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尋找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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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26

(聖曆4216年九月 法朗剋斯國 撒多明港)

撒多明港的迦納.比鄔是個年輕的情報販子,沒有家人的他從小獨自生活,學得一口流利的烏茲赫羅語且通過各種管道蒐集情報加以販賣,交易對象不只一般百姓、還有黑幫與警察,維持利益往來的同時取得背後靠山。
然而這樣的迦納.比鄔卻遲遲找不到最近頻繁發生的強盜殺人案兇手,這段期間突然跟隨他身邊的青年引發警方強烈懷疑。

『因為他不會講法朗剋斯語才請我當翻譯及嚮導,瞧他的裝扮即知道身分多高貴,並非你們想像的可疑人物。』面對一群警察凶惡的注視迦納無奈攤手。『今天之內就來三組警察盤問,請警官先生們饒了我。』
『不願意接受調查、連名字也不透露,別以為你和高層有交情能隨意矇混,想想每當你遇上紛爭是誰替你解決麻煩!若要證實那來路不明的小子不是兇手,趕快把真兇找出來。』
迦納忍不住撇頭小聲嘀咕。『……找尋兇手本該是警方的工作。』
經不起刺激的警官緊揪迦納衣領抓狂大吼。『再給我說一次!』
『沒有沒有,我沒說話。』
『喂、你。』原本安靜倚靠窗框的修昂因僵持不下的爭吵倍感不悅。『真吵,滾出去。』
『什麼?小子你在罵我對吧?』
警官放開迦納將目標轉移立刻被架住。
『警官先生您冷靜點,他是詢問調查為什麼那麼久。』
『別認為我聽不懂可以隨便糊弄,那嘴臉分明在罵人!我最討厭仗著自己富有瞧不起人的傢伙。』
見迦納的牽制輕易崩解,修昂更加不耐煩。『嘖,快把他給趕出去,警方不斷找上門該不會是你通報的?』
『明知我本身有跟警察打交道,真要抓您早把您關進地牢,他們不過是例行調查。這幾天我一直和您相處,哪有機會報警?』
『哼,那他在吵什麼?』
『您先別說話,他一直——』
『小子,你又罵我?在法朗剋斯連侮辱都算犯罪!即使我國與烏茲赫羅帝國結為邦交,也沒理由拒絕調查。』
『不不、警官先生,他是跟我講話。而且未取得證據前強制調查的行為並不妥當。』
交替兩種語言和雙方對話努力壓制混亂現場,瞄到修昂隱藏袖口的小型槍迦納迅速上前按下槍口卻被子彈打個中著。
『嗚!』不管手臂血流如注,緊握修昂持槍的手表露為難。『拜託您不要把事情搞複雜……』
『囉囉嗦嗦的,這種方法更快解決。』
『混蛋,既然開槍別想活著離開!』
『等、等等啊你們——!』


雖然不是第一次捲入槍戰,但親眼目睹死而復生的過程讓迦納無比興奮,奇異的感覺在體內滋生享受這股刺激。反倒是關鍵人物鬱悶到不像話,叫他將自己藏匿旅館後躲進被窩不肯出來,持續挨餓的迦納連想出門買點食物也遭阻止,他對修昂過於防備的態度有些頭疼。
經過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了解修昂的作為並非謹慎、而是膽小,即使身為魔神依然擔心危害,盡力隱藏弱點。迦納原以為魔神跟人類完全不一樣,直至見證修昂復活時露出的慌亂神情,終於明白修昂曾說『如果隨便就能復活我也不用那麼辛苦』的意思。
魔神不如自己想像中強大,無法立即恢復傷口、無法不眠不休,和傳說的共通點恐怕只剩「不死」。

『波彼先生您別逞強,不找醫生來的話在您傷勢自癒前我會先失血過多而死。』他看向被鋪的隆起物一邊檢視自身簡易處理的傷處。『就算您不必進食也該顧慮我,我可是普通人類。』
『不能曝露……咳、咳噁……』修昂含著滿嘴腥臭艱難開口,難受的縮捲沾滿乾涸血液的棉被咒罵殘破不堪的身軀。

