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_冥界的觀光大使
本章節 4782 字
更新於: 2018-07-11
《第四章 冥界的觀光大使》
得到房屋的原住戶──應該說得到青時的同意，約翰暫時住進了老舊套房。約翰的行李相當少，只佔一個登機箱大小，他將行李箱拖進租屋處後，搬家就告一段落。
兩人──應該說一人一鬼──暫時討論出的協議，是讓約翰使用套房內的所有設備與傢具。青時自從靈魂出竅以後，知覺和五感均出現麻木狀態，沒有空腹感，也沒有渴望睡眠的跡象。唯有附身到約翰身上，人類該有的生理需求才會湧現腦海。
換句話說，目前最需要下榻處的人反而是約翰，青時也不好意思讓恩人在外風吹雨淋，於是一人一鬼的半同居狀態就此定案。當然，為了避免青時這個孤魂野鬼今後的糾纏不清，約翰也答應會盡可能協助青時揪出兇手。
時間來到午夜零點。
約翰沉沉睡去後，精神抖擻的青時穿牆飄出公寓門外，佇立在寂寥空蕩的斑駁走廊上，抬頭仰望著夜空。夜色一片晴朗無雲，月亮特別明亮，將欄桿與底下的稀疏樹林照出微乎其微的陰影。青時偶然發現自己腳下空無一物，看來幽靈沒有影子。
當他回過神來，眼前早就被劈出一道屢見不鮮的黑色異空間，裂縫呈現約莫兩公尺高，寬度可以容納一人出入。一道紫羅蘭色的身影悠悠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走吧。」紫苑走出裂縫後，用流線優美的眼尾掃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轉身回到了黑洞中。
這位死神還真準時。青時二話不說，跟隨他鑽進了黑洞裡。兩人莫入異次元黑色空間的當下，裂縫逕自填補癒合，老舊公寓的走廊回歸靜默。
轉瞬之間，紫苑帶領青時來到了備感熟悉的場所──渡川。
「靈魂最初匯集之地，連結三界之處，是為渡川。」
紫苑又說了一次。
「你當初醒來的白色空間為渡川接納靈魂之處。現在看到的，才是渡川的全貌。」
渡川如其名，是條寬廣漫長到幾乎不見盡頭的潺潺流水，溪流透明又帶點若又似無的碧綠，雲煙捲簾而上，帶動漫佈著溪水表面的白霧蒸氣，彼此互相交融循環，形成一抹雲中流水的奇異景象。渡川外觀上好似煙霧蒸騰，實際上氣溫溫順，甚至偏低，讓人感到一股冷涼。呼吸時吸進鼻腔裡的雲霧安定人心，每吸一口氣，就將舒緩的冷涼感帶入胸口──踏入渡川的青時，竟然稍微恢復了感官知覺。
偌大溪流化為無邊無際的海洋，海洋兩端邊際分別有著島嶼，渡川就好似成了這兩座島的分水嶺。連結兩岸的則是一座稍為弓起的寬長木製橋梁。橋身幾乎被霧氣包裹，遠方的橋身更是消失在雲層白霧中，讓人產生種踏入雲團的剎那就會失足摔落河川的錯覺。
紫苑和青時就站在拱橋的一隅。
「現世流傳的說法，最常聽聞的是：三途連結著彼岸與此岸。」紫苑開始解釋：「實際上，渡川的長橋，則聯繫著天冥兩界。」
換句話說，長橋的兩端，分別是天界與冥界囉？青時遙望過去，站立在橋中的他，除了腳下的木製橋板以外，看見的只有瀑布水花般的五里雲霧。
「所以和我們想像中的……天界在天上，冥界在地底的概念是不同的？」
「空間高低之差，在此自然無意義。就某方面而言，無關天冥，哪裡都是地獄。」
「那為什麼又要區分天冥兩界呢？」
「容納的靈魂類別不同。」紫苑思忖片刻，白霧之中的神情讓人猜不出情感，「按照你們現世的說法……生前犯下罪過、惹有殺生之罪的靈魂，通常會被歸類到冥界。」
看來「做壞事會下地獄」的說法有一定根據。
