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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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12
【第五章(Ultimate)】02.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二)

XXXX年XX月XX日,星期六。PM11:30。

印象中,NO.3市政治勢力範圍未曾下過如此大雨。或許不是沒有下過,是每逢下雨便自然躲進屋內的他,沒有注意到外頭的雨有多大而已。謝宇霖站在警察總局局長辦公室的窗邊,視線先是停在雨水接連不斷打上玻璃,又不斷接連彼此急速滑落的動態畫面。

思緒陷入體感,頓時彷彿鐘面長針已經移動十分鐘那般久的刻度。實際上,連秒針是否跳動十下都要令人質疑。謝雨霖眨眨眼,回過神的瞳孔調整對焦視角,向後拉至落在視野較後方一帶的幾叢橘紅火光,以及滾沸在高樓大廈之間的幾股黑灰濃煙。撇除大雨狹來水氣造成霧濛,不自然的橘紅將黝黑夜幕照成了漸層深藍。明明夜已晚,嵌於水泥高樓表面的片片玻璃卻粼粼閃爍。

NO.3市政治勢力範圍首席將軍艾布納,帶領臨時護衛隊第三分隊,開著五輛車從首長府出發。車隊一路穿越各種障礙到卡登諾沙咖啡店,接尼希米任命為新任警察總局局長的謝宇霖,再回到位在亞羅達區與卡西諾區交界處附近的警察總局。所以原本是一介別著藍色胸章代表基礎位階調查員的謝宇霖,才會深夜時分站在警察總局大樓內的局長辦公室窗邊。西裝外套的右胸前,改由象徵警察的白鴿胸章代替調查局的天秤胸章。

印象中,雨水打在玻璃發出的聲響,應該能用「滴滴答答」作為狀聲詞形容,此時的雨聲卻不適合冠上普通的狀聲詞。改怎麼形容。宛如有人倚在窗的另一邊,隔著玻璃嗚咽。謝宇霖左手撫著透明仰望看不清楚的天空,聽著外頭嗚咽聲,心底斥責自己在整團混亂是如此不中用。玻璃冰涼表面不斷帶走五隻手指指腹和掌心的熱度,室內的安靜,無法間接鎮壓插在西裝外套口袋內微微顫抖的右手。汗水滲出毛細孔,淹過掌紋,緩緩滑向指尖。為口袋內層絲滑布料吸收。向來非常樂觀的他,鮮少這麼緊張不安。

世界——

世界,說變就變。

星期六早上。卡登諾沙全體成員和倖存的六名普登司成員,聚在咖啡店後的教堂墓園,默哀悼念所有罹難者。選擇效忠蒲珩勢力的前秘密調查探員:米瑟藍和前調查總局局長,帶領由生化傭兵偽裝成私人武裝保全的隊伍,持槍侵襲普登司研究室。就在謝宇霖認真相信自己和夏綠蒂他們逃不過死亡劫難之時,一名眼神淡漠的黑髮男子及時趕到現場,抽出腰間匕首,以眼球跟不上黑色身影移動的速度,殺了米瑟藍、整票生化傭兵部隊和前調查總局長,化險為夷。

被帶到卡登諾沙咖啡店療傷的謝宇霖,在所有人等待傷得最重的歐若菈能平安甦醒這段時間,曾和黑髮男子對上幾次視線。他嘗試各種親和打招呼姿勢配逗趣呼喚聲,想拉近彼此距離和對方說上幾句感謝之言。不過對方總是禮貌的輕輕點個頭後,旋即瞥開視線,默默離開。像對著山谷吶喊,卻聽不見丁點迴音的謝宇霖,最後只得苦笑作罷。

普登司事務所打雜小弟兼卡登諾沙異能殺手的陸迦儂,看起來相當不擅與人相處。一頭微亂黑髮,沒什麼血色的削瘦面容,搭上黑色瞳眸,整個人充滿對世間不感興趣的漠然和摻有歉意的淡淡憂鬱。不過謝宇霖知道,陸迦儂是守在咖啡店二樓醫護室門外最久的人。當他無意撞見坐在床邊凝視歐若菈的陸迦儂,同時也無意間看到淡漠難得稍微散去,雙眸流露出擔憂模樣。

