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3
本章節 2401 字
更新於: 2018-06-29
薩喀爾搖了搖頭，抽離自己的手指。「這種事，可能連神也不曉得。如今，我們只做為現在的『自己』而存在。」
只做為現在的自己而存在？
細細咀嚼這席話，梅耶發現其中隱含的哲學性應該可以跟不少孩子頭痛的神學相提並論──擁有同樣靈魂卻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無論自己過去發生了什麼，重入人世後便是嶄新的開始。薩喀爾將生命歷程比喻成一個完滿的圓，而非起點到終點直直一條線，月有陰晴圓缺、氣候有四季更迭，這世界其實一直隱晦地向人們昭示這番理論。
旅程中處處可以見到薩喀爾對眾生的尊重，梅耶終於明白，為何薩喀爾如此謹守自然萬物的和諧了。
「特蘭子民相信七芒星是惡魔印記，但既然你不是惡魔，七芒星到底代表什麼？」梅耶覺得內心好像已經有了答案，薩喀爾接下來的話確實也應驗了他的猜想。
「屬於渡魂使的標記，能開啟連接冥界與生界的通道。」
「生界？」
「現在待的這個世界。」
薩喀爾身上擁有冥界標記，是他身為渡魂使的鐵證。
梅耶一瞬間露出想把薩喀爾衣服扒下來、仔細研究他胸膛上的七芒星的神情。特蘭大陸有種叫做刺青的技術，專門給犯人烙上罪咎的記號，因為是強行刺上去的，所以容易造成皮膚潰爛，聽說傷口癒合後摸起來還會有異樣凸起。
但薩喀爾的七芒星卻完全不同，那處的皮膚觸感跟其他部位一樣平滑，色澤飽滿亮麗，彷彿是他與生俱來、從身體內浮現而出似的。
「那時候你憑空畫出七芒陣，就是執行『渡魂』把強盜們的靈魂送走對吧。薩，你會不會是……史上第一位人類渡魂使？」
如果說比人更接近神的人類渡魂使都是這副德性（例如成天與烏鴉相伴），那在薩喀爾之前肯定還會有其他「鴉之子」的傳聞，但薩喀爾卻是首例，由此可知他是初次由烏鴉扶養的人類。
薩喀爾頷首。「因為沒被養死，那位聖上覺得很新鮮，才賜我七芒陣之印。」
「……」
梅耶表情呈現空白，他好像意外探聽到什麼勁爆的內幕。
「之後我們渡魂時，你離遠一點。」薩喀爾一面將賭氣很久的寇拉抱起來順毛，一面向梅耶告誡。
梅耶聳起肩膀，鬱悶地嘟囔：「就算你不提醒，我也巴不得滾越遠越好……」
聽一人一鴉解說，他是陽壽未盡的生者，靈魂對「死亡」會有本能的排斥，七芒星是除開烏鴉等特殊對象以外，其餘生物都不該接觸的東西，所以當時身處渡魂之力涵蓋範圍下的梅耶，身體才會出狀況。
靈魂遭受衝擊可能造成精神損傷，薩喀爾不想再殃及他。
梅耶回憶薩喀爾使用七芒陣的過程，那股兜頭籠罩下來的壓迫感使他既恐懼又絕望，想活下去的勇氣幾乎崩毀。連差點被盜匪殺死時他都沒那麼無助，也難怪七芒星會被傳述成擁有邪惡力量的禁忌圖騰。
薩喀爾講了許多新穎的事物，幾乎所有知識都跟梅耶從小在《聖訓》上吸收的完全不同，開闊梅耶眼界的同時，也讓他有些徬徨迷惘。為什麼「人類」和「烏鴉」所傳述的觀點會嚴重分歧呢？
「好奇怪……」梅耶把心中的困惑告訴薩喀爾，話一出口，梅耶便發現這名渡魂使眼裡出現一絲罕有的悲切，像是寂寞的王者。
