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

　　「行啦，哭甚麼呢？瞧得我怪尷尬的。」
　　最先出聲的是丹巴，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搔著後腦，表情不自在地望向別處，姐妹倆這才收聲，破涕為笑地擦去淚水，但還是將彼此的手牽得老緊，就像以前那樣。

　　「走吧，妹妹，去我和丹巴的家。讓我招待你們一次。」然後金央抬起頭，對上柯爾克的視線，意有所指地說道：「就當我欠的。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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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在順利完成返家儀式後，一起離開芽族聚落，來到丹巴在山腰上的住家；這裡雖然樹木生長得茂密，但同樣都是無法食用的銀果樹，拿來燒柴勉強能行，所以住的也是帳篷屋，只是貿易更便利的緣故，丹巴家收藏許多來自大城的外來品。

　　「這是銀壺、這是特地運來的木製桌椅，聽說你們波玉人喜歡泡茶，我這兒也有。如果想喝酒，也行，任你們隨意選。」丹巴逐個向柯爾克介紹帳篷內的擺設，臉上盡是得意的表情，甚至帶著一股不願輸給波玉人的傲氣。
　　「那就不客氣了。」柯爾克微笑點頭，與他們一起坐在椅子上。雖然地上明明舖著品質極好的編織地毯，卻無法席地而坐，讓他忍不住感到可惜。

　　最後，眾人選擇喝酒，他們喝著用族木果子釀成的酒，配上肉乾與蔬菜一起進了肚，在酒酣耳熱的氣氛中，整個帳篷內都是姐妹倆的聲音，她們聊得熱烈，彷彿十年沒見面似的。
　　金央一直追問波玉城市的事，追問海水是什麼模樣、什麼顏色、是否喝起來跟糖一樣甜，她們拚命聊著大城市的風景，或是聊丹巴威武的狩獵技術，但是對婚禮一事，兩人默契地隻字不提。
　　等白瑪喝得七分醉，她聲音越來越軟，最後不醒人事，直接靠著柯爾克的肩膀睡著了，其他人才意識到時間已將近深夜，便將柯爾克與白瑪留在客用帳篷內歇息，丹巴回到他的主帳篷，金央卻仍坐在原處，把玩著酒杯，不肯離去的模樣。

　　「真奇怪呢。你不覺得嗎，柯爾克？」金央垂下眼簾，望著靠在他肩膀旁的白瑪。
　　「奇怪什麼？」
　　「我嫁給了丹巴，而她嫁給了你。這還不奇怪麼？」金央的眼睛瞇成了線，就連說話都有幾分慵懶。「剛才聊了這麼多波玉城的事，我都還沒說我和丹巴的事呢。柯爾克，你想聽麼？你在意麼？」
　　「一點也不奇怪，這都是我們每個人的選擇。金央，妳也已經醉了吧。」

　　「醉？還早呢。」金央笑開了，「我知道這事只能說給你聽了，只是因為這樣而已，如果不這時候說，以後我也不會說了。當時，我假扮成新娘，坐在白瑪的位置上，等著大家將我抬進轎裡。對呢，我是故意的。」

　　柯爾克放下酒杯，他沒有回聲，卻很想在此刻緊摟住白瑪——哪怕她睡熟了沒聽見，哪怕她甚至不介意了——但他就是想抱緊她。

　　「見到丹巴後，我立刻向他坦白一切，還向他下跪求饒，求他試著接受我一次……甚至只有一天也行，讓我證明自己是個合適的妻子。真詭異，我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害怕得淚都流下來了……你懂那感覺麼？」金央恍惚地說著，聲音越來越細。
　　「我懂。」柯爾克輕嘆起來，「我向白瑪求婚時，也是那種感覺。」
　　「真的？」
　　「我原本打算一股作氣離開芽族，但當時不知道怎麼……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自己不這麼做不行，所以才貿然向白瑪開口。」
　　「唉呀……」金央臉微微一紅。「嗯，是呢，我想也沒想過你會在這時娶走白瑪，你這傢伙……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當阿帕跟我說你們結婚時，我嚇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你真是……讓人意外。」

　　柯爾克苦澀地笑著。「白瑪確實接受了我，就像丹巴選擇了妳一樣。」
　　「確實啊。結果他將我扶起來，唉，你可知道他說了什麼？」
　　「不曉得。」
　　「他說，只要我活兒幹得好，是個有用的女人就行。」說到這裡，她發出一道不合時宜的笑聲。「我什麼都輸白瑪，偏偏就家事最拿手。所以他選擇我。他……說他更需要我。」

　　柯爾克思索起來，「這算好事吧。」
　　「算吧。我好幾次想過，如果白瑪嫁進來會是什麼情況……她肯定會被嫌個半死，沒辦法，白瑪笨手笨腳的，也難怪阿帕特別擔心她沒人要。唔，你覺得呢？山神沒有吹斷我們的五色旗，這事真的只是巧合麼？是祂實現了每個人的願望麼？」
　　「我的願望……不是妳想的那樣。」
　　「喔，難道不是希望白瑪幸福？」

　　「不是，我的願望是『希望能每天都能見到白瑪』。」柯爾克微笑起來，這次他真的伸手摟住白瑪，將她的氣息擁入懷裡。「幸福這種事情，是連神明也給不起的，所以我不會許下那麼奢侈的願望。但如果我每天都能見到她的話……就能親手給她幸福了。」
　　金央沉默了會兒，才開口笑道：「原來如此。白瑪果然嫁給你是對的，啊，這話由我來說不大好。但我是真心的這麼想。」
　　「無所謂，白瑪也跟我說，她覺得妳和丹巴很般配。」

　　「真的？啥時候？」
　　「在剛剛來之前的路上。」
　　「啊——真是的，真是的。」金央的表情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她一手遮起眼角，發出細細的嬌嗔。「傻妹妹，真是傻妹妹。我就氣她這點。」
　　「她還是那麼愛妳，認為妳值得嫁給好丈夫，我以為妳應該會高興才對。」
　　「才不高興呢。在阿帕面前，我從沒贏過白瑪一次，不管做得再怎麼好，大家似乎永遠都只疼白瑪，我好不甘心。」金央仍撐著臉頰，嘴角生硬地扯起。「現在，總算是給我掙贏了一回。固然是高興，但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金央吸著鼻子，她不著痕跡地抹去淚水，抬起頭。
　　「我差點沒了妹妹，還錯過莫拉的葬禮。只因為我搶了婚、住在山下，所以來不及回家……呀，感覺好差。好不容易贏了，卻成為最差勁的孫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種感覺。」
　　「金央，妳有沒有想過……」
　　「我想過。」她用力打斷柯爾克的聲音。「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已經想過了。我可不是憑著一股衝動行動的，我重視白瑪，她是繼莫拉之後最重視的人。但我知道最後自己還是會選擇這麼做。柯爾克，我這人呢，大概也就只能這樣了。」

　　她站起身，甩著耳環走向門邊，發出刺耳的叮噹聲響。
　　「等白瑪醒來……如果你願意信任我的話，就轉達給她聽吧。說我會努力做個好姐姐，我會一直在這裡待著，如果她累了、想回家了，隨時可以過來。」
　　「好。」

　　「謝謝你，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