「哼,就算不殺皇帝,我們也在改變國家。」


  伊索塔羅已和以前同樣堅定的眼神盯著古斯塔夫看:

  「如果是八個月前的我,也許會選擇暗殺吧。不過你說的對,那不會解決任何問題。殺了皇帝,繼任者大概也不會更好。所以就作吧,我們賭的是二十年後。你最好給我當個好皇帝阿,臭王子。」

  「……就交給我吧。那麼,計畫是這樣的──」

  古斯塔夫開始述說那空前絕後的計畫。



//

  葬禮當天,約爾皇帝和以往一樣,到行程開始的最後一刻都還在辦公。

  「……時間到了嗎。」

  他看了看牆上的大鐘,早上十點。就和古斯塔夫受洗的那一天一樣,他起身準備出門。

  不是沒有哀傷,而是沒有實感。大概在真的見到古斯塔夫的屍體之前都不會有實感吧,約爾仍然不相信古斯塔夫已經死了。


  但說是這麼說,繼承的位置不能空,國家必須繼續運轉。他必須承認自己兒子的死亡,傳承才能繼續下去。

  約爾離開他的辦公室,立刻就有四名護衛跟在身邊。這是先前沒有的,在判斷匪徒真正的目的是暗殺自己之後,他給自己配了些可以相信的護衛,或著說他覺得可以相信的護衛。

  他前去和其他的家人會合。所有人都穿著喪服,所看見的所有東西都以黑色為基調,氣氛十分沉重。


  「霍爾瓦斯特。」

  約爾看向剩下來最年長的兒子。

  「今天以後你就是哥哥了,要照顧好你的弟弟妹妹。」

  「我知道,父親大人。」

  霍爾瓦斯特雖然板著一張臉,但約爾看得出來他心裡很高興,嘆了口氣。他不想在這個場合罵人,不過霍爾瓦斯特如果要繼承這個國家,他還有很多地方需要矯正。


  集合之後,他們出發前往皇家墓地。皇家墓地位於卡爾瑪的城東,是一棟裡史悠久的建築。除了外圍的墓地以外,還有廣大華麗的禮堂來舉行儀式。除了歷代皇室成員,民族英雄以及各個領域的偉人都會葬在這裡。

  今天,一口空棺停在禮堂之中。空棺前放了照片,裡面擺滿了古斯塔夫的日常用品,在儀式開始之前供人瞻仰。大多數的家族都派人出席,裝模作樣的在棺材附近小聲啜泣。約爾看了他們一眼,忍住心理叫他們全部滾蛋的衝動,自己也走到古斯塔夫的棺前致意。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回想起和古斯塔夫相處的回憶,準備把這些記憶和這口空棺一起埋葬。


  忽然,動搖整個墓地的爆炸傳來。

  現場人群開始尖叫,警衛們大喊著入侵者往門口的方向跑去。一切的景象都好像八個月之前的重演,也許真的又是同一批人又試圖取他的命了也說不定。約爾握緊右拳,壓抑衝過去跟他們拚的衝動,他是一國之君,他有一國之君該做的事。


  「陛下,往這邊。」

  護衛立刻開始行動,帶著約爾沿著預定的撤離路線離開。他們繞過空棺,進入後台,準備從後門離開,搭乘準備好的裝甲車回到皇宮。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少,本來這就是專門為了皇帝撤離而設計的路線,他們自然不希望一邊逃跑還要一邊提防身邊的每一個人,到了路途的最後一段,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就在這裡,一個人影從正上方跳下來,落在約爾身前不到十公分處。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對方就抱住了他的身體。


  「父親救我!」

  那個聲音十分熟悉,讓約爾沒有第一時間反擊,而是在極短的時間中思考這句話的涵義。這是古斯塔夫?這真的是古斯塔夫?如果這真的是古斯塔夫的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救他?從誰手中救他?

