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未對視的父與子

本章節 8407 字
更新於: 2020-02-12
《西元1927眠7月11日,晚上8點11分,蕪的房間》

心意已決,任務已然接下——即便如此,事情發展的方向與速度實在太歪曲,蕪感到非常的緊張。

才剛走回自己的房間,蕪備感不安的爬上大床並鑽進冰涼的被窩中,以厚重的棉被築起一座小洞穴,包覆著渾身冷汗的身軀。

現在的自己既興奮又害怕。

興奮之意源自於幻想著自己能夠因此而將功贖罪,能夠替父皇獻上自己微薄之力,這種事情可是從未想過。

那為何會感到害怕呢?其實蕪自己都不清楚。

也許是害怕著死亡,也許是即將接觸禁忌之地,也許單純的自己將會看到血腥的一幕,也許是因為任務的重大性——

無論如何,接下來的任務肯定會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

沒錯,心中隱約有著這樣的預感。

將頭探出被窩之外,望著從小看到大的天花板——這會是最後一次看到這片天花板嗎?

細白的嫩手撫摸著柔軟的床墊——這會是最後一次躺在這張床上嗎?

明明還沒有投身於戰場,現在卻如坐針氈,這就是那些英勇戰士的感受嗎?

有那麼一瞬間,突然有種自己好像長大的感覺——

才怪!

「哼。」

不以為然的悶笑聲從蕪的鼻息中發出。

脫離有些暖意的被窩,蕪站起身並脫掉身上的衣袍,接著扔向床上。

「時候也不早了,還是盡早就寢吧。」

裸著上半身的蕪走向高大的衣櫃,同時也經過了長鏡子。

不禁意的雙眼瞥向鏡中的自己——剛剛的睡痕依舊清楚的留在臉上,頭髮也亂得如同一片雜草。

而骨瘦如柴的身體沒有半點肌肉,潔白的肌膚上嫩的跟女孩子似的。

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是要如何跟對方應戰呢?

「唉—————。」

蕪不禁嘆了口長氣。

不僅今早的作業都沒做完,跟格羅薩爾的約定也因為自己的懶散而爽約,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無可救藥的孩子。

想當然爾,明天不免會受到街明朗克與格羅薩爾的責罵,但現在的自己似乎也沒有心情害怕了。

畢竟兩天後將會有更重大的任務要執行。

想到這,突然感到奮發圖強的蕪用力的拍打著自己那頹廢的臉頰,藉此打起精神。

響亮的「啪啪」聲迴盪在偌大的房間裡,在寧靜的夜晚中更是明顯。

緊接著是宏亮的自我喊話——

「為了父皇!這次任務一定要成功!」

「任務?甚麼任務?」

在一陣稚嫩的喊話後便是熟悉的中年男聲音,熟悉的彷彿剛剛才聽過——

不對!這的確就是剛剛才聽見的!而這道中年男子的聲音就是父皇——迪森特!

為了確認這道聲音的主人,蕪瞪大雙眼,不可思議的往後一看——

在潔白月光的照耀下,細緻的皺紋與深棕的長髮更加鮮明,銳利的雙眼正狐疑地盯著自己。

這人確實是迪森特,而且只與自己保持一步的距離,近得連輕柔溫熱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啊——!」

這無聲無息的出現著實嚇壞了毫無防備的蕪,頓時嚇得蕪往後一躺,一屁股坐在地上。

蕪不可置信地看向緊鎖的大門與窗戶,狐疑的腦海裡完全想不出父皇進來的方法。

但與其相比,自己更在意父皇是甚麼時候進來自己房間的?

見蕪被自己的現身嚇得跌坐在地上,身為父親的迪森特不免緊張的上前詢問狀況。

「你還好吧?」

「喔!呃——沒事,謝謝父皇關心。」

蕪尷尬的微笑著,同時也忍受著屁股肉的疼痛,身姿緩慢地站起身。

「父……父皇?請問您甚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我也才剛剛來,就看到你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難道發生甚麼事情了嗎?」

「沒……沒事,只是覺得臉上好像有甚麼東西。」

「是嗎!臉要記得常洗,不然看起來很邋遢的,可惜了你那清秀的臉龐。」

「是……是的,謝謝父皇關心。」

再次尷尬的向父皇的關心表示道謝,與此同時也對父皇的溫柔感到訝異。

這並不是因為平時父皇對待自己不佳而感到訝異,主要還是因為都經過了今晚的事情,父皇竟然仍能口氣平穩的與自己對話。

不——不只口氣平穩,從父皇的氣息與臉色來看,他似乎沒有一點生氣的感覺。

話雖如此,自己還是得注意基本的禮節,也許只是父皇不忍責怪我罷了。

但又應該如何與父皇對話呢?