「天冥兩界的獵魂對象也不同，收到生死名簿後，罪犯那類的獵魂指令通常會由冥界死神執行，不過當中也有天使會插手干預就是。」他很明顯是在說夏佐，「天使與死神的職務內容大多相同，就像房地產和便利商店不也有很多種類嗎？類似那種道理。」
「所以天使和死神……就是分別被帶往天冥兩界，無法輪迴轉世的靈魂……」那麼來到冥界的紫苑莫非──青時驀地閉上嘴，這個問題太過冒犯且牽涉隱私，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紫苑猜得出他的欲言又止，坦然地聳聳肩：「這我倒是不記得了，或許吧。」他瞅了眼繫在腰間的長刀。既然帶著這種東西，死後又來到了冥界，生前奪走他人性命也不是件奇事。
氣氛有點尷尬，青時轉了個話題：「我說紫苑，你今天帶我來這裡的目的是……」
「脫離肉軀的靈魂，流連於現世時將逐漸失去五感，生理機能停擺，無須進食及睡眠。既然如此，午夜期間邀你過來，對你也不會造成困擾才是。」
反正你很閒，又是個無業遊民，那不妨就來這裡走走嘛──青時自動自發地將紫苑文謅謅的話語解讀成上文。竟然如此替他設想，還怕他閒得發慌，真不該說他是善良還是無情。
接著，青時想起來到渡川時，吸入鼻內的那種冷涼空氣，「來到渡川以後……靈魂的感官也會漸漸回來嗎？」
「沒錯。來到兩界後，一般靈魂的嗅覺、味覺等等都會恢復到一定程度，一說為幻覺就是。」紫苑這時從口袋裡拿了某個類似識別證的東西出來，「拿去。」
青時接過有點類似展覽會上的入場門牌，「這是？」
「季青時並非天冥兩界的居民，像你這般靈魂，若非天使或死神帶領，則必須擁有通行證。有了通行證後，今後就算沒有我，你也能夠自由進出天冥兩界。」
青時端詳了一下通行證，還真的是展覽會用的綁繩和塑膠牌，上面用各國語言寫著「准許入場」，卡上蓋了個紅印章，真是符合當代。
「走吧，我帶你去冥界繞繞。」紫苑絲毫不等他回應就率性地向前走，高瘦身影隨即融入渡川的冷霧裡。這人就某方面而言也相當我行我素。
青時害怕在霧中弄丟紫苑的身影，立刻快步追趕而上。長橋寬敞的不見盡頭，明知如此，空間卻像是被施了法術般，一眨眼就走到了拱橋的另一端。
當青時與紫苑踏離最後一片橋板，來到橋邊時，渡川的雲霧悄悄散去。
「歡迎光臨冥界市街。」紫苑說了句極度不適合他，類似觀光大使的宣傳標語。
青時一睹再也沒有白霧遮蔽視線的冥界景色：「這、這是！」
這是極為普通的商店街啊……
冥界的外觀與街道規劃與現實生活簡直相差無幾，寬敞的鋪石地面容納行人通過，道路兩旁羅列店面商家，時不時穿插著路邊攤與小販，行道樹以及穿梭其中的自行車更是不在話下。街道角落有著腳踏車停車場，旁邊掛了個牌子：嚴禁車輛進入。
入口處附近有著市街道分布圖，青時抬頭望了眼電線桿上的道路指示，數百公尺遠的盡頭竟然還有設置寺廟跟學校。真是夠了。
「這裡不受白天夜晚影響嗎？」現世目前是午夜時段，這裡的天空卻一片陰白。
「不，一樣有晝夜之分，只是現在正好是白天。」
紫苑的這番解釋讓青時更是一頭霧水，正好是白天？該不會這裡的陰晴圓缺與日夜會隨著心情隨機改變吧？
「天冥兩界的生態，基本上與現世相同。」紫苑明白他的疑惑，繼續解說：「並非所有靈魂來到這裡後都會成為天使與死神，一部分死者選擇其他『生存』方式，於死後世界繼續存活。」
「這、這樣喔。」難怪夏佐那傢伙會說什麼「別以為死人就可以不用工作」的話。
「兩界亡魂與生者最大的差別就是──我們都是死者。再怎麼工作、怎麼活著、都難以再次死去。只要無法實現生前的遺願與執念，靈魂將永無輪迴之道。」
無論天冥，均為地獄。
