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在那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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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2-06
  吾彥欺騙他,脅迫他做些危險又無益處的事,他終於鼓起勇氣,但吾彥仍拒絕傾聽他的意見,直到男子告訴他結束這非法行徑,那遙遙無期的崎嶇道路才稍微盼到盡頭,為了徹底解脫,他依照男子指示約出吾彥,吾彥上了一艘渡輪,聽見不只一聲爆炸,渡輪燃起熊熊烈焰,他明知道此行必將面臨危險,卻把男子的話一字不漏傳達給吾彥……全部——都是你的錯……

  道德與自私的兩難,他傾斜到不見天日的地底,可是在地底他遇見最晶瑩剔透的泉水,後來總算發現,泉水無法洗滌一個人的內心,越是澄澈越映照自身的醜惡,原來他從沒離開地底半步,所有一切只是幻想,因為選擇了私慾,就像再也填不滿的黑洞,連光也照耀不了,只要靠近便被捲入黑暗,強大的拉力把周遭全往下拖行。他害了吾彥,更正確說,是他有心傷害吾彥。

  多險惡的心,多悲傷的情緒,多濃重的罪惡感!複雜的情感如洋流自各地匯集於同一處,混亂又豐富且生生不息。

  悠生被海水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他掙扎,宛若一名瀕臨溺斃的人。

  第一眼,便看見艾芬的臉廓,悠生不像死了,更像從冗長艱困的夢境清醒,艾芬跑來公寓,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渡輪、爆炸、吾彥……那都是惡夢的一部分。

  悠生想起身,卻因為劇烈頭痛而緊皺眉心,即使在漆黑臥房內,艾芬也察覺悠生的痛苦,她伸手覆上悠生額頭,「還好嗎?悠生,需要什麼跟我說,你先喝點水吧?」

  她打開寶特瓶放入一隻吸管,湊近悠生唇邊。

  悠生搖頭,這一丁點動作令腦袋好似快炸掉一般,他深深吸氣,欲舒緩頂上無處不在的脹裂感。

  「悠生。」艾芬撥開悠生瀏海,雙手重新放上額頭,「我帶你投宿到一間旅社,請不要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擔心……?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等待悠生回想,思索至此,頭部的痛楚膨脹讓雙目同樣受到椎心刺骨的折磨,往裡傾倒數不盡的火藥點燃引爆,視界因此刷成全黑,聽聞幻覺似的嗡嗡耳鳴,以為又陷入昏迷,可是沒有,悠生眨眼,迷茫看著黯淡無光的天花板。

  「快睡吧。」艾芬語調有說不出的擔憂,「什麼都不要想。」

  悠生聽話地閉起眼睛,大腦仍然混亂,心虛如同眼皮覆蓋下的黑暗爬滿全身,他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連自己也輕視自己,在深不見底的自責中,悠生飛快墜入與眼前同等沉重憂傷的睡意裡。

  無邊黑幕之下,爆燃盛大火海,幾具焦黑身影躲避烈焰卻不能,不斷在火中跳動、崩逝……

  全部都是你的錯……


  早晨的太陽透過窗戶,撒下一層白色薄粉,悠生總算從無盡的噩夢解脫,睜開眼睛,精神不因睡眠而變好,反而感覺更加疲憊,他撐起身子,瞥見艾芬踞坐於一旁地板,「艾芬,妳一整晚都沒睡嗎?」

  「我有睡,只是太擔心了所以睡不好。」艾芬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

  「艾芬,很謝謝妳照顧我。」悠生說。

  艾芬沒回答一句話,她細瞧自己手指及衣褲,就是不看悠生的臉。

  悠生以為艾芬在害羞,他目光朝向別的地方,往室內亂瞧,門窗緊閉、浴室在牆的邊角,室內擺設沒有一處相似他的住所,所有情節並不是作夢;一口掛鐘貼在潔白牆壁,鐘面純白數字純黑,黑白分明很難讓人不去看仔細。

  「艾芬,這裡是哪裡?」指針超過九點,悠生慌忙地說:「我現在要去上班。」

  「悠生,都發生這種事了。」艾芬喊,「你應該休息。」

  所以,昨晚的事沒有半點虛假?悠生又再度回想和吾彥的互動對談,一想到抱持不堪的念頭接近吾彥,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染上遲來的愧疚。
  「我必須去。」他跳下床,稍微梳洗面部,身上穿著睡了一晚壓出褶皺的襯衫,再將外套隨意一披,模樣邋遢就欲走出門,「艾芬,我到公司之後,下了班會直接回公寓。」這番話與其說給艾芬聽不如是對自己加油打氣,此刻最大的希望便是再過上平凡重複的每一天。

  「這裡離公寓有段距離。」艾芬的提醒又像慰留。

  「沒關係,我搭計程車。」悠生當然沒空思索這樣對待一位照顧他整夜的人是否太無情,他想逃避,抓到另個目標忽略曾經的所作所為。

  毫無遲疑離開了旅社,天空成片慘白,伸展至天際的枯樹枝像浮出的青色靜脈,整座城市是個病懨懨的人喪失血色,意象一般壟罩悠生,待久了也要生病;他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要到柏勒岡園區。

  司機先生乍聽之下很是困惑,緊接著表情嚴肅看著悠生,「跨城市的話,這樣的距離至少三百梵帝幣起跳。」

  三百元真是誇張的價格,悠生心想他果然還在港口城市,往後退了一步說:「抱歉,那不用了。」他趕緊離開,查找這座城市有公車站牌的地方。

  悠生位在的城鎮不靠近港口,很納悶艾芬怎麼發現他,又如何把他帶離案發現場;他想起昨晚的頭痛,摸上額頭順及後腦,沒有可觸及的傷口。

  衣袖還留有汙濁,以及用清水擦拭過的痕跡,不過粉塵的味道不徹底洗淨根本無從消除,或許艾芬能夠治好外傷,但腦內受損不到醫院是檢查不出來的吧?是不是該找一天到醫院看看呢?