身兼父親與君主兩個身分,父皇似乎更注重「君主」的職位。平時根本不會有與父皇私下對話的機會,更別說了解父皇的談話風格。

不過身為兒子的自己也從未想過主動了解父皇,又或者說不敢與父皇對話。

總覺得……自己與父皇之間存在著某種隔閡。會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嗎?

但一切的心結也許會在今晚解開,畢竟現在是與父皇好好對話的大好時機。

趁著月光柔和,夜深人靜的夜晚,好好的了解父皇吧。

「對了!父皇,請問今晚的晚宴結束了嗎?」

「喔!我逃出來了啊。」

迪森特毫不猶豫的回答著。

「啊哈哈哈哈!原來是逃出來了啊,真是辛苦……,等等!父皇您說什麼?」

「嗯?我說我逃出來了啊。」

父皇一本正經地重複著剛剛的話,蕪再次用耳朵接受了這天大的回答。

實在難以想像那一臉正氣凜然的臉龐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如此不恥的行為,連向來偷雞摸狗的蕪都感到起雞皮疙瘩。

怎麼回事?這是父皇的玩笑風格嗎?難道這就是皇宮女僕口中所說的「反差萌」嗎?

不——!這一點也不萌,反倒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而且以父皇的個性,是絕對不會開這麼粗劣的玩笑——

話雖如此,如果剛剛那句是實話,這可比玩笑還要震撼呢。

「怎麼了嗎?看你愣得說不出話。」

「喔!不不不……只是有些驚訝。」

「驚訝?喔哈哈哈哈哈哈——!」

這突如其來的豪邁大笑完全打破那一身嚴肅的姿態,轉瞬間的形象變化嚇得蕪身子一抖,還差點噎到口水。

「怎麼了?覺得這般不正經的風格與我的形象截然不同吧?會這樣想也不怪你,畢竟就連街明朗克都不知道呢。」

「您說……叔叔嗎?」

「是啊!平時就算我獨自待在房間裡也相當拘束,更別說在別人面前展現真實的一面。」

「父皇的言下之意……,恕孩兒直言,難道您比孩兒想像中的還要『幼稚』嗎?」

在吐出「幼稚」一詞之時,蕪雖然有一瞬間的罪惡感,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加委婉與貼切的說詞了。

不過迪森特似乎不在乎這些小禮節,反倒高興的回應著蕪的猜測。

「幼稚嗎?好懷念啊!好久沒有人這樣對我說了!」

「難道以前有人敢對父皇說出這麼無禮的詞嗎?」

「那是當然!我又不是從出生就是艾恩克的帝王。」

「說……說得也是呢。」

真的萬萬沒想到父皇竟然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隨便,這個性簡直跟自己一樣……

不過這不是廢話嗎,我可是父皇的兒子,個性一樣也是正常的吧。

仔細一看父皇那單純的笑顏,英俊的面貌在細紋的襯托下,反而凸顯出歲月的成熟與老練,深邃的眼眸是那麼的銳利,聲音也是渾厚有力。

但這真的不像是適合開玩笑的臉龐。

仔細想想,自己都這麼大了,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父皇的面貌,不禁覺得自己又與父皇的距離更加親近了。

正在蕪看得出神時,迪森特也開始獨自逛起房間內的所有擺飾品。

迪森特似乎對櫥櫃內的收藏品感到很有興趣,完全不把這些玩具當作一無是處的垃圾。

而那雙掃視的眼神是多麼的懷念,彷彿父皇曾經看過這些玩具。

當迪森特觀賞到一半時,充滿興趣的視線突然停在某個玩具上,開始專注盯著——

那是用木頭與皮條做的簡易彈弓,由於做工技巧不熟練,彈弓上仍然有微微的裂痕與木屑。

這種簡易彈弓是不會有任何殺傷力,就連能不能射出石頭都是問題了。不過作為角色扮演的道具仍然是煞有其事。

「真懷念啊,這彈弓到現在還有啊!」

「嗯?父皇您知道這種彈弓嗎?」

「你可別小看父皇,我以前可是被市集的商家稱為『小遊戲之王』。只要一有新的獎品推出,我一定會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實力去拚,所以對這些獎品自然再熟悉不過。」

