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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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03
我懼怕的時候要倚靠你——《詩篇》第五十六章第三節


【第五章(Ultimate)】01.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一)


XXXX年XX月XX日,星期六。PM11:09。

亞羅達火車站附近的一棟高聳辦公大樓——泉月集團總部。

第八十五樓。

臨時戰情指揮中心。


「告訴我,為什麼聯絡不到上官奈!?」男人倏地從主人椅站起,雙掌用力拍在前方辦公桌桌面上。帥氣中帶有成熟穩重的面龐,俊宇眉目間發出森森寒光,渾身散發令人身心畏懼的強勢氣場。

「幫主,以大樓為中心的周圍兩公里內,訊號遭受敵方干擾,指揮頭陣的奈副長過於深入敵軍陣營,導致訊號失聯、失聯一分鐘。」從桌面發出的嚴厲聲響裡回過神,努力壓抑顫抖嘴唇,戰戰兢兢回答幫主問題的壯碩男性,是這間臨時戰情指揮中心裡擔任作戰訊號聯繫的通訊員之一,負責傳達指揮中心的命令與接收前線戰況回報。

壯碩男性語句中的「奈副長」即是泉月幫幫主上官瑤視為親人的結拜義弟——上官奈。一分鐘前,總部大樓外頭僅存的幾支監視器,終究抵不過流彈掃射,全數被破壞殆盡。待指揮中心以無線電再次與戰場前方通訊員恢復聯繫時,卻收到奈副長帶著十名兄弟組成前鋒,試圖殺開血路闖進位在敵陣深處的指揮中心。殲滅指揮者,是擾亂敵人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據前線通訊員回報,這是奈副長身影消失前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嗯哼?前線?不是交代過,要緊緊盯牢上官奈嗎?誰准你們讓他擅自離開衝進敵陣的!快派人把上官奈給我找回來!!!」橫隔膜推送肺葉內的空氣,自泉月幫幫主——上官珧——喉嚨一鼓作氣迸發出的句子,如巨雷從天劈落。

「是!」臨時戰情指揮中心內的所有人應答後,立即趕緊聯絡所有能聯絡得上的前線兄弟,要他們派人進入敵陣尋找並支援,確保奈副長平安無虞地歸來。幾滴汗水滑過壯碩男性的寬下巴滴,滴進黑色西裝外套。他緊盯著佈滿超大螢幕上代表敵人的閃爍紅點,祈禱平日待他甚好的奈副長平安無事。

「笨蛋上官奈!我不是說過家人是要用來依靠的嗎⋯⋯我和上官霖⋯⋯還有整個泉月幫上上下下都是你的家人,為什麼還要不聽勸一個人衝進去啊!」穩重的泉月幫幫主難得在部下面前流露擔憂,上官珧將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兩邊口袋裡,掩飾掌心地冷汗直流。包圍泉月集團總部大樓外面的武裝鎮暴警察和五支千人軍隊,加起來起碼將近一萬兩千人。上官奈帶著十名兄弟闖進去,用「簡直」來形容不要命的程度根本不夠。是置生死於度外。

「奈,他會這麼拚命衝鋒陷陣,是因為把大哥、二哥和泉月幫視為家人,所以才想快點結束這一切。」站在上官珧辦公桌邊柔聲說話的,是有著中西混血模樣堪稱清秀佳人的纖瘦身影。不是誰,是上官奈拜託上官珧好好照顧的蒲丞京。

黑髮及肩,細緻五官與白裡透紅膚色,相互輝映成雌雄莫辨的美麗。蒲丞京的白色襯衫領間,繫有一條羊毛混絲平頭領帶,在室內光線下發出優雅深藍光澤。深灰千鳥格紋西裝的左邊領片,扣著共濟會徽章。

