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推薦票番外 寒冰化漣
本章節 4348 字
更新於: 2020-03-17
搭配BGM：太陽——邱振哲
10年前的夏末午後，陰鬱的天空在蓄積一天後終於清唱起微涼的小調，雨珠在觸碰大地後又演奏出另一段旋律，一段又一段的歌聲，帶走了午後未完的暑氣。
在玄關抖落一傘濕意，凌若寒收起剛剛幫忙擋雨的雨傘，卻意外在玄關邊看到陌生的鞋子。
那是雙黑色平底皮鞋，擦得發亮的鞋面與一絲不苟靠邊排的樣子，都暗示著鞋子主人的個性——拘謹、認真、或許還有點冷漠。
凌若寒想一邊著可能到來的客人，一邊走到自家爺爺的房門外。
「爺爺，我回來了。」
「進來吧。」
凌若寒推開拉門，不意外的看見所謂的「訪客」。他在自己爺爺的意示下走到他旁邊跪下，此時兩人正在下圍棋，木製圍棋桌上黑白錯落的局勢不難看出這場廝殺是多麼激烈。
相比起老人的步步為營的棋法，對面男子的下法更加多變，一面毫不留情的進攻，一面似安撫般緩緩蔓延全局。
棋局還在繼續，不過已是強弩之末。
凌若寒研究完後抬頭看向下出如此多變戰法的男子，剛好與對面那雙如大海般深沉的眼眸對上。
劍眉如刃，墨色瑞鳳眼正帶著笑意看他，一頭玄髮被冰色髮帶整齊束在身後，薄唇邊若有似無的淺笑彷彿一場迷霧。藍綠相間的格紋襯衫將釦子扣到最頂，黑色西裝褲即使跪在地上也不見皺褶，完美地襯托出男子不俗的氣質。
「我認輸，這麼多年沒見你的棋力還是這麼強啊。」
老人家也看出棋局的結局，乾脆地認輸了，不過臉上皺起的笑紋一點也看不出輸局的不開心。
「沒有的事，是您謙讓了。」
男子緩緩開口。聲音彷彿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一陣漣漪，沉穩不失涼意的嗓音迴盪在凌若寒耳裡，久久不歇。
「給你介紹下，這是小孫凌若寒。」
凌若寒這才回過神，向男子點頭致意。
男子望進他的眼底，眼中真誠的笑意無聲多了幾分。
「我叫景漣，是你爺爺的故友。」
雙方打完招呼，景漣輕啜一口身旁散著熱氣的綠茶，語氣也暖和幾分。
「今日不只是來拜訪您老人家，其實還有一事相託。」
「我們的關係還需要你這麼客氣嗎？想讓我們幫什麼我們一定盡力去做。」
爺爺樂呵呵的回應他，一點也不擔心對方可能丟什麼難題給他。
凌若寒遲疑的眼神掃過景漣身邊，這才看到他的視線死角處有一個小巧的白色獸籠，裡面一隻黑色的家兔正睜著水色大眼望著他，無辜的眼神好奇的看向主人以外的人類。
景漣像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把籠子放在腿上開始解釋始末：
「因為我家養了太多兔子，又沒足夠時間照顧這隻幼兔，這才來請你們幫忙。」
「這有什麼問題，養隻兔子算不了什麼的。」
爺爺笑著接過幼兔，打開籠子讓牠出來透透氣。
黑兔寶寶先是左右張望，鼻子小幅度的抽動，接著向右一跳，直接跳上凌若寒的大腿。
凌若寒先是愣了一下，在景漣鼓勵的眼神下伸手輕輕撫摸兔子的身體，得到小動物滿足的神情。
就在凌若寒跟新寵物培養感情時，景漣背起一旁的黑色後背包並站了起來。
「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以後我會定時過來看看牠的。」
「好吧，若寒去玄關送客。」
凌若寒這才放下懷中的兔子，跟著景漣走到玄關前。