原來異能殺手,能比他所想的還要更貼近人類。真是太好了。謝宇霖微笑思㤔。

協助席一郎學長調查夏綠蒂父親亡故真相時,委託友人進入種子實驗室資料庫偷偷擷取實驗檔案,先看過資料的謝宇霖因此比普登司其他成員還早知道關於國家的黑暗面——NO.3市國家智庫種子實驗室,長年進行慘無人道的異能者開發實驗。時間約莫是二、三十年前的實驗影片裡的男童和與女童,編號N6451079與編號Q0006435的異能者,浴血哀嚎以及發狂嘶吼模樣,謝宇霖牢牢記著影片播放時排山倒海而來的強烈衝擊感,淚流滿面的他,暗自告訴心底絕對不能忘記這份情溢於言的悲傷痛苦。

異能者開發實驗裡,人類為自私意圖想盡辦法,人類露出理所當然的醜陋嘴臉,人類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無一不展露無遺。當下,不單單是當下,而是一輩子,他都要深深為自己身而為人類感到抱歉。

因緣際會見到現在名為「陸迦儂」、「伊芙蓉」的編號N6451079和編號Q0006435,脫離種子實驗室,平安長大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在卡登諾沙咖啡店裡生活著的畫面;謝宇霖除了欣慰感動之外,還想好好地將他們摟進懷中。不過鑑於百分之一千會被陸迦儂視為怪人扭掉脖子,百分之一百萬會被伊芙蓉以性騷擾防治法第二十五條告上法庭,謝宇霖決定坐在咖啡店裡,喝著聞起來香濃入口微酸回甘的黑咖啡,默默看著他們倆就好。啊對,還要適時收斂不自覺上揚的嘴角。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安穩生活就好了。

但,天不從人願。一波驚濤駭浪才剛過去,另一波暗潮洶湧立刻接踵而至。

一通來自泉月集團向上官奈發出的求救電話,中斷上官奈悠揚的小提琴演奏。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時,同樣是異能殺手,但隸屬與卡登諾沙敵對立場位列TSA第二階層的末那識;以劍當拐杖拄著殘破身軀,嘴啣斷臂,步伐蹣跚地抵達咖啡店後方教堂墓園內。紅髮少女似乎說了什麼話才失去意識昏倒於地。

同時發生的兩件事,正式宣告普登司研究室罹難者悼念儀式,必須在此點到為止。

好事鮮少接二連三,壞事倒常常如此。

突然加入混亂的第三件事,是中立政治勢力範圍耶和華首長的代表人:梅薩・穆撒・摩西,協同NO.3市政治勢力範圍原副首長:伊比力斯,兩人領著難計其數的生化人傭兵部隊、機動性砲台車和幾架可疑大型機器,大範圍包夾卡登諾沙咖啡店。

在慕梧介的指揮和慕零零的掩護下,卡登諾沙和普登司成員們各自順利離開咖啡店,前去執行各自負責處理的任務。謝宇霖、密絲朵、張禕恆博士、祈雨、祈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咖啡店,除了搶救命在旦夕的末那識之外,還負責聯繫所有人。

人在慌亂的時候,時間流逝得特別快。好不容易有空可以舉起手腕看錶面,時間轉眼已到星期六的下午。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喝下午茶的下午茶時段。

他和張禕恆博士、密絲朵三人,協力將暫時脫離生命險境,但意識尚未清醒而沉睡著的末那識,從卡登諾沙咖啡店二樓的醫護室,運到設置於地下空間的電腦控制中心的臨時醫護室。一方面讓在店外與大量生化傭兵戰鬥的慕梧介、慕零零,接下來能無後顧之憂地施展破壞力極強到異能力,一方面地底是很好的防禦空間,可以防範TSA派人前來殺掉意識昏迷的末那識。

「可惡⋯真的很可惡⋯⋯調查員堅守的國家正義、社會正義到底是什麼⋯我們以法律打擊犯罪⋯但國家內部卻為了追求力量不擇手段⋯最諷刺的是,我們找不到方法保護這些被迫犧牲的人⋯⋯」輕輕替末那識將棉被拉到脖子附近的密絲朵,忍耐著不讓眼淚奪眶而出。火紅髮絲落在被呼吸面罩勒緊的蒼白臉龐兩邊,棉被遮蓋住迸裂傷口在少女身體上刮出豔紅的怵目驚心。

「就算知道世界一定有所謂的黑暗面和許多的逼不得已,也明白不是任何事情都有解決辦法。不然世間不會存在那麼多的無奈與遺憾。但『知道』歸『知道』,親自面臨事實的時候,果然⋯果然⋯⋯很不甘心。」密絲朵忿忿不平的視線,從少女身上轉移到架在病床旁邊的黑色螢幕。這次,眼淚忍不住跟著以固定頻率跳動的綠線一起滑落。

