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_死後仍懷抱的執著，是為遺物
本章節 3097 字
更新於: 2018-07-14
「這是我的『遺物』。」紫苑說道。
「遺物？」
「除了少數例外，執念過深無法輪迴的靈魂大多會維持『死前最後一刻』的狀態來到天冥兩界，生前的致命傷也是，重要之物也是，甚至是無形的意志與思念也算在內。」他帶著手套的細長手指比了比青時的側腹，「季青時還不算完全死亡，不過你腹部的刀傷就是例子之一。」
接著，紫苑逕自捲起自己的衣袖，袒露出白皙而帶有肌肉線條的手臂。
幾乎縱橫手臂，從手腕延伸到手肘的深長疤痕登時映入青時眼簾。紫苑手臂上的疤痕深刻到若是新傷絕對見骨，讓人聯想到齜牙裂嘴的黑蛇。光看那道傷，就能輕而易舉地勾勒出皮開肉綻時，綻放在紫苑手臂上的鮮血花朵。
「若是病死或老死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痕跡就是了。」
「那麼，你丟出去的那把武士刀也是……」
「沒錯，遺物的一種。平日雖然可以拿離身邊，然而只要心生捨棄之念，不管丟得多遠，都會回到手裡。」紫苑平靜地捲回衣袖，手臂的撕裂傷痕重新掩蓋於衣物之中，「即便死後也不願放手，甚至無法放手的重要之物，所以才稱為遺物。」
青時猛然憶起夏佐頸部上的傷疤，莫非那就是令他死亡的致命傷嗎？
「聽好了，季青時。」
遠離商店街，杳無人煙的河川郊區，紫苑對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靈魂管制局除了狩獵生者的靈魂以外，也在執行某項任務。那位差點殺害你的兇手，正和此任務有關，這也是夏佐處心積慮想要揪出兇手的理由。」
紫苑的語氣不緩不急，仍確實地牽動著青時的神經。
「既然是管制局的特殊委託，酬勞必定非同小可。」
「換句話說……你們知道兇手是誰？」
「過來。」
青時察覺到──紫苑正伸手撫住他的兩邊側額，輕巧如點水。
紫苑將自己的額心貼上青時的額頭，肌膚相觸的剎那，有點像是玻璃珠互擊的清脆澄淨，青時可以感受到紫苑的額間不帶有任何溫度，甚至冰冷的可怕。
肌膚觸碰化為媒介，紫苑腦中的「某個影像」猶如血液奔騰般透入青時的腦門，溶入他的每一吋細胞。
腦門像是遭受電流亂竄，青時不受控制地瞪大瞳孔到雙眼發澀的地步。
一位年輕人遊蕩於他的腦海中，彷彿匯聚著陰影，無血色的蒼白蠟黃肌膚。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鵝黃色衣衫，黑髮長度至肩，幾乎隨時都會滑落鼻樑的厚重近視眼鏡。蜷縮弓起的駝背像是伸懶腰的貓，彎曲的背脊有些頹廢，木訥而執著的學者氣質。
對方反握著沾滿鮮血的小刀。拖曳著血跡，揚長而去。
「……沈……彥。」
某種魔力促使青時牽動嘴角，震動聲帶，呼喚出某個人名。
青時的軀體像是被纏上線的木偶，無法自拔地反握住紫苑覆蓋在他雙耳上的手，頻頻發顫。
「刺傷我的人，兇手的名字叫做……沈彥。」
「嗯。」紫苑滿意地頷首，將自己的額頭脫離青時，「好好記在腦海裡，這樣就不會忘記了。」
「沈彥……」
青時反芻著腦海裡的影像，將沈彥的容貌一筆一劃烙印在心底。
只是隨著記憶不斷回放著配戴厚重眼鏡離去的沈彥的身姿時，青時下意識想起──當初刺傷他的兇手，是個留有長髮和鬍鬚，沒戴眼鏡，稍比沈彥外貌年長的粗獷男人。
──這是什麼意思？兇手是沈彥，卻又不是沈彥？
「季青時，除了影像以外，你的身體是否有感到其他異狀？」
「呃……沒、沒有。」
「當真沒有？」
「嗯，沒有。」
「那就好。」紫苑不再多問，接著地睞了他一眼，「這件事敢洩密，或是提到我的名字，就直接送你上西天。」
他不帶溫度、絕非玩笑的話語把青時抓回現實，青時發抖似地縮起肩膀，「我知道啦！」
紫苑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施了什麼奇術將兇手的影像灌進他腦海裡，還是別輕易追問比較好。
