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在那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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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29
  渡輪第一層是很普通的開放座位,二層樓之上才是個人廂房,依照配置,除了中央主梯,前後都有逃生階梯,而三一二房,比較靠近輪船前方。

  查驗員沿著座位區邊緣,向前方一條相對狹窄的廊道走,一邊是人群及座椅,另一邊標示電器設備請勿開啟的告示。

  「監控室在後面,有專門提供給員工的走道可以過去,不過就距離來說,還是穿越座位區比較近。」查驗員說。

  一直安靜的無線電傳來佛曼的嗓音,「東久邇,還是老話一句,目標相當謹慎,最好不要打草驚蛇……然後,上田已經到了,你再好好跟他談,他會很樂意幫助我們。」

  吾彥腳下的速度慢了幾拍,往前再左轉便是監控室,不過他停下來,對查驗員說:「你還要忙吧?到監控室的路我自己走,今天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查驗員嚴肅的表情終於變比較柔和,「那我先回去啦。」

  長廊上,悠生快步走向他倆,查驗員對悠生淺淺點了頭算是招呼,就穿越走道,消失在出口方位。

  「吾彥,請讓我和你一起去。」悠生第一句話便如此說道。

  「我要怎麼做輪不到你指揮。」看見悠生的當下,吾彥有些來氣,確實不懂悠生在堅持什麼。

  還未行船,渡輪上有乘客在通道上行走,撇除那因素,這裡離座位區太近,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吾彥跑向逃生門,看悠生隨他一同過來,拉開橫桿進到另一側。逃生門緩緩闔上,沒發出半點聲響,吾彥好像受困於盲點走不出來,不去想的話,更能全盤接受他方下達的命令,但吾彥的擔憂從未向任何人訴說,他擔心的不是自己,反而是悠生。

  「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去嗎?」思想不會因為抑制而不冒出來,彷彿積壓過久而在此刻全數潰堤,其中不完全是情感,與之相對的理性毫無二致贊同此作法,「他沒說見面原因,更沒解釋為什麼要透過你聯絡我。」吾彥說:「你曾經問我這個問題,代表你並非全然不懂。」

  「我的確很懷疑,但這跟你的堅持有什麼關係。」

  「你沒想過,他的目標可能是你嗎?」

  「怎麼可能。」悠生也只有辦法說出這句話,他不像吾彥,掌握對方不欲人知的底細,也不像國際刑警,孜孜矻矻就為了將之牢牢握於手中,再怎樣都沒想過,最該掛心的對象是吾彥不可能是自己。

  「悠生,你沒有做錯事,不要把目標的要求當作自己的責任,現在趕緊下船,我不想讓他稱心如意,既然此行避免不了,何必多牽扯外人涉入?」最後一句話同時是對佛曼訴說,吾彥回過身,推開門直直向外走。

  在門碰的一聲關上之前,吾彥已經消失蹤影,悠生不再追過去,他認為這件事讓吾彥處理是最好的選擇,跟上去也只徒然成為累贅罷了。

  不過這樣一來,等同沒有達成佛曼對他的期待。

  §

  黑夜甚濃,渡輪雖閃耀光影,看上去更像一座巨大鬼屋,不知何處會冒出鬼魅黑影奪走來者的去路,吾彥要悠生別跟過去,此時悠生不知道該不該聽從吾彥的話,或者,他應該詢問國際刑警接下來的盤算。

  「上田。」通訊設備傳來人聲,佛曼沒有下達指示,反而問道:「撇除東久邇的說法,你認為呢?」

  悠生不確定佛曼真要詢問他的想法,「既然吾彥這麼說,就讓他去吧。」他低喃。

  「這便是問題所在,你口裡說的,眼裡看的,就只有你和他兩人。」佛曼近乎凌厲地說:「這場行動,打一開始就非你們兩個人的事。」

  悠生登時醒悟,彷彿從重感冒的昏睡中病癒,太看重對方的安危,忽略自身設下的拘束,在這佈局裡,所有人都只是促成目標的一顆棋子。

  「若顧及情誼危害大局,你能承擔的也只有你自己,但許多因此涉入的人不無辜嗎?請仔細想,行動的首要條件是什麼?」

  是見上那男人一面。「我明白了。」悠生下定決心,他該依從的是佛曼而非吾彥,於此同時,他大步奔向前方……

  §

  吾彥有他的堅持,可是兩人最後依然沒有顧全大局。

  悠生不知道吾彥那番推論是否正確,他指尖碰觸冰涼的金屬,隨後還是決定先依吩咐走下船,除非佛曼另有事情委託。

  理當杳無人聲的逃生梯滑動音響自上方滾落。原來這裡有人嗎?悠生一陣驚訝,懷疑有人躲在暗處偷聽他與吾彥的對談。

  樓梯之上,白燦的日光燈管立於轉角,像路燈壓著下頷一般婉約的神情;有輪子轉動的聲音,聽出來是滑一陣便掉下階梯,只要樓梯存在就永不止息的回響。

  音色飛快靠近,來到轉角往水平劃了半圓輪跡;日光燈下的人影頂著金色捲髮,頭髮邊緣被照出一根根銀絲,淺綠衣服紋織水果花樣圖案,擁有小孩矮短的身形與圓臉,中性的服飾、未顯性徵的臉蛋,分不清是男是女,但從那詭異的行進方式,就算不看眨也不眨的眼睛、文風不動的臉部肌肉,也能百分百肯定那不是人類。

