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二次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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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0-06
2012年,5月,24日

他的夢境異常混亂,影像和色彩全都混在了一塊兒。支離破碎的片段掠過腦海,層層交疊,有如樹根般盤根錯節。那些畫面扭曲,宛如倒映在水底的殘影。

年幼的尼可拉斯蜷起身子。他隱約聽見高分貝、屬於女人的尖叫,夾雜男人低沉的笑聲。

噪音!打罵!嗡嗡聲!接連襲擊著他的耳膜。地板在搖動,空氣在震盪,這一切彷彿一場永無止境的折磨。

啪!有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碎片到處都是。一小塊沾血的陶瓷飛濺到尼可拉斯腳邊,終於打破他最後一道防線。

停!停!停!

他無助的哭泣,眼淚漫過兩頰。

「尼克!尼克!我的甜心小尼克!」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道。

忽然,他被擁進一個帶著紫丁花香氣的懷抱。尼可拉斯抬起頭,凝視給予他溫暖的對象。

那人莫約十來歲,並沒有比他年長多少。她有頭紅色鬈髮,一雙顏色極淺的藍眸。陌生的氣息包圍他,尼可拉斯卻沒有絲毫不快。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們的五官竟然有七分相似。少女皮膚冰涼,好似下過雨的森林,夾帶微微的濕氣。這本該是個冰冷的擁抱,卻讓尼可拉斯從裡到外都暖了起來。

「不要去看,尼可拉斯。」一個輕柔如羽翼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什麼都別想,我親愛的弟弟,你安全了。」

✩✩✩

「……斐迪南!尼可拉斯˙斐迪南!」

尼可拉斯倏然睜眼。

溫度消失了,眼前只有寒氣、傷疤還有絕望。他在地牢,了無生氣的地牢。這裡自然沒有他姐姐,海倫˙斐迪南只存在於溫馨的回憶。

「尼可拉斯,我知道你醒了。」亞裔青年站得筆直,月光拉長他的影子,在地板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恐怕你得失望了,來的是我,而不什麼海蓮娜。」

尼可拉斯可以肯定自己又在夢囈。有多少次了?他總是在半夢半醒間呼喊姐姐或是母親的名字。

「是海倫,朱利安。」他有氣無力的回應。「比我預期的還要晚,什麼把你擔擱了?」

「別廢話了。斐迪南。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我要每一個細節。」

「我拒絕。」他撐起自己。尼可拉斯在動作時感到一陣疼痛,這大大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發出無聲的哀號,骨骼和肌肉彷彿要崩裂了。

「你說什麼?」

「不能是這裡,朱利安。」尼可拉斯開口,試圖讓自己的是聲音聽起來堅定些。可惜,效果非常有限。他實在太過孱弱了。「把我弄出去,你是他的副手,你曉得方法!」

「朱利安,把我弄出去!」他又說了一次。

「很好!」朱利安惡狠狠的回覆。他後退了一步,用手指飛快的凌空書寫著。空中浮現金色的如尼咒語,面對突如其來的光明,尼可拉斯不適的皺眉。伴隨著「喀啦」一聲,牢籠、連同囚禁他的鎖鏈,一併斷裂。終於,沒有什麼能夠束縛他。

尼可拉斯視野遼闊,再也不會被鐵欄桿切割成一格又一格。「謝了,兄弟。」他扭動手腕,長長的紓了一口氣。

尼可拉斯扶著牆壁,長期被監禁使他有如初學步的幼兒,動作生疏而僵硬。他企圖憑藉自身的力量站立,但真的非常困難。實際上,光是起身就使他近乎精疲力盡。尼可拉斯感覺不到麻木的雙腿,它們軟弱又無法承重,更拒絕服從命令。

他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惱火,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安排朱利安去紅屋,又忍受了強納森的鞭刑,可不能在此失足。

穩住!尼可拉斯告誡自己。

就在他以為快要成功時,暈眩感向他襲來。尼可拉斯重心向前,直直的朝地板撲去。

「尼克!」朱利安發出驚叫,他抓住昔日戰友的前臂,試圖扶起他。「嘶……我沒事!朱利安,但你弄痛我了!噢!」

「抱歉!」亞裔青年語帶歉意,目光也柔和了許多。尼可拉斯並沒有錯過這個良機,他朝著對方虛弱的微笑,懇切的請求:「搭把手吧!兄弟。」

✩✩✩

即便尼可拉斯把大部分的重量都放在朱利安身上,卻沒有輕鬆到哪去,期間他有好幾次滑了下來。他的雙腳如同海綿般無力,壓根不足以支撐體重。雪上加霜的是:尼可拉斯無法承受任何非治療性的魔法。少了魔法輔助,這讓數十公尺的路途異常艱辛,朱利安必需不斷調整他的姿勢才能再次上路。

當他們終於離開地牢,兩人渾身是汗,著實狼狽無比。剎那間,尼可拉斯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其實他們依舊是無慮的少年,只是在學院展開一場歡快的追逐,才導致汗流浹背。

