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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277 字
更新於: 2020-02-29
  高二那年,我得到第一台專屬於自己的電腦。

  是我用爸爸給的錢,請叔叔帶我去買的。

  想買電腦的動機,除了各學科時不時要找些資料外,有時候書房裡的電腦,前一位使用者忘了登出電子信箱,總會讓我介意,終歸是買一台比較自在。

  有了電腦後,我下載了即時通訊軟體,雖然我沒有耳機和麥克風,但和堂姊用文字聊天還是比寄電子郵件方便,我們聊得很愉快。

  為了不要被通訊軟體主宰我們的生活,影響課業或其他事項等,我們會互相監督,讓彼此不要聊太久。一方猶豫不想結束,另一方就要扮演堅定果決的角色。

  由於使用電腦的時間由自己掌控,我不用再急著讀完並回覆電子郵件,一切都能慢慢來。我回顧以往的郵件,意外發現一件可怕的事實。

  還以為是我看錯,便從頭仔細檢查一遍。

  沒想到……

  我和堂姊的郵件往來始終維持在一定的頻率,但我和築幸與以前相比,我們的郵件一來一回的時間變得愈來愈長。如今,我們已是收到信後,過兩到三個禮拜才回覆對方。

  我繼續翻閱過往郵件,找尋當初是誰開始延宕回信時間。

  結果竟然是我們兩個人共同導致,在轉捩點的那段時期,我和她都似乎對回信這件事不太注重。回信回得晚了,我不清楚逐幸怎麼想,對我而言,我會有所顧忌,擔心是不是自己的信,使對方不高興,才會遲遲不回。

  因此往後的郵件交流,就難以再回到之前的樣子

  但我和堂姊怎麼就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

  難道我真的變得比較在乎堂姊,還是說,我和堂姊時有見面才形成如此差異?

  我很想要挽回與築幸的關係,不希望繼續疏離,乃至形同陌路,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即使我寫了再多「想念妳」、「希望能陪在妳身邊」,終究抵不過面對面的一個擁抱或牽手。

  無論我再堆砌多少情感豐沛的詞藻,也比不上心靈相通的對視。

  我是我人生的主角,可許多事我卻無法控制。

一天, 我和老山發生激烈的爭執。

  那天的化學課發了上次小考的考卷,我的分數有些難看。

  直到放學後,開始社團活動,我還是無法釋懷。

  老山那天也顯得急躁,沒有事先想好計畫,就叫我直接照他的指示做,一旦動刀,削去的部分就要不回來了。他的想法不斷反覆,有時候我已經下刀,他才喊停,他卻惱怒地罵我不知變通。

  洪士彰看不下去,勸老山先休息一下,老山不聽,反而惡言相向。等到楚明娟一聲不吭,來到老山身旁,朝他的椅子狠狠踢一腳,他才露出惶恐的神情閉嘴了。

  可事情尚未結束,老山整理零件,發現有一個零件不見了,他懷疑是我和洪士彰隨便亂取走。我們兩人冷靜向他解釋沒有碰過那些零件,他的情緒又爆發了,結果,他大手朝桌面一揮,這下不得了,我們三個都看到,他的零件就被他的鉛筆袋壓著。

  洪士彰委屈道:「明明就是你自己亂放,怎麼老是怪在我們身上,你檢討檢討吧。」

  我見老山還欲辯解,怒火上湧,直接背上書包,去停車場牽車離校。

  我想在外頭逛逛,紓解情緒再回家,便隨意挑個以前不太常去的方向前進。

  來到一個老舊的商店街,我在一家書店旁,看到對面有四名別校的高中生。

  他們有點奇怪。

  三個人包住中間那個人,照理說,位於中間應該是核心人物,走起路來應該要有幾分自信,事實卻截然相反,整個人畏畏縮縮。

  我觀察他們,赫然發現中間那位長得蠻像趙明慶,再盯幾眼,我驚訝,還真的是他!

  四人之間隱約藏著一絲不和諧,難道說我推測錯誤,趙明慶是被他們押著走?

  他們拐進前方的小巷裡,我小心地探頭往裡面一看,嚇了一大跳,立刻縮回去。剛剛,其他三人背對著我,我和趙明慶面對面對上了眼。

  我很怕趙明慶會洩漏我的存在,正在猶豫該不該走時,有個人摀住我嘴巴。

  我想尖叫,卻被迫轉身,原來是老山。

  這時,我聽見小巷傳來的哀叫聲。

  老山把我拉遠一點,小聲說:「我們趕快跑吧。」我已然忘記在學校時對他的憤怒。

  「可是他在挨打,我們就這樣跑走,不好吧?」

  他翻了白眼,「你想逞什麼英雄?救了他一個又怎樣?台灣其他受欺負的學生你都能救?別把你自己和他看得太重要了,拿機關人偶來比喻,你們不過就是個小齒輪而已,我們快走!」

  他拉著我,我們迅速騎上車逃離,中途,他說要去買東西,我們就分開了。

  返家的路上,我倍感無助、自責與惶恐。

  為什麼會碰巧遇到這種事?我以前可從來沒見過。

  為什麼會是趙明慶?多年不見的老同學,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情誼,可是,他還記得我嗎?知道我逃跑,他會怎麼想?