  階梯明亮,外頭又有乘船的旅客,無論如何都與陰森這個詞彙連結不起來,此際,悠生卻覺得寒毛直豎;一眨眼,小孩滑落最後一格階梯,張開嘴巴,高亢的童音便像錄放機一遍遍重複,「一人一手、一人一手……」它高舉雙手,裝上滑輪的鞋子自動溜向悠生,嘴巴保持開啟,不斷冒出同一句話。

  「上田,別出去,趕緊走下逃生通道,情況很不尋常。」無線電裡,佛曼厲聲說。

  小孩纏住悠生繞著圈連同平板的音調,一切詭譎到令人無從思考,悠生穿過繞圈的空隙,正當他邁步踏上往下走的階梯,小孩宛如一縷擺脫不掉的幽魂又纏了上來。

  「一人一手、一人一手……」

  「很抱歉我只有一個人。」悠生打掉小孩幾欲碰觸他的手掌,沒料到反被小手緊緊拉住。「這怎麼回事?」他的手抽不出來;那小小的形體力氣卻遠大於一個成年人,把悠生拖離台階,繞著平台混亂地轉向。

  吵鬧的嗶嗶聲,悠生以為小孩發出警告,遲了一秒才察覺那是舊式手機的鈴響。

  近距離掀起一陣爆破,衝擊甲板不住搖晃,一切發生太快太突然,悠生重心不穩撲倒在地,他一隻手仍被小孩抓握,只能用單手勉強支撐起上半身。

  小孩握緊悠生,空出的手依舊高舉,不消多久自個兒揮掉悠生手臂,「一人一手、一人一手!」它又開始吵鬧。

  晃動之中,上層樓梯漏下粉塵和碎石,燒灼的氣味撲鼻,一股熱度狂湧竄升,不僅上方,連下方似乎都給爆破堵住了去路。

  舊式手機不知何時已然落出口袋,如同扇子展開身軀,一道人語自裡幽幽竄出。

  「悠生,我太失望了,原來在你們心目中我只是隨口說說的人。」男子的聲音第一次聽來如此尖銳,「既然吾彥沒跟你在一起,我也不必信守承諾。」

  「你到底在盤算什麼?」不安湧現心頭,悠生拾起手機狠狠發問道。

  「你記住,接下來不管發生任何事,全部——都是你的錯。」

  平穩下來的船身再度劇烈晃動,巨大的爆裂聲,外頭警報器驟然狂響,人群驚恐尖叫,不安的哀號即使隔了一扇門依舊如求救般推擠進來。悠生攀住樓梯扶手,急急甩開手機,穩住身軀朝逃生門方向望去。
  
  船身搖晃不止,照明遭受衝力,此刻正一閃一閃地眨,把局勢照耀更加險急,悠生站起身子,傾斜的地平面很難維持平衡,他想用自己的雙眼確認事實,兩手按上門的握把往前一推。

  火舌自隙縫竄入,揮舞吃盡活人的慾望往內伸進,炙熱撲面臨來,一瞬間的光與熱刺得眼睛模糊只見到一片紅,幾條銀色小魚架成屏障,阻卻爬向悠生的小火焰,悠生忽然感覺燙手趕緊放開握把,當縫隙變回一道平面,駭人尖叫與刺人警鈴變得遙遠,失去根源的烈火被截斷在門縫間迅速化作黑煙消散,銀魚晃了晃尾鰭,色澤轉淡游回悠生軀體;他茫然望著門,燒紅鐵似的熱度在逃生門徹底關上之後才顯出實體。

  渡輪確實在燃燒,那吾彥呢?

  小孩滑著滾輪靠近,再度強拉悠生手掌。

  悠生慍怒,一把魔力直接灌向孩童型機械,元件負壓過大造成短路,孩童吐出的字句瞬間模糊,小小手臂僵硬垂落。

  孩童停止行動之前,體內零件早一步動作,當悠生察覺不對已經太遲了。

  小孩露出的肌膚乍現光芒,眨眼間覆蓋起藍色文火。

  那不只單純的起火燃燒,夾雜大量魔力指向周身,悠生設法破解也知道這是徒勞,由魔法推動的物理能量不是瓦解術法就能消滅,強大的波動衝擊,銀魚宛若遭遇大洪水顛簸沖刷,孩童轉瞬燒毀裂成碎片。

  極度近距離之下,無法閃躲也無力阻擋,悠生撞向那扇逃生門,意識逐漸撤離,他聽見吵雜噪音不清楚從何而來也理解不了其意旨,亂成一片的腦海中,唯有某人的聲音清晰可聞……全部——都是你的錯……

  悠生不知道,在探員衝入逃生門確認他安然無恙之前,就完全喪失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