唯有一點，青時相當納悶，「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當初在渡川甦醒時，第一位遇見的就是紫苑。紫苑雖然和夏佐不同，仍一度打算殺了他奪取靈魂。既然天使與死神執著於業績，又為何要頻頻幫助毫無特殊之處的他呢？
「業務員的月底總是艱難，你就當我是在工作之餘散心吧。」紫苑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你快死的時候，或是身邊有人快死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怎麼連你也開始說這種鬼話……」他原本以為只有夏佐那個天使混蛋才會做這種事。
「只是，若是季青時死亡的話……或許會來到我們的世界也不一定。」
「你在詛咒我嗎？！」
「我就是這麼覺得。」
紫苑昂起下顎，遙望著河川的遠方，吁了一口氣。河岸的涼風吹拂著他的紫羅蘭色長髮，顯露出瀏海下的細長眼眸，每個舉止均美麗的猶似夢境。
「你去看過你在現世的身體了吧，如何？家人不會擔心嗎？」透露出兇手的線索後，他接著問起青時在人界的狀況。
「……他們應該是不會來的啦。」至少這段時間沒看過，青時聳聳肩。
身為獨生子的他自小父母因事故雙亡，因而被親戚收養。親戚自然有履行撫養責任，但血脈之緣，以及青時那毫無邏輯性的惡運體質，總在家族中築起了一道無形之牆。親戚與他的關係僅止於收養，以上，以下都不是。
這也是他大學後就搬離老家的緣故，起初仍有接收親戚提供的援助，然而他也接下了不少打工機會，或是賺取獎學金，盡可能自力更生。至於擁有豐富工作經驗的他為何會求職碰壁，這點他本人也感到納悶不已。
如今身為身無分文的無業遊民，又多了筆半死不活的事蹟，加上住在單人病房的昂貴花費，實在是給親戚添了不少麻煩。
「現在我最擔心的反而是蓮婆婆……希望婆婆的身體不要因此惡化才好。」
紫苑同意地點點頭，「生者，牽掛現世是常理。」
「紫苑難道不會在意嗎？自己死後，身邊的人們會怎樣之類的。」
「在意也沒用，執念過深的死者來到天冥兩界時，早就遺忘了生前的大半記憶。」
紫苑不以為意地闔上雙眼。青時總算明白他先前提到的「我不記得了」是什麼意思。
「生前的執著與遺願，自己究竟為何而死，又為何無法被納入輪迴，這些真相終將不得而知，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更加淡薄。有辦法喚醒記憶，甚至實現遺願的亡魂屈指可數。」
「實現願望的話……會怎麼樣呢？」
「會變成螢火。」
「什麼？」
「像是雪或螢火那樣，了結心願的靈魂會變成光點升上高空，重新納入輪迴圈，等待下一輪轉世。」
青時想像出曾在照片或電視上看見的靄靄白雪，輪迴轉世的靈魂，都會變成那樣的雪白光點般裊裊上空囉？
「那無法實現遺願的天使死神們……不就永遠無法超脫了嗎？」
「沒錯。隨著年月逐漸遺忘僅存的記憶，最後淪為空殼。待的越久，記憶與執著越淡，被納入輪迴的可能性更是趨近於零，無疑是種惡性循環。」紫苑置身事外般的直敘著驚人殘酷的事實：「所以我們才會追求死亡豁免權。」
「……死亡豁免權？那又是什麼東西？」
「死亡豁免權能夠使無法超脫的靈魂褪去遺願與執著，重新輪迴投胎。是我們生前執念過深而無法轉世的天使與死神夢寐以求的權利。只要到達一定的獵魂業績，管制局就會賜予該權利。」
紫苑轉過頭，正視著青時烏黑的眼珠子。
青時這下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天使和死神會積極獵魂，追求業績的緣故。
「我們因死亡而來到兩界，並且為了追求再次的死亡，而苟延殘喘的活著。」
天使與死神，均是如此。紫苑說道。
「那麼，那個叫做夏佐的天使，該不會也是……」
「夏佐追求死亡豁免權到偏執的地步，是天冥兩界公開的事實。」紫苑不避諱地公開真相：「原因不明就是了，在天冥兩界，不過問彼此的生前際遇是潛規則。再說問了也沒用，大部分人根本想不起來。」
一連串的事實壓的青時喘不過氣。
死亡似乎和生者想像中的不同，並非終結，而是另一個起始。
那麼，遊走於生死界線的自己，今後又將何去何從呢？
「所以，我相當羨慕你，季青時。」
紫苑垂下眼簾，寶藍色的眼珠映照著河川的陰藍，多了絲晦暗。