剛開始還會盜汗的身體慢慢失去活人的溫度跟血色,沒了呼吸及心跳仍會不定期甦醒,反覆在死亡與復活的過程循環。

『儘管放心,過了兩天警方還沒找上門表示這裡多隱密,如果不幸搜查到也有協助者能安排我們逃走。』
隱忍痛楚沒有回應迦納。
『您該感謝我是不會出賣您的好人,不只跟著受傷還被警方當成共犯,往後可能得捨棄原本的住所、甚至更換新身分,您就相信我一次嘛。』
『……』
『您若繼續堅持我會趁您失去意識的時候處理一切。』
聞言,被窩裡的人終於有動靜。拉開棉被想瞪他,失去焦距的視覺連眼前都看不清楚。
迦納仔細凝視紫瞳笑得瞇起眼。『果然……您受重傷後沒半點殺氣,您散發的異常壓迫僅限於您身體狀況佳並發怒才會產生。』
閃過一絲驚愕,不安的收緊手指。『你……』
『觀察是我從事這項工作的必備技能,我大概知道如何應對您的奇妙力量。』他露出與稚氣臉龐不相符的邪笑。『當時那幾位警員和您對視後突然發狂是因為那股力量嗎?它究竟是什麼?』
『混蛋……我說你沒有探究我自身的權力……』努力維持意識幾乎以氣音發聲。
『那我們試著將關係轉化為合作夥伴如何?我盡力提供您需要的一切,而您必須告訴我魔神是何種存在、保護我這段期間不至於遭警方殺害。』
『別趁機壓榨,誰信得過你……』
『我只想滿足好奇心,保證不洩漏半分祕密,若您信不過隨時能殺掉我……交易不壞吧?』
咬緊牙根又妥協似的鬆開,修昂帶著不甘低語。『那傢伙沒講……』
『嗯?』
『上一代魔神……希北對這副身體的說明、能力的運用……以及為什麼挑選我為新的魔神,一句都沒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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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6年十月 法朗剋斯國 撒多明港)

『都過半個月還掌握不到他們的行蹤,連迦納.比鄔住處的資料搬空也沒注意,你們這群蠢蛋在搞什麼?』留有八字鬍的局長握拳敲擊桌面,對眼前一排警官破口大罵。『那個自稱尚格.波彼的傢伙至今殺害多少人引起外界批判,你們沒有半點羞恥心嗎?』
『……但他可能是真的魔神,就算配槍也無法對付,不只死不了、更讓許多警員喪失自理能力。』
『哼,全被魔術技倆給欺騙,隨便施展催眠通通中招,裝備護具誰都能抵擋子彈,聲稱國家受魔神迫害的有烏茲赫羅那些傻瓜就夠。你們最好別放那兩個傢伙逃出我們管理的範圍,否則丟臉丟到其他地區我把你們全部革職!』
『……是。』


『放出我們準備離開撒多明港的假消息果然正確,警局全亂成一團。』
『比起陶醉成就感,你應該先解釋我為什麼非得打扮這副模樣。』修昂緊皺眉頭看向鏡中穿著橘橙洋裝、配戴淡金色長捲假髮的自己,臉皮塗抹的化妝材料令他不舒服。
『您總是需要外出,扮作女性怎麼露臉都沒關係。』埋沒文件堆裡的迦納忍不住嘻笑。『而且您非常適合穿女裝,沒半點違和感。』
對調侃語言深感不悅,回頭瞪迦納一眼。
『波彼先生,請您別皺眉,您是我至今遇見五官比例最完美的人。』手持刷具的女人捧起修昂臉頰,陶醉凝視無需修飾的面容。『吶,笑一笑好嗎?』
『……你找來的女人真煩。』他煩躁的甩開女人觸碰。
『她可是烏茲赫羅活生生的傳說人物「易容者蜚琳」喔,不僅擅長幫人偽裝,也能輕易潛入各種場所調查情報,是我最喜歡合作的搭檔。』閃避修昂的視線打量整體裝扮,手邊持續忙碌分類資料。『蜚琳是個大忙人,好不容易撥空接受我的委託。』
『迦納,你如果早點告訴我波彼先生是位美人,我會立刻拋下工作過來。』
蜚琳目不轉睛的注視,行為舉止令修昂反感不已。
『嘖,注意妳的用詞。』
『蜚琳,我忘了提醒妳不能與波彼先生對視太久,尤其是他發怒的時候。』
『這雙美麗的眼睛不多看幾眼怎麼行……』
想再伸手碰觸身體忽然莫名僵直,迦納如警告的聲音傳入耳道。
『——因為足夠讓妳接近地獄的入口。』