窗外的雨還在下，雖然不是會讓人淋成落湯雞的大雨，讓濕氣籠罩身體的感覺也不怎麼好受。
注意到景漣沒有帶雨傘，凌若寒不自覺把自己的傘從傘桶裡抽出來，在對方訝異的眼神下遞過去。
「雖然外面雨不大，還是請您加減用吧。」
景漣的目光再次對上凌若寒認真的眼神，淺笑裡接過對方遞來的傘。
「不用稱呼您，叫我景漣就好。」
景漣踏出門口前，回過頭望著還在玄關駐足的凌若寒，輕聲問：
「兔子你打算叫什麼名字？」
「嗯……漣漣吧……」
對上景漣似笑非笑的眼睛，凌若寒覺得自己肯定是智商降成負數了才會把兔子取做原主人的名字。當他腦袋混亂又忙著想藉口掩飾自己的失誤時，一陣如雨水敲在玻璃上的清脆笑聲傳進他慌亂的心底，徹底平息他的無措。
「很好聽的名字。」
默許了這個意味深長的名字，景漣轉身走入雨中，讓雨霧朦朧了他的身影，也朦朧了凌若寒的心情。
***
好冷、好難受。
周身被冰冷的河水包圍，像是虎視眈眈的野獸，而自己就是待宰的獵物。
肺部的空氣不斷從身體被擠壓出去，化作轉瞬即逝的泡沫。意識逐漸遠去的過程中，眼前閃過一幕幕短暫人生的跑馬燈……
疼愛自己的爺爺、總是出門工作的父母、總是誇獎自己的老師、眼神總帶著距離的朋友、把自己推下橋邊的同學、家中的黑兔漣漣，還有……那抹從容優雅的黑色身影。
「景漣……我不想死……」
在無意識的呢喃之中，聲音被激流沖散，再度溶於冰冷無聲的世界裡。
接下來的事情彷彿幻覺一般，在搖曳的光影中，一道身影躍進河中，無視湍急的水流抱住緩緩下沉的身子，似乎有個溫熱的物體緊緊貼上唇瓣，渡來迫切渴求的空氣。
向前伸出的手下意識摟住救命恩人，像是飄蕩已久的孤獨靈魂終於找到歸宿。
四周的水像是被勒令流動，脫離剛剛來勢洶洶的猛流，兩個相擁的人漂浮在透明的水下，夕陽餘輝也被此刻凝住，餘留冰冷下炙熱的溫度。
現在的水就像是輕柔的微風，托住兩人的身影緩緩上升。
在重新被新鮮空氣包裹的剎那，本已黯然無光的深褐色瞳孔逐漸找迴流光，嘴巴無意識的大口呼吸得來不易的空氣，卻在看見拯救自己的人時再度忘了呼吸。
墨色長髮服貼在胸前，羊毛製的純棉襯衫吸滿河水卻不影響他穩健的泳姿，耳邊靠著的胸膛還能聽到他強而有力心跳聲。
當兩人終於爬上河岸時，凌若寒的眼睛無神的倒映早已昏黃的橙色天空，遠方悄悄覆上的夜色讓他的眼底相對地綻放生命的光芒。
「我……活下來了？」
凌若寒左手隔著濕透而半透明的制服撫上胸口，真切感受到心臟的跳動。雖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但活著的呼吸聲卻是如此珍貴，嘴角無意識揚起一抹劫後餘生的弧度。
這時呆滯許久的腦袋終於清醒過來，匆忙轉過頭看把自己救上來的恩人。
景漣一手把濕貼在額前的烏髮向後撥開，墨色雙眸定定直視他，眼中流轉著道不明的情緒。
「還好嗎？」
聲音即使在救了人後依然不喘不躁，低沉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又一次挑起心的悸動。
「沒事，我……」
話還沒說完，凌若寒突然瞪大眼睛，目光不是落在景漣身上，而是更後面的地方。
一群飄浮在空中的人影吱吱喳喳地看著他們，半透明的身子還能看到他們背後模糊的夕陽。
「他們……」
「是靈魂，遊蕩在世界的靈魂。」
景漣像是習慣他眼中世界的模樣，耐心替他解釋一切。
「你大概是在生死交界間無意識觸發隱藏在體內潛力，讓力量湧現出來。」
