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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26
  「便當,你這手臂的邊邊可以剛好削去零點一公分嗎?我剛試驗,發現手臂和身體的接合處,縫隙太小,機關運行起來卡卡的。」劉崑山道。

  另一位幫助劉崑山的學長洪士彰建議,「我看先不要削掉那麼多,先削個一半就好。」

  「好,沒問題,可是,老山,你能不要叫我便當。」

  會被劉崑山取便當這個綽號,都是因為華園這兩個字,學校附近有家連鎖的華園燒臘便當,於是,這個綽號就在社團內流傳開,不曉得之後會不會傳到班上,真是討厭。

  我為了洩憤,故意叫他老山,沒想到,他居然覺得這稱呼不錯,還聽上癮了。

  老山兩手一攤,「怎麼這麼說?便當可是個有內涵的東西,一個四方盒,組合千變萬化,正如同我們正在研究的機關人偶一樣。」

  「最好是,你就繼續胡說八道吧。」

  雖然老山有些無厘頭,不過,他的來頭似乎不小。

  其實做工藝最麻煩的是材料取得的問題,我平時在使用的木頭,就是爸爸一位老友定期半賣半相送的,而老山要研究機關,就需要金屬,那可比木頭麻煩。

  有次,我問他是怎麼樣取得各尺寸的金屬零件,他說他爸的工廠會幫他處理,我不禁感嘆,果然有閒錢,才能賞玩不一樣的東西。

  機關術實在是很有趣的東西,我和兩位學長正在反覆測試,想要讓手臂流暢地動起來。僅僅是一條手臂,只要取得一點點進展,就足以令我們歡天喜地。

  社內的楚明娟學姊卻不認同我們,「做機關有用嗎?這些動作我們人體就能夠靈活呈現,美工社的最高目標,還是在表現我們心中的藝術。研究與試驗,那是科學家的工作。」

  這個問題要怎麼反駁都可以,很簡單,不過,我很好奇老山會怎樣回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楚明娟,就算是妳畫一幅簡單的水彩畫,妳也要用到調色盤、水彩和畫筆,而這些東西應該無法歸類在妳心中所想的藝術。可是,妳敢說這些用具沒有價值?同理,機關或許不是藝術,但我們在實踐價值。」

  楚明娟翻了翻白眼,擺明懶得理劉崑山,便甩頭就走。

  我不解,「老山,學姊怎麼會是那種態度?」

  他也翻白眼,「因為她了解我,知道那一長串都是我瞎編的。想做一件事根本不需要想太多,我剛剛講藝術、實踐,根本是在硬找理由。」

  「所以,老山你弄機關,只是無聊找事做?」

  「你應該多了解我的過去,我以前就是在做偶,懸絲偶和杖頭偶。我做的偶不是很漂亮,我操偶的技術也不行,實在有點慘。」

  我疑惑加深,「那你為什麼不精進原本學的偶呢?」

  「有的時候,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你唯有不停嘗試,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

  老山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大堂姊、築幸與我的關係不正是如此?

  我需要時間,時間會替我證明,誰才是我最想要在一起的人。

  「但是啊,」老山的話還沒講完,「有的人浪費時間,還是會選錯。」

  「為什麼?」

  「人不是完美的,所以才會犯錯。」這一刻,老山變得非常穩重。

  這天晚上,叔叔把我叫進書房,我還沒進門,心情就不是很好。

  他給了我一包用信封裝的紙鈔。

  「華園,這是你爸爸給你的零用錢。」

  果然被我料中。

  我數了數紙鈔,發現比上次多了幾張。

  我詢問叔叔。

  「哦,對,這包跟之前不一樣,是三個月份的。」

  「以前是兩個月份一次,現在變成三個月份,從媽媽過世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叔叔,你呢,你見過嗎?」

