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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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16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間的小徑間奔馳,慢慢接近山頂。他們都以留有餘力的節奏移動,彷彿是在一同練跑,而不是要將要互相廝殺的死敵。兩人間始終保持十來步的距離。
我可以擊中他,蓮生心想。他已經對自己說過好幾次同樣的話了。這個距離對我有利,更不用說他還背對著我,只要動動手就結束了。快啊!
但他最後還是垂下了法杖。不,他和那傢伙之間的事情還沒了結,他不能接受這種閉幕的方式。雖然他最懦弱的部分實在很想就這樣一了百了。
不知不覺間,穹頂已經拉上黑色的布幕。冰烈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加速,很快就消失在拐來彎去的小徑間。蓮生一咬牙,也跟著全力狂奔。
冰烈在接近峰頂的涼亭等他。他坐在亭內,輕鬆地斜靠著亭柱,抬頭看著星空,顯然正在利用這短短的時間恢復體力。
「怎麼,不趁這個機會攻擊我嗎?」他只掃了一眼蓮生手上的法杖,就又抬頭仰望。
「是的,因為你還欠我一些答案。」蓮生抱著刺痛的側腹喘氣。
「問吧。」
「為什麼你剛才只用刀柄?」他原本想問的不是這個,但問題又一次自己蹦了出來。
「我希望你能問些更有水準的問題。」冰烈語氣不耐,「答案很顯然,因為出刀可能會殺了你。我從來就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又為何要幫助我?教導我那麼多?」蓮生咆哮,怒意混雜著悲痛一起湧出。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無情?那一切都是假的?
「別耍蠢了,我那麼做只是為了培養你的力量。」冰烈的眼睛半閉起來,好像被逼著說這些話讓他感到極為疲倦,「同時也是讓你別衝過頭了。我預定的計畫是放出自己的消息,讓你在正確的時機,攻擊上族的重要地帶,而不是讓你飛蛾撲火。你愚蠢的程度超出我的預期,所以我才不得不調整計畫。」
「除了你的目的,你什麼都不在乎,是嗎?」蓮生的吼叫變得幾乎像是在哀號。為什麼,柳月,為什麼……
「是的,但我不認為你有資格在這點上質問我。」他終於轉頭望著蓮生,露出淡淡的冷笑,「是誰為了自己的名利,一殺就是幾十人?那些蟲形者的命就不是命嗎?他們是叛亂者,但你有沒有想過是誰逼得他們反叛的?裡面有多少人,只因為祖先曾經犯過大罪,就要在那些不見天日的礦坑中,用自己的真元操縱蟲子勞作?只活三十幾年就死去,到死也沒離開過那個地方,不能有任何夢想和希望。你在乎過他們嗎?」
蓮生覺得自己彷彿被劈成了兩半。可怕的是,他說的是對的。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改變,已隱隱發現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偶爾回想起自己的殘酷時會心裡發冷。但從來沒有人就這樣把事實扔在他臉上。
「你是典型的上族,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所以我做了我認為正當的事。如果一個人認為對異族為所欲為是可以被接受的,那麼當他被他人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時,就算是神也不能說這不公平。」冰烈說,他的雙瞳冷若堅冰,「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我。以前你的作為是出於冷漠,現在則是出於憎恨。你一定明白那種巴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滋味。」
確實如此。儘管理由不同,他們共享同樣的感情。蓮生可以理解冰烈的所作所為,如果是為了復仇,他也會做一樣的事。
他咬一咬牙。「你說的沒錯。如果日後有人找我報仇,我會承擔我應有的責任,但今天要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人是你!」說完,他憑空繪形,對著冰烈釋放出一道閃電。
冰烈一躍而起,閃電連他的皮都沒擦著,擊中涼亭的柱子,巨響過後,火頭隨即燒了起來。
蓮生又發出數道閃電,但全被冰烈一一避過,只打在岩壁上。不行,距離太遠,他有充分的時間反應。蓮生停下動作,左手摸出懷中的圓盾。我得讓他靠得更近再出手。
這個戰術很危險。焰形者對人形者的最大優勢就是距離。但對付這個怪物,只有兵行險著才有勝算。
冰烈以側步迅速移動,靈活地擺動身體,似乎在找尋衝近蓮生的時機。蓮生也配合他轉動身體,始終以正面相對,謹慎地注意雙方間的距離。只要他再向前踏出兩步……
冰烈忽然往後一退,彎腰抄起地上的幾顆石頭,然後才往前衝來。
蓮生的心沉了下去。不妙!他抓準時機繪形,但冰烈也在同一時間對他扔出石頭。人形者最大的缺點,就是只能憑自己的肉體作戰,但顯然他早已想好了克服攻擊距離的方法──
那顆石頭正對著蓮生持杖的手飛來,準頭和速度都十分驚人,他及時縮手,沒讓法杖被打落,但繪形的動作也因此中斷。他立刻重整態勢,石頭卻接連而來,暫時封住了他的武器。
這能爭取的時間還不到三秒,但冰烈已在這段空檔中衝到他的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
「呃!」蓮生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呼吸困難立刻伴隨劇痛出現。冰烈雙拳不停,每一拳都結實地打在他的腹部,奪走他反抗的力氣。蓮生幾次揮動圓盾和法杖,都被他輕易擋開。他很快就跪倒在地,除了死抓著手裡的武器,做不出任何反擊。
冰烈迅速移位到他身後,用手肘勒住他的頸子,對他的喉嚨施壓,另一手將他手中的法杖拍落在地。蓮生一邊掙扎,一邊伸手探向懷中的短劍,但冰烈先一步壓住了他的右手。他左手掄起圓盾,想往後擊向冰烈的腦袋,但手肘也隨之被腿箝制,整個人幾乎動彈不得。
他真的做得很完美,昏沉中,蓮生屬於戰士的那一部分依然做出分析,先攻擊腹部削弱體力,再以窒息使人喪失意識。絕對有效,而且絕不會危及目標的性命。
但你還是犯下了錯誤。蓮生左手的手腕還能轉動,而且正握著防身用的圓盾。誰會想到他的圓盾和短劍的材質相同,同樣可以用來繪形?
