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蠱惑私語

2006年,4月,30日

「首先，告訴我，你對惡魔的認知有那些？」

他在強納森的寢室，兩人面對面、屈膝坐在地板上。一張攤開的四開圖畫紙置於中央，墨水勾勒出繁雜的圖案，外圈是一個大圓，裡頭有著雙股螺旋和三角型。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喚魔法陣沒有區別，但又有哪裡不大對勁。

強納森不會無緣無故讓他看一個隨處可見的魔法。於是，尼可拉斯翻轉紙張，不一會兒便看出了玄機。

先前的違和處有了解釋。螺旋和三角形的位置恰好顛倒，像是有人把法陣反著畫。其中多出許多不必要的線條，直橫交錯，如同一張細密而巨大的蛛網，數種色筆在旁邊標注著細小的註釋。

「惡魔是靈體，和天使一樣。它們更接近純粹的能量。」尼可拉斯回顧了一下課文，流利的背誦。「魔法師使用的召喚儀式可以召喚出他們的鏡像，肉體的投影。換句話說，它們的真身始終在地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無法消滅，只能驅逐惡魔。」

「是的，目前的召喚法陣都是把惡魔召來人間，甚至，許多時候魔法師還不能選定被召喚的對象。」強納森補充。

「但假使，我們把過程逆轉，結果會如何？至地獄遊歷一趟，魔法師能從惡魔的真身下手，使它們為我們效力。這麼一來，我們才是做選擇的人。」

說的容易，誰都曉得惡魔狡詐陰狠，殺戮是它們的本性，面對獵物，那些東西可從未產生過一絲憐惜。如今，友人卻想著把怎麼自己和同胞往地獄送，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只差在身上貼一張標籤：食物、很好吃，歡迎享用。

「但……你怎麼能確保自己在過程中不被傷害。」尼可拉斯詢問，聲調不自覺的上揚。

「詐欺。親愛的尼克，有時侯我真覺得你善良的不似惡魔混血，反倒純淨的像個天使。」他可以感覺到血液沖上雙頰，尼可拉斯脹紅了臉。

他清了清喉嚨，總結著：「不論如何，這聽起來還是一個自殺計畫。」

「我會確保魔法師的安全，把魔咒範圍控制在人間與地獄交界處靈薄獄（Limbus）*，就能大大抑制惡魔的力量。」強納森撅起唇，似乎有些不滿尼可拉斯的質疑。「此外，只要在法陣上做手腳，讓法陣變成一個惡魔只進不出的單向通道，再用進階版的縛靈術和惡魔金屬輔助。一旦控制了本體，惡魔就不得不服從命令。」

「當然，目前只是一個理論，真正實踐的時候還有許多技術層面的問題有待克服。」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尼可拉斯的反應。「但我相信以我們的能力絕對足以做到。」

「不，強納森。你想要製作一扇通往地獄的門，企圖掌控超出你能力範圍的東西註定沒有好結局。」尼可拉斯咬著下唇，強硬的拒絕。

他清楚強納森的作為意味著什麼，這並不是普通的魔咒改良，而是妄想打破世界的平衡。強納森有意鬆動維繫天堂與地獄的繫帶——一條恆古以來就存在著，既牢靠同時也不堪一擊的連結。

他的想法是如此的荒誕、如此的不自量力，而魔法師瞳裡的執著則令人畏懼。

尼可拉斯一躍而起。「不行，強納森，不行。」他說，一面後退，眼見就快要碰到了門把。金髮青年卻邁開一個箭步，輕而易舉的把自己圍困在身體與牆壁構築的牢籠。

「別拒絕我，尼可拉斯，至少別拒絕的那麼乾脆。」強納森的嘴唇貼著他的耳際，聲音嘶啞而低沉，有如飛蛾之於燈火，蠱惑著他往前撲。「想想看，後世會怎麼說我們？如果成功了，我們將會被記入史冊。未來的魔法師會說：看哪！他們擁有先見之明，即使在人們墮落的年代，仍不忘記往日的輝煌。」

「尼可拉斯，我聰明的朋友。想想我們的成就吧！」強納森一向知道怎麼挑起他慾望，也曉得怎麼擊碎他脆弱的屏障。然而，這一次他勢必不能苟同。尼可拉斯一個激靈，使力推開了青年。

他旋過身，不去面對強納森發光的燦眸。尼可拉斯明白，假如不這麼做，他將無法保持冷靜。他開口，語氣竟出乎意料的平淡：「知道嗎？強納森，我只看見了毀滅，看見自大妄為帶來的苦果。你心裡曾說：『我要升到天上去，高舉我的寶座，凌駕上帝手下的星。我要坐在北方的極處，坐在盛會之山上，我要升到雲霄之上，使自己與高者同列。』可是，你必摔到死人之地，掉進深坑的極處。*」

尼可拉斯扭動門把，不顧金髮友人的叫喚，朝著夜色衝了出去。

*拉丁文，英文為Limbo

*以賽亞書14: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