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1

　　現在時間約莫子時──以地球的二十四小時制來表示的話，就是剛過午夜零時。

　　黑火山像被浸在墨汁中一般漆黑，露娜和同行的五十多名士兵卻得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沿著一條不到二公尺寬的上坡山道、摸索著往位於半山腰的目標前進。

　　儘管山林間冰冷的溼氣像針一樣扎入士兵們鎧甲的隙縫中，他們剛毅的眼神卻沒有半分動搖之色，如往常般向前邁開一步步無懼的步伐。

　　「我實在不太明白，為什麼格蘭特指揮官非得選在環境如此惡劣的晚上出征呢？」

　　行進中途，一名年輕的士兵低聲向身旁的中年前輩埋怨道。

　　「明明只要加強城鎮的防禦，同時請求其他黃道十二宮提供支援，不是能夠輕易拿下這座小山村嗎？為何非得……」

　　「光護教會的指揮官可不是酒囊飯袋之輩能夠坐上的位置，我們就多給長官一些信賴吧。」

　　中年士兵安慰著後輩，心中只想著該如何應付隨時可能自黑暗中現身的敵人。

　　「既然魔王已經親自現身，指揮官絕不可能坐視不管、任其壯大勢力。」

　　中年士兵仔細聆聽著混雜在晚風中的每一個聲音，試圖過濾出任何不屬於大自然的人為聲響。

　　萬幸的是，四周除了此起彼落的蟲鳴外，並沒有其他生物活動的跡象。

　　「再說，阿斯特蘭公國位處大陸邊緣，援軍從最近的支隊趕到這裡至少也要一、二個星期，天知道已經被打草驚蛇的魔王會不會立刻展開行動？」

　　「唔……前輩這麼一說，還真有道理。」

　　年輕的士兵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加快腳步跟上前方的隊伍。

　　「不過，格蘭特指揮官也真辛苦，被教會的責任給綁得死死的，完全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想法存在……或許這也是身為黃道十二宮的一種『試煉』吧！」

　　包括走在隊伍中央的露娜‧格蘭特在內，沒有人聽見中年士兵後續的自言自語。

　　公義驅動著他們的身體，邁開步伐深入敵營。



　　在這片黑暗中行進莫約一個小時後，前方負責斥候的士兵們突然迅速就地伏下身子，瞬間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後方的士兵雖然不曉得同伴們發現了什麼，但是長期的合作經驗告訴他們信任夥伴才是戰場上生存的最佳戰術，立刻一一蹲下、盡可能壓低身體。

　　「發現了什麼嗎？」

　　露娜發現士兵們的異狀，向斥候主動詢問。

　　「前方的灌木叢裡有一瞬間出現了火光，推估大概有五、六人左右，在下推測應該是黑火氏族聽說了我們出兵的事，派人前來偵查情況。」

　　「嗯……」

　　露娜在腦中盤算了一下。

　　按理來說，毫無勝算的黑火氏族大可利用地利藏於深山之中。

　　光憑自己身邊這支數十人的小隊，別說一個晚上，就是花上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將這群卑鄙的異教徒全數找齊。

　　露娜愈想愈覺得敵人的這些行動十分可疑，卻又不可能對它們視而不見。

　　「小心一點，有可能是誘敵深入的陷阱。先觀察元素的動向，切忌輕舉妄動！」

　　露娜嚴令道，士兵們不得不謹慎以對，跟在露娜身後的幾名魔法師也聚精會神於凝聚元素。

　　最前方的十五名士兵將腰間的短刀握在手中、帶著弩弓慢慢朝剛才火光出現的位置匍匐接近。

　　他們屏住呼吸，間隔數十秒才換一小口氣，生怕聽漏了敵人所發出的任何一點聲響。

　　魔法師們並沒有發出停止前進的警告，附近似乎也沒有設置魔法陷阱。

　　短短不到一百公尺的上坡距離，士兵們卻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到達目標所藏身的灌木叢前。