凌若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就在他還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自己的身體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意示這個話題得晚點才能繼續。
景漣拾起入水前落在地上的普魯士藍大衣披在凌若寒身上，殘留著身前人的氣息讓一向外表冷漠的凌若寒也不禁紅了俊臉。
「這是怕你感冒，我們先上橋拿你的東西，回家再慢慢解釋。」
「哦……」
被意外嚇到失去語言能力的凌若寒只能勉強從嘴裡擠出一個不成意義的單詞，恍惚間被景漣牽著走了回家。
夕陽悠悠降臨人間，替人間刷上一層曖昧的光采，兩人的背影被延展至遠方，時不時交疊一起。
這條路不長，但對凌若寒來說，這條路是他走過這輩子最難忘的路。
***
落水事件在景漣與凌若寒的雙重施壓下，以推人的學生退學作為結尾。不過他爺爺還是替他辦了轉學，避開那群面善心惡的同窗。
轉學後的凌若寒依舊過著他的日常生活，不過卻多了些轉變。
景漣每週日都會來他家指導他力量的使用以及訴說靈魂存在的原因，每當聽著他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凌若寒的心跳總是不自覺凌亂了呼吸。
雖然面上依舊保持著冷靜的面容，黑髮下的耳朵卻早已泛紅。
朦朧的感情就在無形中滋長，懵懂的少年不明白何謂愛，卻明白想一直陪在一個人身邊的心情。
轉眼間與景漣已認識兩餘載，從每週的相伴到偶時放學巧遇，凌若寒都覺得這只是一場夢。
說是夢，不是因為喜歡的人陪在身邊過於幸福，而是他若即若離的態度。
「我們的距離，最多只能這麼近了。」
景漣在某一日傍晚獨自低語，卻被身後端茶過來的凌若寒聽進心底。
他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抽身，只要他踏出一步，他就會遠離一步。即使相處的距離再近，心的距離永遠隔著大海，肆意翻湧著未知的界線。
高一那年，當他逐漸熟悉自己的能力，加入御森高中的靈研社時，他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他的找尋從期待、失望、悲傷到麻木。他花了一年試圖習慣他的消失，卻習慣不了深夜睜眼時，床邊漣漣望著他的擔憂眼神。
人生最可惜的事，莫過於當一個人終於明白愛，另一人卻早已消失。
高二那年，凌若寒的爺爺過世了。當凌家手忙腳亂的處理老人家的後事時，窗外下起了陰雨。
從一開始綿綿不絕的小雨，到一週後的滂沱大雨，上天的眼淚似乎怎麼也用不盡，也不願停止哭泣，將世界籠罩在無雜音的寂寞世界。
喪禮辦得十分簡單，這是老人家的遺願。來的人大多是凌爺爺的老友，卻沒有凌若寒心心念念的身影。
結束後，他向窗外看去，雨勢依舊未有停止的跡象，前幾天的新聞報導裡也傳出或大或小的災情，整個世界被寂寞包圍，無法脫困。
看著窗外悲鳴的大雨，凌若寒腦海裡閃過一些細碎並曾經被忽視的片段。
拜訪日的細雨、救人時的水流、對靈魂與靈能瞭若指掌……
「我……我怎麼現在才注意到！」
瞳孔倏地縮小，接著他不顧身後父母的叫喊衝進雨中。
雨水猛烈拍擊他的黑色西裝，先前打理好的髮型被雨水徹底摧毀，水流順著髮稍流入眼中，朦朧眼前不見盡頭的道路，淚水混雜雨聲消失在大雨之中。
