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沉痛的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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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2-26
  「你說…爸爸?」

  這一次與在永夜之國那時不同,白毅確實聽見了我的喊聲。此時此刻,他帶著有些不耐又少許急切的腳步聲,快速走到了我的面前。

  帶著半臉面具的男人在我的正上方俯視著,隔著他那模樣特殊的面具,實在沒有辦法覺查他的眼神,也無從判斷他的情緒。

  「哼…在上次行動當中,我似乎也隱約聽到你這麼喊了。我說怎麼會聽到瑪法小姐的房間裡有談話的聲音,這不是真神先生嗎?怎麼回事,連著兩次讓我看見你靈力用盡的窩囊樣,這回打算要改打心理戰了嗎…?」

  「我說,幽世旅團的團長,你不認得我很正常的,畢竟你離開我身邊的時候,我才四歲啊!」

  白毅原本打算再說些什麼酸話的嘴巴,剎時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一樣,半晌的時間裡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真…真神先生?」倫坡納張著他的血盆大口,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不只是萬塔伊王,就連他的兩個心腹,也是他重生於夜界的兩個家人——披克和索茵可兩人的嘴巴也是張得大大的。

  「真神先生,你可是喊了『爸爸』?」

  「如果是真正的夜人,是不能理解『父親』這種概念的。」白毅冷冷地哼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帶著少許冷漠的語氣碎唸著,「我早就知道披克和索茵可的『凝聚』並不單純,印虺秘密進行的靈容再造實驗我們也都放任他,是因為很有研究價值。你們全都是很棒的研究素材啊,舉凡是帶著光界回憶降生的特殊夜人個體,還是能夠轉移意識體的完美靈容…」

  「爸爸,你果然是爸爸?!」我再次撕扯著乾燥得像是快要燃燒起來的喉嚨,像是深怕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喊出聲音一般,聲嘶力竭地喊著,「你這個藏都藏不住的研究員性格,你真正的名字是九方毅對不對!!」

  這一次,我總算徹底封住了這位自稱「白毅」的冷峻男人那滔滔不絕的嘴,他略顯吃驚的樣子和我在「思念之門」裡面看見的父親,確實是萬分神似。

  萬塔伊王國的君臣三人,像是完全找不到插話的機會般沉默著,他們一面警戒,視線一來一往地游移在我和團長之間。反而是被印虺照顧了八百年之久的瑪法夫人,像是既惋惜又欣喜,帶著看透一切的清澈溫柔眼神望著我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幽世旅團的團長終於重新有了動作。他的手有些抖動,略顯艱難地將他披覆在臉上的半臉面具給摘了下來。

  在額頭上有著深得令人感受到死亡的深陷傷痕,乾枯而深邃的皺紋如同烙印般銘刻在他的臉上,失去了一隻左眼的臉龐上,有著屬於戰士的滄桑。但從他餘下的一隻眼睛深處,不同於臉龐看起來的枯槁,那眼神深處所燃燒的熊熊火焰,以及研究者所獨有的好奇,告訴我眼前的男人確實是我所想的那個人。

  「真神先生…這一回,總算可以請教你的大名了嗎?」

  「哈…說得也是啊。」我想起了在幽世旅團本部,團長的房間裡,他也曾經問過我的名字,「我想,都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什麼好保留了吧,我的名字是九方豫,這個名字就算在光界也非常少見,如果是你,一定知道我的名字用的是哪個不尋常的字才對。」

  「…九個方向的九方,猶豫的豫…?」

  「哈哈…你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嗎?你知道嗎,這個名字在我工作的時候,可是經常被人拿來虧呢。因為我總是擔心得太多、考慮得太遠,行動得太少,大家都說我這個人渾身上下啊,都當得起這個猶豫的『豫』字呢!」

  我吃力地別過頭,能夠看見九方毅的手死緊地握著拳頭,那劇烈的顫抖不知道該說是沉痛還是感動所致?從他猶如堅冰一般緊緊凝結的眉目上,看不出來具體是怎樣的情緒。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真實身份的?」就像是帶著最後一絲希望似的,年邁的老男人顫抖著他的嗓音詢問著,「如果沒有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的話,你覺得我會被你就這麼唬過去嗎?」

  「你的房間裡,不是放著一張照片嗎?那裡面就是年幼的我、媽媽和你的合照吧!我可是告訴你了,你和術神申遠丘一起試圖摧毀的『永夜之國』,裡面不但有落入夜界的普通光人,還有負責保護與管理他們的媽媽在!」

  男人的身子停止了顫抖,大約經過十秒的沉默,他的聲音像是從乾裂的河床上拚命擠出的水珠般細微而孱弱。

  「你說…什麼?」

  「我在永夜之國裡,和莫英一起見到了媽媽啊,她沒有死,以半神的身份在『大衝擊』裡落入了夜界,在靈力枯竭之前大難不死,被莫英所救的她在數百年的時間裡努力保護著永夜之國,是永夜之國的領導者!」

  「祈…竟然也還活著?」

  如同說著夢話一般,他的身形晃動了一下,吃力地用雙手支撐住自己,氣若游絲地自問著。

  「而我…竟然企圖把她殺死嗎?」

  「永夜之國現在怎麼樣了我也不知道,畢竟當時莫英用盡了全部的靈力把我們都給彈了出來…」說到這裡,想到意識體已經灰飛煙滅的莫英,我內心的空洞又再度疼痛了起來,「…但是,白祈媽媽並沒有死,我和神道眾妥善地利用我身上的這套戰術特勤服解決了她的靈力散逸問題,在萬塔伊首都巴塔一戰時,媽媽是和我一起上戰場的。」

  「莫英嗎?原來那時我們團員和術神全數被彈出那個時空是這麼回事…」聽到了這裡,年邁的男人終於禁不住發自身體深處的衝動,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裡,「那麼,你又怎麼確定那就是媽媽呢?」

  「在她的房間裡,也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相框啊…」

  男人用他滿佈傷痕與鬍渣的臉頰,不住地蹭著我的側臉,弄得我有點刺也有些疼,一如我心中的另外一個空洞裡傳來的絲微痛楚。

  那是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溫暖的家,在「七日島鏈戰爭」當中錯過了彼此,孤單了接近千年的我們心中無可彌補的遺憾。那遺憾所傳遞的疼痛,如今狠很刺痛著我們的靈容。

  既溫熱又帶著鹹味的水滴,靜靜落在我的臉頰上,伴隨著難忍的酸楚,男人述說著滿懷回憶的追悔。

  「我確實就是九方毅,萬塔伊民主共和國沒死成的游擊隊員。前電子工程師,後來是南柯的秘密研究員。看來在我們在萬塔伊民主共和國政府管理之下,進行機密研究的這段時間裡,彼此都錯過了太久、太久…」

  「爸爸…」我吃力地伸出癱軟的左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想要揍他一拳,但拳頭只是無力地貼在他的臉上,「你這個…笨蛋臭老爸!」

  「兒子…」

  有力的臂膀將我抱得更緊了,幾乎要將我給整個箍碎。

  「你都這麼大了,而我卻這麼老了嗎?…這麼久不見卻是這個光景,叫我情何以堪呢?」男人抽噎的語氣裡,有著悔恨的自嘲。

  那遺憾與喜悅雜陳的氣息,深沈而濃郁地將我們籠罩。

  經過接近千年的時光,我們父子,終得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