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2

　　下雨了。

　　雨絲如一條條的銀線自昏暗的夜空傾瀉，滋潤著黑火山的每一吋土地，也濺濕了巽辰的襯衫。

　　在露娜與卡洛琳纏鬥的同時，巽辰已經讓黑火氏族的老弱婦孺躲進深山，只留下自己和十來名以潘薩為首的壯年男子留在村子裡隨時準備為卡洛琳提供後援。

　　「早馬先生，您快換件衣服吧，否則很快就會感冒的。」

　　潘薩為巽辰準備了一套乾淨的長衫，巽辰卻只是搖頭婉拒。

　　「魔王陛下和各位都還在奮戰中，我怎麼可能自己先躲到一旁休息呢。」

　　巽辰的雙眼閃過黑曜般的光澤，讓潘薩不自禁肅然起敬。

　　不過，一想到羅克斯長老與卡洛琳做過的約定，潘薩還是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早馬先生……倘若魔王陛下真的擊退了光護教會，魔王陛下真的會收走我們的靈魂嗎？」

　　「當然，這是我們之間所做的交易。」

　　雖然巽辰自己都差點忘了這個約定，不過他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魔王陛下可不是那種有求必應的隨便角色。陛下是欣賞你們對抗外敵的決心，才會同意出手協助。如果你們連履行約定的誠意都沒有，那就等著讓陛下的怒火剷平這座山吧。」

　　巽辰順著角色設定胡謅了一番，讓潘薩打了一個冷顫，二人又在沉默中度過了數分鐘。



　　「早馬先生和魔王陛下是怎麼認識的呢？」

　　潘薩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巽辰的眉毛不自覺的跳了二下。

　　「……為什麼這麼問？」

　　「啊，不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早馬先生和魔王陛下之間的互動很特別，不像是一般的君臣關係。如果早馬先生不方便回答的話，我願意立刻道歉……」

　　注意到巽辰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潘薩的話愈說愈小聲。

　　其實，巽辰對潘薩這意料之外的提問並沒有感到半點不悅，甚至有些高興。

　　又經過幾分鐘令人難受的沉默，巽辰才緩緩開口，敘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名為地球的異界上，有一個令社會頭疼的年輕人。年僅十六歲的他就因為涉及多起暴力事件，被派出所逮捕了十六次、出席少年法庭十二次、進入感化院八次。」

　　「派粗索？少黏法亭？」

　　潘薩對幾個陌生的名詞感到困惑，巽辰卻沒有為他解釋，只是繼續說下去。

　　「少年曾因為遭到同儕嘲弄，就用球棒打斷對方的鼻樑。更曾用鐵水管痛毆一名擋住他去路的醉漢，導致對方雙腿粉碎性骨折，至今後仍無法像正常人一般行走。每個寄養家庭一看見這些案件紀錄，都立刻拒絕了少年的入住──除了一名警官。」

　　巽辰望著在天空中飄動的黑雲，也不管潘薩是否聽懂，自顧自的說著故事。

　　「警官毫不猶豫的同意少年的寄養，並將當時年僅十四歲的獨生女交給少年照顧。當然，當時社會上所有人都認為警官瘋了，不過這件事在時間的潮水沖洗下，很快就消失在人們的關注中。」

　　巽辰閉上眼，任由涼爽的晚風吹拂過耳畔，空氣中隱約還可以聞到草木的清香。

　　「幾個月後，那個宛如治安毒瘤存在的暴戾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回到社會舞台的是一名年輕的騎士，一名為了他所珍愛的公主全心付出的年輕騎士。」