他很了解上官奈的個性,也明白上官珧的憂心。畢竟蒲丞京比在場的任何人還要害怕,分道揚鑣前所見戴著墨鏡的剛毅俐落側臉輪廓,是他見到上官奈的最後一面。

上官奈黑色西裝外套左邊領片,和泉月集團自上至下所有人的西裝外套左邊領片上,都別著一樣的徽章。徽章,是共濟會(Freemasonry)代表性標誌:圓規立在方矩之上,字母G位列中央。二十幾年前上官奈接受加百列委託的秘密任務,便註定泉月幫會捲進這場有中立政治勢力範圍在背後作祟的混局。因利益、權力和報復而湧起的暗潮,宛如高高揚起的海嘯,重重落下拍擊NO.3市政治勢力範圍。毫不留情。

「哼。這麼多年還是學不會倚靠我們。」二十幾年歲月加深上官珧五官的刻痕。

「是——學不會信賴。」蒲丞京聽聞此話,蛾眉一挑,悠悠出言糾正泉月幫幫主。

「學不會信賴嗎⋯⋯」坐回主人椅的上官珧,已恢復往常臨危不亂的泉月幫幫主。他復誦蒲丞京的話,微微露出被說中要點的不甘心。

「哎,你們上官兄弟三人是彼此彼此。」倚靠,是對給予對方承諾。信賴,是相信對方有能力完成任務平安歸來。說句倚靠很容易,要做到信賴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蒲丞京輕嘆。

「隸屬共濟會派來支援的暗影方面軍總數六千,雖然只有敵方人數的一半,但個個是身經沙場歷練的外籍傭兵,可說是比那些武裝警察和NO.3市軍隊還要驍勇善戰非常多倍。

我們泉月幫兩千多人,在防守大樓不讓敵軍湧進的同時,若有餘裕協助暗影方面軍內外包夾,雖然會戰的辛苦,但勝率相對能提高不少。可這些,前提是要有餘裕。

目前的好消息是,敵方人馬死去超過三分之一,後方彈藥補給線已確定被暗影方面軍截斷。我方陣營雖然僅折損莫約一千多人,但也逐漸陷入疲憊狀態。此時急於打破現在兩軍呈現膠著的狀態,反而著了敵方的道。該怎麼把上官奈那傢伙從戰場中拖出來⋯⋯」藍點代表己方,紅點代表敵方。兩道眼眸銳利視線,直直刺進巨型螢幕顯示的兩軍交會處。左下角兩行數字跳動著,藍色:1032,紅色:4586。

以泉月幫幫主的立場看待整起事件,泉月幫和敦南幫是NO.3市內勢力並駕齊驅的黑道幫派,上官珧曾多次與蒲珩交手,深知既是敦南幫派幫主也是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立法委員的蒲珩,行事奸詐狡猾,廣闊人脈遍及政商,想必對他以及他身邊觸及的人際關係有一定程度掌握。

所謂兵不厭詐,上官珧心裡有個推測是蒲珩算準上官奈的個性,會在戰況持平時耐不住性子,草率領幾個人貿然闖進敵陣。他必須趕緊找到失聯的上官奈,避免發生義弟落入敵方手中成為人質,不僅重挫己方士氣,甚至可能會被要脅投降。找不到人是很嚴重的問題。想到這兒,上官珧額上兩道劍眉緊蹙。

「我有個方法不僅可以找到上官奈,還可以把他帶回總部。」當上官珧瞧著螢幕出神時,在他辦公桌旁邊傳來好聽的聲音。

「什麼方法?」上官珧看著蒲丞京面露困惑。

「準備好了嗎?」蒲丞京不理會泉月幫幫主的問號,倒是舉手招呼正巧打開臨時戰情指揮中心那扇具防彈效果厚重門扉,快步朝他倆走過來的一名中年男子。

「是。都照您的意思準備好了。請往這走。」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回應,伸出右手示意蒲丞京跟著他前去。