  為什麼趙明慶會被打?難道小學時的隧道女鬼事件,對他的性格產生了不好的影響?那麼我和築幸算是共犯嗎?知道真相卻從未向人解釋。

  但是,這能算我們的錯?當初明明是吳品軒半強迫逼大家去的。

  踩著踏板的腳步好沉重。

  我想跟堂姊講這件事,不過,這就意味著我要揭露一切,要是堂姊聽完也認為是我害了趙明慶,那該如何是好?

  什麼也不說的話,就像把腐爛的水果吃進肚子裡一樣難受。

  剛才,心裡已經問自己好幾次為什麼……

  為什麼不去禍害別人,安分守己,卻還是會無意間傷了別人?

  一切都不合理、不公平。

  晚上和堂姊通信。僅憑文字,堂姊就察覺我不大對勁,這讓我十分感動。

  我跟她說我沒事,她並沒有相信,經過我一番掩飾,她才放棄堅持,聊起別的話題。

  好幾次,我在鍵盤已經打好遇見趙明慶的事,但沒過幾秒就又將整段話刪除。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無限循環。

  我找不到任何人來抒發,隔天早上去學校,我騎得特別快。以前,我總是認為在遲到之前抵達學校就好,現在則害怕在路上碰到趙明慶。

  想到之前也許就在路上與趙明慶擦身而過,只是我沒發現而已,我……不寒而慄。

  放學後,老山一反常態,比平常晚了許多才來社團。

  大家看到他的臉都微微一愣,唯獨我假裝鎮定,想催眠自己這是幻覺。

  老山鼻青臉腫,明顯就是被人打了一頓。他感謝大家的關心,不願多談為何受傷。

  我瞥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過來,他苦笑,沒有再多表示什麼。

  我懷著心事,在老山收拾用具的時候,比他早了幾步到達停車場。

  他看到我專程等他,嘆了口氣。

  他走到一旁較為靜僻的角落,招手叫我過去。

  我質問他,「你為什麼要騙我?說要逃,結果你又跑回去救人。」

  「你看起來不是很害怕嗎?與其讓你在那邊猶豫,不如找個藉口早點帶你走,不然你可能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打的對象。」

  「誰怕啦?」我惱羞成怒,「你根本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不就是你說別逞英雄,結果你又是怎麼做的?」

  「好,你要正面……」老山忽然朝我的臉揮拳。

  我睜開眼睛,他的拳頭穩穩停在我臉的正前方。

  「喂,你連手臂都不抬起來保護頭,就這樣呆呆站著,讓你去淌渾水有什麼用?」

  老山的嘲諷給我不小的打擊,「你說的對,我只想知道昨天後來發生的事,可以吧?」

  「可以,我成功救走了他。」

  我懷疑,「真的?那你怎麼會瘀青?」

  他嗤笑,「你以為我是李小龍?救人當然要付出代價,這些傷就是。」

  「你認識那個被欺負的同學嗎?」老山是個挺健談的人,我希望藉此從他的嘴裡打探出想得知的消息。

  「不認識,不過,我們後來聊了不少話,對彼此印象不錯,還交換手機號碼。他說他有位親戚負責管廟,講了不少鬼故事給我聽,還蠻有趣的。」

  這下子可以肯定他就是趙明慶。

  老山問我,「你認識那個人嗎?」

  老山會問我這個問題,就表示他不確定我是否認識趙明慶。

  我打算敷衍過去,「我沒看清楚他的臉長怎樣,不曉得呢。」

  「這樣啊。」他嘻笑道,「反正昨天是沒有發生什麼驚心動魄的事啦,你想聽八卦,我只能講這麼多。」

  「誰想八卦啊?我只是有點擔心罷了。」

  「好好好,謝謝你的好意,那我就先走啦。」

  「嗯,明天見。」

  回到家,我打電話給吳品軒,在談話中趁機問他是否還有跟趙明慶見面。

  他說自國小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他了,要是我沒提他,他都要忘了這個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初你讀樂豐,我讀平宜,你是怎麼知道我媽媽過世,還給我寫信來?

  「是鄭元君。她和我是朋友,因為導師,她得知你媽媽過世,告訴我這件事,然後我就循線調查,總算找到你叔叔的地址,把信交給他。」

  原來是她,不曉得她有沒有完成她的中國城?

  而趙明慶,但願我們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