「因為至少……你還記得自己是誰。」
「遺物？」
「除了少數例外，執念過深無法輪迴的靈魂大多會維持『死前最後一刻』的狀態來到天冥兩界，生前的致命傷也是，重要之物也是，甚至是無形的意志與思念也算在內。」他帶著手套的細長手指比了比青時的側腹，「季青時還不算完全死亡，不過你腹部的刀傷就是例子之一。」
接著，紫苑逕自捲起自己的衣袖，袒露出白皙而帶有肌肉線條的手臂。
幾乎縱橫手臂，從手腕延伸到手肘的深長疤痕登時映入青時眼簾。紫苑手臂上的疤痕深刻到若是新傷絕對見骨，讓人聯想到齜牙裂嘴的黑蛇。光看那道傷，就能輕而易舉地勾勒出皮開肉綻時，綻放在紫苑手臂上的鮮血花朵。
「若是病死或老死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痕跡就是了。」
「那麼，你丟出去的那把武士刀也是……」
「沒錯，遺物的一種。平日雖然可以拿離身邊，然而只要心生捨棄之念，不管丟得多遠，都會回到手裡。」紫苑平靜地捲回衣袖，手臂的撕裂傷痕重新掩蓋於衣物之中，「即便死後也不願放手，甚至無法放手的重要之物，所以才稱為遺物。」
青時猛然憶起夏佐頸部上的傷疤，莫非那就是令他死亡的致命傷嗎？
「聽好了，季青時。」
遠離商店街，杳無人煙的河川郊區，紫苑對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靈魂管制局除了狩獵生者的靈魂以外，也在執行某項任務。那位差點殺害你的兇手，正和此任務有關，這也是夏佐處心積慮想要揪出兇手的理由。」
紫苑的語氣不緩不急，仍確實地牽動著青時的神經。
「既然是管制局的特殊委託，酬勞必定非同小可。」
「換句話說……你們知道兇手是誰？」
「過來。」
青時察覺到──紫苑正伸手撫住他的兩邊側額，輕巧如點水。
紫苑將自己的額心貼上青時的額頭，肌膚相觸的剎那，有點像是玻璃珠互擊的清脆澄淨，青時可以感受到紫苑的額間不帶有任何溫度，甚至冰冷的可怕。
肌膚觸碰化為媒介，紫苑腦中的「某個影像」猶如血液奔騰般透入青時的腦門，溶入他的每一吋細胞。
腦門像是遭受電流亂竄，青時不受控制地瞪大瞳孔到雙眼發澀的地步。
一位年輕人遊蕩於他的腦海中，彷彿匯聚著陰影，無血色的蒼白蠟黃肌膚。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鵝黃色衣衫，黑髮長度至肩，幾乎隨時都會滑落鼻樑的厚重近視眼鏡。蜷縮弓起的駝背像是伸懶腰的貓，彎曲的背脊有些頹廢，木訥而執著的學者氣質。
對方反握著沾滿鮮血的小刀。拖曳著血跡，揚長而去。
「……沈……彥。」
某種魔力促使青時牽動嘴角，震動聲帶，呼喚出某個人名。
青時的軀體像是被纏上線的木偶，無法自拔地反握住紫苑覆蓋在他雙耳上的手，頻頻發顫。
「刺傷我的人，兇手的名字叫做……沈彥。」
「嗯。」紫苑滿意地頷首，將自己的額頭脫離青時，「好好記在腦海裡，這樣就不會忘記了。」
「沈彥……」
青時反芻著腦海裡的影像，將沈彥的容貌一筆一劃烙印在心底。
只是隨著記憶不斷回放著配戴厚重眼鏡離去的沈彥的身姿時，青時下意識想起──當初刺傷他的兇手，是個留有長髮和鬍鬚，沒戴眼鏡，稍比沈彥外貌年長的粗獷男人。
──這是什麼意思？兇手是沈彥，卻又不是沈彥？
「季青時，除了影像以外，你的身體是否有感到其他異狀？」
「呃……沒、沒有。」
「當真沒有？」
「嗯，沒有。」
「那就好。」紫苑不再多問，接著地睞了他一眼，「這件事敢洩密，或是提到我的名字，就直接送你上西天。」
他不帶溫度、絕非玩笑的話語把青時抓回現實，青時發抖似地縮起肩膀，「我知道啦！」
紫苑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施了什麼奇術將兇手的影像灌進他腦海裡，還是別輕易追問比較好。
唯有一點，青時相當納悶，「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當初在渡川甦醒時，第一位遇見的就是紫苑。紫苑雖然和夏佐不同，仍一度打算殺了他奪取靈魂。既然天使與死神執著於業績，又為何要頻頻幫助毫無特殊之處的他呢？
