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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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13
  魔大陸的極光,被魔族視為幸運的徵兆。
  尤其是角族,不但生活中許多風俗習慣與極光有關,甚至有以極光為主軸發展出來的占卜術。
  據說,生日當天如果出現極光,一整年都會有好運。然而剛滿十一歲的希帕,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她紫色的雙眼看著夜空中流動的光芒時,裡面只剩下空虛與絕望。手中緊抓著的藍色布片,成為了她僅剩的執著。
  現在的希帕,腦中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如同機器一般,不斷回想著跟爸爸出去做捕獵陷阱的日子,或是跟媽媽一起下田的日子,又或是跟村裡的大家一起開宴會的日子。
  只要她醒著,基本上都是這個狀態。她周遭的幾名年紀相仿的角族孩子也差不多,剛開始還有人會哭鬧,到現在已經連哭都變成一種奢侈。
  有時候會有衛兵把一些乾掉的黑麵包丟進牢籠中,並在水桶裡倒入帶著異味的水。在這個城塞邊緣的木製牢籠中,充滿了排泄物的臭味,連衛兵平時都不想靠近。
  不過他們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把那些沒有力氣吃東西,或徹底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孩子的屍體搬出牢籠。
  魔大陸的晚上非常的冷,為了避免抓到的奴隸凍死,牢裡還是有一些破舊又骯髒的獸皮。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希帕會一直陷入同一個夢境。
  夢中有一對角族的母女。她們進入山中已經第三天了,為了逃離帝國軍的追捕,不斷向北移動。第三天晚上,她們在山壁的凹陷處升了一個小小的火堆,特意用了不太會產生煙霧的木材。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女孩裹著灰色的毛毯,面帶愁容的說。
  「很快就回來了。」母親安撫著孩子。「先睡覺吧,說不定妳起床他就回來囉。」
  「嗯。」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帶著少許不安睡著了。
  隔天她們熄滅了營火,繼續往山頂,也就是北方移動。
  「媽媽,我好累。」夕陽正要沒入地平線時,女孩牽著母親的手,一邊跨過石頭一邊抱怨著。「要休息了嗎?」
  母親用帶著黑眼圈的雙眼往山下掃視了一圈。「抱歉,希帕,媽媽背妳再走一段路好不好?」
  女孩猶豫了一下。「好。」
  蹲下讓女孩趴到背上後,母親右手撐住她,左手抱起原本背著的行李。
  「爸爸還不回來嗎?」女孩問道。
  「爸爸可能已經在約好的山頂等我們了。」母親開始向前走。
  女孩應了一聲,抓住母親的後背。抓著母親身上的深藍色披肩,聞著熟悉的氣味,感受著令人安心的溫度,女孩又漸漸的陷入睡眠。
  如果能不要醒來就好了。彷彿才過了幾分鐘,她就被搖醒。
  「希帕,希帕。」母親的聲音透露著擔憂。「妳先下來一下。」
  「怎麼了,媽媽?」女孩有些迷糊的答道。她從蹲低的母親身上離開,從樹木的縫隙間看到了山頭的火光,立刻清醒過來。「那是爸爸嗎?媽媽我們趕快過去!」
  「希帕,妳在這裡等一會。」母親抿緊了嘴唇,表情凝重。「不知道那是不是爸爸,媽媽先過去看看。」
  聽到母親的話語,女孩突然抓緊了母親的衣服。「可以一起去嗎?」
  苦澀的笑容浮現在母親臉上。「抱歉,希帕,妳能在這裡等我回來嗎?」
  女孩的嘴立刻癟了下來。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但她很努力的忍住了。
  「我很快就回來了,我保證。」母親蹲了下來,平視她的女兒。「我從來都不會騙妳,對吧?」
  「嗯。」女孩吸了吸鼻子,抬頭一看,隨即被她母親眼中的強烈覺悟震懾住。
  兩人對視了好幾秒,最後母親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憐愛的揉了揉女兒的灰色頭髮,和頭側剛長出來的角。
  「行李要交給妳保護囉。」她再次擺出笑容。
  「嗯!」女孩這次的回答堅定了許多。她一手抱住了比腰還高的行李,另一手擦了擦眼淚。「我在這裡等妳。」
  她永遠無法知道,母親當時到底想說什麼。
  煎熬的等待中,女孩有好幾次幾乎睡著,又瞬間驚醒。除了揮之不去的飢餓和睡意,時間也無情的不斷累積。
  她還不到能夠推論母親發生了什麼的年紀,但她知道母親越久沒回來,情況就越不妙。她站在原地,被恐懼的陰影一點一點的吞噬,卻無能為力。
  一天一夜過去了。
  在某次久了些的失神後,女孩放下了行李,用幾片枝葉蓋住,帶著決心站起身。驅使她踏出顫抖的步伐的原因,是開始從天上飄落的雪花。
  靠著爸爸教過她的尋找蹤跡的小技巧,她極端小心的在森林中緩步前進。遠處山頂的火光仍然亮著,在雪夜中格外明顯。
  終於,某處的地上,她看到雪地中突出的一小塊藍色。她衝了過去,撥開雪,拿起那塊被撕裂了的藍色布片。
  那是她母親的披肩。
  夢境永遠都在這裡結束。這時希帕會把臉埋入那塊有些髒污的藍色布片,儘管那布片上,早已沒有一絲一毫她母親的氣味或溫度。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活著,沒有變得跟那些被抬出去的孩子一樣。
  她不知道她究竟在等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