　　果不其然，士兵們發現有五個人影躲在樹叢的陰影處，似乎正在商量著什麼。

　　殊不知此時此刻，每個人影至少都被三支弩箭瞄準著。

　　再三確認目標狀態後，領頭的小隊長率先扣引扳機，正式引爆雙方衝突。

　　「突襲！以光護教會之名，命你們投降！」

　　在一陣密集的射擊後，前方傳來了黑火氏族的哀號聲。

　　小隊長抽出短刀躍上前，將刀刃抵住四肢中箭的異教徒，隊伍中的其他人也立刻點燃火炬照亮四周。

　　然而，當小隊長伸手試圖控制住對方行動時，卻發現掌心傳來的並不是人體溫熱柔軟的觸感，而是近似樹木、冰冷且堅硬的物體──

　　「是陷阱！快撤退！」

　　小隊長本能的放聲叫喊，但是已經太遲了。

　　躲在木盾後方的巽辰已經一把掐住他的手腕、破壞重心將他撂倒，同時迅速用布塞住他的嘴巴。

　　在火光的照耀下，小隊長這才明白剛才眾人所射中的，不過是一綑綑紮成人形、綁在木盾上的稻草人罷了。

　　不，仔細一看，巽辰和其他四名村民手上拿的也不是什麼木盾，而是將村子裡的木門倉促改造製成的防禦裝備，門閂和門把甚至都沒來得及拆掉──

　　不過，要用這種厚度的物品擋下便於攜行的輕弩攻擊已是綽綽有餘。

　　士兵們見到長官被擒，急忙想要過去支援。

　　其中一人剛往前半步，立刻就被從暗處飛來的石塊砸中太陽穴當場昏了過去。

　　緊接著，無數顆有著壘球大小的石塊從暗處飛來，毫不留情的砸向打頭陣的士兵們。

　　「快把火熄掉！鎧甲的反光會暴露你們的位置！」

　　素來珍視部下的露娜焦急的叫道，但是已經太遲了。

　　此時此刻，已有七、八名士兵被打倒，躲在木門掩蔽下的巽辰等人卻是毫髮無傷。

　　就算立刻將火把熄滅，石塊還是朝著剛才光源的位置一個勁的飛來。

　　「快把傷員拉起來！」

　　露娜有條不紊指揮部隊的同時，從腰間的劍鞘抽出一把長劍。

　　剎那間，劍身發出一陣強光，將原先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照得如白晝一般清楚。

　　儘管強光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的視野，卻已經足以讓露娜和其他士兵捕捉到周圍所有敵人的位置。

　　巽辰深知黃道十二宮的強大，不敢在此心存僥倖，立刻吹響口哨要求村民將俘虜丟下、迅速撤離現場。

　　令人意外的是，露娜並沒有下令追擊。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森林又再次恢復了平靜。



　　待士兵替負傷的同袍包紮完畢後，露娜將眾人重新集合起來並清點損失。

　　所幸，傷員在盔甲的保護下傷勢並無大礙，整體戰力並未受到影響。

　　「相信各位都了解到了，異教徒在魔王的指揮下設置了許多埋伏和陷阱，各位務必謹慎為上，切忌草率行事！」

　　語畢，露娜望著巽辰和村民們逃走的方向，親自走在隊伍最前方。

　　「繼續前進！今晚就要將他們逐出這片土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見到敬愛的長官親自坐鎮，原先因遭到偷襲而略顯低落的士氣又再次振奮了起來。

　　正當眾人準備再次前進時，一個矮小的人影倏地出現在露娜面前，讓露娜反射性的將長劍指向對方。

　　不過在她發現對方身上不帶任何殺氣時，她又將劍收回鞘中，同時示意後方部隊不許輕舉妄動。

　　當露娜透過法術在黑暗中看清對方身分時，卻又不自覺的燃起熊熊怒火。

　　在光元素的協助下，露娜眼前站著一名女孩，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孩。

　　梳理整齊的黑色長髮如瀑布般流瀉而下，與頭上的暗紅色緞帶相互襯托。

　　水晶般璀璨的紺紫色瞳孔彷彿有著莫名的魔力，讓與它們四目相對的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搶眼的暗紅色軍裝散發著強大的威嚇感，黑色滾金邊的領帶隨著晚風的吹拂飄盪著，上頭的銀色骷髏配件在此時變得十分搶眼。

