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出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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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16
其實,包括西壁氏在內所有人都這麼緊張,並非誇張。崑崙派的地位,是跨越國家與種族的、一種超然的存在。昆崙山乃萬山之祖,天下靈根皆出自此地,能夠一直穩居這裡的崑崙派,實力也遠超其他門派。
崑崙派門人分入世和出世兩部,出世之人一心修道,若無天崩地裂般的大事發生,是不會下山的。換言之,一旦崑崙派出世弟子下山,便往往意味著世間要發生一場天大的浩劫了。
然而,出世之人雖不下山,卻並非與世隔絕,因為還有入世之人下山歷練。每一屆崑崙派入世弟子,在修鍊到一定境界后,都會被派往世俗間歷練三年,三年後返回門派,便會有一場演武大會。在演武大會上,入世弟子會將自己這歷練三年所學、所悟、所聞、所見,毫無保留的傳達給出世弟子,然後雙方切磋,各取所長。
每一屆演武大會,也會從入世弟子中挑選三十名最傑出的人材,進入出世一部。因此,出世一部,才是崑崙派真正的底蘊,其強大的實力,足以震懾江湖其餘各門各派。只是出世之人不圖虛名,一心潛修,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所以也不會參與那些無聊的排名——在江湖上流傳的各種版本的門派實力排行榜中,都不見崑崙派的身影。
然而,凡是有些見識的江湖中人,都有這樣一個共識——寧負天下人,莫犯崑崙門。崑崙派在江湖上,儼然就是一位無冕之王。迄今為止,能夠被崑崙派出世之人討伐、並且倖存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太平星君。而且他還與崑崙派的太師祖戰鬥過,雙方平分秋色。僅此一點,就足以說明太平星君的可怕。
言歸正傳。此時的西壁氏,還以為是崑崙派的出世弟子下山了,因為鼎鼎大名的「乾坤劍陣」,是只有出世之人才會用的。結果,他剛剛彎下腰去,就看到了一名白衣青年翩翩而來。這名少年全身內力鼓動,竟比自己還要雄厚許多!不由得,西壁氏更加擺低了姿勢。
「......只有一個人?這個青年一個人就用出了乾坤劍陣?不愧是崑崙派的出世高手,當真可怕......」西壁氏一邊想著,一邊冷汗狂流。
詩茵這時緩緩站起身來,然後似乳燕歸巢一般扎進張儉的懷裡,撒起嬌來:「夫君,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
西壁氏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傻了——夫君?什麼情況?
張儉溫柔地摸了摸詩茵的頭,然後面色一冷,說:「你就是劍王西壁吧?就是你要殺我的妻子?」
西壁氏頓時犯了難,躑躅道:「那個......您聽我解釋。這千年何首烏,本是在下所得,可是被貴夫人給奪走了。在下的妻子患有重病,就指望這株何首烏來救命了啊......」
張儉聽罷一愣,面色緩和了下來:「對不起,但是,我們也需要這株何首烏來救命。」
西壁氏心有不甘,答:「可是何首烏原本就是被我買到的啊!就算您是崑崙派的人,也至少要講道理吧!」
張儉擺了擺手,說:「我只是名義上的長老,但是崑崙派並不是我的後台,你不用緊張。至於何首烏......實在抱歉,我們無法讓出。」
「什麼?您不是崑崙派的人?」
「曾經是,不過被逐出師門了。」
「呼——!」西壁氏長舒一口氣,底氣也足了起來,說:「既然如此,那就按江湖規矩,憑本事說話吧。」
張儉微微一笑,召回長劍,傲然道:「好!我跟你打!」
可是,詩茵卻攔住了他:「等一下,夫君,西壁氏......能不能讓我來打?」
「嗯?」張儉呆住了,「你打不過他的。」
詩茵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答:「但我想試試。」
西壁氏心中暗喜,表面上卻嚴肅地說:「姑娘,事關我妻子的生命,我不會手下留情,你......會死的。」
「無妨,你大可全力施為,若我被你斬殺,也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夫君不會向你報仇。」
張儉一聽,急忙拉住她:「詩茵!你瘋了!」
詩茵卻對他溫柔一笑,平靜地說:「夫君,相信我吧。況且,如果連西壁氏都打不過的話,我又憑什麼為自己的父母報仇呢?」
「可是,你有把握嗎?」
「有一些。」