始終站在一旁看著的謝宇霖,收回伸到半空中的右手。什麼也沒說的走出臨時醫護室,輕輕將門帶上。他相信此刻的密絲朵需要的,不是什麼富含道理的話語。需要的,是少女安穩的呼吸聲陪伴她。

離開設置於地下四樓的臨時醫護室,謝宇霖爬了一層樓的鐵梯回到距離地面較近一點的電腦控制中心。

不同監視器的分割畫面,同時呈列在電腦控制中心的若大螢幕上。

謝宇霖看見卡登諾沙咖啡店店主人夫婦:慕梧介、慕零零,殺手代號分別為卡登諾沙十二惡魔——失控的亞當和誘惑的夏娃,在以卡登諾沙咖啡店為中心展開的超大型結界內,未曾停歇激戰。方圓兩公里的暗紫色空間內,亞當以宛若五隻天龍游在雨幕裡的雷電交加,夏娃施放會像巨蟒鑽動捆絞的樹根、藤蔓,對抗中立政治勢力範圍暗中支援蒲珩勢力的生化傭兵。

有備而來的敵人指揮官,發號施令,填裝有特殊化學液體的砲彈在空中炸開,碰到雨水立即汽化成具腐蝕性的蒸氣。上萬名的人型金屬生化武器,在嚴重妨礙視線的濃厚毒蒸氣內奔跑,數不清的子彈猛烈射擊兩人。特殊化學液的功用,在於讓夏娃的植物異能「知善惡樹」受到箝制。泥地裡竄出無數帶有自我意識般,能攻擊又能防守的樹根藤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毒氣中枯黃萎縮。

幾架可疑的大型機器,似乎是以發出強力磁場,好抵銷亞當以雷電異能「雷鳴靈蛇」產生大量自天而降的強勁閃電。不過,最後中立政治勢力範圍耶和華首長的代表人:梅薩・穆撒・摩西,和NO.3市政治勢力範圍原副首長:伊比力斯,還是雙雙先後死在舞動藤蔓和閃電高溫之中。


「知道為什麼兩人,為什麼一個被稱為『失控的亞當』,一個被稱為『誘惑的夏娃』嗎?」監視器清楚收錄亞當的聲音,沒有被雨勢蓋掉。

「那是因為——」因為。

「當我們全力以赴時——」全力以赴。

「其中一個,力量是失控到無人能擋。」無人能擋的力量。

「另一個,會讓人為過於強大的力量誘惑崇拜。」讓人不得不崇拜。

站在電腦控制中心內收看整個前後過程的謝宇霖,在心底為異能者帶來的驚人演出高聲喝采。


世界——

世界依然,說變就變。

XXXX年XX月XX日,星期六。PM11:31。

XX日還沒過去。XX即將成為過去。

二十四小時為一日。今日時間走到二十三時又三十分,在三十分鐘後,屆滿二十四時,XX日會從XX變成XX加一日。今日退後成昨日,明日成為今日。沒有問過誰,也無需誰同意。說變就變。

謝宇霖收回撫著透明的左手,放進外套左邊口袋。他從警察總局的局長辦公室窗邊轉身回來,看著神色肅穆的艾布納將軍,和踏進辦公室貌似要報告事情的臨時護衛隊第三分隊隊員。

艾布納將軍在車子開往警察總局的途中,彷彿早預料到謝宇霖會問什麼話一樣,待謝宇霖坐定,便直接以很有軍人風格的報告語調,告訴他普登司事務所其他成員的動向。

加百列任命尼希米接任副首長職位後,尼希米副首長以最快的速度評估國內各方事態,毫不猶豫將亂了調的單位分別委任給席一郎、夏綠蒂、歐若菈和謝宇霖接手處理。據悉,臨時護衛隊第二分隊護送席一郎到調查總局,接管NO.3市調查體系,動員剩餘的調查員們搜查犯罪證據,目的是準備到十三個行政區內,逮捕協助蒲珩叛變的調查員和行政區長。

TSA(The Seed of Assassin)——政府暗殺情治單位——正副指揮官,改由原是秘密調查探員的夏綠蒂、歐若菈兩人擔任。在最靠近起源島的長距跨海大橋附近的據點,協助學術研究員、島上居民、相關人員撤退回內陸安置的避難所。並負責監看回報起源島、NO.3市海岸線周圍的安危。以防中立政治勢力範圍派潛伏於外海的三棲生化軍,從海上登陸進攻NO.3市政治勢力範圍。

而他,謝宇霖接任警察總局局長,要帶領全國依然效忠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的剩餘警察人員。引導慌亂的國民躲進鄰近避難所,確保人身安全。同時要逮捕,蒲珩勢力部署在各行政區內施放病毒源的執行人員。