　　她來自名為地球的異界、

　　20000次對戰未嘗敗績、

　　流傳玩家間的不敗神話──

　　「無敗魔王」卡洛琳（The Undefeated Devil，Caroline）。



　　「真是令人意外，我還以為魔王不會這麼早現身呢。」

　　露娜冷笑道，風鈴般美妙的聲音卻因為過於憤怒而微微顫抖著。

　　與之形成對比的，卻是露出遊刃有餘笑容的卡洛琳。

　　「抱歉抱歉，因為本座實在太想念露露了，就想辦法說服巽辰提前露臉了！」

　　卡洛琳露出「欸嘿」的可愛微笑，緊繃的情勢卻沒有因此獲得半分緩和。

　　「……妳不會是特意來嘲笑我們的吧？魔王。」

　　露娜用劍掩護住身前的每一處空隙，宛如一頭準備撲向獵物的獵豹，繃緊全身肌肉隨時準備應付對手的下一步行動。

　　「嘲笑？怎麼可能。本座是有二或三件要事急於處理，才會不辭辛勞親臨此地。」

　　「二或三件要事？」

　　露娜對這模稜兩可的說法感到有些困惑，卡洛琳卻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

　　「沒錯沒錯。第一件事，就是能不能麻煩露露帶著部下回去呢？」

　　卡洛琳雙手合十，向露娜拋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媚眼。

　　「雖然本座早就習慣熬夜了，但本座實在不忍心讓睡眠不足這個惡魔玷汙露露可愛的……」

　　「妳們世界的魔王都這麼多話嗎？我是不可能放任魔王和追隨者壯大勢力的！」

　　露娜打斷了卡洛琳的話，顯然沒有半點妥協的餘地。

　　一想到那些遭到魔族蹂躪的焦土，露娜的心頭總會感到一陣絞痛。

　　「這樣呀，真可惜……」

　　卡洛琳似乎也感受到露娜的決心，輕輕放下雙掌，眼中流露出些許惋惜。

　　接著，她將雙手置於額前──

　　猛的向下一跪。

　　「感謝您，在最危急的時刻救了那傢伙一命，真的真的非常感謝您！」

　　不等露娜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卡洛琳已經主動為她解釋。

　　「巽辰那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凡事總是優先考慮到別人，時不時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或許他本人並沒有這方面的自覺，但是至少讓身為他女朋友的我來代替他表達謝意。」

　　卡洛琳並未使用「本座」作為第一人稱，而且是發自內心、不帶其他想法的單純致謝，讓殺氣騰騰的露娜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給予回應。

　　這份微妙的氣氛在雙方沉默數秒、卡洛琳再次站起身後，才得以煙消雲散。

　　「以上就是本座要說的第二件事。至於最後一件事嘛……」

　　卡洛琳做了幾個彆扭的暖身動作，然後如預告著未來的勝利般、將食指指向面前的天秤宮。

　　一個強大得不像世間生物的氣息、如嚴冬的風雪般猛然席捲眾人。

　　士兵們尚未自顫慄中回過神，露娜已在一瞬之間拉近距離，拔劍劈向卡洛琳肩頭。

　　如同過往的數次經驗，劍身在觸碰到卡洛琳之前，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彈開，連她身旁的一粒灰塵都沒被揚起。