「拜託……一定要在啊！」
憑著直覺，他來到兩人曾經來過的御森神社。
莽莽撞撞向屬於雨神的神社跑去，終於看到那一年不見的身影。
景漣獨自一人站在雨中，傾盆大雨或許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在凌若寒眼底，他是孤獨的——一個孤獨千年的神祉。
「你怎麼……」
兩人隔著朦朧的雨霧對上眼，率先開口的卻是景漣。
他詫異的望著凌若寒淋濕的身子。搖搖晃晃的樣子在雨中更加單薄。
「景漣，我知道你是雨神，也知道你一直距我於千里之外的原因，但我想了一年，我還是不願意放棄我的感情。」
凌若寒踏著堅毅的步伐前進，一步，一步，想更靠近眼前遙遠又近在眼前的存在。
「我，凌若寒，喜歡你。」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兩人的距離也停在僅一步之遙上。
「我是神，你是人。你會漸漸衰老而死去，我依舊年輕，這樣你也願意嗎？」
景漣的眼底不似平常淡然平靜的湖面，深海般的眼底閃爍著忽明忽滅的微光。
「即使我們有跨越不了的距離，只要能跟你多在一起一天、讓你多笑一次，一切都無所謂了。」
凌若寒頂著大雨，眼中毫無畏懼。
景漣閉上眼睛，凌若寒屏住呼吸，隨後也閉上眼睛，以為要承受拒絕時，景漣向前一步，將雨中瘦弱的身子擁入懷中，然後，
在他冰涼的唇上落下虔誠的一吻。
那是個很淺很溫柔的吻，讓過往所有回憶都燦爛盛開。
凌若寒伸手回抱他，像是在河中溺水那次，緊緊擁抱屬於自己的愛情。
雨停了，燦爛陽光突破烏雲降臨人間，聚焦在相擁的兩顆心上。
這一刻，世界屬於他們，未來也屬於他們。
心的距離，不再遙遠。
10年前的夏末午後，陰鬱的天空在蓄積一天後終於清唱起微涼的小調，雨珠在觸碰大地後又演奏出另一段旋律，一段又一段的歌聲，帶走了午後未完的暑氣。
在玄關抖落一傘濕意，凌若寒收起剛剛幫忙擋雨的雨傘，卻意外在玄關邊看到陌生的鞋子。
那是雙黑色平底皮鞋，擦得發亮的鞋面與一絲不苟靠邊排的樣子，都暗示著鞋子主人的個性——拘謹、認真、或許還有點冷漠。
凌若寒想一邊著可能到來的客人，一邊走到自家爺爺的房門外。
「爺爺，我回來了。」
「進來吧。」
凌若寒推開拉門，不意外的看見所謂的「訪客」。他在自己爺爺的意示下走到他旁邊跪下，此時兩人正在下圍棋，木製圍棋桌上黑白錯落的局勢不難看出這場廝殺是多麼激烈。
相比起老人的步步為營的棋法，對面男子的下法更加多變，一面毫不留情的進攻，一面似安撫般緩緩蔓延全局。
棋局還在繼續，不過已是強弩之末。
凌若寒研究完後抬頭看向下出如此多變戰法的男子，剛好與對面那雙如大海般深沉的眼眸對上。
劍眉如刃，墨色瑞鳳眼正帶著笑意看他，一頭玄髮被冰色髮帶整齊束在身後，薄唇邊若有似無的淺笑彷彿一場迷霧。藍綠相間的格紋襯衫將釦子扣到最頂，黑色西裝褲即使跪在地上也不見皺褶，完美地襯托出男子不俗的氣質。
「我認輸，這麼多年沒見你的棋力還是這麼強啊。」
老人家也看出棋局的結局，乾脆地認輸了，不過臉上皺起的笑紋一點也看不出輸局的不開心。
「沒有的事，是您謙讓了。」
男子緩緩開口。聲音彷彿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一陣漣漪，沉穩不失涼意的嗓音迴盪在凌若寒耳裡，久久不歇。
