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

本章節 2586 字
更新於: 2018-07-10
  梅耶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直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表情緊繃到彷彿只要有人輕戳他一下就會從椅子上竄起。不只有他,其他人的情況也差不多,酒保闔眼喃喃唸禱、廚子在走廊往返踱步、女侍者挨著緊抱雙臂顫抖的女子,雖然他們表現的情態各異,但都明確傳遞出一種情緒──「焦慮」。
  所有人都在等待門扉對面的診療終止,醫師宣判結果的那刻。因為是全身性檢查,為確保傷患隱私,除了親屬以外的人都被趕出房間,無法在旁確認傷勢。
  沒辦法掌握事態是最令人不安的,就算等待時間只有十分鐘也難熬至極。
  傷患才剛進店門,醫師隨後就被人帶來了,整趟流程幾乎一秒也沒耽擱,其餘人根本無暇查看。唯有直擊現場的梅耶最清楚,賽妮的皮肉傷不多,意識也始終保持清醒,但卻無法起身行走,只能靠梅耶背回旅店。
  「真神在上啊,求求您──」
  「梅耶,你說車輪沒有輾到賽妮小姐身上對吧?」
  「賽妮反應很快,被撞倒後立刻扭身避開要害,而且那時馬車並非急駛,所以不會有大礙的……應該……」梅耶試圖使他們寬心。
  畢竟當時隔著一段距離,又是瞬息之間的事,有些地方他也沒看得很清楚。
  聚在房門外的除了黃金豎琴的員工,還有正被女侍者安撫的另一名被害人、不斷擦冷汗的馬伕以及身著鎧甲的士兵。
  「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很遺憾。」這位隸屬城衛隊的士兵板著一張臉說道。
  「喂!小姐呼吸還很順暢,你那什麼話!」廚子不滿士兵的措辭,馬上橫眉豎目想找他理論。
  「不好意思,請問我講的有何不妥?」
  「你!」
  「好了好了,人家只是太耿直而已。」二廚見狀連忙婉言勸解。
  「你沒聽到他剛才說得好像小姐已經──」
  「赫莫先生不是向我們說過,人有時候會把事情過分解讀嗎?衛兵肯定沒那意思。」
  此時,醫師開門打斷了山雨欲來的衝突。
  「傷口已經處理完畢,另一位女患者情況如何,方便我檢查嗎?」
  「她情緒還有點不穩定。」女侍者攬著身旁人,輕聲徵詢她意見:「妳可以嗎?醫師是男性哦。」
  遭受查克侵犯的女子沉默不言,只是眼角帶淚緩緩頷首,然後讓女侍攙扶著隨同醫生進入隔壁房間。
  「你們可以探視賽妮了。」赫莫緊接著走出來,臉色罕見地不大好看,灰色眼眸中溢出痛苦的色彩。
  「小姐情況怎麼樣?」
  「她還好嗎?」
  赫莫抬手制止眾人連珠炮似的追問。「身體狀況就留給賽妮親口告訴你們吧。至於衛兵閣下與車夫閣下,謝謝你們請來的醫師,我有事和你們談談。」
  發生犯罪事件,而赫莫又正好是事主的親屬,自然少不了一些後續手續得處理。在赫莫帶領兩人前往前廳的同時,梅耶等人也推門而入,圍繞於病床旁。
  「賽妮,醫師判斷結果如何?」梅耶再怎麼不樂意接受,目睹一切的他心底深處依然明瞭,賽妮絕不可能完好無損。
  坐起身的賽妮小臂纏著繃帶,面頰貼有治擦傷的藥布,下半身則因裹在棉被內暫時瞧不見情況。
  她換上寬鬆襯衫、兩肩放鬆的模樣看來就和普通女孩一樣嬌弱,不再是那位意氣風發的英武少女。但即便面容比平時蒼白許多,賽妮仍掛著堅毅的表情,衝著所有關懷自己的人牽起嘴角,不打算隱瞞傷情。
  「我不能走路了。」
  賽妮的開門見山嚇壞了一干人。
  「什──?」
  「賽、賽妮小姐!您──!」
  眾員工倒抽口氣,恨不得掀起棉被仔細檢查。