張儉一時無言了:「那......你小心點。」
詩茵微微一笑,架起長劍,走上前去,與西壁氏相對而立。張儉則嘆了口氣,退到了十米開外,但全身都綳地很緊,隨時準備出手救人。
片刻,詩茵緩緩地閉上雙眼,然後深吸一口氣,心神變得通明起來。西壁氏不禁皺起了眉頭——詩茵的氣息改變了,似乎與這天地自然趨於一體。或許是因為剛剛入門,所以並不熟練,但若稍加練習、適應,她就能達到一種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天人合一。
古往今來,能夠達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武者僅十三人,而這十三人全都成為了一代翹楚、一個傳說,能夠傲視同時代、甚至數個時代的頂尖高手。
西壁氏緩緩架起長劍,眼神中開始瀰漫起了殺氣。而詩茵,卻在回想著天府演武時、陸云熙所使用的護身功法——「金戈鐵馬、靈犀貫體、虎踞盤龍、大道無鋒。」
隨著回憶一點點清晰,不多時,四種護身功法便同時加持到了身上,詩茵的氣勢陡然提升了數個檔次,變得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一般,凌厲無比!而西壁氏顯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情,瞪大了雙眼,似乎是要確認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實。
「四種護身功法......你怎麼能夠同時使用?」
詩茵沒有回答,反問道:「準備好了嗎?我可要進攻了。」
西壁氏「切」了一聲,知道問也是白問,索性乾脆一招定勝負好了!下一刻,他抽出長劍,劍芒連斬,快若無影。剎那間,一道由劍氣編織而成的天羅地網便撲向詩茵,正是他最得意的劍技——萬里狂沙!
「這招對於現在的詩茵來說,擋不住。」張儉做出了肯定的判斷,同時鼓動內力,準備出手干預了。
然而,詩茵面對這密密麻麻幾乎無死角的劍網,卻微微一笑,隨後毫不猶豫的沖了進去!張儉看到這一幕頓時被嚇傻了,以至於身體都僵在了原地。而西壁氏,他同樣也很驚訝,他不明白詩茵為什麼不躲不閃,反而還要主動衝進來找死。
就在詩茵沖入劍網的那一刻,她的長劍終於出鞘了。只不過,她僅僅是不停地調整長劍的方位與角度,以最小的消耗防住了一些對自己有威脅的攻擊,與此同時,她仍馬不停蹄地急速向前沖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隨著一連串「叮叮噹噹」的金屬交擊之聲,詩茵便突破了這一層劍氣之網。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詩茵擋住了七處致命攻擊,卻也被十道劍氣划傷了身體,雖然都只是皮毛小傷。接著,她的面前再無阻礙,直接來到了西壁氏的面前。
此時的西壁氏,早已忘記了躲閃,他看著詩茵提劍向自己殺來,竟宛若看到一尊戰神般不可阻擋。這是《萬里狂沙》第一次被人從正面突破,這個打擊對於他來說,太大了。其實不光是他,就連一旁觀戰的張儉都看傻了眼。
但是很快的,張儉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萬里狂沙》這一招,雖然攻擊密度極大,幾乎無法防禦,但實際上,這每一道劍氣都有先後、角度、主次之分。儘管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楚這一瞬間的差別,但是詩茵本身實力高強,再加上《靈犀貫體》的洞察力輔助,使得她在這張「死亡劍網」之中,找出了能夠生存的規律!同時,有著其他三種護身功法的輔助,也讓詩茵的身體能力大幅強化,足以應付那些無法避開的攻擊、並且以最快速度突破包圍,讓自己受到的傷害降到了最低。否則,即便她能夠看清劍氣之間的規律,身體反應也跟不上,一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誰告訴你打架一定要按招式來啊?誠然,一定的招式能夠強化內力的運轉與發揮,使得攻擊更具有威脅性,可是你打的是人啊,不是鐵塊!血肉之軀很容易就能致命的......」
這句話,是眾人與陸云熙初遇時,陸云熙說的。詩茵就在剛剛回想起了這句話,所以才想到了戰勝西壁氏的方法——西壁氏又不是鐵疙瘩,只要能夠衝到面前,隨便一劍都能要他的命,何必非要與他拼招呢?《萬里狂沙》防不住,難道還躲不過?
剎那間的變化,鎖定了最終的勝局。詩茵已殺到了西壁氏的面前,一劍拖著殘影便斬了過去!而西壁氏此時才猛然回神,卻為時已晚,來不及防禦了,眼看就要面臨敗亡的下場......