「給你介紹下，這是小孫凌若寒。」
凌若寒這才回過神，向男子點頭致意。
男子望進他的眼底，眼中真誠的笑意無聲多了幾分。
「我叫景漣，是你爺爺的故友。」
雙方打完招呼，景漣輕啜一口身旁散著熱氣的綠茶，語氣也暖和幾分。
「今日不只是來拜訪您老人家，其實還有一事相託。」
「我們的關係還需要你這麼客氣嗎？想讓我們幫什麼我們一定盡力去做。」
爺爺樂呵呵的回應他，一點也不擔心對方可能丟什麼難題給他。
凌若寒遲疑的眼神掃過景漣身邊，這才看到他的視線死角處有一個小巧的白色獸籠，裡面一隻黑色的家兔正睜著水色大眼望著他，無辜的眼神好奇的看向主人以外的人類。
景漣像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把籠子放在腿上開始解釋始末：
「因為我家養了太多兔子，又沒足夠時間照顧這隻幼兔，這才來請你們幫忙。」
「這有什麼問題，養隻兔子算不了什麼的。」
爺爺笑著接過幼兔，打開籠子讓牠出來透透氣。
黑兔寶寶先是左右張望，鼻子小幅度的抽動，接著向右一跳，直接跳上凌若寒的大腿。
凌若寒先是愣了一下，在景漣鼓勵的眼神下伸手輕輕撫摸兔子的身體，得到小動物滿足的神情。
就在凌若寒跟新寵物培養感情時，景漣背起一旁的黑色後背包並站了起來。
「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以後我會定時過來看看牠的。」
「好吧，若寒去玄關送客。」
凌若寒這才放下懷中的兔子，跟著景漣走到玄關前。
窗外的雨還在下，雖然不是會讓人淋成落湯雞的大雨，讓濕氣籠罩身體的感覺也不怎麼好受。
注意到景漣沒有帶雨傘，凌若寒不自覺把自己的傘從傘桶裡抽出來，在對方訝異的眼神下遞過去。
「雖然外面雨不大，還是請您加減用吧。」
景漣的目光再次對上凌若寒認真的眼神，淺笑裡接過對方遞來的傘。
「不用稱呼您，叫我景漣就好。」
景漣踏出門口前，回過頭望著還在玄關駐足的凌若寒，輕聲問：
「兔子你打算叫什麼名字？」
「嗯……漣漣吧……」
對上景漣似笑非笑的眼睛，凌若寒覺得自己肯定是智商降成負數了才會把兔子取做原主人的名字。當他腦袋混亂又忙著想藉口掩飾自己的失誤時，一陣如雨水敲在玻璃上的清脆笑聲傳進他慌亂的心底，徹底平息他的無措。
「很好聽的名字。」
默許了這個意味深長的名字，景漣轉身走入雨中，讓雨霧朦朧了他的身影，也朦朧了凌若寒的心情。
***
好冷、好難受。
周身被冰冷的河水包圍，像是虎視眈眈的野獸，而自己就是待宰的獵物。
肺部的空氣不斷從身體被擠壓出去，化作轉瞬即逝的泡沫。意識逐漸遠去的過程中，眼前閃過一幕幕短暫人生的跑馬燈……
疼愛自己的爺爺、總是出門工作的父母、總是誇獎自己的老師、眼神總帶著距離的朋友、把自己推下橋邊的同學、家中的黑兔漣漣，還有……那抹從容優雅的黑色身影。
「景漣……我不想死……」
在無意識的呢喃之中，聲音被激流沖散，再度溶於冰冷無聲的世界裡。
接下來的事情彷彿幻覺一般，在搖曳的光影中，一道身影躍進河中，無視湍急的水流抱住緩緩下沉的身子，似乎有個溫熱的物體緊緊貼上唇瓣，渡來迫切渴求的空氣。
向前伸出的手下意識摟住救命恩人，像是飄蕩已久的孤獨靈魂終於找到歸宿。
四周的水像是被勒令流動，脫離剛剛來勢洶洶的猛流，兩個相擁的人漂浮在透明的水下，夕陽餘輝也被此刻凝住，餘留冰冷下炙熱的溫度。
現在的水就像是輕柔的微風，托住兩人的身影緩緩上升。