青時漸漸明白紫苑的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了。
兩人走進冥界的中央街道，青時害怕走丟而緊跟在紫苑身旁，並屢次張望著冥界的街道與行人。和現世完全相同，普通的行人、喧囂、人聲鼎沸的商家店面，遠方的小巷盡頭甚至能一瞥河堤草原的綠意。
與現世如出一轍的死者世界，然而始終厚雲密佈的灰鼠色天空，不斷讓青時釐清現實，這裡並非安詳的現世，而是亡魂聚集之處。
這時候，青時驀地看見一抹白光飛過天際。
起初他以為是鳥或是飛機，但兩界似乎沒有那種東西，何況根本沒聽聞機翼滑行時的渦輪運轉聲。繼續追隨眼尾那道光芒，他竟然發現──翩舞在陰冷天空上的，竟然是一個背後插著一對巨型白色羽翼，身穿異服的人形影子。
人影悠哉地振動翅膀，吹開厚雲的憂鬱，滑行到天邊的另一端。
「紫、紫苑……那是什麼？」看著逐漸遠去的灰白色人形物體，青時終於再次體認到自己處於奇妙世界的事實。
「神明大人。」紫苑沒趣地朝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定睛在天上那位長著白色羽翼的人形物體，「都長著翅膀了，看不出來嗎？」
「長著翅膀的……人？」
「既然是相對於現世的死後世界，神祇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才對。」紫苑發覺他的表情太過失禮，白了他一眼，「只是這類高等神明平日都居住在別處，不會與兩界居民有所接觸，也不會干涉世事……能遇見神明的你，看來運氣不差。」
「長著翅膀的人……翅膀人……」
「所以說了，是神明大人。」
「這世界有神？！」
你的反應也太慢了吧？紫苑反而佩服起這位靈魂出竅無業遊民的神經傳導能力了。
「當然有，神明既然被視為創世者，那麼也是兩界的造物主才對。不過也有說法是『因為有了人類的幻想與意志，神明才得以誕生而出』……意念將會成為孕育萬物的力量，何謂真實無從考究，這點論述你聽聽就好。」
「神明大人都長著翅膀嗎？」
他其實是想問像某些佛、惡魔之類的神祇，是否也會擁有翅膀？畢竟比起屢次刷新他認知的「狩獵靈魂的業務員」，剛才飛過天際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天使」。
「實則不然。不分信仰，人們心中映照的神明普遍印象為何，他們就幻化為何。」紫苑說道：「除了你所聽聞的各路神明，也有因為生前德性、死後神格化的存在，那類神明也存在於兩界。」
「像是……林默娘或關羽……那類的？」青時枯燥的腦袋一時只能想到媽祖和赤面大爺。
「沒錯。」紫苑頷首，「既然你眼裡的神明有著翅膀，那對方在你心中就是那副模樣。」
意思是每個人眼裡的神祇相貌都不同囉？
「那紫苑眼裡，剛剛飛過去的神明大人長什麼樣子？」
紫苑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像是在訴說「我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一樣，逕自做了總結：
「總之，神明雖存於兩界，但非必要絕不干涉兩界事務，鮮少現身於人前。天使死神也幾乎不會和神明有所接觸，剛才飛過天際的影子，你就算忘了也無妨。」
說完，紫苑認為這嶄新知識應該已經解釋完畢，再次提起腳步。稍早因為神明現身而停留在街道中央的兩人，再次開始向前進。
天使和死神是業務員，死後的世界有著神明……至今為止的事情都太脫離秩序框架了，難以撫平情緒的青時開始在心中整理資訊爆炸的新知識。