　　一滴雨珠正好打在潘薩的眼臉，使他看不清巽辰此時臉上的表情。

　　這時，不遠處突然閃動的火光，將潘薩從故事中拉回了現實。

　　約莫一分鐘後，一名村民慌張的跑到二人面前。

　　「不、不好了，早馬先生！教會的軍隊已經穿過森林，馬上就要進入村子了！」

　　「啊……果然，那傢伙又玩過頭了。」

　　巽辰發出一口無奈的長嘆，潘薩卻緊張的汗流洽背。

　　「早早早早馬先生，魔魔魔魔王陛下該該該該不會……」

　　「你還是先到後頭喝口水吧，大叔。做為團隊領導的你要是亂了手腳的話，大家都會心神不寧的。」

　　神色自若的巽辰反過來安撫著結巴的夥伴。

　　在此同時，一面對眾人來說不算陌生的旗幟已經出現在村口。

　　與之同時冒雨登場的，還有「天秤宮」露娜‧格蘭特與她所號令的五十多名士兵。

　　露娜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村子，然後將目光轉向擋住自己去路的早馬巽辰。

　　「看來魔王成功替你爭取到讓村民逃跑的時間呢，早馬巽辰。」

　　「不不不不，我只是請他們暫時到山裡避避風頭而已，天色一亮就可以回來享用早餐了。」

　　巽辰話剛說完，露娜身後的數十把弩箭已經瞄準了他身上的每一處要害。

　　只要露娜一下指令，巽辰就會被射成一隻人形刺蝟。

　　「我對你的夢話沒有興趣，你可以選擇立刻死在這裡、或者投降並供出一切。」

　　「供出一切嗎……」

　　巽辰望了一眼身旁的潘薩，身材比自己還要壯碩一倍的他雙腳卻抖得比剛出生的小鹿還要厲害，實在令人難以信賴。

　　「我說潘薩大叔，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巽辰突然將問題拋給一個彼此認識不過幾個小時的村民，而對方甚至不曉得自己手中正掌握著全村存亡的一線生機。

　　「咦？我？是我嗎！」

　　潘薩呆呆的望著在風雨中飄揚的光護教會旗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雖然身旁的年輕人已經事先帶著自己做好一些準備，但是這些準備在黃道十二宮面前真的派得上用場嗎？

　　現在選擇投降的話，光護教會興許會饒過自己一命。

　　如果帶著露娜將躲藏的同胞全找出來，說不定還會給自己一些賞賜呢。

　　「我……」

　　在無數念頭閃過腦海後，潘薩放下了手中的鋤頭，慢慢張開緊握的雙手。



　　然後撲向巽辰，將他推進一面矮牆後方，使他避開弩箭的軌道。

　　「您快逃吧！我會全力擋下這些傢伙的！」

　　「無藥可救的傢伙。放箭！」

　　潘薩無助的吶喊和露娜無情的命令幾乎同時響起。

　　在潘薩的瞳孔中，烙印著無數箭矢朝自己射來的畫面，令他害怕得緊閉雙眼，等待死神的降臨。

　　然而詭異的是，身上卻沒有一處傳來被金屬刺穿身體的痛楚。

　　這是死亡前體感時間特別長的緣故嗎？

　　好奇心驅使潘薩微微睜開眼睛，卻見到箭矢像是被什麼東西凍結住，就這麼懸浮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

　　「──Wall of Demon（魔王護壁）。」

　　一隻沾滿泥土的手從潘薩身後的灌木叢中鑽出，控制元素為潘薩擋下了攻擊。

　　緊接著，滿臉都是爛泥的卡洛琳從樹叢中爬了出來，髮絲間還夾帶著枯枝落葉，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妳的動作要是再慢個十秒，我和潘薩大叔就要變成二團肉醬啦。」