然而他語氣卻相反地愈發平淡：「歌謠和舞蹈都擁有力量，只是，歌謠已被遺忘。」
古老歌謠已經被世人遺忘了。
看見眼前人顯露的脆弱，梅耶心裡霎時湧起一股酸澀，忽然很想對他說「別傷心」。
薩喀爾是個認真、性格很直的人，他甚至不會撒謊，只懂得一昧隱瞞。
或許人們總把他和死亡聯想在一起，是因他在世界各地執行渡魂時，偶爾會不慎被生人撞見的緣故吧？
默默地、努力不懈地，既不替自己辯白，也從不怠忽職守。如此盡責的渡魂使，卻被所有人誤解為背棄光明的惡魔。
這一刻，梅耶真正有了為薩喀爾設想的決心。也許他無法憑一己之力扭轉他人對薩喀爾的偏見，但至少可以正視薩喀爾身為烏鴉的那部分，完全接納他與自己相異的地方，而不是刻意逃避。
不再只是利用薩喀爾、從他那裡汲取恩惠，他應該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認知到彼此是平等互相的。
「如果這世上還有哪個人類願意接受你，那便是我。」梅耶一把握住薩喀爾的手，這隻手骨感、溫熱、掌心覆著一層薄繭，比他的稍大一些。
「梅耶．凡瑟。」薩喀爾輕聲呼喚他的全名，指頭微曲卻沒有回握。
然後他再度朝岩壁縫隙外張望。
「天，要變了。」
一句語焉不詳的話，為兩人這次交心寫下句點。
＊
纖瘦而不單薄的身影隨著火焰一同舞動。他比蒲公英輕盈、比莎草柔韌，更奪目勝繁花，衣袂因他的動作翩翩飛揚，似是搧動彩翼的蝴蝶。
他緩緩塌下腰伸長雙臂，姿態宛如兩隻天鵝優雅交頸。步伐由快轉慢，腳尖輕點檯面劃出半個圓弧，隨後轉圈踩入自己設下的範圍中，繫在腰後、長於腿肚的腰帶似是水面漣漪，蕩漾而出的波紋轉瞬即逝。
伴著眾人的驚呼，他扭身從高檯躍下，光裸雙足擦過張狂的火舌，毫髮無傷地屈膝落地。
喝采聲不絕於耳。
他抬起因劇烈運動與高溫烘烤而發紅的臉龐，汗水順應下頷弧度滴落於地，當即被沙土吸收。
「太厲害了！」
「不愧是我們全村最棒的舞覡！」
「就算跳的不是祭舞，也照樣精采萬分呀。」
站直身子，他抹去汗水報以微笑。同樣穿著祭服的男孩飛奔上前，眼中滿滿的欽佩以及與有榮焉。「大哥！整支舞都是你自己想的嗎？舞姿好漂亮、大哥好迷人呀！」
「你小子，就不能用帥氣形容我嗎？」梅耶忍俊不禁，伸手颳了刮小桑的鼻子。「推我上去為祭典結束表演一番時，就不見你擔心我沒招可耍，起鬨得超起勁是不是啊？」
篝火節照慣例在選出下任舞覡後就該熄火結束了，結果全村人不知集體抽什麼風，突然說想看梅耶跳支舞，甚至還有幾個人鬧著說不能表演祭舞、必須跳大家都沒看過的（說最大聲的全是梅耶的損友，這讓梅耶決定明天找他們討回這筆債），抵擋不了群情興奮地慫恿，梅耶最後換上他的祭服，到火堆前架高的檯子上跳舞。
「哈哈哈，我一直都對大哥很有信心嘛！是大哥的話絕對沒問題的，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跳得這麼好……」
「還狡辯，別以為嘴巴抹點蜜就能抵銷你的罪過，小小年紀就有心思陷害人，不怕我跟你恩斷義絕？」梅耶刻意擺出琢磨的表情，似乎是在思忖這懲罰可否實施。
「才不怕！大哥是重情人，而且看在我這──麼虔誠的份上，真神一定會保佑我不被大哥算帳的。」