步行了良久，這與現世雷似的周邊景象早已完全收入青時眼底，他已經沒了剛來到兩界該有的驚惶與新鮮，反倒無趣了起來。他盯著紫苑的背影，對方紫羅蘭色的髮絲在陰天灰雲下，多了股黯淡。
紫苑究竟要帶他去哪呢？該不會是要直接把他的靈魂拖去換業績吧？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青時瞇起眼，警戒地看著與他並肩而行的紫髮青年，凝視途中，注意力自然而然被紫苑始終掛在腰間的長刀吸引而去。
冥界的街道上既然有身穿現代服裝之人，也有像紫苑這樣服裝奇特，顯現出時代與文化區別之人。他難以形容紫苑的氣質，對方的服飾風格實在讓人難以聯想生存年代，尤其是腰間的長刀，青時觀察了擦身而過的行人良久，除了紫苑以外，根本沒有人把刀掛在腰間上。
「我一直很好奇……那把刀不會很重嗎？」
「你說這個？」
紫苑指指自己腰間的刀，一長一短共兩把。
青時點點頭。而後，紫苑陷入了沉默。
人聲嘈雜之中，紫苑的靜默更顯得突出，青時以為觸動到對方的逆鱗打算當場道歉，沒想到紫苑竟然把腰間的兩把刀連帶刀柄一起解了開來，握在手上。
「過來。」紫苑領著青時穿越商店街某條小徑，來到河堤邊。
──然後二話不說把長刀扔進河裡。
「你、你做什麼？那把刀不就是很重要，你才會帶在身上嗎？」
「看著吧。」
噗通一聲，一長一短的東方刀劍霎時沉入河底，濺起水花，長柄陰影沒入流動的溪水後再也不復見。紫苑垂下優雅的寶藍色瞳孔，沉靜而從容地凝視著河面。
數秒之內，平靜的河川竟然閃爍出白金色光芒，湧上河川的細小光點凝聚融合，化為刀劍形狀，一長一短，重新回到了紫苑的腰間。僅僅數秒之內，紫苑扔進河川裡的兩把刀，再次幻化成型，回到了他的身上。
青時瞪大眼，這也是死後世界的魔術之一嗎？
「這是我的『遺物』。」紫苑說道。
得到房屋的原住戶──應該說得到青時的同意，約翰暫時住進了老舊套房。約翰的行李相當少，只佔一個登機箱大小，他將行李箱拖進租屋處後，搬家就告一段落。
兩人──應該說一人一鬼──暫時討論出的協議，是讓約翰使用套房內的所有設備與傢具。青時自從靈魂出竅以後，知覺和五感均出現麻木狀態，沒有空腹感，也沒有渴望睡眠的跡象。唯有附身到約翰身上，人類該有的生理需求才會湧現腦海。
換句話說，目前最需要下榻處的人反而是約翰，青時也不好意思讓恩人在外風吹雨淋，於是一人一鬼的半同居狀態就此定案。當然，為了避免青時這個孤魂野鬼今後的糾纏不清，約翰也答應會盡可能協助青時揪出兇手。
時間來到午夜零點。
約翰沉沉睡去後，精神抖擻的青時穿牆飄出公寓門外，佇立在寂寥空蕩的斑駁走廊上，抬頭仰望著夜空。夜色一片晴朗無雲，月亮特別明亮，將欄桿與底下的稀疏樹林照出微乎其微的陰影。青時偶然發現自己腳下空無一物，看來幽靈沒有影子。
當他回過神來，眼前早就被劈出一道屢見不鮮的黑色異空間，裂縫呈現約莫兩公尺高，寬度可以容納一人出入。一道紫羅蘭色的身影悠悠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走吧。」紫苑走出裂縫後，用流線優美的眼尾掃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轉身回到了黑洞中。
這位死神還真準時。青時二話不說，跟隨他鑽進了黑洞裡。兩人莫入異次元黑色空間的當下，裂縫逕自填補癒合，老舊公寓的走廊回歸靜默。
轉瞬之間，紫苑帶領青時來到了備感熟悉的場所──渡川。
「靈魂最初匯集之地，連結三界之處，是為渡川。」
紫苑又說了一次。
