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愚蠢至極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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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12

《西元1927年7月11日,晚上7點42分,天空花園》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原先清爽的微風似乎變得更加冷冽。

除此之外,周圍似乎變得更加吵雜了。雖然有一小部分是出自於自己的鼾聲。

安穩的緊閉著雙眼,全身的疲憊一掃而空,精神變得更加飽滿。

不過慵懶的睡意仍然不打算甦醒——從一早就沉沉睡去的蕪就這麼繼續睡著。

計畫著只休息一小時的蕪暗自在心中計算著剩餘的時間,胸有成竹的繼續熟睡著。

按照意識內的生理時鐘推測,估計只過了十分鐘——

不過事實並不然。

正當蕪準備翻過身換個姿勢熟睡時,一陣厚實的叫喚聲正在打擾蕪的美夢。

「蕪——蕪!你要睡多久?還不趕快起來!」

仍在夢境中游離的蕪當下沒辨認出聲音來源,下意識的無視了這陣叫喚聲。

然而對方完全不死心,甚至以更加嚴厲的語氣叫喚著賴床的蕪。

「蕪——!你在睡下去就要著涼了!你還不快起來?」

這次的叫喚聲變得更加凝重,除此之外還能聽到周圍零散的譏笑聲。

怎麼回事?怎麼感覺自己身旁有很多人?

恩——姑且睜開眼睛看一下吧。

猖狂的鼾聲在不斷的三催四請下逐漸平息,蕪終於緩緩睜開他的雙眼。

也是在那麼剎那間——在睡眼惺忪的眼皮睜開之際,眼前的一幕使蕪頓時繃緊神經,嚇得背脊發涼。

本該是晨間的暖陽,眨眼間卻變成皎潔的月光。王城外的市集瀰漫著只有夜晚才會點起的燈火,溫柔的火光觸碰著剛接觸空氣的瞳孔,花園裡更是點起一盞又一展的燭光。

很顯然的,自己睡去的時間早已超過一小時,而且還是近乎半天的時間。

除此之外,在蕪的面前正站著一名人高馬大的中年人,有些蒼老的雙眼正瞪視著驚醒的蕪。

而這名男子正是蕪驚嚇的最主要原因。

那是一名身材魁武的中年男子,精悍的身高超過兩米,寬厚的雙肩與挺起的胸膛展現雄偉的氣概,更是散發著狂戰士的氣息。

背後披有金邊黑底的長披風,穿著以笨重的黑曜石製成的純黑戰甲,外觀既鮮亮卻黯淡,搭配上腰間旁的鮮紅腰帶與斜掛在胸口前的鮮紅布帶,渾身呈現出紅黑相間的鮮明對比。

深邃的五官上有掩蓋雙唇的深棕落腮鬍,那宛如黑洞的黑瞳充滿堅定,往後梳的深棕長髮披散在肩上,額頭上刻著一條長著雙翅飛龍的黑色印記——那印記正是繼承龍血之人的象徵。

不苟言笑的面容展現出霸者的絕對威嚴與氣場。雖然有一部分的情緒是源自於蕪的賴床而生氣。

當然,生氣的理由也很簡單——

「迪森特.艾恩克」——正是這名中年男子的全名。

他是現任艾恩克王國的君主,同時也是「吉爾」與「蕪」的父親。

迪森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君王,嚮往廢除封建制度,提倡許多德政……其中就有一半是為了平民的利益而推行。

與此同時,迪森特也致力於人類與亞種的和平相處,為此擬定出不少相關事宜,促進不同種族之間的情誼。

毫無疑問,幾乎所有生活在艾恩克王國的民眾們,甚至是來自於外地的亞種們都喜愛著這位君王,可謂受人景仰的領導人。

然而,總會存在著反對的「對立派」,暗中對抗著迪森特的政策。

這些對立派不外乎都是權益受到影響的貴族們。

為了促進普羅大眾的經濟與生活水準,迪森特先後砍除不少給予貴族的補助款,甚至拔除部分不必要的資金捐助。

再加上這些心高氣傲的貴族們本來就看不起外地來的亞種,一致的認為牠們就是魔物的近親血脈,為此感到非常排斥。

當然,迪森特的理念徹底的激怒了這些啃食著王室血肉的腐爛貴族們。但他們卻也拿迪森特沒辦法。

先不論迪森特身邊有著「五大家族」與「九大席次」的支撐,此外還有人稱艾恩克第一智臣的「街明朗克」與禁衛軍隊長的「格羅薩爾」的保護——

基本上若是引起叛變或抗議等叛國舉止形同於自尋死路。

當然,即便沒有這些外在因素存在,迪森特本身的實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夠觸及的——