  「賽妮……」梅耶低喚。在賽妮纖細臂膀環上他脖子、必須仰賴他幫助才能回家的當下,梅耶便早已有心理準備。
  「話是這麼說啦,不過還是能痊癒的,醫生叮囑只要好好治療調養,我仍可以站起來走動,你們別太擔心,因為年輕就是本錢吶!」輕快地笑了幾聲,賽妮想以精神抖擻的語氣打散眾人的哀愁。
  「真的能治癒?」可惜酒保的眉頭沒有因為賽妮的解釋而平復,他對於情緒變化向來敏感。「小姐,您的眼神不是這樣告訴我的,且先生的悲傷也顯而易見。」
  「此外,關於痊癒狀態的描述語帶保留。」梅耶接口。「賽妮,妳到底傷到了哪裡?」
  承接兩人質疑,賽妮強作的開朗終於破開一絲裂縫。「右腳踝……韌帶撕裂。」
  「韌帶撕裂!」廚子大聲哀嚎。「太過分了,小姐,那醫生肯定是騙您的,您千萬別上當呀!韌帶受損的後果身為廚師的我還不清楚嗎?以後要再靠雙腳行走根本……」
  後面的話他來不及說完,因為二廚用手肘撞了一下自家老大的腰際,主廚頓時痛得直不起腰。
  這人絕對屬於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袒護自己人的類型吧……而且不會反思自己發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言論。
  梅耶決定忽視主廚的毒雞湯。
  「小姐,他說的其實沒錯,至少就我聽聞過的先例,的確未曾有人在傷到韌帶後還能正常走路的。」私底下拚命向神祈禱的酒保面對賽妮時語氣變得相當鎮靜,然而眉宇間卻毫不掩飾他的憂傷。
  梅耶曉得筋韌的功用,只是他沒特地研究過人體的肌理結構,因此他保持緘默,不發表多餘的意見。
  「各位放心吧,我的韌帶不是完全斷裂,肌腱也沒有大礙,所以不會有問題的啦。」賽妮豎起拇指笑著鼓舞士氣,可是在梅耶耳裡聽來,這話更像純粹的自我安慰。
  誰都有脆弱的一面,端看當事人會不會表現出來,又願不願意承認脆弱正在滋長。梅耶直面過自身的軟弱與無能,他在一場一場崩潰中振作,在一次一次的愧疚飲泣中咬緊牙關撐下去,因此他自認能看穿賽妮的隱忍。
  也許賽妮希望別人不要過度為她擔心,也許賽妮的傲骨不允許她輕易示弱。
  「還有啊,城衛隊動作很快呢!搞出這種荒唐行為,混帳查克的飯碗肯定不保了,想到就覺得很爽。」賽妮揚起眉頭,宛若一個孩子剛聽完惡棍慘遭報應的快心故事。附近站岡的城衛隊效率很高,事發後有人接替賽妮追捕查克,有人與車夫一齊去聯絡醫生,另外還派一名衛兵護送他們回旅店。
  但眾人的心頭陰霾顯然沒被她刻意營造的歡快沖淡。
  「賽妮小姐,請您別把所有苦痛往身上攬。我們無不期望成為像赫莫先生般值得讓您傾吐心事的對象。」男侍者訥訥懇求。多年以來,賽妮從未把落寞與失意顯露在他們眼前,眾人看見的永遠是她英姿煥發、精神飽滿的一面。
  「妳可以親口告訴他們那時候的情況,想必這樣也能令大家不再感到空泛,稍微安心些吧。」梅耶溫聲建議。他終究只是名旁觀者,而非直接承受衝擊的被害人,難免讓事後的聽眾產生一絲隔閡感。
  賽妮思量一番,認為梅耶說得有理,於是向眾員工重述事件過程。
  她當時因夜晚視線不良,一顆心又緊繫在捉拿現行犯上頭,才會沒留意到夜行的馬車,雖說她一發現自己將與車身相撞便想煞住腳步,但絆到箱子的馬車行動偏離她預估的路線,因此仍未逃過一劫。
  之後如梅耶所述,賽妮被馬車撞倒在地的下一瞬,即刻翻身閃避車輪,最終車輪沒輾上她,然而韌帶卻在扭到腳那刻硬生生撕裂。
  「等一下!」聽到這裡,梅耶馬上打斷賽妮。「妳的韌帶受傷,那腳骨呢?跟韌帶相連的腳骨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