  「嘖!」

  接著第二個有反應的是左前方的衛兵,他轉過身,將手中的槍枝對準緊抱約爾的古斯塔夫。然後約爾本人在那之前拔槍擊穿他的腦袋,完全沒有任何多餘動作。


  「你們三個都不準給我動,不然你們就會知道世界速射紀錄保持人的實力。」

  約爾的一句話讓剩下的三名護衛僵在原地。題外話,這個紀錄一直要到好幾年後才被一名叫蘇芬.迪西斯的人在無人知道的場合超越。

  古斯塔夫看周圍安全了一點,終於肯鬆手,抬起頭來。那副樣貌已經改變許多,但是約爾仍然認得出那是古斯塔夫,一時之間熱淚盈眶。

  不過現在不是感人的時候,古斯塔夫的聲音讓他回神。


  「父親,請下令停止追擊,所有的騷動都是我引起的,我之後可以解釋。」

  「好,你先去──」

  「我不能離開你,父親。」

  「……說得對。你長大了。」

  約爾完美的理解了古斯塔夫的意思,揮著手上的槍,警告身邊的護衛。


  「聽好,這是古斯塔夫,我的兒子。誰敢傷害他的,我會讓那個人生不如死。現在你們聽到古斯塔夫說的了,我們折回去掌控全局。」

  「是。」

  約爾確認了三名護衛他們有理解現況,隨後和古斯塔夫返回混亂的禮堂。由於伊索塔羅他們本來就沒有傷人的意思,場面已經穩定許多。只剩下大量警衛正在搜索那些不見蹤影的刺客。


  「搜查的人員全部回來!引起爆炸的是古斯塔夫,沒有傷人的意思。」

  約爾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到他帶著古斯塔夫回來,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貴族們又陷入了混亂。

  古斯塔夫,好像是古斯塔夫,不,那真的是古斯塔夫嗎?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有人有把握認得出他,就連碧塔和其他的小孩也一樣。他們議論紛紛,讓約爾露出不悅的表情。


  「肅靜。士兵,我說停止搜查,你們沒有聽懂嗎?」

  他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閉嘴,警衛們繃緊了皮,急忙將命令傳下去。而其他人一臉疑惑,約爾雖然沒有明說,不過從態度看起來就是一個都別想給我跑的樣子。實際上也是如此,他看了古斯塔夫一眼,拍拍他的背。

  「古斯塔夫,這是你的舞台。」

  「……明白了,父親。」

  古斯塔夫向前走了一小步,正面面對人群,完全沒有緊張的樣子。


  「八個月前,我被綁架了。在受洗之前,一群人毫無前兆的出現,撞見迷路的我,將我擄走。各位可能認為我很不幸,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那不是普通的綁架,而是計畫好的暗殺。暗殺的目標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約爾皇帝。而皇宮裡面,有人和他們合謀,讓他們成功穿越森嚴的戒備,進到大教堂內。

  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正因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花了八個月回到這裡。不過,我可以跟那個人保證,我會把他找出來。我和我的朋友們在他的追殺下逃避了八個月,不管要花上多久時間,我都會把他找出來。」

  「哈哈,不用花那麼久,我差不多已經知道是誰了。」

  約爾這麼一句,連古斯塔夫都驚訝的轉過頭來。


  「喔,抱歉抱歉,古斯塔夫。雖然不想搶你的風頭,不過舞台還是借我一下吧。原諒我。」

  「好的,父親。」

  古斯塔夫往旁邊一站,而約爾伸手往人群中一指。

  「烏勒夫你給我滾出來。」

  此句一出,一片譁然。烏勒夫是宮廷總管,在約爾皇帝之下服務了超過十年,從來沒有人聽過他們有什麼不睦。不如說他們還很親密,約爾偶爾還會拿國事問他意見,到了有人抱怨他越權的地步。


  「陛、陛下?」

  「我給你機會解釋解釋,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我對你哪裡不好?」

  「這完全不是事實,陛下!」

  「不是嗎?在古斯塔夫回來之前,我還沒想過宮中有人會和歹徒密謀殺我。不過這麼一想,有很多事情就呼之欲出了。為什麼以尊敬主的名義,堅持我不帶槍進大聖堂;為什麼動線有莫名的冗餘;還有剛剛那個古斯塔夫一出現,就打算開槍殺他的護衛是誰介紹來的。剩下的部分──我想搜一搜會有東西出來的。你有什麼理由想為自己辯解的嗎,烏勒夫?」

  「不,我不服!歷史會證明我清白的!」

  「你怎麼講得我要在這裡殺了你一樣呢。帶下去,晚點再處理他。好啦,喪禮中止啦中止,大家可以回家了。」

  心情大好的約爾皇帝講話也變得隨便起來,他看著古斯塔夫,拍拍他的背。



  「我們回家吧,古斯塔夫。」

  「嗯。」

  古斯塔夫最後一次看了看遠方,只看到五個人影站在一處遙遠的屋頂,對他點頭致意。

  就這樣,古斯塔夫王子的大冒險結束了。接下來該實現和同伴們的約定,讓國家變得更好。




  可惜他們誤算了一點──約爾並非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