『請等一等,波、嗚哇!』不自在撥撩裙擺走進小巷,落後的迦納想加快腳步卻踩不穩鞋跟誇張絆倒。『痛痛痛、壓到傷口……』
『你扮女裝僅能以滑稽形容。』修昂停留原地瞧迦納艱難掙扎,完全不想靠近幫忙。
『您不要賭氣,至少拉我一把,我可不像您被五發子彈貫穿肉體卻癒合的差不多。』
聽卑微語氣冷笑諷刺。『哼,誰叫你提出這種主意。』
無奈的深深嘆息,倚靠牆壁攀爬起身重新踏穩步伐。『撇除傷勢不談,為什麼您似乎相當習慣穿女裝行動?如果沒把馬甲拿掉我根本無法追上您。』

他絕不講以前常被姊姊們當作人偶打扮的事。

『那個叫蜚琳女人真的能信任嗎?』
『對於蜚琳請不用擔……咦?無視我的提問嗎?』
『你最好別哄騙我。』
『我做到這種地步依舊無法獲得信用?』迦納努力追逐不給自己休息時間的修昂。『蜚琳說起法朗剋斯語沒有口音,已經有好幾次潛入警局的經驗。如果可以直接調閱移民登記的資料,不必盲目的四處詢問。』
『看來她掌握情報的能力比你廣泛多,虧你自稱專職的情報販子。』他不免對迦納露出輕視眼光。
『您講話真令人承受不住。』尷尬的抖動嘴角試圖為自己反駁。『我們分屬不同領域,我擅長操弄情報,攔截正確消息抑止資訊洩漏、散佈謠言誤導調查方向。』
『不就是不良商人的作為?』
『……您難道連句讚美都不肯講?』微小的自尊心正遭受重創。
『等你們尋獲波里波一家我會不吝嗇稱讚。』
『請放心,很快便能找到您拚命想見的那家人。』
『……』回應阻塞喉管發不出聲,索性閉嘴不再交談。

——我只是沒其他地方可去罷了。

為了證實自己還有存在價值必須找出他們,這是身處陌生世界的修昂留給自己的小小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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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6年十一月 法朗剋斯國)

『波彼先生,就是前面那棟房子。』
朝迦納所指的方向遠望不起眼的民房,與自己生前居住的宅邸絲毫不能相比。
『您的委託到此結束,我這兩天會暫時待在鎮上的旅館,如果有事請再來找我。』迦納拿出紙筆抄寫一段地址遞給修昂。
他凝視紙張隨意揉折塞進口袋。『我想是不會再見的。』
『真可惜,我對魔神仍有許多疑問未解,希望往後有機會與您見面。』飽含不捨目光盤算之後該如何製造巧遇,揮揮手返回原路逐漸遠離。

待迦納消失視線範圍修昂倒吸一口氣走往目標,踏入庭院準備敲門緊張情緒攀附全身,後頭正好傳來蒼老許多的熟悉聲音。

『修昂,別走太快,小心跌倒。』年華老去的女人臉龐布滿溺愛追趕年幼孩童身後。
『母親,快一點、快一點,我們要趁父親和大姊、二姊還沒回來前做好晚餐,給他們驚喜!』孩童一邊嘻笑快步接近民房,看見門口與女人相似的陌生人緩慢停止腳步。『您……您是誰?』
『……我才要問你是誰。』修昂毫無善意的瞇細眼縫將視線投注女人。『為什麼叫他修昂?』
尚未進入庭院的女人驚愕的往後退。『你、你是誰?』
提問衝擊修昂,聲音隱約顫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您竟然不認得這張臉?雖然特地向魔神許下讓外表變成成年模樣的願望,也不至於認不出來吧?』
『我並不認識你。』女人對孩童招手慌亂遠離房子。『修昂、快回母親身邊,別靠近那個人……!』
『我才是修昂!我是您的兒子修昂!』氣憤的吼叫出聲,走向女人抓起她的手腕。『那小孩是誰?難不成您跟父親又生一個孩子?為什麼叫他修昂?你們想讓他取代我嗎?』
『放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高舉皮包敲擊修昂尖叫掙扎。『快點放開!』
『不要欺負母親!』孩童跑到修昂腳邊拉扯褲管立即被他踹倒。『嗚……!』
『修昂!』
『仔細瞧您面前的我!』抽出尖銳刀刃抵上女人頸脖,盡力壓抑暴躁衝動。『我不想傷害您,我們到屋內靜下心來談、如何?』