在重新被新鮮空氣包裹的剎那，本已黯然無光的深褐色瞳孔逐漸找迴流光，嘴巴無意識的大口呼吸得來不易的空氣，卻在看見拯救自己的人時再度忘了呼吸。
墨色長髮服貼在胸前，羊毛製的純棉襯衫吸滿河水卻不影響他穩健的泳姿，耳邊靠著的胸膛還能聽到他強而有力心跳聲。
當兩人終於爬上河岸時，凌若寒的眼睛無神的倒映早已昏黃的橙色天空，遠方悄悄覆上的夜色讓他的眼底相對地綻放生命的光芒。
「我……活下來了？」
凌若寒左手隔著濕透而半透明的制服撫上胸口，真切感受到心臟的跳動。雖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但活著的呼吸聲卻是如此珍貴，嘴角無意識揚起一抹劫後餘生的弧度。
這時呆滯許久的腦袋終於清醒過來，匆忙轉過頭看把自己救上來的恩人。
景漣一手把濕貼在額前的烏髮向後撥開，墨色雙眸定定直視他，眼中流轉著道不明的情緒。
「還好嗎？」
聲音即使在救了人後依然不喘不躁，低沉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又一次挑起心的悸動。
「沒事，我……」
話還沒說完，凌若寒突然瞪大眼睛，目光不是落在景漣身上，而是更後面的地方。
一群飄浮在空中的人影吱吱喳喳地看著他們，半透明的身子還能看到他們背後模糊的夕陽。
「他們……」
「是靈魂，遊蕩在世界的靈魂。」
景漣像是習慣他眼中世界的模樣，耐心替他解釋一切。
「你大概是在生死交界間無意識觸發隱藏在體內潛力，讓力量湧現出來。」
凌若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就在他還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自己的身體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意示這個話題得晚點才能繼續。
景漣拾起入水前落在地上的普魯士藍大衣披在凌若寒身上，殘留著身前人的氣息讓一向外表冷漠的凌若寒也不禁紅了俊臉。
「這是怕你感冒，我們先上橋拿你的東西，回家再慢慢解釋。」
「哦……」
被意外嚇到失去語言能力的凌若寒只能勉強從嘴裡擠出一個不成意義的單詞，恍惚間被景漣牽著走了回家。
夕陽悠悠降臨人間，替人間刷上一層曖昧的光采，兩人的背影被延展至遠方，時不時交疊一起。
這條路不長，但對凌若寒來說，這條路是他走過這輩子最難忘的路。
***
落水事件在景漣與凌若寒的雙重施壓下，以推人的學生退學作為結尾。不過他爺爺還是替他辦了轉學，避開那群面善心惡的同窗。
轉學後的凌若寒依舊過著他的日常生活，不過卻多了些轉變。
景漣每週日都會來他家指導他力量的使用以及訴說靈魂存在的原因，每當聽著他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凌若寒的心跳總是不自覺凌亂了呼吸。
雖然面上依舊保持著冷靜的面容，黑髮下的耳朵卻早已泛紅。
朦朧的感情就在無形中滋長，懵懂的少年不明白何謂愛，卻明白想一直陪在一個人身邊的心情。
轉眼間與景漣已認識兩餘載，從每週的相伴到偶時放學巧遇，凌若寒都覺得這只是一場夢。
說是夢，不是因為喜歡的人陪在身邊過於幸福，而是他若即若離的態度。
「我們的距離，最多只能這麼近了。」
景漣在某一日傍晚獨自低語，卻被身後端茶過來的凌若寒聽進心底。
