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雲開

（莎凡妮亞‧埃葵斯的視角）

「收到駐守在卓金領地的士兵報告，以安娜塔莎‧塔洛辛為首的一行人昨天已經啟程回去王都了。連稍微等一會迎接妳都不願意，妳那些朋友可真夠義氣啊！」

雖然娜德雷公主在向我告知這項情報後隨即補上一道冷冷的諷刺，但是這個事態發展其實我早就預料到、所以一點也不介懷。

「我猜他們大概是希望跟這邊敝清關系、向克羅霍恩王家表達『這次行動我們完全沒有牽涉其中』的意思吧？依我推測，卓金領地在知道我們跟魔族共同行動也會擺出相同的態度拒絕讓我們入城。我看還是直接回王都吧，這樣能省下不少麻煩。」

「只好這樣了。幸虧這次調度的物資充裕，不需要中途補給就能走完回到王都緹爾亞的路程。」

說起來，尼貝娜爾王國對於娜德雷公主的這次行動倒是挺支持的啊？不管是物資還是部隊都毫不吝惜地給予、連有機會影響到兩國關係也完全不在乎似的。到底是單純寵溺孩子，還是背後另有一番打算呢？

「單憑我們目前手握的牌，實在很難說服阿茲維爾殿下改變主意、或是爭取其他貴族的支持。公主殿下對此有甚麼想法？現階段我們要增加自身的交涉材料、還有考慮談判失敗後該怎樣安置科茜古魯菲爾的村子。」

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跟坎蒂絲還有我弟弟打成一片的那位魔族。明明是村落的首領、卻孤身一人深入敵陣進行交涉，本來這是下下之策。但是她和全個村子的魔族卻爽快地接受了，對於留在村子守備的尼貝娜爾王國士兵也完全不抱任何疑問。

他們的這份決斷，再次印證了此刻魔族走投無路的絕景。除了用盡全力抓住娜德雷公主伸出來的救命稻草，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項了。所以這個村子才不惜派出最優秀頭腦最為靈光的代表、甘心讓人類的武裝勢力進駐到他們最後的安身之所，一切都是為了提高勝算。

「若果大杜西里公國同意在不傷害魔族及過度限制他們的自由下和平地繼續研究工作，尼貝娜爾王國願意派員監察魔族並且為他們不會傷害民眾作出擔保。這樣就不會為大杜西里公國境內的警衛人員增加工作負擔了。」

「……尼貝娜爾王國在這件事上還真的不遺餘力地出手呢，沒想到陛下跟公主殿下會也抱持著相同的看法。還是說，王國自身也有別的考量嗎？」

「嗯，也不全是為了幫助魔族啦。在本宮這邊，帶有魔力天賦出生的民眾比起大杜西里公國要少得多、這個妳也知道吧？儘管受惠於友好盟約每年都有一部份魔力持有者移居到本國工作，但父王還是希望能透過別的途徑去縮窄這個差距。比方說，在魔族的研究成果上分一杯羹。」

原來如此，因為在魔力持有者的數量上存在壓倒性的差距，為了彌補因而落後這邊的研究及技術發展所以把主意打在魔族身上嗎？不錯的著眼點，若果沒有魔族無法離開這片土地的限制，尼貝娜爾王國很可能就會直接收容大量魔族了。雖說若不是有這道限制，魔族大概也不會跟我們鬥上千年之久。

「至於萬一失敗時該怎樣保住科茜古魯菲爾的村子……幸運的是，那村子坐落的位置是大杜西里公國與其他幾個國家接壤的邊境、而且那些國家與這裡並非友好關系。本宮已經安插了人手一旦有甚麼動靜就放出風聲、散播『大杜西里公國藉著剿滅魔族的名義在邊境增設眾多哨站、積極地擴張軍事行動的規模並且對鄰國虎視眈眈』的謠言。他們的警戒和抗議應該能稍微牽制大杜西里公國的行動，之後就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了。」

「等等，要是在莉莉亞的老家挑起戰事——」

「這就要看大杜西里公國的態度了。」儘管語氣依然平靜，但是從娜德雷公主瞳色相異的眼睛中射出的熾烈視線讓我把剩下的話吞回去。「本宮明白這決非萬全之計，可是大杜西里公國有超過一百種方法能迴避戰爭發生、而那條村子卻沒有任何方法能抵擋動真格的軍隊，這點妳也該明白吧？」

我想到在拜訪卓金領地時，那裏因為艾可的一句建言而總算獲得了片刻安寧的居民、在逐漸變為日常、充滿歡聲笑語的平和中過著幸福的生活。我又想起剛剛離開的隱蔽村落，在其中虛弱且奄奄一息的眾多魔族，那些彷彿失去了一切希望、沒有生氣的眼瞳。

旣然已經下定決心採取行動，那麼有所取捨就是必然的事情。事到如今還迷惘些甚麼呢？我不禁如此自嘲。這個道理，在辭去冰之薔薇的副團長職務時——不對，在跟安娜塔莎成立冰之薔薇的時候就理應明白過來了。為了保護同學、守護人民，自己和同伴的雙手早已沾滿魔族的鮮血、味道濃烈到當初未進入村落時已經被發現了。

先是幫助同胞去擊殺魔族，然後又為了保護魔族跟同胞唱反調。也許這種左搖右擺的態度最終只會一事無成，我沉痛地歎息時如此想道。即使如此，我仍然祈盼著，可以不建基在犧牲上的明天——

「也許是本宮錯了，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找妳幫忙的。」娜德雷公主幽幽一句讓我從消沉中驚然地抬起頭。「妳太過善良了，明明不想捨棄甚麼卻每每被逼作出抉擇。如果妳能像冰之薔薇的其他人那樣思考反倒會輕鬆一點。」

「公主殿下是把我當作懵懂無知的小孩嗎？妳似乎忘了我確實跟魔族戰鬥過，也奪取了無數性命。」

即使我故作平靜地冷淡回應，但是這位居然破天荒地質疑自己判斷的公主卻不為所動、雙眉緊絞著不肯直視我。

「本宮知道。即使如此，妳身處所有人都認定魔族就該殺的大杜西里公國仍然為逝去的魔族痛心、並且質疑繼續殺戮的必要性。所以妳才會來幫助本宮不是嗎？那麼在所有人都認定國民應該受保護的這個國家裏，要是本宮為了幫助魔族而作出不利於他們的行動，妳的糾結——」

眼睛變得有點濕潤了。原來，她是明白的啊。我原本以為，娜德雷公主只是盡可能把一切願意站到她那邊的人拉攏過來後就一心一意地推動計劃、其餘的事情則一概不管。儘管我們身處的這個艱難困境並沒有改變，但是我感覺肩上的重壓卻減輕了不少。

所以，我對這位難得展露軟弱一面的公主，報以微笑。

「確實，如果能像艾可、阿妮雅那樣思考，日子一定過得輕鬆許多。但是正因為我就是我，所以才會站在這裡幫助娜德雷公主、聽到妳這番出自肺腑之言。哪怕是多辛苦，光是這點我就認為有足夠的意義了。」

「……果然，應該由妳當女主角的。如果一切都能順著妳的心意而行，這個世界會變得美好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