謝宇霖他想。

上一秒,他還是個連秘密調查探員都不是的基礎位階調查員。屬於國家司法調查機關,負責偵防工作的調查員,掌理有關危害國家安全與違反國家利益之調查保防事項。

下一秒,他被冠上警察總局局長的稱謂。

警察可分為交通、消防、社會治安,工作內容繁雜。一般民眾都是向警察局報案,遇有特殊事項才向各地的調查分局檢舉。簡單說來,同樣是政府維安獵犬,警察深入大眾排解疑難雜症,調查員則是突破層層偽裝嗅出問題源頭。

未曾做過領導職位的他,有辦法做得好嗎?別說領導職位了,他連警察都沒當過呢。謝宇霖在心裡苦笑。如果笑一笑,能讓被壓力緊緊捏著的心臟喘口氣就好了。很可惜,並不會。插在外套兩邊口袋裡的雙手,仍然微微發顫。

「謝總局長,全國警力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員,全被前任警察總局長調派至各地。除了保護加入蒲珩勢力的十三個行區的首長外,還有協助蒲珩勢力的病毒施放計畫。另外前任警察總局局長,率領約莫兩千名的武裝鎮暴警察,在泉月集團總部大樓那兒。」臨時護衛隊第三分隊隊員報告。

「言下之意,警察體系幾近是被蒲珩勢力掏空的狀態。NO.3市最精良的武裝鎮暴警察隊伍被派任執行不法攻堅,不願加入蒲珩勢力的警察人員,或即使加入蒲珩勢力但不願協助GS50(Gene virus 50)病毒感染作業的警察們,許多人都被關進警局內的臨時監獄,或就地行刑處罰。」首席將軍艾布納一針見血。

「是、是的。目前被關起來的警員已全數施放,受傷的人也緊急送醫治療。」臨時護衛隊第三分隊員從壓低的帽緣內,看了一下有模特兒般高挑身材與俊帥臉龐的新任警察總局局長。心底甚為擔心。

「剩下百分之三人警力的我們,無法支援泉月集團。我也不打算多費心思和前任警察總局局長較勁,把武裝鎮暴警察隊的命令權限拿回來。時間與人力要謹慎分配,無濟於事的方法就不考慮了。」謝宇霖說道。這點無需多想,沒什麼好疑問的。艾布納將軍點點頭表示認同。

「謝總局長,尼希米副首長不久前收到警示,蒲珩勢力為加速病毒擴散的速度以及感染範圍,下令改用液化氣體和強制注射的方式散播病毒。」臨時護衛隊第三分隊員說道,並將手中的平板向前遞出,螢幕上正顯示著掌握到的蒲珩勢力病毒施放據點。

「艾布納將軍,請問您手中有可調撥的軍隊嗎?總共多少人?」謝宇霖在心中評估了一下計畫的可行性。

「協助全國各行政區現存警力剷除病毒施放據點,絕對綽綽有餘。」艾布納將軍的信心語句有萬無一失的保證。

「卡巴拉陣。據說名為『卡巴拉陣』的封印術異能,可以把感染者身上所有病毒細胞轉移到異空間封印。系統精算病毒感染速率和NO.3市總人口數得出的結果是,詠唱『卡巴拉陣』一個小時半所展開的封印術陣圖,才能涵蓋整個NO.3市國土。」謝宇霖深吸口氣後接著說。

「若蒲珩勢力提高病毒感率和加大擴散範圍,封印術詠唱時間恐怕會趕不上。」不愧為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的首席將軍,艾布納很快的理解到他們接下來要和時間賽跑。而且一定要全神貫注,不容出錯。

「不但時間趕不上,還會造成無謂犧牲。施展『卡巴拉陣』這項封印異能時,會帶給施術者自身相同程度的損傷。」異能者必須以性命作等價交換,交換因人類自私造成的災難。說這句話時,謝宇霖非常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在這場混亂中幫忙多承擔一些人類造的孽。

「我們人類要加緊腳步,真的——」


「不能再給異能者添麻煩了。」


警察總局大樓的局長辦公室窗外視野,較後方一帶的幾叢橘紅火光,以及滾沸在高樓大廈之間的幾股黑灰濃煙,依舊原地各自表述。撇除大雨狹來水氣造成霧濛,不自然的橘紅將黝黑夜幕照成了漸層深藍。明明夜已晚,嵌於水泥高樓表面的片片玻璃卻粼粼閃爍。

雨勢。

仍然沒有漸緩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