「業務員的月底總是艱難，你就當我是在工作之餘散心吧。」紫苑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你快死的時候，或是身邊有人快死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怎麼連你也開始說這種鬼話……」他原本以為只有夏佐那個天使混蛋才會做這種事。
「只是，若是季青時死亡的話……或許會來到我們的世界也不一定。」
「你在詛咒我嗎？！」
「我就是這麼覺得。」
紫苑昂起下顎，遙望著河川的遠方，吁了一口氣。河岸的涼風吹拂著他的紫羅蘭色長髮，顯露出瀏海下的細長眼眸，每個舉止均美麗的猶似夢境。
「你去看過你在現世的身體了吧，如何？家人不會擔心嗎？」透露出兇手的線索後，他接著問起青時在人界的狀況。
「……他們應該是不會來的啦。」至少這段時間沒看過，青時聳聳肩。
身為獨生子的他自小父母因事故雙亡，因而被親戚收養。親戚自然有履行撫養責任，但血脈之緣，以及青時那毫無邏輯性的惡運體質，總在家族中築起了一道無形之牆。親戚與他的關係僅止於收養，以上，以下都不是。
這也是他大學後就搬離老家的緣故，起初仍有接收親戚提供的援助，然而他也接下了不少打工機會，或是賺取獎學金，盡可能自力更生。至於擁有豐富工作經驗的他為何會求職碰壁，這點他本人也感到納悶不已。
如今身為身無分文的無業遊民，又多了筆半死不活的事蹟，加上住在單人病房的昂貴花費，實在是給親戚添了不少麻煩。
「現在我最擔心的反而是蓮婆婆……希望婆婆的身體不要因此惡化才好。」
紫苑同意地點點頭，「生者，牽掛現世是常理。」
「紫苑難道不會在意嗎？自己死後，身邊的人們會怎樣之類的。」
「在意也沒用，執念過深的死者來到天冥兩界時，早就遺忘了生前的大半記憶。」
紫苑不以為意地闔上雙眼。青時總算明白他先前提到的「我不記得了」是什麼意思。
「生前的執著與遺願，自己究竟為何而死，又為何無法被納入輪迴，這些真相終將不得而知，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更加淡薄。有辦法喚醒記憶，甚至實現遺願的亡魂屈指可數。」
「實現願望的話……會怎麼樣呢？」
「會變成螢火。」
「什麼？」
「像是雪或螢火那樣，了結心願的靈魂會變成光點升上高空，重新納入輪迴圈，等待下一輪轉世。」
青時想像出曾在照片或電視上看見的靄靄白雪，輪迴轉世的靈魂，都會變成那樣的雪白光點般裊裊上空囉？
「那無法實現遺願的天使死神們……不就永遠無法超脫了嗎？」
「沒錯。隨著年月逐漸遺忘僅存的記憶，最後淪為空殼。待的越久，記憶與執著越淡，被納入輪迴的可能性更是趨近於零，無疑是種惡性循環。」紫苑置身事外般的直敘著驚人殘酷的事實：「所以我們才會追求死亡豁免權。」
「……死亡豁免權？那又是什麼東西？」
「死亡豁免權能夠使無法超脫的靈魂褪去遺願與執著，重新輪迴投胎。是我們生前執念過深而無法轉世的天使與死神夢寐以求的權利。只要到達一定的獵魂業績，管制局就會賜予該權利。」
紫苑轉過頭，正視著青時烏黑的眼珠子。
青時這下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天使和死神會積極獵魂，追求業績的緣故。
「我們因死亡而來到兩界，並且為了追求再次的死亡，而苟延殘喘的活著。」
天使與死神，均是如此。紫苑說道。
「那麼，那個叫做夏佐的天使，該不會也是……」
「夏佐追求死亡豁免權到偏執的地步，是天冥兩界公開的事實。」紫苑不避諱地公開真相：「原因不明就是了，在天冥兩界，不過問彼此的生前際遇是潛規則。再說問了也沒用，大部分人根本想不起來。」
一連串的事實壓的青時喘不過氣。
死亡似乎和生者想像中的不同，並非終結，而是另一個起始。
那麼，遊走於生死界線的自己，今後又將何去何從呢？
「所以，我相當羨慕你，季青時。」
紫苑垂下眼簾，寶藍色的眼珠映照著河川的陰藍，多了絲晦暗。
「因為至少……你還記得自己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