「你當初醒來的白色空間為渡川接納靈魂之處。現在看到的，才是渡川的全貌。」
渡川如其名，是條寬廣漫長到幾乎不見盡頭的潺潺流水，溪流透明又帶點若又似無的碧綠，雲煙捲簾而上，帶動漫佈著溪水表面的白霧蒸氣，彼此互相交融循環，形成一抹雲中流水的奇異景象。渡川外觀上好似煙霧蒸騰，實際上氣溫溫順，甚至偏低，讓人感到一股冷涼。呼吸時吸進鼻腔裡的雲霧安定人心，每吸一口氣，就將舒緩的冷涼感帶入胸口──踏入渡川的青時，竟然稍微恢復了感官知覺。
偌大溪流化為無邊無際的海洋，海洋兩端邊際分別有著島嶼，渡川就好似成了這兩座島的分水嶺。連結兩岸的則是一座稍為弓起的寬長木製橋梁。橋身幾乎被霧氣包裹，遠方的橋身更是消失在雲層白霧中，讓人產生種踏入雲團的剎那就會失足摔落河川的錯覺。
紫苑和青時就站在拱橋的一隅。
「現世流傳的說法，最常聽聞的是：三途連結著彼岸與此岸。」紫苑開始解釋：「實際上，渡川的長橋，則聯繫著天冥兩界。」
換句話說，長橋的兩端，分別是天界與冥界囉？青時遙望過去，站立在橋中的他，除了腳下的木製橋板以外，看見的只有瀑布水花般的五里雲霧。
「所以和我們想像中的……天界在天上，冥界在地底的概念是不同的？」
「空間高低之差，在此自然無意義。就某方面而言，無關天冥，哪裡都是地獄。」
「那為什麼又要區分天冥兩界呢？」
「容納的靈魂類別不同。」紫苑思忖片刻，白霧之中的神情讓人猜不出情感，「按照你們現世的說法……生前犯下罪過、惹有殺生之罪的靈魂，通常會被歸類到冥界。」
看來「做壞事會下地獄」的說法有一定根據。
「天冥兩界的獵魂對象也不同，收到生死名簿後，罪犯那類的獵魂指令通常會由冥界死神執行，不過當中也有天使會插手干預就是。」他很明顯是在說夏佐，「天使與死神的職務內容大多相同，就像房地產和便利商店不也有很多種類嗎？類似那種道理。」
「所以天使和死神……就是分別被帶往天冥兩界，無法輪迴轉世的靈魂……」那麼來到冥界的紫苑莫非──青時驀地閉上嘴，這個問題太過冒犯且牽涉隱私，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紫苑猜得出他的欲言又止，坦然地聳聳肩：「這我倒是不記得了，或許吧。」他瞅了眼繫在腰間的長刀。既然帶著這種東西，死後又來到了冥界，生前奪走他人性命也不是件奇事。
氣氛有點尷尬，青時轉了個話題：「我說紫苑，你今天帶我來這裡的目的是……」
「脫離肉軀的靈魂，流連於現世時將逐漸失去五感，生理機能停擺，無須進食及睡眠。既然如此，午夜期間邀你過來，對你也不會造成困擾才是。」
反正你很閒，又是個無業遊民，那不妨就來這裡走走嘛──青時自動自發地將紫苑文謅謅的話語解讀成上文。竟然如此替他設想，還怕他閒得發慌，真不該說他是善良還是無情。
接著，青時想起來到渡川時，吸入鼻內的那種冷涼空氣，「來到渡川以後……靈魂的感官也會漸漸回來嗎？」
「沒錯。來到兩界後，一般靈魂的嗅覺、味覺等等都會恢復到一定程度，一說為幻覺就是。」紫苑這時從口袋裡拿了某個類似識別證的東西出來，「拿去。」
青時接過有點類似展覽會上的入場門牌，「這是？」
「季青時並非天冥兩界的居民，像你這般靈魂，若非天使或死神帶領，則必須擁有通行證。有了通行證後，今後就算沒有我，你也能夠自由進出天冥兩界。」
青時端詳了一下通行證，還真的是展覽會用的綁繩和塑膠牌，上面用各國語言寫著「准許入場」，卡上蓋了個紅印章，真是符合當代。
「走吧，我帶你去冥界繞繞。」紫苑絲毫不等他回應就率性地向前走，高瘦身影隨即融入渡川的冷霧裡。這人就某方面而言也相當我行我素。
