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再見∙之前-1

──這是一個關於長大了的女孩，
和另一個長不大的女孩，相遇時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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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喜歡草莓棒棒糖。就連長大以後，甜的氣味和草莓香氣，對她而言還是有種極佳的療癒效果。

「艾娜伯爵大人……」飄動的白色床簾另一頭，看不清面容的醫生以一種遺憾語氣低語：「很抱歉……您的父親……他病逝了。」

心裡早就知道了死因不是病逝。但艾娜只靜靜凝視著雪白的天花板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她的棒棒糖…被七神奪走了。

無論喝什麼瓊漿玉液，無論僕人準備多好吃的食物擺滿整張餐桌，只要在吉爾利斯的控制之下都食之無味。只有偶爾，她會想起孩提時那草莓口味的棒棒糖，那是在都心區從未見過的平民點心，是唯一一次，她偷偷背著父親用精美的洋娃娃，和下城區小女孩交換回來的寶物。

「替我備馬，我要去下城區看看。」

「可是…」一旁守著的老管家賽司特，想提醒剛成為女爵的她必須從悲慟中好好休養。

從小他就帶著這個任性又滿是傲氣的少女長大。他知道離世伯爵對愛女的疼惜，也知道身為史托特家族終身僕人的自己，必須接替伯爵的遺願守護他的愛女平安成長。

「下城區不是貴為女爵的您該去的地方，而且吉爾利斯並不喜歡…」

「備馬。」聽到吉爾利斯，艾娜語氣一轉為冷淡。

「是…」老僕最後只能遵循的行禮，轉身去準備馬匹。


◇


下城彷彿永遠下著不停歇的大雨。身穿華麗紅斗篷的艾娜，在灰色的街道上緩緩前行。

身上的貴族衣裝讓自己不停的引來側目。不過，被襲擊了或許更好。她腰際掛著的槍支可以讓彼此同歸於盡，給她如同被控制在圍牆中的無趣人生帶來一點血紅的色彩。

斗篷口袋放著剛從店家買來的草莓棒棒糖。這時，一陣喧鬧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遠處的巷子角落，有一群哄鬧的小孩正圍著什麼東西玩鬧著。

艾娜走近喧鬧的孩子群，見他們在大力拉扯一個坐在角落的金髮小女孩的頭髮。

「住手，孩子們！」

聽見大喝聲的頑童紛紛回頭。一見是她，驚慌的放聲尖叫：

「是史托特的魔女！都心區貴族，是魔女來了！」尖叫聲頓時一鬨而散。

管理著整片下城區，被稱作吸血鬼的史托特家族，艾娜早已習慣了。

她看向靠在牆邊的女孩──淡紫色上衣沾滿被雨打濕的泥巴。金髮被拉扯得零亂不堪，臉髒兮兮的，可是遮掩不住亂髮下清秀美麗的臉龐和綠寶石一樣的眼眸。

小女孩看了她一秒，便將臉埋回自己的膝蓋，靜靜凝視被雨打起的泥巴，繼續淋雨。

艾娜在女孩身旁蹲下：

「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再次看向她，雖然帶點警戒，卻沒有迴避她地答：「……希維亞。」