  悠生有太多煩惱,他心不在焉地察看手機,翻找前往柏勒岡的公車,不過看那時間及距離,到達那邊都超過中午了,雖然公司上班時間相當自由,但還是認為太晚進公司非常不妥,他轉而查詢火車時刻,改變主意前往火車站,再轉搭公車至柏勒岡園區。

  昨晚的疼痛沒有殘留至今,可是罪惡感在內心盤根錯節,悠生相信國際刑警會設法找到他,這想法害他一度不敢靠近公司,只想找個地方掩藏自己的行蹤。


  柏勒岡大廈呈圓盤形狀,層次向上疊起,像水滴落路面,下盤外擴又濺起水花,形成主建築和附屬建物大小不一的交錯結構,連外道路在此環繞一圈,圈住園區佔有的茂密長青樹林以及空地。

  悠生踏步向前,忐忑不安往所屬大樓前進,他靠近到建築外圍的一環水池,橋梁之上,未觸及連接建築的道路,便看見兩位分明不是員工的外來人士潛伏在林蔭之中。

  軀體在思考前做出行動,悠生盡可能若無其事地轉身,朝反方向快步走。柏勒岡並非不曾來過訪客,那兩人不一定為了見他,更何況,逃得了一時代表往後要永遠逃下去嗎?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後頭傳來追趕而至的腳步,悠生彷彿被頑皮兒童特意驚嚇的鴿子,急急起飛似地脫逃,他跑出綠地及樹林,背後的人在大喊:「上田,快停下,國際刑警有話和你談。」

  此時的悠生不若以往乖順,他拔腿狂奔,飛快跑向水泥道路;探員兵分二路,一人保持追趕,另一人回頭坐入公務車,亟欲阻攔悠生繼續奔跑。

  街道上,少有行人車輛的科技廠區此時一陣騷動,人脫逃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車速,公務車打橫輪子,擋到悠生面前逼迫他降速。

  「停下,上田。」追趕在後的探員喊。

  悠生沒踩剎車,打了個彎掠過車體,跳入分隔車道的林木之中;車上探員看了這幕也不急起直追,反而開門下車,同時一堵魔法屏障焉然成形。

  出人意表的,塵土砌成的薄牆在碰觸悠生的同時灰飛煙滅。

  探員大驚,他確實沒用全力,那是為了明顯停不下步伐的上田不至於撞太慘,根據組織資料,上田的魔法能力要打破這道牆不無可能,他不疑惑這點,只是看不出上田究竟用了什麼手法。
  不是魔法未成形階段眼明手快的輕輕一擊,但要破除完整魔法又看不出上田使用高能的魔力……
  簡直就像魔法忽然失效一樣。

  意料之外的挫敗,探員摸索不出因由可是沒時間讓他多想了,疏忽的剎那,兩者距離又拉開不少。

  原先在後的探員急忙趕到,出手凝聚魔力發射一條條絲線纏近悠生,總算令後者減緩奔跑速度,絲線沒消失卻忽然開了一個口徑,魔力自中間急速消退,殘留的幻技勉強保持形體,但這狀態極度不穩定,隨時能被外來力道輕易打散,這正好給了悠生機會鑽出漏洞逃逸。

  急轉的摩擦聲徹底引人側目,悠生自顧不暇甚至那樣巨大的聲響也充耳不聞,一台休旅車自對向車道飛奔疾駛至悠生身旁,瞬間降下速度隨即大開車門;此時,只有純粹的力量見效,壯碩有力的手臂就這麼強拉悠生進後座。

  悠生只見到座椅,他的頭撞上另一側車門,頓時眼冒金星,像一條舊地毯被後座的人狠狠踩上。

  兩名探員迅速移轉目標,放出魔法繞上那部休旅車。

  車門要關卻關不上,至大的魔法拉力讓整部車近乎停擺,當魔法奏效,無論多強馬力的動力裝置也形同廢鐵;探員單手覆上車門,卻由慘叫代替報上名號,劇痛之下的反射作用,他退了一步按上鮮血淋淋的手掌。

  休旅車隔了一層無形之氣衝破緊緊裹覆住的魔力,啟動之際車門順勢帶上,宛若狂風橫掃奔馳,追上的兩名探員距離再度被拉遠,他們發射魔力,對照堅實氣流顯得弱不禁風,一貼近轉瞬粉碎無影無蹤。


  「本來不想使用魔法的。」高速向前的車上,後座之人輕聲訴說,語調滿是惋惜與感慨。

  悠生被壓制無法動彈,亟慾望上看卻連那人的下盤也無法見著,但那聲音他深刻記得,前晚對話不斷縈繞腦海,就算見不到人他也相當肯定,上面坐著的——是那名男子!


  【綺幻之風.卷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