詩茵卻忽然停手了。長劍最終停在了西壁氏喉嚨一側不足一公分處。
「我贏了。」詩茵燦然一笑,散去了一身的功力加持,收回了長劍。
西壁氏愣住了,問:「你為什麼不殺我?」
詩茵撓了撓頭,答:「因為你說得對,何首烏本來是你的東西,而我卻從你手中硬搶了過來,實屬理虧。你要何首烏是為了救自己的妻子,人命關天,所以做出一些過分的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說到底,你是為了救人,我也是為了救人,我們雙方都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並沒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便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話音剛落,張儉也走上前來,說:「對於何首烏的事情,我們很抱歉,但正如我妻子所說,我們也是為了救人,所以沒有退讓的餘地。希望這一戰,能夠了斷我們之間的恩怨。」
西壁氏頓時呆住了,片刻之後,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好!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我今天敗的心服口服!今日不殺之恩,我記住了,望我們日後有緣再見!」
說罷,他便一拱手,然後帶著那些西夏精銳緩緩離開了。只是,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千年何首烏畢竟只有一株,錯過這一次,他要如何救治自己的妻子呢......
待到西壁氏緩緩離開,詩茵再次撲到張儉的懷裡,卻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長久以來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了,無需多言,只要沉浸其中、享受便可。
張儉欣慰地撫摸著詩茵的長發,柔聲道:「些許時日未見,你都這麼厲害了,真是不能小覷呢。」
詩茵則撒嬌地蹭著自己的臉蛋,「嗚嗚」地哼著。
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了乾坤鼠那弱弱的聲音:「梅姑娘......原來你真名叫詩茵啊。」
詩茵猛地一激靈,跳出了張儉的懷中,哂笑道:「哎呀,乾坤鼠先生,真的對不住,我太開心了,不小心把你給忘了。」
只見乾坤鼠倒在地上,只靠雙手撐起身體,苦笑道:「無妨......我就說嘛,純陽派里的高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卻根本沒聽說過叫梅間雪的。原來,你就是慕容毅前輩的女兒,在前些日子的天府演武中大放異彩的慕容詩茵。」
張儉不禁有些疑惑,問:「夫人,這位乾坤鼠先生是誰呀?」
詩茵答:「乾坤鼠先生可是我的大恩人,多虧了他,我才能拿到千年何首烏。後來也多虧了他,我才能在西壁氏的追殺中逃過一死。」
張儉一聽,態度立刻恭敬了起來:「原來如此!乾坤鼠先生,真的感謝您。謝謝您救了詩茵......您的腿怎麼了?」
乾坤鼠嘆道:「斷了,被西壁氏打斷的。」
詩茵不禁驚叫道:「啊?那您的一身輕功......」
「什麼輕功,腿都斷了,全廢了。」
張儉聽罷,快走兩步上前,然後仔細查看了一下,思索道:「看您的雙腿並未遭受嚴重的外傷,腿骨也未折斷。我推測,應該是您腿部的經絡被西壁氏用內力打斷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或許可以想想辦法......」
乾坤鼠慘笑一聲,說:「哈哈,不用安慰我了,腿部的經脈全都被打斷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張儉微微一笑:「讓我看看吧,又不是全身經脈盡斷,任督二脈和心脈我或許沒辦法,但是腿部的支脈......我可以試著重塑。」
「這...真的可以嗎?」乾坤鼠一時愣住了。
詩茵也哀求道:「夫君,您就幫幫乾坤鼠先生吧。他不會任何武功,唯有一身輕功獨步天下,就連西壁氏拼盡全力都追不上他。可以說輕功就是他的一切,一旦腿廢了,就等於是一無所有了。」
張儉點了點頭:「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那我更要儘力一試了。乾坤鼠先生,請您躺好,盡量放鬆身體,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為別人重塑經脈,因為不太熟練,所以可能要多試幾次。」
乾坤鼠立刻乖乖地躺了下來,滿懷希冀道:「無所謂了,只要您願意,試多少次都行。正如詩茵姑娘所說,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何不放手一搏!」
「那我就開始了。」
說罷,張儉便推出一掌,覆在乾坤鼠的左腿上,然後緩緩注入內力......情況如他所料,腿部並無外傷,只是因為經脈被打斷,所以無法用力而已。於是,張儉開始一點一點的,嘗試為他接續這些斷掉的經脈。乾坤鼠只覺一股暖流湧入雙腿,卻又止步於膝蓋處——經脈就是在這裡斷掉了。然後,這股暖流開始在斷裂處聚集,逐漸地發熱、變燙,接著,便開始慢慢地衝擊經脈的裂口......