要說為甚麼,這得先從迪森特的「種族」開始說起。

是的,「現在」的迪森特並不是人類,而是另一個稀有的身分——

「龍使」。

「龍使」又被稱作「龍人」——顧名思義正是「半龍半人」的混血種族,直白的說,龍使並不是純正的龍族,亦也不是純正的人類。

作為半龍半人的迪森特不僅能夠施展龍族的能力與魔法,甚至也能透過特定魔法,將原有的人類之軀化作完全的「龍族」,其實力早已超越大部分的魔導師。

論及「龍使」的實力約莫只有純正龍族的一半甚至更低。但與純正的人類相比,卻高出好幾個層次。

龍族的實力幾乎是人類無法抵達的至高境界。

而在現今的魔法世界裡,為人所熟知的「龍使」也就那麼一個——那人就是迪森特。

這份獨特的身分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血統,而是後天繼承的血脈,也是受到「龍教國」之主——「聖域龍王」的加持後,才轉生成為「龍使」。

對於迪森特而言,這個貴重的身分不僅是認可,更是象徵著人類與龍族之間信任。

難以想像曾經的龍族與人類是水火不容的對立關係,在體會過戰爭的苦痛之後,迪森特更加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

為此,運用著這股非人的力量,不僅是守護萬物安樂的盾牌,更是擊退不祥之神的利器。

不過身為「龍使」的迪森特仍然會有無法擊敗的敵人,而且是毫無辦法。

並不是甚麼多強大的敵人,而且每天都會在王宮內遇見。

不,若是以「龍使」的身分就太過廣義了。

準確來說,作為「父親」的迪森特似乎對眼前這個賴床的蕪束手無策。

而眼前的這名敵人現在正被自己的出現而驚醒,似乎還有些手足無措。

「父……父皇!?」

「你還不趕快起來?在場的貴賓們都是來自各國的使節,你這般頹廢樣無疑有損艾恩克的國威!」

「使節!?」

不可思議的驚呼聲從蕪的口中發出,同時將驚訝的眼神望向四周——

正如迪森特所言,自己的身旁正圍繞著穿著時尚,穿戴珍貴飾品的名流,正也是早上齊聚在主大廳的那群名流們。

這也是蕪從未知道的一件特例——「天空花園是被作為重大聚會的優先使用場所」。

不巧的,今天晚上正好有一場十分重要的宴席。

這些人正站在天空花園裡,無不帶著濃烈的譏諷意味互相交頭接耳,面露鄙夷的譏笑壓低聲量的嘲笑著自己的落魄模樣——

不,不僅只有自己,連父皇都無可避免的遭到其他名流的嘲笑。

儘管笑聲並不明顯,但蕪卻能夠深刻感受到周圍正流淌著不對勁的氛圍。

——太糟糕了!自己也就算了,沒想到會因為自己的邋遢害得父皇面子掃地。

「這是……怎麼這麼多人?」

「你這才知道嗎?知道的話就給我站起來向各國貴賓問好!!!」

「是……是——!」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來得又快又響亮,著實嚇壞了犯錯的蕪。

但這陣吼聲實在太過於宏亮且威震,受到驚嚇的人可不只有蕪——就連周圍還在嘲笑著蕪的名流們也不禁受到些許驚嚇。

也因為震懾的喝斥聲,嘲諷的聲浪似乎開始平息,轉而代之的是面面相覷的尷尬氛圍。

也許是為了挫挫這些傲慢名流的無禮——不過既然孩子犯了過錯,身為家長的迪森特本應該就要以兇悍的威嚴展現教育的重要性。

即便是在許多外人的情況下,父親的教育仍然不能鬆懈。

強忍著發抖的雙腿,蕪克制著急促的呼吸,相當努力的從躺椅上站在地面上。

接著便是九十度彎腰,誠摯地向在場所有名流道歉。

「十分抱歉!身為王子的我,竟然沒能注意必要的形象與禮節,還請各位節使們見諒。」

「不……不會,請王子大人快快起身!」

「是啊是啊——!沒事的,我們只不過是附屬國的大臣,您想做甚麼我們是沒有權力干涉的!」

「這可沒什麼,既然您有受到艾恩克帝王的諄諄教誨,身為外人的我們自然就沒什麼話好說的。」

各種慌張的回應完全有失剛剛的嘲諷語氣,似乎還對於迪森特剛剛的震怒心有餘悸。