約莫十多歲吧，和自己大約相差十來歲的年紀，但不像平民出身的氣質讓艾娜心生好感的問：「妳住在哪裡？那些孩子為什麼欺負妳？媽媽呢？」

一連不少問題，但眼前美麗的孩子聽完，只是沉下眼神後不再說話。

……沒有家嗎？

艾娜這才領悟，這孩子只是坐在死亡的界線等待──
等待死神。
或等待一個能接走自己的活人。

「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聽見她脫口而出的話語，希維亞一愣的看向眼前伸來的手。

艾娜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或許是因為她深愛世上所有獨特稀有的美麗事物。

她的世界因為失去最愛的父親變得灰白。希維亞的綠眸，讓她想起父親別在她斗蓬上的綠寶石胸針。

──那是史托特家族的遺產，傳家之寶。就跟此時此刻一樣。

她感覺如果伸手牽住了希維亞，或許...…自己的命運就會再也不同。

「來吧，我會供妳吃穿，給妳一個家。妳只要偶爾逗逗我開心就好，很簡單吧？」

說完，希維亞眼裡出現遲疑，又像抓住什麼期待的光芒。

「我是艾娜∙史托特∙拉斯提亞。這座下城區，全歸我們史托特勳爵管轄。」

「我知道。」就算報出惡名昭彰的家族名號，都比不上一開始提到「家」時希維亞對她產生的反應。

「我知道，艾娜大人…」

那張美麗的臉龐對她綻出淺而靦腆的笑容。

「我知道──會帶我回家的您.....一定不是壞人。」

彷彿將她當成守護天使的信賴笑顏和話語。令心死的艾娜感覺她灰色的世界，第一次點上了無以名狀的色彩。


◇


自己不是壞人嗎？
不…...
並不是如此。

艾娜知道她只是將邪惡假裝置身事外。

她麻木的成為吉爾利斯這邪惡組織的一員，為求苟活而已。

從空蕩的大床再次因劇痛驚醒，艾娜抱著因喝下實驗藥水而變異的身體痛苦地打滾著。

兩天了……

連續兩天她不間斷喝下吉爾利斯從魔物身體提煉出的精釀毒液。

繼承父親三勳爵位，她成為空間感知測驗資料庫的開發員，首當其衝就是以身體試毒，再測試提煉的解藥能否有效解除毒性。

這使吉爾利斯掌握著魔物等級表的主導權和解藥配給，藉此控制小型學院和其他兩間協會。

這是白金公爵達倫∙貝爾一直以來的冷血政策。

……沒有人敢杵逆吉爾利斯，沒有人敢當面杵逆白金公爵達倫∙貝爾──吉爾利斯的天空城之主。

艾娜抱著身體蜷縮成蝦子狀，解藥好像漸漸有了效果。

她閉上眼。分不清到底身體受到的摧殘比較痛，還是得一輩子接受這是自己命運的痛比較痛。

還好……今天的只是第二級警戒魔物而已……

解藥生效了。
沒事。只要麻木自己，告訴自己不會死，幾分鐘撐過去就好。

只要達倫還讓她留下父親的湖畔莊園，只要她還是史托特家族的主人，她就可以保護家族所有僕役不受到傷害，給他們安居的住所。

這是她身為女爵的責任。
就算被稱作魔女，生命一點一滴的枯萎……只要可以守護父親的莊園──

一點點痛……過得去的……

「艾娜……妳生病了嗎？」一個輕柔的嗓音把艾娜從沉思中猛然敲醒。

原本只有她在的臥房，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身影。

即肩的金髮已被僕人梳理得光滑柔順，紫羅蘭色的睡衣看起來像精心準備的，有熨燙後的整齊折線。

啊……差點忘了。

艾娜翻身背對女孩，再度蜷起身體。

前幾天自己發了瘋，從下城帶了個漂亮娃娃回來。但事後又像小孩一樣任性將她擺進嬰兒房，打算未來就把她當洋娃娃，交給僕人打掃跟整理就好。

雖然這麼想──
可是這洋娃娃卻有自己的意志，會隨意走動。

「……走開。」艾娜悶聲說。

她不想解釋，也不想多說自己在承受的痛苦和疲憊。

她大概得步上父親後塵，一輩子受到吉爾利斯的禁錮而永不得翻身。想到這裡，她委屈的將身體深深縮進羽毛被裡。

她好想有個依賴。想有個可以聽她哭訴這一切，又能擁抱住她的人。

沙沙。細微踩踏在地毯上的靠近聲，讓她知道希維亞並沒有離開。

她渾身繃起防衛的刺。

「艾娜，這個給……」

啪！

艾娜想都沒想，就朝床旁那張小小的臉蛋一巴掌大力揮掃過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