「真神……」聽見這個字眼，梅耶的笑容轉瞬間有點黯淡。
只做為現在的自己而存在？
細細咀嚼這席話，梅耶發現其中隱含的哲學性應該可以跟不少孩子頭痛的神學相提並論──擁有同樣靈魂卻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無論自己過去發生了什麼，重入人世後便是嶄新的開始。薩喀爾將生命歷程比喻成一個完滿的圓，而非起點到終點直直一條線，月有陰晴圓缺、氣候有四季更迭，這世界其實一直隱晦地向人們昭示這番理論。
旅程中處處可以見到薩喀爾對眾生的尊重，梅耶終於明白，為何薩喀爾如此謹守自然萬物的和諧了。
「特蘭子民相信七芒星是惡魔印記，但既然你不是惡魔，七芒星到底代表什麼？」梅耶覺得內心好像已經有了答案，薩喀爾接下來的話確實也應驗了他的猜想。
「屬於渡魂使的標記，能開啟連接冥界與生界的通道。」
「生界？」
「現在待的這個世界。」
薩喀爾身上擁有冥界標記，是他身為渡魂使的鐵證。
梅耶一瞬間露出想把薩喀爾衣服扒下來、仔細研究他胸膛上的七芒星的神情。特蘭大陸有種叫做刺青的技術，專門給犯人烙上罪咎的記號，因為是強行刺上去的，所以容易造成皮膚潰爛，聽說傷口癒合後摸起來還會有異樣凸起。
但薩喀爾的七芒星卻完全不同，那處的皮膚觸感跟其他部位一樣平滑，色澤飽滿亮麗，彷彿是他與生俱來、從身體內浮現而出似的。
「那時候你憑空畫出七芒陣，就是執行『渡魂』把強盜們的靈魂送走對吧。薩，你會不會是……史上第一位人類渡魂使？」
如果說比人更接近神的人類渡魂使都是這副德性（例如成天與烏鴉相伴），那在薩喀爾之前肯定還會有其他「鴉之子」的傳聞，但薩喀爾卻是首例，由此可知他是初次由烏鴉扶養的人類。
薩喀爾頷首。「因為沒被養死，那位聖上覺得很新鮮，才賜我七芒陣之印。」
「……」
梅耶表情呈現空白，他好像意外探聽到什麼勁爆的內幕。
「之後我們渡魂時，你離遠一點。」薩喀爾一面將賭氣很久的寇拉抱起來順毛，一面向梅耶告誡。
梅耶聳起肩膀，鬱悶地嘟囔：「就算你不提醒，我也巴不得滾越遠越好……」
聽一人一鴉解說，他是陽壽未盡的生者，靈魂對「死亡」會有本能的排斥，七芒星是除開烏鴉等特殊對象以外，其餘生物都不該接觸的東西，所以當時身處渡魂之力涵蓋範圍下的梅耶，身體才會出狀況。
靈魂遭受衝擊可能造成精神損傷，薩喀爾不想再殃及他。
梅耶回憶薩喀爾使用七芒陣的過程，那股兜頭籠罩下來的壓迫感使他既恐懼又絕望，想活下去的勇氣幾乎崩毀。連差點被盜匪殺死時他都沒那麼無助，也難怪七芒星會被傳述成擁有邪惡力量的禁忌圖騰。
薩喀爾講了許多新穎的事物，幾乎所有知識都跟梅耶從小在《聖訓》上吸收的完全不同，開闊梅耶眼界的同時，也讓他有些徬徨迷惘。為什麼「人類」和「烏鴉」所傳述的觀點會嚴重分歧呢？
「好奇怪……」梅耶把心中的困惑告訴薩喀爾，話一出口，梅耶便發現這名渡魂使眼裡出現一絲罕有的悲切，像是寂寞的王者。
然而他語氣卻相反地愈發平淡：「歌謠和舞蹈都擁有力量，只是，歌謠已被遺忘。」
古老歌謠已經被世人遺忘了。
看見眼前人顯露的脆弱，梅耶心裡霎時湧起一股酸澀，忽然很想對他說「別傷心」。