也莫名其妙,這些名流也開始有些對蕪感到敬畏。

不過說穿了——全是因為迪森特那一身威剛猛烈的氣場,下意識的震懾住這些傲慢無禮之人。

「恩——既然各位大臣願意原諒你,那你就平身吧!」

「是的,謝謝父皇!」

即便得到了原諒,蕪的口氣仍然在顫抖著。抱持著畏懼父皇的心情,蕪緩緩抬起胸膛,重新將祈求原諒的眼神放在迪森特的身上。

「蕪啊!你可知道三天後是甚麼日子嗎?」

三天後——?不就跟平常一樣嗎?還能有甚麼特別的日子嗎?

是父皇的生日嗎?還是兄長的生日?

不對啊!父皇的生日是三月八日,而兄長的生日則是九月二十一日,這兩個日期可是與今日相去甚遠。

那會是甚麼?

眉頭深鎖的蕪遲遲說不出答案,而遲遲聽不到答案的迪森特無奈的嘆了口氣。

「唉——。今晚是為了先行慶祝三天後的『史塔芬和平日』所舉辦的紀念晚會,難道我沒有讓部下向你傳達這件事情嗎?」

「史塔芬和平日?」

迪森特面孔嚴肅,語氣也略帶責備的質問著一無所知的蕪。

所謂的「史塔芬和平日」便是為了紀念十二年前那些被饕餮吞噬的勇士們所舉辦的全國性宴會,也算是盛大的追悼會。

照理來說,像這種每年都會舉辦的重大盛會,對於一國的王子而言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為何蕪會不知道呢?

因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蕪總是剛好挑在和平紀念日時偷溜出去。面對繁華的盛會,蕪總以為只是某些小活動正在舉行,所以沒太過注意。

那身為二王子的蕪不需要參與任何活動嗎?

——其實不需要。

作為主辦國——每年艾恩克王國必定會有兩位代表人出席紀念日期間的各種活動。

而迪森特身為一國之主,必然要以代表艾恩克君王的身分出席活動。而另外一位代表人則是輩分次於迪森特的吉爾。

至於輩分小於吉爾的蕪自然也就沒有機會成為艾恩克王國的代表人,畢竟每個國家只需要兩位代表人。

因為歷年來的宴會並不需要蕪的參與,為此從來沒有相關人士告訴蕪這個重大的紀念日。

也就難怪蕪對此渾然不知。

「這個……我……」

一時半解間,蕪嚇得有些啞口無言,向來聰明的腦筋如今也完全罷工。

蕪已經百口莫辯。

慌張的雙手不斷搓揉著,也都搓出手汗了。

迪森特的臉色雖然本就是嚴肅凝重,不過在這種尷尬的時刻,看起來似乎更加憤怒。原本有些憔悴的面孔變得更加明顯。

「甚麼都不用說了,你先回房去。等宴會結束後,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是……是的。」

完蛋了!居然說有事情要私下與我說,看來今晚不免要被挨罵了……。

迪森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留下驚恐的蕪。

就算是平時喜愛討價還價的蕪,現在也沒有權力駁斥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蕪默默地挪動著軟弱的雙腿,拖著狼狽的背影走離花園。

父皇向來注重各國與艾恩克之間的往來,若是因為自己的醜態,導致父皇在交談上失利,自己豈不是滅國的元兇之一?

心中逐漸悲觀的蕪身形晃悠地走進大廳,驚慌與落寞交雜在眼神中,導致蕪沒什麼注意眼前的路,甚至差點失足跌倒。

該說是頭暈目眩或是心驚膽戰——渾身都是不舒服的感覺,甚至還有點想吐。

老實說,自己並不在乎被父皇責罵——但是父皇的一世英明將會因為自己的關係而顏面盡失,自己又應當如何向父皇賠罪?

苦惱的蕪這下子緊張的頭都發暈了,全身更是冷汗直流。

蕪的心中確切的感受到束手無策所帶來的無力感,向來安逸的他就在此時此刻感受到真正的煩憂,以及五味雜陳的思緒。

落寞的心情更讓蕪許下一生中最誠懇的願望——

只要能夠向父皇賠罪,不管要做出甚麼事情我都願意做!