青時害怕在霧中弄丟紫苑的身影，立刻快步追趕而上。長橋寬敞的不見盡頭，明知如此，空間卻像是被施了法術般，一眨眼就走到了拱橋的另一端。
當青時與紫苑踏離最後一片橋板，來到橋邊時，渡川的雲霧悄悄散去。
「歡迎光臨冥界市街。」紫苑說了句極度不適合他，類似觀光大使的宣傳標語。
青時一睹再也沒有白霧遮蔽視線的冥界景色：「這、這是！」
這是極為普通的商店街啊……
冥界的外觀與街道規劃與現實生活簡直相差無幾，寬敞的鋪石地面容納行人通過，道路兩旁羅列店面商家，時不時穿插著路邊攤與小販，行道樹以及穿梭其中的自行車更是不在話下。街道角落有著腳踏車停車場，旁邊掛了個牌子：嚴禁車輛進入。
入口處附近有著市街道分布圖，青時抬頭望了眼電線桿上的道路指示，數百公尺遠的盡頭竟然還有設置寺廟跟學校。真是夠了。
「這裡不受白天夜晚影響嗎？」現世目前是午夜時段，這裡的天空卻一片陰白。
「不，一樣有晝夜之分，只是現在正好是白天。」
紫苑的這番解釋讓青時更是一頭霧水，正好是白天？該不會這裡的陰晴圓缺與日夜會隨著心情隨機改變吧？
「天冥兩界的生態，基本上與現世相同。」紫苑明白他的疑惑，繼續解說：「並非所有靈魂來到這裡後都會成為天使與死神，一部分死者選擇其他『生存』方式，於死後世界繼續存活。」
「這、這樣喔。」難怪夏佐那傢伙會說什麼「別以為死人就可以不用工作」的話。
「兩界亡魂與生者最大的差別就是──我們都是死者。再怎麼工作、怎麼活著、都難以再次死去。只要無法實現生前的遺願與執念，靈魂將永無輪迴之道。」
無論天冥，均為地獄。
青時漸漸明白紫苑的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了。
兩人走進冥界的中央街道，青時害怕走丟而緊跟在紫苑身旁，並屢次張望著冥界的街道與行人。和現世完全相同，普通的行人、喧囂、人聲鼎沸的商家店面，遠方的小巷盡頭甚至能一瞥河堤草原的綠意。
與現世如出一轍的死者世界，然而始終厚雲密佈的灰鼠色天空，不斷讓青時釐清現實，這裡並非安詳的現世，而是亡魂聚集之處。
這時候，青時驀地看見一抹白光飛過天際。
起初他以為是鳥或是飛機，但兩界似乎沒有那種東西，何況根本沒聽聞機翼滑行時的渦輪運轉聲。繼續追隨眼尾那道光芒，他竟然發現──翩舞在陰冷天空上的，竟然是一個背後插著一對巨型白色羽翼，身穿異服的人形影子。
人影悠哉地振動翅膀，吹開厚雲的憂鬱，滑行到天邊的另一端。
「紫、紫苑……那是什麼？」看著逐漸遠去的灰白色人形物體，青時終於再次體認到自己處於奇妙世界的事實。
「神明大人。」紫苑沒趣地朝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定睛在天上那位長著白色羽翼的人形物體，「都長著翅膀了，看不出來嗎？」
「長著翅膀的……人？」
「既然是相對於現世的死後世界，神祇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才對。」紫苑發覺他的表情太過失禮，白了他一眼，「只是這類高等神明平日都居住在別處，不會與兩界居民有所接觸，也不會干涉世事……能遇見神明的你，看來運氣不差。」
「長著翅膀的人……翅膀人……」
「所以說了，是神明大人。」
「這世界有神？！」
你的反應也太慢了吧？紫苑反而佩服起這位靈魂出竅無業遊民的神經傳導能力了。
「當然有，神明既然被視為創世者，那麼也是兩界的造物主才對。不過也有說法是『因為有了人類的幻想與意志，神明才得以誕生而出』……意念將會成為孕育萬物的力量，何謂真實無從考究，這點論述你聽聽就好。」