薩喀爾是個認真、性格很直的人，他甚至不會撒謊，只懂得一昧隱瞞。
或許人們總把他和死亡聯想在一起，是因他在世界各地執行渡魂時，偶爾會不慎被生人撞見的緣故吧？
默默地、努力不懈地，既不替自己辯白，也從不怠忽職守。如此盡責的渡魂使，卻被所有人誤解為背棄光明的惡魔。
這一刻，梅耶真正有了為薩喀爾設想的決心。也許他無法憑一己之力扭轉他人對薩喀爾的偏見，但至少可以正視薩喀爾身為烏鴉的那部分，完全接納他與自己相異的地方，而不是刻意逃避。
不再只是利用薩喀爾、從他那裡汲取恩惠，他應該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認知到彼此是平等互相的。
「如果這世上還有哪個人類願意接受你，那便是我。」梅耶一把握住薩喀爾的手，這隻手骨感、溫熱、掌心覆著一層薄繭，比他的稍大一些。
「梅耶．凡瑟。」薩喀爾輕聲呼喚他的全名，指頭微曲卻沒有回握。
然後他再度朝岩壁縫隙外張望。
「天，要變了。」
一句語焉不詳的話，為兩人這次交心寫下句點。
＊
纖瘦而不單薄的身影隨著火焰一同舞動。他比蒲公英輕盈、比莎草柔韌，更奪目勝繁花，衣袂因他的動作翩翩飛揚，似是搧動彩翼的蝴蝶。
他緩緩塌下腰伸長雙臂，姿態宛如兩隻天鵝優雅交頸。步伐由快轉慢，腳尖輕點檯面劃出半個圓弧，隨後轉圈踩入自己設下的範圍中，繫在腰後、長於腿肚的腰帶似是水面漣漪，蕩漾而出的波紋轉瞬即逝。
伴著眾人的驚呼，他扭身從高檯躍下，光裸雙足擦過張狂的火舌，毫髮無傷地屈膝落地。
喝采聲不絕於耳。
他抬起因劇烈運動與高溫烘烤而發紅的臉龐，汗水順應下頷弧度滴落於地，當即被沙土吸收。
「太厲害了！」
「不愧是我們全村最棒的舞覡！」
「就算跳的不是祭舞，也照樣精采萬分呀。」
站直身子，他抹去汗水報以微笑。同樣穿著祭服的男孩飛奔上前，眼中滿滿的欽佩以及與有榮焉。「大哥！整支舞都是你自己想的嗎？舞姿好漂亮、大哥好迷人呀！」
「你小子，就不能用帥氣形容我嗎？」梅耶忍俊不禁，伸手颳了刮小桑的鼻子。「推我上去為祭典結束表演一番時，就不見你擔心我沒招可耍，起鬨得超起勁是不是啊？」
篝火節照慣例在選出下任舞覡後就該熄火結束了，結果全村人不知集體抽什麼風，突然說想看梅耶跳支舞，甚至還有幾個人鬧著說不能表演祭舞、必須跳大家都沒看過的（說最大聲的全是梅耶的損友，這讓梅耶決定明天找他們討回這筆債），抵擋不了群情興奮地慫恿，梅耶最後換上他的祭服，到火堆前架高的檯子上跳舞。
「哈哈哈，我一直都對大哥很有信心嘛！是大哥的話絕對沒問題的，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跳得這麼好……」
「還狡辯，別以為嘴巴抹點蜜就能抵銷你的罪過，小小年紀就有心思陷害人，不怕我跟你恩斷義絕？」梅耶刻意擺出琢磨的表情，似乎是在思忖這懲罰可否實施。
「才不怕！大哥是重情人，而且看在我這──麼虔誠的份上，真神一定會保佑我不被大哥算帳的。」
「真神……」聽見這個字眼，梅耶的笑容轉瞬間有點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