「『小遊戲之王』!?那為何孩兒從未聽過市集了人提過此名稱?」

「因為曾經擺攤的那些老闆都年事已高,如今繼承家業的都是年輕小伙子們,自然也就不知道我的名號嘍。」

「原……原來如此。」

「不過都過了這麼久,這些獎品的做工與樣式還是一樣沒變呢!哈哈哈哈哈哈——!」

蕪看著自己父皇那天真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噗哧——」

「嗯?怎麼了嗎,怎麼突然笑出來了?」

「十分抱歉,只是覺得父皇您跟平常好不一樣,逃掉重要的宴會不說,竟然還來孩兒的房間炫耀著您以前的事蹟。」

「哈哈哈!別看我這樣,我以前也是常常逃掉皇宮的課程,到市集裡大玩特玩的。」

「哈哈哈,原來您以前曾經逃掉課……」

蕪笑了一會後,呆滯的腦筋才意識到迪森特說的話。

「甚麼!?您曾經逃掉皇宮的課程?」

這回可是真的嚇呆了,蕪停滯了好一段時間不說話,連眼神都難掩訝異的望著若無其事的父皇。

「別懷疑,你跟我小時候如出一轍,簡直就是我的翻版呢!哈哈哈哈!」

迪森特笑了笑,並走向蕪的床舖上,緩緩坐下。

那雙有些粗糙的右手輕撫著柔軟的床鋪,並仰著頭望向天花板,開始了他以前的回憶。

「蕪啊——你知道我以前的房間,就是你現在睡的這間嗎?」

「這間房間……曾經是父皇的房間嗎!?」

「哈哈哈,難道你都不對我剛剛如何潛進房間感到好奇嗎?」

「恕孩兒愚昧,孩兒未能察覺父皇的手段。」

「是嗎?那我就說給你聽吧。以前的我為了趁機逃掉各種課程,曾經自行偷挖出不少對外的密道,當然這件事情是沒有人知道的,直到你進來住之後,我也沒跟其他人說。」

迪森特一臉嚴肅的分享著他以前的偷溜經驗,蕪那是聽得目瞪口呆。

「不過想想那段時間還真是辛苦呢!」

「為何呢?」

「想當初我因為身份貴重,溜到市集區後卻沒有任何人敢與我交談,只是一昧的向我鞠躬敬禮。雖然攤販的老闆們都因為我的身份而打算直接送我獎品,但固執的我卻堅持完成任何一場遊戲。」

有點感慨的介紹著自己的往事,迪森特的神情是那麼的自豪。

雖然這故事聽起來很感人也很勵志,但不知道為甚麼從向來嚴肅的父皇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有著很大的反差。

「然而就在某一天,我一如往常的翹掉課程。也碰巧那天被我瞧到新的獎品,當下我早已心意已決,打算將其拿下!」

「您的技巧如此高超,想必這個新的獎品肯定是勝券在握了吧?」

「沒有,恰好相反。」

「甚麼!?」

「我還記得那個遊戲攤是以限量的石子去丟砸獎品,只要在石頭丟完之前砸到獎品就歸你的——同時這也是我最擅長的遊戲。然而那天我的狀況並不好,不管怎麼砸都砸不到,最後我甚至氣到拿石子砸自己的手。」

「這……。」

「正當我腦中閃過一絲放棄的念頭時,我的身旁突然站著與我同高,身形乾瘦的小男孩。他非常厲害,只用了一顆石子,眼神一晃,輕輕地用右手食指頭一彈,就打下了我想要的獎品。」

「所以那獎品就這樣被那位男孩拿走了嗎?」

迪森特遙遙頭,繼續說道:

「那時的我眼睜睜的看著獎品被拿走,於是我失落的轉身離開,結果那小男孩卻揪住了我的衣領,並將獎品遞給了我。」

「原來是幫父皇打下獎品啊。」

「對啊,那時我的內心有著從未有過的感動!你要知道,在那時我的成就感都源自於市集的小遊戲跟逃出王城的快感。」

「這實在……有點奇怪呢。」

「難道你沒有這種感受嗎?」

「倒也不能說沒有,只不過以旁人的角度去分析才發覺這是件多麼不好的事情……。」

「啊哈哈哈哈!的確呢!」

像是被戳到笑點似的,迪森特有些被逗樂的大笑著。

「總之呢——在這件事情後,我與那位陌生小男孩成為了朋友,也是我在王城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敢問父皇那位叔叔有著怎樣的外觀?」