  叔叔一臉愧色,「我見過,他有回來過兩三次,但他要我一個人和他碰面,不要帶你去。希望你原諒叔叔。」

  「叔叔,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想問你,爸爸還肯見我嗎?他為什麼要躲著我?」

  叔叔掏出手帕,擦擦額上的汗,「他不肯見你的原因,我想是見到你就會想起嫂子。」

  我怒極反笑,「哈,這是什麼理由,我不是爸爸媽媽的愛的結晶嗎?結果反倒因為這樣,爸爸就拋棄了我。」

  「華園,這不是拋棄,而是……受傷的時候,每個人都需要時間消化自己的傷口。」

  「可是,他這麼做反而會傷害到我。」為什麼一個人想要療傷,卻會同時傷到另一個人?這是如此奇妙。

  我不免思考時間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可以幫助我這樣懵懂的人來解除困惑,卻也被爸爸當作逃避現實的藉口。

  「我會再勸勸他。」

  「沒關係。叔叔,我能借用電腦嗎?想寫封信。」

  「好,沒問題,你是要寫給麗馨?」

  「是啊。叔叔,怎麼了?」

  叔叔神色嚴肅,「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跟麗馨交往?」

  「沒有。」

  「麗馨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叔叔身為過來人很清楚,那包含著愛意。你確定你們真的沒有偷偷交往?」

  既然叔叔看出點端倪,我也不好完全否認,「我們之間的確互相有好感,但是,還不到戀人那種親密關係。叔叔,你是覺得我和堂姊在一起不妥?」

  「不是,她是你堂姊,很小的時候就被大哥收養,所以,有些親戚不知道她和我們沒血緣關係。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我不反對,只是我們要先做點事前工作,你不希望其他人對你們兩個指指點點吧?」

  我尷尬,「叔叔我才剛升高中,要確定對象還太早。」

  叔叔哈哈大笑,「也是,畢竟我們從小就很談得來,一不小心對你的事就太過關心了。」

  「謝謝叔叔關心。叔叔,其實對於感情,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好,你儘管問。」

  我撓撓耳後,做了個稍淺的深呼吸,「叔叔,你覺得人的一生中,真的存在命中注定、難以忘懷的深刻戀情嗎?還是說,平平淡淡產生的情愫,才是該好好把握?」

  叔叔露出古裝劇裡,媒婆的肉麻表情,兩顆眼珠靈活轉圈,「華園,想不到你真人不露相,和不少女生都超過朋友那條線,我提醒你,可不要腳踏多條船啊。」

  我嘆氣,苦笑道:「叔叔你胡說什麼,我沒認識那麼多女生,就一兩位而已,麻煩你認真回答,我挺苦惱。」

  叔叔從胸前口袋取出眼鏡布擦拭鏡面,輕輕笑著。當他重新戴上眼鏡後,雙眼透出睿智的光芒,剛才搞怪的神態已然不見。

  「老實說,我差點以為你在刁難叔叔,但我知道你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這個問題很難,我無法直接回答,拿婚姻來說,可以因為對方經濟能力不錯,因為對方個性和自己適合等,透過法律綁定關係、共組家庭,但戀愛不同。」

  「有何不同?」婚姻不就是戀愛的終點?我被叔叔的話搞糊塗了。

  「家庭要負擔責任,有的人組成家庭不是為了愛情,撇除掉假戀愛,談戀愛從頭到尾就是為了愛情。你知道為什麼有人會劈腿?因為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吸引人的地方,所以,愛情真的存在?還是說是種錯覺?你得自己分辨。」叔叔略用力地拍拍我的雙肩。

  我不免沮喪,叔叔講了那麼多,結果,還是沒有提供我一個明確、有效的指引。

  和叔叔又簡單聊了幾句,我便找個藉口回房間了。

  如果築幸從此待在日本不回來,等到我大學畢業,我還會想去找她嗎?就算想去,我願意離開台灣,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嗎?

  而和堂姊在一起,先不提家族內那些老一輩會不會反對,我能徹底把築幸當成一個普通朋友?想起曾經我急欲想要讓媽媽和她彼此見面認識,也無所不用其極討好她母親,那是我童年及青春時代的美好。

  對築幸試著放手,就彷彿要把那些回憶給扔到偏僻角落。想起築幸和媽媽有說有笑的樣子,我的心就一陣一陣抽痛。

  我無力躺倒在床上,側著身子試著讓自己舒服點,嘴巴一張一合地吐氣,活像隻被拋棄在陸地的魚。

  眼淚不自覺流出。

  爸爸此刻一定在大海上遨遊吧。

  隨著視線模糊,我的心被藍色所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