陡然間,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數落,語氣十分尖酸刻薄。

「看你似乎午覺睡得很開心,連路都走不好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刺激著蕪的耳膜,蕪當即聽出這陣嘲笑聲的來源——

那是自己的兄長——吉爾。他正倚靠在階梯口,雙手抱著胸,因鄙笑而撐起的臉頰堆起不少皺紋,雀斑也擠在一塊。

從他的架勢來看,似乎已經站在這裡等著自己一段時間了。

「是兄長啊?近來可好?」

蕪並沒有生氣,只是語氣和藹的回應著。

不過吉爾完全沒打算與蕪閒聊,卻不斷往蕪心中的痛處攻擊著。

「真沒用啊——!除了給父皇徒增壓力外,你還會做甚麼?」

此話讓蕪下意識的瞪大雙眼,源源不絕的懊悔再次排山倒海而來,卑微的自己即將被這股浪潮淹沒。

即便如此,十分理性的蕪仍然沒有大發雷霆。

是的,自己並沒有資格回嘴。王兄可是比自己努力好幾百倍,也是父皇的接班人,相較於整天遊手好閒的我而言,兄長的確有資格這樣罵我。

雖然不堪入耳,但兄長其實是對自己好,懇切的為自己著想——沒錯!就算聽不進去,還是得逼迫自己靜靜的聽著。

「啊哈哈哈哈——!誠如兄長所言,我的確相當不成材,與您相比實在是天差地遠。」

很明顯的,蕪的口氣裡多了些不安,神色也不太自然。

「都被責罵了還有心情笑出來?只怕你腦袋是壞了吧,又或者你並沒有將父親放在眼裡。」

「不不不不不!我哪敢這麼做,若是兄長您不喜歡看到我的笑容,我可以為了您改變我自己的表情!」

「不喜歡你的笑容?是嗎是嗎——也許是吧。不過真虧你是個聰明人,對於人際之間的關係似乎並不怎麼敏銳。」

「人際關際?恕我愚昧,我有些不理解兄長的這句話。」

「聽不懂啊?果然是平民賤種生出來的無用兒子,整天只知道睡覺玩樂,除了翹課跟收集一堆垃圾之外,也不知道能幹些甚麼。」

當吉爾脫口而出的瞬間,蕪的笑容似乎有些微的變化——那是強忍著心中憤怒的強顏歡笑。

是的,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即便眼前的這位是自己敬重的兄長,也有那麼一瞬間想要親自堵住那張臭嘴。

一切憤怒的緣由來自於吉爾所說的平民賤種——也就是蕪的親生母親。

蕪的母親正是平民出生,本來母子倆艱辛的生活在貧民窟的最深處,卻在兩人窮困潦倒之時遇見了一生中的貴人——迪森特。

不知道是出自於怎樣的理由,迪森特隨即將蕪與蕪的母親兩人帶回皇宮,並讓她成為自己的側室,也賦予了蕪「二王子」的身分。

然而在自己一歲時母親便死於饕餮之手,那時的蕪還未有任何的記憶。

縱使如此,即便對於母親沒有太多的印象,但那徬徨朦朧的溫暖卻依附在蕪的心中,成為無法觸及的愛。

這是只有孤獨了整整十四年的蕪才能感受的真實母愛。

而吉爾的這句嘲諷如今卻狠狠的扎進蕪的心頭,攻擊著那塊不具名的愛。

這麼多年以來,蕪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二王子,但受到的待遇卻相差甚遠——不堪入耳的嘲諷只是基本,甚至連自己的行動或是時間都遭到限制。

然而這些不公蕪都忍下來了,過了整整十五年也從未抱怨過。

但至今最讓自己生氣的,就是那些妄圖汙辱已過世的母親的人。

儘管滿腔的怒火快要延燒整個思緒,但看在自己如此尊重王兄的情份上,蕪硬是將怒氣吞了下去。

大力吸著發酸的鼻頭,不受控制的眼淚快要脹滿自己的雙眼。蕪深吸一口氣將冷冽的空氣填入胸腔中,藉此冷卻快要爆炸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王兄,責罵的力道總是如此強大卻又犀利。」

「喔——?嘴上說我的責罵力道強大又犀利,實際上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出,看來不是你在說謊就是你擅長隱藏情緒呢。」