「恩——有著一身白皙的皮膚,凌亂的捲長髮下有著一雙碧藍的雙瞳,身材有些精實但也有些瘦,總之他應該是我看過最帥的男人。」

見父皇回憶時的雙眼變得炯炯有神,語裡也有幾分笑意,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有精神,看來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呢。

「自從我們成為朋友後,我們便馳騁整個市集,一但我們倆聯手,沒有甚麼獎品是我們拿不到的,哈哈哈哈!」

迪森特再次的豪邁大笑,笑得跟個孩子似的。

不過蕪倒是有些無所適從的看著父皇大笑,為了不失禮貌,也只好跟著小聲傻笑。

同時,蕪的心裡不禁意的吐槽著——

這根本已經是掠奪者了吧……。

儘管存在著尷尬的錯愕,蕪仍然很冷靜地看著稍嫌幼稚的父皇。

然後故作冷靜地繼續問著。

「呃——那父皇,那位叔叔他除了很會玩遊戲之外,還有甚麼其他令人羨煞的強項嗎?」

「強項嗎?有啊!他的射弓準度非常厲害,用百步穿楊都無法完美的形容他的準度了。」

「太誇張了吧哈哈哈……」

「不不不,一點也不誇張,要是你能親眼目睹的話,肯定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看父皇一臉認真的神情,看來那位叔叔真的厲害呢。

「不過既然能受到父皇如此讚揚,想必那位先生一定很厲害,害的孩兒也想要一窺那位先生的英姿呢!」

此話一出,迪森特突然臉色一沉——這並不是生氣,而是略顯憂傷的表情。

雖然房間內一直沒有點燈,但在月光的透照下,細心的蕪仍然注意到了迪森特細微的異樣。

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蕪不免擔心自己是否說錯了甚麼。

正當蕪想開口詢問時,迪森特卻先一步開了口。

「蕪啊,你會想念你的母親嗎?」

母親?怎麼會突然問到母親呢?

這個問題讓蕪沉默了幾秒,不過臉色也沒什麼明顯的悲傷。

「不會吧。」

蕪淡定的回著。

但就是如此簡短的回答,卻讓迪森特陷入不具名的沉思。

若要解釋迪森特的反應,或許就是揣懷著些許的愧疚心。

談話的氛圍貌似陷入了難解的停滯,不過也沒有持續太久。

蕪突然回憶起今晚父皇似乎有話跟自己說,畢竟從今晚的神情,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以至於蕪非常在意。

「話說,父皇,您今晚說有事情要跟我說,請問是甚麼事情。」

「啊!對對對,我的確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被突如其來的疑問敲醒了腦筋,迪森特連忙掛回笑容,將剛剛的煩惱拋諸腦後,重新整理了混亂的思緒。

在月光的倒映下,那一臉老謀深算的笑容顯得比平常更加滄桑。

「接下來的事情你可要聽好了!」

「孩兒洗耳恭聽。」

「蕪,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繼位人,也就是下一任艾恩克王國的領導者。」

「甚麼!?」

此言一出,蕪震驚的睜大雙眼盯著迪森特看,以為是聽錯的他嚥了口水,雙脣發抖的問道:

「父皇,您說……您希望我成為你的繼位人嗎?」

「對啊,你一直以來都是我心中的不二人選,雖然對吉爾有些抱歉。至於這件事情目前只有格羅薩爾知道,所以你大可放心,不用怕宮裡的其他人對你閒言閒語。」

原來格羅薩爾早就知道了……,為甚麼不早點跟我說呢?

不過為甚麼是自己?那麼吉爾王兄這麼努力的表現自己給父皇看,豈不是白費了他的苦心嗎?