　　巽辰看著卡洛琳那張沾滿塵土的可愛臉龐，忍不住這麼調侃道。

　　「哼，本座在攻略行動上向來計算的分秒不差，才不會犯下遲到這種蠢事呢！」

　　「真希望妳在生活習慣上也能如此準時呢。」

　　「姆，這種時候就別提生活習慣這種現實的話題了。」

　　卡洛琳無視了巽辰的建言，輕輕一揮食指，箭矢竟在空中自行燃燒，化成灰燼掉落地面。

　　眼見強敵再次出現，露娜迅速拔出了長劍，其他士兵也紛紛擺出了戰鬥姿勢。

　　「嘖，吃了那一記攻擊後還沒死透嗎……」

　　「本座可是無敗的魔王，怎麼可能被那種程度的攻擊打倒呢？本座只是一時大意才會被暫時擊退，生命值可是全滿狀態喔。」

　　「那請教一下魔王大人，您身上的泥土又是怎麼來的呢？」

　　「在摸黑趕回村子的時候不小心跌進泥沼裡了。」

　　面對男友的提問，卡洛琳毫不掩飾的回答道，絲毫不把露娜等人放在眼裡。

　　這時一道驚雷劃破天空，鎧甲的反光讓潘薩感到有些刺眼。

　　下一瞬間，致命的白刃再次來到魔王身前。

　　「這次我會確實切下妳的人頭！」

　　「那妳可千萬別讓本座失望唷，露露。」

　　在輕笑聲中閃避著露娜的一連串攻勢，異界魔王與公義天秤再次纏鬥。

　　「《制裁之光唷──Thunder Strike（雷光閃擊）》。」

　　「Defensive Stance EX‧Dark (鐵壁陣勢‧暗)。」

　　二人的術式幾乎是同時出現。

　　金雷橫掃過戰場，宛如天神降下的制裁。

　　紫光侵蝕了光明，猶若魔王身前的護衛。

　　二者在接觸彼此的瞬間相互吞噬、抵銷，就像事先計算過的恰到其份──因為施術者都明白這不過是一招幌子。

　　在卡洛琳分神對付雷擊時，露娜已經一劍掃向對手。

　　一顆參天巨木應聲倒下，以毫釐之差躲過攻勢的魔王衣服卻連一根頭髮都沒有被切斷。

　　儘管雙方差距仍是絕望般的懸殊，但這不過是露娜一連串猛攻的開始而已。

　　流淌著雷光的劍身以足以撕裂時間的速度朝卡洛琳接連撲來，只要被劍身稍微擦過皮膚就會立時被電擊貫穿全身、留下無法痊癒的疤痕。

　　然而，這回與露娜交鋒的對手不是尋常角色。

　　她是無敗魔王。

　　在名為神魔之塔的戰場上留下20000戰20000勝這種連電腦程式都難以辦到的成績。

　　每一次面對對手的攻擊時，卡洛琳的腦海裡總有個聲音在引導著自己該如何做出回應、甚至製造反擊。

　　憑藉著20000場戰鬥的經驗，卡洛琳在露娜堪稱無懈可擊的刀光劍影中發現了一個沒有元素流經的空隙。

　　根據判斷，這個空隙只會出現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

　　不過這對卡洛琳這種以毫秒為單位進行運算的超職業級玩家來說，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Flash of Strike（轟動一瞬）。」

　　卡洛琳提起食指，無懼於露娜身旁躍動的電光，用指尖刺向位於劍柄的空隙。

　　長劍竟然應聲破裂，如受到重擊般碎成十餘塊鐵片，落在濕潤的泥土上。

　　在場眾人，包括不懂如何使用魔法的早馬巽辰，都能輕易看出魔王的實力遠遠凌駕於露娜之上。

　　然而露娜卻對魔王的強大視若無睹，甚至還在武器破裂時露出一抹微笑。

　　彷彿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妳果然注意到那個空隙了呢，那麼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收下妳的首次敗績。」

　　巽辰是最先察覺到露娜想法的人，其次是卡洛琳，最後旁觀的眾人才陸續聯想到──

　　Flash of Strike（轟動一瞬）是將施術者所有魔力轉化為速度和力量的增益法術，但是與之隨行的副作用就是效果持續期間，施術者防禦力幾乎為零。

　　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魔王的防禦力甚至比一般人還要低，那怕再簡單的法術都能對她造成重創，遑論雷擊。