『人都到齊了,你們可以好好解釋我死去的這幾年究竟發生什麼事。』乘坐椅子掃視客廳內以往的家人,修昂勉強保持嘴角幅度。
『你……你真的是修昂?』剛回到家的麥修仍不可置信,打量眼前不該出現的人。
『父親,這雙紫色虹膜可是遺傳自您。還有這張臉,你不是說我像母親年輕的時候、甚至比她漂亮?』撫摸自己的五官,另一手緊握刀柄。『魔神尚格.波彼賦予我新的生命,沒想到復活後時間經過七年。我想再次與你們相處回歸從前,所以我會原諒你們在我生前的一切舉動。』
『這……』
『不要胡說,我的修昂沒有死,他在這裡!』妃緊抱住懷裡的孩童試圖辯駁。『你快滾出去,別以為移植波里波家族的虹膜能欺騙我們!』
『您依然堅持那種說法嗎……他到底是誰?』
『他是我的孩……』
『是我的孩子!』愛娜嘶力哭喊截斷妃的謊言。『他是我生下的孩子,您卻把他當成修昂扶養,讓他誤認您是他的母親,我連想抱他都不允許……您真正的修昂回來了,快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不,收回妳的手,我不認識那個人!』

兩個女人瘋狂尖叫為搶奪孩童扭打起來,尚未搞清楚狀況的孩子仰頭張望認知裡分別是母親和大姊的兩人。

『妳們爭吵好幾年還不夠嗎?』麥修介入其中分別抓住她們。『愛麗妳也快來幫忙,不要呆站著。』
『隨她們打,乾脆把母親打死!』愛麗煩躁的拉扯髮絲大吼。『附近的人都取笑母親是瘋子,待在這種家庭害我總受人指點、一直嫁不出去,我已經受夠!』
『哼,平民的話全是胡言!』
『您確實發瘋,不然怎麼在大姊一生出孩子就當作是自己懷孕生下修昂?您要找修昂的話趕快跟他離開這個家!』
凝望眼前上演的鬧劇修昂終於沉不住氣,將刀刃插入桌面吸引注意。『你們虛偽的生活和當初有什麼兩樣?全在欺騙彼此。』
『都是你害的啊!擅自離家出走並偷走家裡的錢,突然死亡把母親逼得這副模樣,丟盡波里波家的顏面害我們必須移民國外,完全不了解我們七年來生活多痛苦!』
『你們痛苦?哈……』咀嚼消化愛麗的怨恨,掌心捏緊刀柄。『你們根本不懂真正的痛苦。』
『你又懂什麼?我們當初疼愛你、維護你、處處遷就你卻換來這種結果,少自以為舒適平躺棺材就叫痛苦!』
咬緊牙根,在失去理智前看向麥修。『父親、您呢?跟她們同樣想法?』
突然被點名的麥修無奈一笑。『我很後悔生下你,一出生即是劣質品,比一般小孩難照顧,如果不是作為男孩存有利用價值,我一定親手掐死你。』

聽明坦白難受的不能呼吸,揪住胸腔大口喘氣,溫熱液體流洩面頰,難以言喻的痛楚湧上心頭。抬起手,刀刃反射自己滿載悲傷的表情。

『你們全都跟修昂.波里波這名字一同下葬,以後沒有修昂……再也沒有。』

在刀刃閃耀光輝的夜晚接受世間遺留的絕望,揮舞利器斬殺懦弱的自己。
慘叫圍繞的房子燃燒焰火吞噬一切,向既陌生又熟悉的家人進行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