蕪怎麼想也不明白父皇希望自己成為繼位人的理由與考量,難道這會是父皇對於自己的考驗嗎?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蕪緩緩地動起雙唇,繼續委婉地向迪森特詢問。

「父皇,您為甚麼希望我成為繼位人?我既懶惰又貪玩,也對政事好無興趣,難道父皇您不擔心艾恩克王國毀於孩兒手中嗎?」

「恩……哈哈哈哈!」

沒想到蕪的回應卻讓迪森特揚起嘴角,開始大笑著。

「聽好了,真正聰明之人,是能夠了解自身的缺陷後還能夠坦然面對的人。若要帶領艾恩克,領導人一定是個能將完整的自己貢獻給國家的和藹之人,如果連自己的缺陷都不敢面對,那就更不敢面對全國一百多萬的平民老百姓了。」

「那吉爾兄長呢?在我眼裡,他是比我還要強大的人,而父皇不選擇他的理由為何?」

「吉爾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他的努力我當然也有看在眼裡——但是身為一國之主,空有力量卻沒有包容萬物的心,最終只會成為暴君。吉爾太過激進,為了展現自己,能夠不惜一切的拚命,甚至不管周遭的事物的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父皇……!」

「蕪!你先聽好了!」

蕪難掩不安的追問著,然而面露嚴肅的迪森特卻一口氣的打斷了蕪的追問。

「我比誰都還要重視艾恩克這個國家,這是承接無數先王的瑰寶,我是不會隨意拱手讓人。你們都是我最親愛的孩子,我也一直在一旁守候著你們,你們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但相比國家,我更會重視國家的利益,因此這件事情我很抱歉,你必須聽我的話,就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好好聽我的話。」

「可是……」

在一番真誠的肺腑之言後,蕪明顯有稍嫌冷靜,但渾身的不安感卻讓蕪的雙手發著抖。

這是非常重大的責任,同時也是前所未有的壓力。

迪森特收回先前的嚴厲,轉而掛上和藹的微笑望向蕪,像是在替蕪打氣加油。

伸出粗糙的雙手,迪森特十分安心的將雙手平放在蕪的雙肩,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從枯瘦的肩膀傳導進蕪的心裡。

「加油!我並不奢望你能原諒我的命令,但希望你能盡快調適好,準備迎接新的職位。」

這句穿插著父親與皇上的鼓勵成為今晚談話的結尾。迪森特緩緩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父皇——!」

蕪仍然不能接受的望向離去的背影,打算垂死掙扎——

然而在蕪開口之前,迪森特卻面帶微笑的轉過頭看向蕪。

「對了,房間的密道不要跟別人說喔,我有空再跟你說,這樣你以後就不用費盡心思的逃過衛兵的眼線了,哈哈哈哈!」

「……」

關門聲一響,那雄壯的身影也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蕪雙腿發軟的跪倒在地上,心臟跳動的十分厲害,胸口也像是要被刺穿一樣難受。

我要成為國王了?難道吉爾兄長的努力就要被無所事事的我給掩埋了嗎?

燃盡的燭火讓房間內便得陰暗,窗外的月光趁此悄悄潛入,皎潔的白光勉強的碰觸到蕪的側臉——

沉重且複雜的心情全寫在臉上,握緊雙拳的蕪看著自己在地板上的倒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西元1927年7月11日,晚上8點15分,艾恩克王城地下牢獄》

在龐大的艾恩克皇宮下,建造著負責關押犯人的牢獄,戒備之森嚴連一隻小蟲子都不放過。門外、窗口、各個出入口都有著高精密度的魔法屏障,就連資深的魔法師也難以破解。

冰冷的鐵鍊將無數失去希望的犯人囚禁在這片「罪惡之地」。不曾出現在地底下的光明以及與世隔絕的新鮮空氣都已然成為奢侈品,在這裡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一個毫無希望及自由的世界。

而這片罪惡之地的管理者——「獄卒」只有少少的五個,因為這時段正好是交接的空窗期。

按照時間的排定,現在正好是犯人們的用餐時間。

不需要犯人們走出牢獄外,食物自然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獄卒們順著牢房號碼牌,將幾塊乾冷的麵包塊丟進牢籠裡。

