償願

　　柯爾克看金央走出帳篷，他想了想，便將白瑪安置在床舖上，然後他盤腿坐在少女身邊，輕輕撥開她的頭髮，撫過她微紅的臉頰，直到她漸漸轉醒，神情迷茫地看著柯爾克。

　　「唔呀……我睡著了麼？」
　　「是呀，他們都走了。」
　　「真的？我還……唔……這樣啊……我還想跟金央說說話呢……」
　　「妳想說什麼？」
　　「我想……跟她說……巴海好大，簡直望不到盡頭……」
　　「放心吧，這個妳已經說過了。」
　　「真的？」白瑪半夢半醒地咧嘴笑著。「那就好……你怎麼了？為什麼不過來躺著？」
　　「我突然在想，妳們爬山、向山神祈求，是否也是『神契』的一種過程。」
　　「唔……為什麼突然在想這個？」

　　「因為，我原以為山神給你們的是賜福與禮贈，後來想想，凡是人類想要許願的話，都必定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吧。就像做生意一樣，沒可能穩賺不賠的道理。不管是妳還是金央，在許願的同時，也都失去了一點東西。我是這麼想的。」
　　「那麼——我的代價會是什麼？我會失去什麼？」柯爾克柔聲說著，指尖摸得讓白瑪雙頰發燙。「——我現在就是在思考這件事情。」
　　她嚥著口水，主動握住他麥色的指尖。「放心，山神只會拿走與願望相應的代價，如果超過那人能承受的結果，山神怎樣也不會允諾的。」
　　「是嗎？」
　　「睡唄。只要是付的起代價，遲早都能熬過去的。然後，人們就能盡情享受快樂的感覺了。」她拉著他的袖口，露出甜甜的笑容。

　　看見那份笑容，柯爾克也無話可說，只能依著她的話躺下來，與她的額頭互相倚靠著。
　　金央或許是自私的，但誰不是呢？他雖然許下願望，希望天天都能見到白瑪……但這句話只是想要得到白瑪的另一種說法罷了，連心底話都如此迂迴，他自己也感到可笑。
　　柯爾克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的腰，在溫暖的被褥下，他的唇貼著她的肌膚，每個吻輕如絲綢滑過白瑪的肩頭、脖頸與臉頰，吐出的氣息也越發火熱。白瑪洩出幾聲嗚嚶，他才回過神來，停下親吻的動作，如視珍寶般擁她入懷。光是這樣就已讓他內心充實，甚至因漲滿的情緒感到絲微痛苦。

　　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目光已經無法從這女孩身上移開？
　　是她站在馬兒上、露出難得銳利眼神的時候嗎？是她在前方草原回首，帶著笑容要柯爾克跟上的時候？還是她在寒冷的雪峰上，衷心祝他找回幸福的時候？
　　他始終無法說清自己何時對白瑪沉迷，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現在絕不願意失去她。
　　對於擁有這樣自私念頭的柯爾克，白瑪竟也接納了。就像她也接納了金央的過錯。

　　「白瑪，其實妳討厭過嗎？對我……」
　　他鼓起勇氣，正想開口確認，卻發現白瑪又睡去了，他只好默默收回那份疑惑。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夜晚時睡得特別沉，卻也讓他醒得早。
　　柯爾克還未天亮就清醒過來，醒來時一身冷汗，而且異常地神智清明，沒有半點昏沉的感覺；他坐起身，火盆正好燒到只餘灰燼，他趕緊添點柴火替白瑪取暖，然後披上大衣走出帳篷。
　　天才剛要轉亮，仍沒有半點亮光，只聽得見稀疏的鳥鳴，除了幾個主帳篷之外，柯爾克眼前是一片高大的銀樹林，還飄著淡淡的霧氣，他抱著胸口，不知怎地，連個火把也沒帶就走進晨霧中。

　　——為什麼會想走進樹林來呢？
　　柯爾克忽然冒出這份疑惑，就在他覺得應該要回頭的時候，一名女子的身影卻從對側霧中悠然出現，身後跟著兩名侍從，直直往柯爾克的方向走近。
　　那名女子的衣著像芽族人，衣料卻像雲霧般輕盈，標緻出眾的五官畫上妝容，烏黑的長髮梳成華麗的髻，即使是暗淡無光的樹林，她美麗的模樣依然清晰烙印在柯爾克眼中。

　　「停下腳步，少年。」那名女子盈盈笑著，聲音帶著不自然的空靈感。「本座注意你一段時間了，為了與你說話，本座特地以這副模樣前來會面。」
　　「……咦。請問，妳是？」
　　女子以衣袖遮起豔紅的嘴唇，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曾有人說，這片蜉生大陸又稱之為『藏神鄉』，是因為人們為了居住於此，而將神明藏了起來；另一種說法，是神明自己躲藏起來，將土地讓給人民使用。從此，人神之間就此產生了界限，唯一能證明彼此有所連繫的方式——正是人們的『願』。」

　　柯爾克心頭一驚。
　　「妳……難道是指『神契』嗎？」

　　女子彎起雙眼，但那眼神並不讓人舒暢或欣喜，反而讓柯爾克從腳底升起一陣寒顫。
　　「是的。」女子的聲音充滿力量，細長的雙眼閃爍著光輝。「人們說如願以償，但本座以為，『償』可不是只有實現願意的意思。你剛才問本座是誰，就在此時回答你吧——本座又名貢堂瓊吉，乃掌管此地的女神。」

　　柯爾克倒抽一口寒氣。
　　他沒有出聲，腦中閃過的念頭卻盡是與白瑪有關。
　　直到女神再度開口，讓他險些停止呼吸——


　　「你的『願』已完成了，現在，該是來談談『償』的部份了。」


（下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