他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抽身，只要他踏出一步，他就會遠離一步。即使相處的距離再近，心的距離永遠隔著大海，肆意翻湧著未知的界線。
高一那年，當他逐漸熟悉自己的能力，加入御森高中的靈研社時，他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他的找尋從期待、失望、悲傷到麻木。他花了一年試圖習慣他的消失，卻習慣不了深夜睜眼時，床邊漣漣望著他的擔憂眼神。
人生最可惜的事，莫過於當一個人終於明白愛，另一人卻早已消失。
高二那年，凌若寒的爺爺過世了。當凌家手忙腳亂的處理老人家的後事時，窗外下起了陰雨。
從一開始綿綿不絕的小雨，到一週後的滂沱大雨，上天的眼淚似乎怎麼也用不盡，也不願停止哭泣，將世界籠罩在無雜音的寂寞世界。
喪禮辦得十分簡單，這是老人家的遺願。來的人大多是凌爺爺的老友，卻沒有凌若寒心心念念的身影。
結束後，他向窗外看去，雨勢依舊未有停止的跡象，前幾天的新聞報導裡也傳出或大或小的災情，整個世界被寂寞包圍，無法脫困。
看著窗外悲鳴的大雨，凌若寒腦海裡閃過一些細碎並曾經被忽視的片段。
拜訪日的細雨、救人時的水流、對靈魂與靈能瞭若指掌……
「我……我怎麼現在才注意到！」
瞳孔倏地縮小，接著他不顧身後父母的叫喊衝進雨中。
雨水猛烈拍擊他的黑色西裝，先前打理好的髮型被雨水徹底摧毀，水流順著髮稍流入眼中，朦朧眼前不見盡頭的道路，淚水混雜雨聲消失在大雨之中。
「拜託……一定要在啊！」
憑著直覺，他來到兩人曾經來過的御森神社。
莽莽撞撞向屬於雨神的神社跑去，終於看到那一年不見的身影。
景漣獨自一人站在雨中，傾盆大雨或許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在凌若寒眼底，他是孤獨的——一個孤獨千年的神祉。
「你怎麼……」
兩人隔著朦朧的雨霧對上眼，率先開口的卻是景漣。
他詫異的望著凌若寒淋濕的身子。搖搖晃晃的樣子在雨中更加單薄。
「景漣，我知道你是雨神，也知道你一直距我於千里之外的原因，但我想了一年，我還是不願意放棄我的感情。」
凌若寒踏著堅毅的步伐前進，一步，一步，想更靠近眼前遙遠又近在眼前的存在。
「我，凌若寒，喜歡你。」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兩人的距離也停在僅一步之遙上。
「我是神，你是人。你會漸漸衰老而死去，我依舊年輕，這樣你也願意嗎？」
景漣的眼底不似平常淡然平靜的湖面，深海般的眼底閃爍著忽明忽滅的微光。
「即使我們有跨越不了的距離，只要能跟你多在一起一天、讓你多笑一次，一切都無所謂了。」
凌若寒頂著大雨，眼中毫無畏懼。
景漣閉上眼睛，凌若寒屏住呼吸，隨後也閉上眼睛，以為要承受拒絕時，景漣向前一步，將雨中瘦弱的身子擁入懷中，然後，
在他冰涼的唇上落下虔誠的一吻。
那是個很淺很溫柔的吻，讓過往所有回憶都燦爛盛開。
凌若寒伸手回抱他，像是在河中溺水那次，緊緊擁抱屬於自己的愛情。
雨停了，燦爛陽光突破烏雲降臨人間，聚焦在相擁的兩顆心上。
這一刻，世界屬於他們，未來也屬於他們。
心的距離，不再遙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