　　在其他人明白露娜想法以前，露娜已經將掌心瞄準卡洛琳的胸口，金黃色的術式伴隨著她的低詠愈來愈清晰。

　　「《吾為天雷之使者、吾為公義之劍盾，在此以光之名，為姦邪降下制裁──Judgement of Light（光之審判）》！」

　　先是眩目的強光、緊接著是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

　　閃電如天神怒火的化身自雲端劈落，精準的命中地面上防禦力趨近於零的魔王。

　　在眾人視覺和聽覺恢復以前，露娜的已經再次將雷電引導至掌心，傾注全力準備消滅魔王的最後一擊。

　　「──Final Judgment‧Light（終極之判‧光）！」

　　六支光槍幾乎同時命中魔王的胸口、並確實貫穿了她的心臟。

　　即便是以強大生命力著稱的龍類，也不可能在天秤宮這一連串猛攻面前全身而退──但卡洛琳就是辦到了。

　　魔王毫髮無傷的站在焦黑的土地上，雷電甚至沒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任何痕跡。

　　毫無疑問，露娜眼前這位異界魔王所擁有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她所交手過的任何對手。

　　「這不是妳的全力吧？露露。」

　　卡洛琳的臉上充滿了不快，將露娜剛才的一連串攻擊視若無睹。

　　「還是說，露露覺得能夠在保留一半實力的情況下擊潰本座？本座自成名以來可沒受過這等侮辱啊。」

　　卡洛琳抬起右手，指向旁邊和巽辰一起對這場戰鬥看得目瞪口呆的士兵們。

　　「Yield of Life（生靈採捕）。」

　　綠色的術式一閃而過，士兵們身上突然冒出陣陣白煙。

　　士兵們頓時覺得手腳沉重無比、肩膀和腰部則痠痛難耐，就如剛做完數十小時的粗活。

　　「妳這傢伙對他們做了什麼！」

　　義憤填膺的露娜掄起拳頭朝卡洛琳揮去，卡洛琳稍稍挪動肩膀便閃過了攻擊，士兵們的狀況卻絲毫沒有改善的跡象。

　　「本座暫時抽取了他們的『體力』作為懲罰。若露露還有靠著單純的法術擊敗本座的天真想法，待會抽取的就不只是體力這種廉價的籌碼了。」

　　「妳這卑鄙的怪物！」

　　露娜再次以雷電轟擊卡洛琳，她卻面不改色的揮了揮手，以Cooldown‧No Demand（無冷卻詠唱）的優勢輕鬆壓制對手。

　　「──Neutralize（附加消除）。」

　　詭異的紫光如風般略過露娜身邊，光元素在一瞬之間全部消失，將雷電化為虛無。

　　就在眾人以為卡洛琳將又一次重創對手時，卡洛琳的左臉卻突然感受到一陣逼人的熱浪襲來。

　　緊接著，一道閃電橫向掃過森林，雷光所到之處無一不燃起熊熊烈火。

　　眨眼間，村莊周圍已經被橘紅色的火光吞噬。

　　「別發呆了！快提水來！」

　　巽辰一聲令下，潘薩和村民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急忙帶著木桶趕往河邊取水。

　　混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露娜已經張開櫻色唇瓣，低聲詠唱：

　　「《天地有正邪，正邪生善惡，善惡生六慾，六慾生萬物，故明辨善惡可知正邪，方得天地之真理、元素之定則……》」

　　完成將近百字的咒文後，露娜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劍。

　　一把由金光編織成身、以雷電建構為刃的單手長劍。

　　凝聚著萬千神魔之力的劍鋒，就連萬魔之王都曾淪為它的劍下亡魂。

　　「既然妳非要牽連無辜，那麼我也不得不揭開底牌了。」

　　露娜的一頭金髮隨著晚風飄動在身後，宛如神話中天使的雙翼，令良善之人倍感安詳、罪惡之人不寒而慄。

　　「這就是我的王牌，God & Demon Resonance（神魔共鳴）。」

　　露娜將劍架在身前，翡翠色的瞳孔中閃過金色的殺意。

　　而面對戰力進一步提升的對手，卡洛琳非但沒有更加謹慎的意思，反而張開雙手、主動朝對方衝上去。

　　「沒錯沒錯，就是要這樣才夠勁嘛！」

　　在雙方發生碰撞的瞬間，大地彷彿一葉漂浮於洶湧暗濤中的小船，劇烈的搖動著、悲鳴著。

　　「異界魔王」與「天雷使者」交手的最後一回合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