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二分

（鮑斯‧塔洛辛的視角）

「哥哥，我的手掌又磨出水泡了，好痛啊……」

「親愛的，要是這個時候連你都倒下了，我們該怎麼辦？」

「咳咳，可惡，身體偏偏在這種時候才變得不中用！我兒、咳咳、鮑斯啊，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悲傷、不解、哀歎、絕望，由種種負面感情紡織而成的言語，比任何事物都更清楚地宣告著我所陷入的境地。

原本以為，這個世上敵對的就只有人類和魔族而已。可是，將這一家人打進地獄深淵者，卻是有著血緣關系、塔洛辛地位至上的當家。同為人類、同為一族之同胞，卻成為了「敵人」、被剝奪了賴以維生的財富。

「鮑斯，我們帶來食物了！抱歉拖了這麼久才來，最近阿干尼大人好像起了疑心、加強了對我和艾德蒙的監視……」

「天啊，好好的一雙手居然變得如此破破爛爛的。來來，讓我塗一點藥膏上去，應該就不會那麼疼了……」

頻繁來訪的兩人，名字是捷洛和艾德蒙。儘管沒有遭到放逐的待遇，他們每天也跟我的家人一樣活在對那位當家、亞干尼‧塔洛辛侯爵的恐懼裏。偷偷地幫助這一家的事情如果曝光了，下場似乎會很凄慘，可是他們兩人卻義無反顧地伸出援手。

為甚麼，要幫助我們呢？向兩位少年詢問這個問題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不是說好了無論出了甚麼狀況，我們三人也一定會互相照應、絕不拋棄嗎？已經做了十多年兄弟，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啊！」

情誼、共同的經歷，這些因素促使他們判斷何為「敵我」。如果說亞干尼侯爵是基於計算、對自身利益得失而行動，那麼捷洛和艾德蒙就是以感情和過去的記憶作為動力活著。即使同為人類，其思考模式與行動方針也大相迴異。

在貧困中掙紮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沒過多久，亞干尼侯爵就取消了對分株家系的放逐命令、也沒有再拿鍛煉繼承人的事情去煩捷洛和艾德蒙。據說他之所以會作出這種改變，似乎是因為收養當代的光之聖女有關。

和這位光之聖女，艾可‧塔洛辛接觸後，知曉了她的本質和我預期的差不多。儘管她的行動方式有點跳脫常識框架，可是她的行動方針卻異常清晰簡單。與她親近的人則視為同伴保護、而那些沒有直接關系的人類如果沒有不利她的行動也會一併友好對待、招惹到自己的人類則施予懲戒。至於位於最下層的魔族全數視為敵人，只要一見到就不由分說地殺害。

從亞干尼侯爵的壓迫中獲得解放後，捷洛和艾德蒙得以重新投入到校園生活裏。在光之聖女的鼓勵下，他們兩人都走進鬥技場裏與魔族戰鬥、樂此不疲地殺害著魔族。

在人類的社會裏，似乎魔族的屍首直接等於功績。那位光之聖女聽聞也是靠著擊殺眾多魔族以及大邪神的功績被收養到塔洛辛家中、甚至得國王的青睞。她應該是希望我那兩位兄弟也能踏上同一條道路，快速地出人頭地吧？一將功成萬骨枯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總覺得當初那份「想要理解多一點」的迷惘實在很愚蠢。說到底，人類和魔族就是註定敵對。不管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榮升公爵的亞干尼大人、以及光之聖女，他們全都視魔族為敵人。沒有利益驅使人類去保護魔族、也沒有深厚的感情或重要的回憶讓人類願意這麼做。

然而，在快要死心之際，那兩個人卻出現了。尼貝娜爾王國的第三公主娜德雷‧勞倫達斯殿下，以及冰之薔薇、這個專司與魔族廝殺的組織所屬的副團長莎凡妮亞‧埃葵斯。她們主張要嘗試跟魔族和平對話，意圖開創出人類與魔族共存的局面。

一開始還以為她們只是隨便說說，然而這兩位的認真程度遠超我的想象。莎凡妮亞‧埃葵斯甚至不惜與昔日的同伴割席也要堅持這份追求。她們不顧周遭的強烈反對，毅然發起這趟旅程。

而且很奇怪的，冰之薔薇的團長也好、擊殺大邪神的光之聖女也好，除了表達反對的意思外，並沒有作出進一步的行動去阻止或妨礙她們。人類明明對敵人毫不留情，但是對於幫助敵人的同伴卻意外地寬容。

「哦，鮑斯你在這裡啊。呵呵，以這麼熱情的視線看著她們兩位大人，莫非是動心了嗎？莎凡妮亞前輩還算比較有可能，如果是那位鄰國的第三公主這就比較難辦啊……不過兄弟放心，不管你作出甚麼選擇，我都會支持到底的！」

連回頭看的必要都沒有，我第一時間已經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把艾德蒙的手從肩膀上掃落後，我無奈地歎氣。

「我正在思考很嚴肅的事情，能不能別將我跟你這種一天到晚思考著該怎麼跟異性搭訕的花花公子相提並論？」

「喂喂，思考終生伴侶這種事情怎麼就不嚴肅了？你也不看看捷洛是多麼賣力地追求幽玫兒啊？就算撇開組織家庭、生下繼承人這些事情不談，你也不想在晚年之時孤獨地老死吧？尋找一個條件好而對方又看得上自己的對象可是很重要哦！」

忍不住笑了起來。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裡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都是多虧他和捷洛才撐下來的。另外，明明到處尋找、卻偏偏沒有注意到每次見面時從我妹妹那投來的熾熱視線，艾德蒙這一點也很好笑。

重新望向娜德雷公主和莎凡妮亞，只見她們神色凝重地繼續商討著。說實話，就算取得了一條瀕死村落的協助，前路仍然困難重重。大杜西里公國持反對意見的陣營無論在人數還是權力上都佔據著壓倒性的優勢，這個計劃極有可能以失敗告終。

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見證到最後一刻。若果到最後兩人真的成功除萬難，在這壁壘分明的世界中身為人類卻能和魔族友好相處，那麼明明並非人類卻想跟捷洛以及艾德蒙一起的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