「幫主,有兄弟回報在敵陣內距離敵方指揮中心前五百公尺處,發現跟著奈副長深入敵陣的三位兄弟了。但是⋯⋯」壯碩的男性通訊員收到前線通訊員捎來的消息,礙於情務必需立即回報,只得硬著頭皮插話。

「但是什麼!?快說。」上官珧命令道。

「但是他們說在途中便和奈副長走散,所以奈副長依舊下落不明。」額上滲出的汗珠從壯碩男性的臉頰兩側緩緩滑落。

「混帳!人已經失聯五分鐘,快找,快給我找!!!」上官珧忍不住拍桌怒吼。真的沒時間了。

「幫主,十五分鐘後,不,十分鐘後讓我到總部大樓的前面。」蒲丞京看了看螢幕上閃爍的紅點們,他知道敵人數量仍佔多數,情況尚且不容樂觀看待。尤其他多少猜測到上官珧擔心上官奈萬一落入敵方手中,整體情勢會變成很糟糕的情況。他,必須分秒必爭。

「不行。我答應上官奈要保護你的安全。」幫主果斷拒絕請求。

「要沒時間了。請相信我的方法,絕對能夠找到上官奈。」這次,堪稱美麗佳人的纖瘦人影,頭也不回地跟著中年男子離開臨時戰情指揮中心。厚重防彈門扉應聲關上。

「上官霖。」泉月幫幫主盯著門的方向看了幾秒,視線再次回到監控大樓外部戰況的巨大螢幕上。上官珧伸出右手大拇指,按下手機通話。

「哥,我在線上。你要下達什麼命令?」位於二十樓的系統控制中心內坐鎮指揮的上官霖——泉月幫幫主的親生弟弟,上官奈和上官霖有如出一徹的樣貌。若不說破,任誰都會認為他們是雙胞胎——快速接起來自臨時戰情指揮中心的視訊通話。

不久前上官霖正在忙著指派人員們操控十幾架無人機,監看大樓外的情勢,並聯絡在亞羅達區的NO.3市政治勢力範圍首長府,向尼希米回報泉月集團總部大樓這邊的戰況。尼希米答應一個小時後,共濟會的暗影方面軍會再調撥一千名軍力前來支援。上官霖期望援軍能準時抵達,因為原訂的後方補給線受到臨時的攻擊而接續不上,透過NO.3市地下繁雜下水道系統運輸到泉月集團總部大樓的彈藥,若不省著點用,恐怕撐不過兩個小時。

「十分鐘後解開出入口安全系統,讓蒲丞京從總部大樓後方的小門出去。他說,他有方法可以找到三弟。」上官珧說道。

「⋯⋯認真的?」上官霖一時語塞,停頓幾秒才開口以問號確認上官珧的意思。他,嚴重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

「認真的。照做就是了。」上官珧沒有多作解釋。他也無法解釋,畢竟蒲丞京可沒告訴他究竟是什麼方法。

「我會派三個小隊跟在他後面,還有三名狙擊手隨時緊盯著。」上官霖不愧為泉月幫幫主得力助手,做事小心謹慎。

「三弟。對不起,我沒能遵守和你的約定。但,我們都要學會信賴。因為信賴,才能放心把彼此的背後交給對方守護。」結束視訊通話,上官珧將螢幕切換成顯示盤旋於空的無人機所拍攝的畫面。大樓外邊的雨,依舊沒有減緩過。彷彿天空張開灰濛濛巨嘴,吞噬整個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緩緩咀嚼。


電梯門闔上。


「我去二十樓找上官霖會合,蒲丞京到大哥那邊。比較安全。」

「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起到前線?」

「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專心做事。」

「我可不是從卡登諾沙移動到這裡來讓人保護的。」

「你的個性比較冷靜,可以幫忙大哥一起想策略。」

「這個理由我還能接受。」

「⋯⋯⋯⋯⋯⋯⋯⋯⋯⋯⋯⋯⋯⋯」

「奈——」

「我知道,要活著回來。」

「知道就好。」

電梯裡的安靜放大電梯外鋼索捲動的聲響,蒲丞京心中跟著燈號倒數樓層。上官奈開車載他奔往泉月集團總部大樓途中,兩人在車內的對話,雨刷撥開擋風玻璃上疏落雨水的畫面,不停地在腦海內反覆播放。