「怎麼會呢!我可是確實的將兄長的諫言深刻的烙印在內心中,永不忘記!」

「那麼你說說,你會因此而得到人生上的啟發?抑或是對我產生憎恨之情?」

「那當然是人生的啟發!」

蕪毫不猶豫的回覆著。

然而這道回覆卻無意間暴露了蕪的習慣。

不僅只有蕪本人,就連吉爾都沒注意到——蕪的兩顆眼珠不禁意的轉動一圈,像極了今早對護衛編造理由時的反應。

「哈哈哈哈哈哈!」

吉爾有些不領情的大笑著。同時他開始重新調整站姿,眼神突然專注的注視著蕪。

也許是站姿端正導致吉爾身邊的氣場突然轉換,蕪瞬間也感受到些微的壓力與不具名的害怕。

漸漸的,吉爾也收回笑容,轉而掛上凝肅的神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三天後即將在艾恩克王國舉辦的重大節日吧?」

「喔!您是指『史塔芬和平紀念日』嗎?」

「恩?你竟然知道,真有些意外。」

「啊哈哈哈——!您在開甚麼玩笑呢?我可是艾恩克的二王子,如此重要的大事怎能不知道呢。」

這是一次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總不能暴露自己剛剛才知道的荒唐事吧。

「其實,我從外頭的線報中聽說似乎有其他國家的人會從中搗亂。」

「甚麼!?王兄的意思是?」

吉爾垮著臉,凝重的完全沒有回應蕪的問題。這番話可讓蕪嚇得不輕,有些愣住。

「可……可是!以父皇的實力,我想這些小賊都不是問題吧?」

「難道你真的認為是這樣?」

「恕……恕我愚昧,弟弟不知。」

「既然不清楚我就娓娓道來吧——據線報指出,對方身邊擁有數千隻的高階魔獸,更別說還有數百位高階魔導師,正如你說的,以父皇的實力,這些敵人根本不是問題。」

「高階魔獸跟高階魔導師……嗎?」

蕪有些不解的重複著吉爾的話。

畢竟對一個不愛好學習的蕪來說,這些似乎有些超出他的知識之外。

「高階」究竟是怎樣的強度?就字面推測應該算危險吧?

不過撇除強度的問題,數千隻的確是個驚人的數量,城內的護衛恐怕都沒有這麼多吧。

但即便如此,難道父皇無法抵禦嗎?好歹父皇可是正統的龍人,也是曾經擊退饕餮的英雄,僅僅是魔物跟魔導師就有辦法擊敗父皇嗎?

懷著這般疑問,蕪狐疑地望向吉爾。

「的確是非常棘手的問題,但我想父皇應該有辦法擊退對方吧?況且國內的將士應該也會盡全力的保護父皇吧?」

「果然——你還真是天真。」

「這……十分抱歉!」

蕪下意識地向吉爾低頭,誠摯的道著歉。但同時也不明白自己搞錯甚麼需要道歉。

「無妨,我就告訴你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吧。仔細想想,慶典那天可是有來自各國的嘉賓以及艾恩克王國的民眾,人數絕對不下於十萬吧?」

「是的。」

「那麼你認為以父皇的個性,他會心安理得的落荒而逃,只讓國內士兵保護所有客人嗎?」

「不……不會。」

「這就對了!父皇定會捨身保護所有客人,然而即便是實力強大的父皇,要一邊保護數十萬的客人,又要應付大量的勁敵——這樣的情況對於父皇而言絕對不樂觀。」

「恩……。」

的確,這樣的處境光是用聽的就覺得不對勁。

真不愧是兄長,眼光總是如此的細膩。

「那麼!兄長,您打算怎麼做?」

「喔?看來你也有些緊張了呢。」

「那是自然,這可是危及王國與父皇的性命,身為二王子的我豈能坐視不管?」

蕪嘴上這麼說,其實他的心中根本不在乎艾恩克的安全,滿腦子只有父皇的安危。

沒錯,艾恩克走向如何的結局,自己根本毫不在意。自己只希望父皇能夠平安無事,這樣就很足夠了。

不過倘若敵人真的來襲,自己真的有辦法抵禦嗎?連半點魔法都不會,又要如何與敵人抗衡。

就在蕪即將被緊張情緒支配的瞬間,一瞬的理智與邏輯又扣住了蕪的腦袋——

很顯然的,蕪找出這個重大危機的盲點。

——為何對方會貿然進攻史塔芬平原上最強的艾恩克王國。

的確,現在這個時段各國的重要人物都將在艾恩克王國內齊聚一堂,倘若在此刻發動大突襲,確實能達到不錯的收穫。

但相對的,在付諸行動的背後卻有著巨大的風險與模糊的意義。

首先,艾恩克王國的軍力在平原上列居第一,肆意討伐艾恩克簡直是以卵擊石。

更別說紀念日之時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軍隊——各國軍力各個都是精闢兇悍,若是與艾恩克聯手抵禦,其戰力肯定無人能擋。

再者,偷襲艾恩克王國能夠給對方帶來怎樣的利益?爭奪最強之國的名號?抑或是暗殺父皇?