　　伊夫利特大衣完美發揮了它保護魔王的這份天職。

　　「除非本座率先出手，否則就算你們一起發動攻擊，也不可能破壞這孩子的防禦唷──不過這樣就太無趣了。」

　　說罷，卡洛琳突然脫下那件讓主人所向披靡的大衣。

　　一彈指，大衣就在一陣白光中消失了，彷彿打從一開始就未曾出現過。

　　上半身只穿著單薄襯衫的卡洛琳，用那句慣例的台詞、赤手空拳向露娜發起了挑戰：

　　「本座乃無敗的魔王 卡洛琳，不怕死的蟲子們就儘管上來吧！」

　　「妳會為妳的傲慢付出代價，魔王！」

　　露娜一劍朝卡洛琳的腰間橫掃過去。

　　卡洛琳本想再次折斷對手的武器，卻發現露娜的長劍上覆蓋著一層薄博的金光。

　　原來這次這回露娜為了不再被卡洛琳破壞武器羞辱，事先將光元素轉化為雷電、包覆於劍身。

　　倘若卡洛琳貿然接下攻擊，必定會當場觸電受到重創、甚至麻痺無法動彈。

　　卡洛琳對對手的成長輕輕一笑，退後半步便躲開了這兇猛如雷的一劍。

　　然而就在她閃避的這個空檔，露娜的左手已經朝著卡洛琳清秀的臉蛋緊追而來。

　　「《制裁之光唷──Thunder Strike（雷光閃擊）》！」

　　足以將黑夜恢復白晝的強光一閃而過，刺得反應不及的旁人眼淚直流。

　　茂密的樹林被燒出一條筆直的通道，四周開始燃起熊熊烈焰。

　　但即便露娜在與卡洛琳相距十公分不到的位置發動魔法，卡洛琳竟還是發揮出超乎露娜所預想的速度、以毫釐之差閃過了攻擊。

　　就如露娜稍早所分析的，這是一場幾乎無法預想到勝利結果的絕望對決。

　　（看來『無敗魔王』這個稱號並非浪得虛名呢，真想不透造物主是怎麼孕育出這種怪物的。）

　　露娜的心底發出不曉得是稱讚還是咒罵的嘆息，卡洛琳卻像是看透她想法似的，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露露再不拿出點真本事的話，妳連碰到本座一根頭髮的本錢都沒有唷。」

　　「吵死了。」

　　露娜一個瞬步繼續拉近距離，將帶有閃電能量的長劍揮舞成一顆金黃色的光球。

　　刺擊、橫劈、斜砍、上挑、回擊、……

　　長達數十秒的進攻裡，露娜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緊追著卡洛琳閃避的動作使出下一次攻擊，未曾讓卡洛琳脫離自己的攻擊範圍。

　　若是尋常對手，早就因為過於密集的動作和注意力累得汗流浹背、滿臉通紅猛喘粗氣。

　　卡洛琳堪稱完美的臉蛋上卻沒有因此浮現任何慌亂之色，如一隻於花叢間翩翩飛舞的蝴蝶般，輕盈的閃過所有攻勢。

　　「露露再不認真起來的話，本座就不得不轉守為攻了唷。」

　　卡洛琳搖著頭，再次閃過一連串的刺擊後，往前將右掌推出。

　　「Ruthless Wrath（殘暴之怒）。」

　　伴隨著周遭暗元素的急速收縮，一股驚人的魔力自卡洛琳掌心向外釋放。

　　在士兵們的耳朵受到音爆衝擊以前，黑火山長達千萬年的地層已經被不明的法術刨除淨盡，留下一道長逾數百公尺的巨大壕溝。

　　這一擊若是打在路西斯市的城牆上，恐怕整座城市都會從地圖上消失、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吧。

　　再次意識到根除卡洛琳的急迫性後，露娜劍上的光芒又比稍早耀眼了一倍。

　　「下一次，本座可不會故意打歪唷。」

　　卡洛琳一反先前嘻皮笑臉的形象，正色道。

　　不發一語的露娜則將劍收回來護在自己身前，似乎放棄了剛才的猛攻策略。

　　卡洛琳見狀，露出了略為失望的表情，然後再次抬起手。

　　暗元素如效忠女王的騎士般迅速聚集，然後撲向擺出防守姿勢的露娜。

　　在元素接觸到劍身的那一刻，露娜閉上了雙眼。



　　「──Counter Striker（返擊）。」

　　不經詠唱、毫無徵兆的一擊。

　　彷彿在引導元素流動的方向般，露娜任由元素在劍身流動，然後輕輕一撥。

　　像是背叛王國的將士般，元素反而聽從露娜的指揮，回頭瞄準了卡洛琳嬌小的身軀。

　　連驚訝時間都沒有的卡洛琳就這麼被足以撼動山海的一擊吞噬，消失在冥界般黑暗的山谷中。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露娜將已經褪去光芒的長劍收回腰上的劍鞘，面無表情的望著魔王被擊退的方向。

　　「妳會為妳的傲慢付出代價，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