乾冷的麵包塊在潮濕的地下牢獄裡早已發霉,蓬鬆的表面上沾染著五顏六色的不明物體,味道也極其難聞。

但就是如此噁心的食物,在這些犯人眼裡卻是垂涎三尺的美食。

丟進牢房的麵包塊才剛碰至地面,清脆的鐵鍊聲變得激烈了起來,甚至會傳出慘痛的悲鳴。

接著就是狼吞虎嚥的嚼動聲。

各間牢房相繼傳出吵雜的撕咬聲,簡直就是眷養一大群野獸。不過獄卒倒是相當習以為常。

分配完食物後,一名體態臃腫的中年男獄卒向身旁瘦小的獄卒確認著名單。

「還有哪間沒有分配到食物?」

「是,請讓我確認一下。」

身形瘦弱的獄卒在空氣中用手指一劃——在昏暗的視線中憑空浮現出一串以紅色元素構築的字碼,緩緩拼湊成一串數字。

「C233」正是這串數字。

「『C233』嗎?我記得這是特別犯人房,依照上頭指示,不能只給他麵包,給他準備一般的餐點吧!」

「領命。」

獄卒雙手合十,將眼前的字碼拍掉,轉身走向了牢獄的地下廚房。

這間地下廚房按照規定只有獄卒能夠享用,換句話說,這並不是為犯人們設置的廚房。

然而如今卻要特別為了一名犯人準備只有獄卒們才能夠享用的餐點,有些不合理。

雖然不合理,不過獄卒們似乎也沒有半點不悅。

應該說這樣奇怪的規定已經持續了將近十二年,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一般餐點一份,趕緊準備。」

獄卒慣性的向廚房的大媽吩咐道,滿頭大汗的大媽只是看了看獄卒一眼,好奇的問道:

「又是那個人嗎?」

「是的。『C233』的特別犯人,上頭有指示必須要定時為他準備好餐點。」

「你們真的確定那個傢伙有在進食嗎,每次送去的餐點都原封不動的送回來,看著都覺得浪費。」

「畢竟這位犯人似乎大有來頭,我們這些基層的人也只能好好聽話了。」

大媽嘆了一口氣,拿起餐盤並用鐵夾盛起了炒紅蘿蔔絲、三色豆以及炒高麗菜。

盛裝完畢後便單手抬起餐盤,不悅的將熱騰騰的餐盤遞給了獄卒。

「跟那個犯人說,我不管他是誰,都不準給我糟蹋食物。」

「是是是。」

獄卒敷衍的點點頭,一手端起餐盤後便獨自走向地牢的最底層——是位於地下監獄的最底層,代表著「重大危害」的極危險牢獄。

這裡與一般牢房的氣溫相比明顯寒冷許多,牆上的燭火在黑暗中閃爍著,不寒而慄的氛圍讓人難以久待。

也因此,這裡除了「C233」之外,便無其他牢房。

獄卒走在這條長得不見盡頭的窄道,隨著越來越深入的前進,毛骨悚然的氣息也越發強大,燭火也不常常在不明原因下熄滅又燃起,要不是這名獄卒天天為他送餐,一般人是無法承受住這樣的壓力。

走著走著,逐漸能在遠處看見掛著「C233」門牌的牢門,不過獄卒並不打算繼續向前。

他停下腳步後便向裏頭大喊一聲「在嗎?」,不過換來的卻是一片的寧靜。

獄卒又皺起眉頭,不解的再次詢問著。

「欸!『C233』的犯人!我給你送飯了,聽到的話給我個回應!」

又是一陣不解的死寂,一樣沒有回應,彷彿這裡完全沒有半個人。

這傢伙到底在幹嘛?關在這種鬼地方這麼久都不吃半口飯,也沒有任何的聲息,該不會早就死了吧?

「我都給你送飯來了,你還是多少吃一點吧,鬧出人命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

即便獄卒這樣大喊,傳來的也只有自己迴音。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獄卒先將餐盤放置一旁,微微伸出頭打算一眼窺探牢門的縫隙裡,想藉此一窺犯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然而光線實在太弱了,獄卒就算是瞇著雙眼也瞧不到一點東西,向裡面詢問也仍舊無人回應。

「真奇怪?難道這裡其實沒有住人嗎?」

雖然抱著不解的疑惑,但畢竟是上頭的指示,自己也只能服從。

在撲了個空之後,獄卒用右腳尖將餐盤輕推至牢門外,帶著好奇與狐疑離開了這裡。

然而,就在獄卒離開之時,牢門後閃起一道紅光,但過沒幾秒又消失於黑暗中,低沉的嘶吼聲迴盪在窄道中,一陣寒風吹起,燭火隨著風倒向牢門的方向。

此時,清晰可見的獠牙、洋紅色的雙瞳以及像是某種宗教經文的刺青在黑暗中顯現——但也只有一瞬間,便又悄然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