這個過程非常漫長,而且極費心神,張儉小心翼翼的控制著內力的流動與力道,不多時便已汗流浹背。乾坤鼠和詩茵在一旁緊張的不行,大氣都不敢出。
所幸的是,兩刻鐘之後,張儉經過四次嘗試,終於成功地把乾坤鼠腿部的經脈給續上了。不過也因此,他失去了三十年的功力。
「呼——!成功了!」張儉擦了一下頭上的汗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詩茵也在一旁為他擦拭著汗水,心疼地說:「夫君,委屈你了。」沒錯,以詩茵的武學造詣,她能夠感覺到,張儉的功力憑空消失了許多,想必都是為了治療乾坤鼠而付出的代價。當然,這一切乾坤鼠是不知道的,只懂得輕功的他,察覺不出這些變化。
乾坤鼠聽到張儉說成功了,於是試著在雙腿運力——果然可以動了!內力運轉甚至比以前還流暢了許多!
不由得,他激動地跪了下來:「張儉大俠,您的大恩大德,在下無以為報!」
張儉擺了擺手,說:「不用這麼客氣,這都是為了報答你救我妻子的恩情。話說回來,您將來打算怎麼辦?有去處嗎?」
乾坤鼠頓了頓,答:「還能怎麼辦?我自小無父無母,機緣巧合下才習得了這一身輕功,也因為這一身輕功,所以才走上了探聽情報、販賣消息這條路。除了這行,我也不會幹別的,不過大理這邊我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北方碰碰運氣。」
張儉聽罷,略一思索,便說道:「那,先生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呢?」
「加入...你們?」
「是的。」張儉笑了,「想必以先生您的消息之靈活,應該已經知道我們都是出身云渺宮的了。可是,如今云渺宮已被毀滅,我們也沒有了去處。所以我計劃著,在我們大仇得報之後,重建云渺宮。」
詩茵聽得眼前一亮,高聲叫道:「這個提議好啊!我們兩個,加上云熙哥哥和婉靈姐姐,四個人都只會戰鬥,卻不善情報,乾坤鼠先生您若加入的話,正好彌補了這個缺陷。」
乾坤鼠不禁莞爾,答:「好啊,反正我也沒處去,不如就跟著你們闖一闖好了,也算是報答您為我治療的恩情。」
「哈哈哈!」張儉豪爽地笑了,「那,我們就一起走吧,回中原!」
「回中原回中原!」詩茵開心地跳了起來。
與此同時,北國境內,析津府以北二百多里的山水畫廊處......
此處依山傍水,鬱鬱蔥蔥,就在行館前便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經過,對岸崇山峻岭、鳥鳴猿聲時隱時現,就連微風,都無比清爽。
而婉靈,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河邊,一言不發,也未曾活動。這一站,便是一天一夜......
正午時分,劉長洪走出行館,看到婉靈還這樣站著,不禁有些心疼,便解下自己的外衣,想要上前披在婉靈的身上。然而,他剛走出一步,就被阿大連忙阻攔住了。
「阿大,你幹什麼?」劉長洪有些不快,略微責備道。
阿大死死地盯著婉靈,嚴肅地說:「婉靈姑娘已全身心融入了這自然之中,達到了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天人合一』境界。王爺您仔細看看,這遍地的枯草落葉由風吹動,卻沒有一片能夠近她的身......」
剛說完,便有一陣清風拂過,揚起幾片枯葉。然而,這些枯葉在靠近婉靈的身體時,竟突然被什麼東西斬碎了,然後繞過她的身體,繼續隨風而去。
「這!」劉長洪驚呆了,「這是什麼?」
阿大的眼神中已滿是敬佩,慨嘆道:「那是婉靈姑娘在無意中,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劍意。若王爺您此時去驚擾她,恐怕會被這股劍意所傷。」
劉長洪聽罷,也不禁感嘆了起來:「婉靈的武藝要有一次長足的進步了嗎?我真的很嫉妒那個陸云熙,這麼完美的女孩,為什麼偏偏對他情有獨鍾?」
阿大無奈地一笑,說:「王爺,感情這種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有些人,在您眼裡看來,不值一提,可是對某些人來說,卻勝過世間一切。」
劉長洪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言語,默默地回到了行館中。而阿大,則留了下來,看著婉靈的背影,無盡感慨:「武學境界的高度,與心境息息相關。她能夠走到這一步,想來定是經歷了大悲大喜,因此才能看破乾坤。或許,這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