「神明大人都長著翅膀嗎？」
他其實是想問像某些佛、惡魔之類的神祇，是否也會擁有翅膀？畢竟比起屢次刷新他認知的「狩獵靈魂的業務員」，剛才飛過天際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天使」。
「實則不然。不分信仰，人們心中映照的神明普遍印象為何，他們就幻化為何。」紫苑說道：「除了你所聽聞的各路神明，也有因為生前德性、死後神格化的存在，那類神明也存在於兩界。」
「像是……林默娘或關羽……那類的？」青時枯燥的腦袋一時只能想到媽祖和赤面大爺。
「沒錯。」紫苑頷首，「既然你眼裡的神明有著翅膀，那對方在你心中就是那副模樣。」
意思是每個人眼裡的神祇相貌都不同囉？
「那紫苑眼裡，剛剛飛過去的神明大人長什麼樣子？」
紫苑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像是在訴說「我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一樣，逕自做了總結：
「總之，神明雖存於兩界，但非必要絕不干涉兩界事務，鮮少現身於人前。天使死神也幾乎不會和神明有所接觸，剛才飛過天際的影子，你就算忘了也無妨。」
說完，紫苑認為這嶄新知識應該已經解釋完畢，再次提起腳步。稍早因為神明現身而停留在街道中央的兩人，再次開始向前進。
天使和死神是業務員，死後的世界有著神明……至今為止的事情都太脫離秩序框架了，難以撫平情緒的青時開始在心中整理資訊爆炸的新知識。
步行了良久，這與現世雷似的周邊景象早已完全收入青時眼底，他已經沒了剛來到兩界該有的驚惶與新鮮，反倒無趣了起來。他盯著紫苑的背影，對方紫羅蘭色的髮絲在陰天灰雲下，多了股黯淡。
紫苑究竟要帶他去哪呢？該不會是要直接把他的靈魂拖去換業績吧？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青時瞇起眼，警戒地看著與他並肩而行的紫髮青年，凝視途中，注意力自然而然被紫苑始終掛在腰間的長刀吸引而去。
冥界的街道上既然有身穿現代服裝之人，也有像紫苑這樣服裝奇特，顯現出時代與文化區別之人。他難以形容紫苑的氣質，對方的服飾風格實在讓人難以聯想生存年代，尤其是腰間的長刀，青時觀察了擦身而過的行人良久，除了紫苑以外，根本沒有人把刀掛在腰間上。
「我一直很好奇……那把刀不會很重嗎？」
「你說這個？」
紫苑指指自己腰間的刀，一長一短共兩把。
青時點點頭。而後，紫苑陷入了沉默。
人聲嘈雜之中，紫苑的靜默更顯得突出，青時以為觸動到對方的逆鱗打算當場道歉，沒想到紫苑竟然把腰間的兩把刀連帶刀柄一起解了開來，握在手上。
「過來。」紫苑領著青時穿越商店街某條小徑，來到河堤邊。
──然後二話不說把長刀扔進河裡。
「你、你做什麼？那把刀不就是很重要，你才會帶在身上嗎？」
「看著吧。」
噗通一聲，一長一短的東方刀劍霎時沉入河底，濺起水花，長柄陰影沒入流動的溪水後再也不復見。紫苑垂下優雅的寶藍色瞳孔，沉靜而從容地凝視著河面。
數秒之內，平靜的河川竟然閃爍出白金色光芒，湧上河川的細小光點凝聚融合，化為刀劍形狀，一長一短，重新回到了紫苑的腰間。僅僅數秒之內，紫苑扔進河川裡的兩把刀，再次幻化成型，回到了他的身上。
青時瞪大眼，這也是死後世界的魔術之一嗎？
「這是我的『遺物』。」紫苑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