不過既然要暗殺父皇,那也不需要攜帶數千隻的魔物跟數百人的魔導師啊?這麼聲勢浩大是要如何暗中擊殺?

這麼說起來,敵人的數量確實驚人,但就這麼點數量就要貿然進攻艾恩克與各國士兵,似乎也不太合理。

太奇怪了,實在太奇怪了!對方的意圖完全沒有半點思路,甚至連自己都未有一點頭緒。

無數的疑惑塞滿了蕪的腦子,最終不喜愛思考的蕪也放棄源源不絕的疑惑,打算先問問吉爾的計畫。

「那麼兄長打算如何抵禦敵人?」

蕪的問題讓吉爾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立即靠近蕪的身旁,刻意放低音量的細說。

「很簡單,我派出的手下早已追蹤到敵人的位置與計畫,你只要照著我的計畫走,指揮好我給你的兵力,這樣一來既不用你下場戰鬥,也可以順利擊退敵人。」

「可是王兄,既然已經追蹤到了敵人的位置,為何不向父皇稟報,還要向甚麼都不會的我說呢?」

「這你就不懂了!」

吉爾的神情變得神秘兮兮,潔白的牙齒因為揚起的嘴角而露出,雙眼也瞇成一條線。

「就算你再怎麼笨,你也清楚你剛剛的行為對父皇的聲譽有極大的損害吧?」

「聲譽?」

「一但被父皇知曉這件事情,父皇定會臨時取消紀念日的進行,同時為了防止各國的不安,進而刻意隱瞞此事。用你呆滯的腦袋想一想,無緣無故就取消如此盛大的宴會,各國君主會對父皇抱持怎樣的看法?」

「恩……的確是非常不好的行為。」

「是吧?而我呢——特別將這個重大的情報告訴你,讓你完成這個任務,順便作為對剛剛你的無禮之舉做出的賠罪,除此之外也能讓你的聲名大噪,豈不美哉?」

「賠罪……嗎?」

「沒錯。」

蕪有些遲疑,也有些茫然。

老實說,自己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聲譽問題,別人要怎麼看待自己那都無所謂。

但要是能向父皇賠罪的話,自己當然是赴湯蹈火。

回想起今晚親眼見到的父皇,那曾經英俊瀟灑的臉上也不免遺留著歲月的痕跡,也許正有幾條皺紋就是因自己而起。

與此相比,自己的付出實在不算什麼。

雖然自己不喜愛任何政事,但父親仍舊尊重著自己的執念,不干涉且強迫我的意志。

如此愛護自己的父親,今晚卻因自己的醜態讓父皇在各國間丟了面子——這不是為了艾恩克王國,也不是為自己,而是單純的對父親的答謝與賠罪吧。

而兄長雖然看似討厭自己,實際上卻也非常在乎自己與父皇的關係,可謂用心良苦。

我想兄長的情報應該不會出錯,雖然有些奇怪,但自己還是很相信兄長的好意。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幹吧!

「稟報兄長,既然事態已然發展到如此危機的階段,身為二王子的我便聽從王兄的指示。為了父皇,我必定會全力以赴擊退敵人。」

蕪堅定的向吉爾宣誓,語氣也變得十分嚴肅。

吉爾一聽不禁喜上眉梢,語氣也輕快不少。

「很好很好!那我也跟你說說詳細的計畫吧。」

「悉聽尊便。」

「在慶典開始的前一天,敵人會先在西邊的『酒虎山』駐紮,雖然還未進入艾恩克的國境內,但是魔獸移動速度十分快,加上對方的陣型主要以騎兵為主的衝鋒陣行,因此估計不到五個小時便會抵達目的地。」