假使沒有牢房,兩人也不曾決裂。他們現在——

「斐迪南!」

他的同伴按下電梯按鈕,冰冷的機械音響起,驅散了尼可拉斯不切實際的想像。

「你他媽的最好給我上心點。」朱利安咆哮,他的衣襟在對方的蹂躪下皺成一團。「我們只有一個半小時。我可不想成為強納森˙克里斯多夫的實驗品。如果你繼續恍神,我保證我會毫不猶豫的拋下你。」

叮!黃銅大門開啟,亞裔青年鬆開手,使勁把他推進電梯。

這裡相當寬敞,有些年歲但保養得宜。四周環繞的鏡子光潔而明亮,播音孔裡傳出不知道哪個過氣女星的歌曲。

尼可拉斯倚著電梯一角,從鏡像瞥見他糟糕的模樣:雙頰凹陷、下巴削瘦,還有厚重的黑眼圈掛在臉上——活像嗑藥的毒蟲。

位處同個空間裡的朱利安顯然沒好到哪去。儘管外表無可挑剔,他的動作卻洩漏了一切。

亞裔青年費了一番力氣才找到電梯卡,那東西從一開始在他的上衣口袋裡。他感應時雙手抖得厲害,好幾次差點弄掉卡片。

尼可拉斯可以聽見他用不亞於耳語的音量抱怨:「瘋了!我這是在自殺。」

縱使他非常不想承認,朱利安的擔憂完全合情合理。黎明將至,不久後將有無數人湧入大樓,那些人都是強納森的瘋狂信徒。屆時,他們一定無法突破魔法師的重重包圍。如果他們現在無法離開,結果只有一種——死路一條。

他們需要好運!迫切的需要。

「待在這裡」朱利安叮囑。「我去幫你弄些東西。」他在金屬門再度開啟時補充,旋即邁了出去。

「說的像我可以似的!」望著友人的背影,尼可拉斯忍不住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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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警衛留守。他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花白的頭髮從帽簷下透出,胸口規律的上下起伏,時不時發出響亮的鼾聲。一個年老、熟睡的警衛。就今天而言,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朱利安暗暗嘆了口氣,隨即朝櫃檯移動。他走起路來像貓,優雅而輕柔,又似鬼魅般,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他打開最下頭的抽屜,小心翼翼的開啟醫療箱……

砰!玻璃瓶在地版炸裂,藥水泗溢,伴隨著刺鼻的異味。

他的手腕被攫獲,佈滿曬斑的手乍看之下有如枯木,卻出奇有力。老人目光如炬,瞳裡燃燒著生命的餘焰,熾熱且猛烈,似乎要把周邊的一切給焚燒殆盡。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明白你浪費了的藥劑有多珍貴嗎?」朱利安先發制人。他抽回手,佯裝被冒犯了。

「抱歉,布朗先生。」警衛說,可臉上毫無歉意。「比起鬼鬼祟祟的行動,你大可叫醒我。雖然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瞧!最近時局動盪,誰都要多懷幾個心眼不是嗎?」

「那你就更不該偷懶。」朱利安不耐煩的說。天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快。「現在,能把恢復劑給我嗎?」

「當然。」老者不疾不徐道,卻比吼叫來的更威懾。

亞裔青年接過新的一劑,即便他的理智知曉,這和被打碎的那瓶毫無二致,他卻感覺手中的份量分外沉重。

「如果我是你,我會非常、非常小心。」警衛說,用力合上醫療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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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可拉斯果真沒有久等。朱利安動作飛快,事實上,他一向非常有效率。當亞裔青年再次出現時,手裡多出了一個免稅店提袋。他拿出內容物,一套嶄新的休閒服跟一瓶藥劑。

朱利安把瓶子塞給尼可拉斯。「快點!」他一邊催促一邊查看手錶。尼可拉斯瞄了一眼,時針指向正六,距離開門還有一個小時。

尼可拉斯扭開瓶蓋,一口灌下魔藥。那東西就和他記憶裡頭一樣難喝。聞起來像松節油,嚐起來更可怕。不過,它的確非常有效。不一會兒,他又能移動了。雖然稱不上敏捷,但和先前相比,實在好上太多了。

他脫下骯髒不勘的上衣,要說牢獄之災對黑髮青年造成的影響,那絕對是遲緩。他更衣的速度連朱利安都看不下去。

「說真的,我們遲早會被你害死。」亞裔青年一面說,一面粗暴的撫平T恤下擺。

待尼可拉斯完成換裝,他們這才走出電梯。

「你的眼睛太明顯了,你可以做點掩飾嗎?」朱利安道,又順手為他扣上一頂棒球帽。尼可拉斯默默頷首,他閉上眼睛。再次睜眼時,瞳孔成了黑色。

「準備好了嗎?」

「行了!趕緊走吧!」


他們維持著一定的步調,不快也不慢的行走。尼可拉斯強迫自己面向前方,忽略警衛瘮人的視線。正因為時間緊迫,才更不能被察覺出異樣。倉促而匆忙的背影,只會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唯有展現從容才不會引來任何懷疑。

歡愉隨著步伐加疊,尼可拉斯幾乎可以嗅到自由的氣味。不過數公尺的距離,大門近在眼前!

「朱利安!」

熟悉的男聲劃開平靜,像柄致命的利器,直搗他的心臟。

很遺憾,他們終究沒有那個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