蒲丞京和上官奈擔任異能殺手經紀人,是卡登諾沙十二惡魔中唯二的普通人類。以往他不太清楚上官奈為了從蒲珩手中救出他,而選擇簽下的秘密委託任務是什麼。如今看著有心的卑鄙之徒,借魁儡製造槍林彈雨襲擊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縷縷灰煙緩升伴隨時不時發出的爆炸聲響演變成濃煙滾沸沖天。若事態未被控制的話,疆域內過不久將會成為屍橫遍佈的人間煉獄。

耶和華帶領全世界走向「樂園」,「樂園」將會是全人類的天堂。

這就是中立政治勢力範圍的耶和華以無形雙手控制一切,口口聲聲說的,所謂帶領人類要走向的「樂園」嗎?耶和華所謂的「天堂」,是不是都以虛浮堂皇標語包裝這樣火燒煙竄的哀鴻遍野世界而成的?真是垃圾到極點。

上官奈為了救他,選擇肩負抵抗這樣的世界。

我懼怕的時候要倚靠你。

他在心中默念《詩篇》第五十六章第三節。

倚靠,是對給予對方承諾。信賴,是相信對方有能力完成任務平安歸來。說句倚靠很容易,要做到信賴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叮——


電梯門打開。


十分鐘後的世界是XXXX年XX月XX日,星期六。

PM11:28。

推開門。

「喂,你看!那是什麼?」有人注意到煙硝戰場中出現異樣,高聲呼喊離自己不遠處的同伴。

「魔、魔法少女!?」一名軍人聽聞呼聲,扯下護目鏡,撥開臉上的雨水。瞇起眼,往同伴指著的方向看去,霎時間該名軍人還以爲自己累到出現幻覺了。

黑色短襯衫外加著一件粉色條紋背心,下半身是和上衣成套的粉色條紋裙子,膝黑色長靴襯托穿有黑色吊帶絲襪的修長腿形,以金色緞帶綁著高馬尾的纖瘦黑髮少女,身後背著一把弓箭,腰間掛著裝滿羽箭的皮革長筒袋。目光無所畏懼的她,雙手各拿一個超大擴音器站在滂沱大雨中。走進雨中不用多久,已渾身濕透。

少女將事先調成最大音量的兩只擴音器舉到粉嫩唇瓣前面。深吸一口氣。

接著——

竭盡所能地大喊。


「上——官——奈——」

拜託。

「我答應你——」

你說。

「上——官——奈!」

拜託。

「等——所有——結束後——」

你知道。

「我——答——應——你——」

你答應過我的。

「等所有事情結束後——」

拜託。

「我會去參加偽娘比賽!!!!!!」

要活著。


砰——砰——砰——噠噠噠——砰——噠噠噠——噠噠噠——砰——噠噠噠——砰——砰——噠噠噠——砰——砰——砰——


諸多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一如預期。這裡是荷槍實彈的煙硝戰場,不是裝扮遊戲的攝影棚。

少女慶幸自己站在雨幕中,至少還有蒼穹為即將千瘡百孔的她泣鳴。


「誰准你們朝她開槍!滾!給我滾!都給我滾!誰都不能阻止我抱著偽娘大賽第一名的獎盃拍照!!!!!!」皮鞋狠狠地朝準備扣下板機的軍人後背踢過去,短槍槍口冒出火花,軍人的後腦勺同時間爛成花。噴濺出的碎屑,大喇喇地堆疊在黑色西裝裡早已染成紅色的襯衫上。


少女丟下擴音器,朝熟悉的人影奔跑而去。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