「酒虎山?我記得那裏好像是……?」

「沒錯,就是饕餮被封印的地方。」

蕪心生一驚,在吉爾的解釋後恍然大悟。

即便是不喜愛史事的蕪,也對這個不祥之地抱有不好的印象。

「酒虎山」被人們稱為受到詛咒的禁地,那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在山外方圓一百尺皆是寸草不生的荒涼野景,似乎還有濃烈的濃霧與幾塊魔物的骸骨散落一地。

據說這些駭人的景象是在饕餮遭到封印後才有的,原因則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為了封印饕餮而吸收周圍自然的元素,藉此壓制住饕餮的靈魂。

也有人說是因為封印饕餮的術式有些漏洞,以至於饕餮那股邪惡的力量竄流到附近的土地,詛咒著附近的萬物。

不管何言為真,能夠確定的事實只有一點——那裡並不是一般人能夠出入的「禁地」。

而敵人不巧就在如此危險的禁地紮營,究竟想做些什麼?

能夠聯想的只有一個——

思想逐漸悲觀的蕪害怕的嚥下口水,不安的望著面色凝重的吉爾。

「為甚麼會在那種危險的地方?難道敵人是想要解開封印嗎?」

沒錯,照這樣看來,倘若敵人控制了饕餮的力量,的確就有辦法擊退艾恩克與各國的兵力。

不,別說控制了,要毀滅史塔芬平原都只是早晚的事情。

所幸吉爾很快就否決了蕪的猜測。

「你是笨蛋嗎?饕餮可是差點毀了世界的神獸,我想對方沒有像你一樣,蠢到把如此危險之物流放在外。」

「呃——那難道會是單純的駐紮嗎?」

「雖然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但我總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為此,我正打算調查這件事情的來由。而負責調查的人就是不會任何魔法的你了。」

「我?調查嗎?」

「不錯!我要你率領著百名士兵前去『酒虎山』探查——屆時我會朝你那方向放出飛鷹,那便是出動的指示。鷹擊長空之時,你只需率領士兵們深入山洞內進行調查,這樣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那……那如果發生突發情況,我應該如何應對?」

「你放心吧,這點我考慮在計畫之中。在放走飛鷹的同時我便會率領軍隊趕到酒虎山內進行支援,而身為先鋒的你倘若真的遇到敵人,其實也只需要撐到後援到就可以了。」

「是……是嗎。」

看得出來,蕪仍然有些害怕。

不過仔細想想,兄長吉爾的實力可是有目共睹的強,自己也只需要小心翼翼的探查,只要悄悄的調查,也許就不會引起爭鬥吧。

沒錯,等到兄長到就行了吧?

蕪微微點頭,原先被恐懼佈滿雙眼燃起了希望。

是的,他將對於父皇的贖罪之意全放在這次的任務,蕪並不求任何的獎賞,也不在乎什麼名譽。

但願父皇能因此原諒今晚的過錯。

「蕪知道了,請王兄放心,我定會認真完成這次的任務。」

吉爾滿意的微微一笑,將右手放在蕪的肩上,豪爽地說道:

「這才是身為艾恩克王子的態度!我開始慢慢對你改觀了,蕪。」

「謝謝王兄的誇獎!」

「對了!為了提升士氣,我請皇宮大廚做一頓好吃的,我們就一同用餐吧!」

見吉爾的盛情邀約,蕪雖然很想答應,但想到今晚與父皇的約定,便將答應之詞吞回肚裡。

「十分抱歉,今晚我還有很多功課要做,待任務完成再與王兄一齊享用佳餚與美酒。」

「好!你快去吧,我很期待你那天的表現。」

蕪表示禮貌的鞠躬道別,接著轉過身走上冗長的階梯,並不時的回頭向吉爾揮手道別,而吉爾也是面帶笑容地揮手回應。

隨著蕪身影的消失,吉爾身旁突然冒出一個不知名的女性聲音,正向吉爾報備著。

「稟報少爺,小的已依照您的指示,向牢獄長溝通完畢。」

又是與在平原時同樣的女聲,而大廳內仍不見女性的身影。

「辛苦了,那就退下吧,瞬。」

「是!」

在吉爾的一聲令下,聲音便灰飛湮滅,看似不變的場景,吉爾腳下的影子如同被抽出一樣,幾秒的抖動後就恢復正常。

望著空無一人的階梯,吉爾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

像是在按耐住心中的興奮一樣,又或者是對接下來的發展感到緊張。

嘴角彷彿受到電擊般抽動著,身上不止的冷汗及顫抖的雙腳,吉爾的精神狀態近乎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