蓮生本已眼冒金星,幾乎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但這個明確的念頭使他精神驀然一振。此刻冰烈正緊貼在他身後,他無法找到空隙,所以蓮生沒有試著對他繪形。形紋成形的位置正是冰烈視線的死角,他的掙扎也掩蓋了繪形的動作。
撐住啊!蓮生死死咬住牙關,轉動沉重的手腕畫上最後一筆。
電流猛然竄出。他的身體首當其衝,緊貼在後的冰烈也無法倖免。兩人同時痙攣、抽搐,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牙關打顫。冰烈往後仰倒,蓮生則向前俯趴。
也許是預先做好的心理準備起了作用,儘管蓮生受到的電擊較強,他仍先一步回過神來。運氣也站在他身邊,雖然他還雙眼昏黑,但法杖恰好就被壓在他的身體下。他顫抖著勉強起身,手指摸索一陣後握住法杖,再次繪形。
他還沒有恢復到能瞄準目標的程度,不過也無所謂,這個焰形術不必瞄準。
冰烈在他身後搖搖晃晃地起身。但他才剛站起,一道強光就吞沒了一切。
蓮生感覺冰烈只短暫愣了一下,就繼續朝他邁步。他必定認為自己的體能較蓮生為強,如果在雙方都不能見物的情況下近身扭打,他仍然可以佔有優勢。
這個想法絕對正確,只可惜他還是漏算了一件事。
藉由體內的仙氣,蓮生不必用眼,也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
蓮生站起,擺出架式。一感到冰烈踏入他的攻擊範圍,他便按照他傳授的方式猛力出拳,正中冰烈的下顎。
這一擊招迅勁足,又在出其不意之下打中要害,冰烈頓時應聲倒地。蓮生立刻撲上前去,騎在冰烈身上,憑藉人形術與憤怒賦予的體能,一次又一次奮力搥打他的頭部。冰烈一時尚未從打擊中恢復,只能用雙臂護在臉前,咬牙挨著蓮生的拳頭。
蓮生的雙拳很快沾滿鮮血,裂傷和麻痺感一起加重,但他沒有絲毫停止的打算。拳肉相碰的聲音與觸感似乎直達他的靈魂,他意識到這正是他希望的痛快結局,用焰形術殺了這傢伙是一種慈悲,像這樣的深仇大恨必須得親手──
冰烈猛然一掙,擺脫壓制,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上。這一記的力道大得異乎尋常,肋骨斷折的聲響清晰可聞,蓮生整個人往後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痛得喘不過氣。
冰烈也不好過,那一連串攻擊的餘勁仍留在他體內,彷彿稍微鬆懈就會奪走他的意識。他雖然坐了起來,一時卻沒有力氣站起。
時間在兩人的喘息下流逝。終於,兩人不約而同地喘著粗氣,緩慢起身,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蓮生摸索著取回法杖,冰烈也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露出下定決心的眼神。
他不會再留手,蓮生左手護著側腹,看著白晃晃的刀尖。或許他還是會盡量避免痛下殺手,但如果要靠重傷才能制服我,他不會有任何猶豫。
冰烈再次衝出。
他變慢了!蓮生深吸一口氣,緊盯逼近的身影,右手迅速繪形。我會比他先完成!這一次我可以──
他的思考戛然而止。冰烈忽然改為單手持刀,左手探入懷中,抓住某個東西朝他扔來。
又是石頭!蓮生下意識縮手,同時往後退出幾步,滿擬避開後再行施術──
但這顆石頭的目標並不是他的右手,它不偏不倚地打在蓮生肋骨的斷裂處。
驚愕和痛楚同時襲來。雖然石頭的力道已不如先前,但這一下仍讓他痛得彎下腰去。
這瞬息正是冰烈之所爭。等蓮生重新抬頭時,便見到他已竄到眼前,舉高長刀,對準他的右手砍下。
蓮生立刻判斷出他可以躲過這一擊,但冰烈會趁勢進逼,使他再無逆轉的可能。這就是冰烈的目的,他想盡可能在不重傷蓮生的情況下打倒他。為了利用你的力量,我已經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蓮生沒有閃躲。刀光一閃,他的右腕已連同法杖一塊落下──
冰烈雙眼難以置信地睜大。即使是他,也難免因為瞬間的驚詫而分神。蓮生就趁著這一瞬間揮出左拳,擊上冰烈的下顎。
蓮生的拳勢與他的衝勢互相疊加,使得這一擊的力道更加驚人。喀啦一響,也不知碎的是拳頭還是下顎。冰烈臉上的驚詫才剛顯露,整個人就仰倒在地,長刀脫手。
蓮生的拳頭、被出拳牽動的肋骨,和被斬斷的腕口都痛入骨髓,但他的眼睛只看見了那亮晃晃的刀鋒──
他以連自己都驚異不已的流暢抄起長刀,沒有停下來瞄準,甚至沒有多想,就這樣往下一劈,準確刺穿了冰烈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