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不過啊，你們還是不宜久留。」
　　長者‧庫達朵的眉頭深皺，讓兩人察覺到不對勁。
　　「聽著，孩子。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會聽我這老頭子號令。能像這樣保住你們，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那麼，請收下這個。」
　　此時，庫拿朵從自己的紫紅袍袖口中、拿出了一張皮紙，遞給奧爾蕾迪。
　　「這、這是……」
　　皮紙上有著此處森林內、完整的路線圖，其中還有特別標明、可以不經小鎮就離開的旁道。
　　「這是我幫你們的最後一件事了。請你們、幫我和菲力希達及問好。」　　

　　話才剛說完，他身旁的所有綠巾士兵、便全部將兵器再次拿上手，意圖已經相當明顯。

　　索瑪西西別無選擇，只得點頭致意後、逕自拉起奧爾蕾迪的細手，朝著森林的更深處奔去。
　　被拖著走的奧爾蕾迪，則在眾人消失於視野外之前，急忙朝長老道謝。

　　「呃，謝、謝謝您！無論如何！」


　　※　※　※


　　在遠離長老和綠巾士兵後，兩人一邊觀察附近、一邊在滿佈蒼綠的林間行進。
　　綠巾士兵和藍袍人的打鬥聲響、在這片廣大密林的四處響起，讓兩人時時刻刻皆緊繃著神經；有不少次，奧爾蕾迪一探頭、就差點被士兵或藍袍眾發現。
　　藍袍眾在林間相當明顯，還算好辨認；可綠巾士兵大概是為了在林間作戰，大部分衣裝都偏墨綠，實在是難以在樹間看出。
　　偶爾，兩人前行、會發現正在鬥爭的藍袍人與綠巾士兵。
　　奧爾蕾迪雖然想上前幫助，但往往會被矮小男子拉住。

　　「妳別鬧了！雙方都當我們是敵人啊！」
　　在索瑪西西的一番勸說下，少女這才放棄此念頭、繼續逃命行程。

　　他們就這樣躲躲藏藏，一路繞過包圍此區的木牆、逃出了森林。
　　森林的外頭，非常不合邏輯地、馬上就是沙漠。而此刻，夕陽正在西下。
　　過分刺骨的低溫，馬上就朝兩人襲擊而來；但面對可能緊追在後的敵人，他們不敢大意，還是只能筆直朝寒意逼人的沙漠走去。

　　確認離森林夠遠後，兩人於是靠著離開森林前、撿到的枯枝，於沙漠正中央的某處岩洞中，升起野宿的火堆。
　　焰色阻隔了夜晚的凜冽，也讓兩人總算能靜下心來休息。

　　「咕……」

　　當然，一整天都還沒進食、坐在火堆旁的奧爾蕾迪，此時肚子也叫了起來。
　　索瑪西西見狀、於是從口袋拿出一枚粗糙金幣：
　　「吶，拿去用吧。這可以恢復體力、釋放魔力就好了。」
　　奧爾蕾迪接過金幣後，發現這和阿格諾拿來交易、以及小鎮上居民使用的金幣，是同樣的做工。
　　雖然整體摸起來相當粗糙、稱不上有什麼好技術，不過金幣卻給她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和當初購買手套的時候一樣。
　　可就算這麼說，奧爾蕾迪對「釋放魔力」這回事、可說一竅不通。
　　她只是餓著肚子，困惑著看手上的金幣。

　　索瑪西西馬上就發現問題的癥結點，便於少女身旁坐下，將自己的手放到她持金幣的掌心上。
　　「好，接下來呢，我要妳好好記住、待會妳感受到的……呃，感覺。可以嗎？」
　　望著矮小男子、帶點溫暖氣息的眼神，奧爾蕾迪點點頭。
　　「那我開始了。」

　　接著，奧爾蕾迪漸漸感受到，有股無形的力量，正透過她的血管、皮膚，傳送到金幣裡面；雖然非常輕微，但她的確可以發覺、自己正在散逸出能量。
　　有如看不見的細絲，從她的體內被一點一滴的抽離；她還體會到，自己的手居然有一瞬間、感到相當的麻木。
　　隨後，她體內那飢腸轆轆的感受，立刻就和這一天以來的所有疲勞感、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體如同剛起床般輕鬆。

　　「這……」
　　不禁驚訝出聲的少女，讓索瑪西西面帶善意的笑容。
　　「記住了吧？我剛才引導妳釋放魔力了。」他將金幣拿離、隨手一丟，「好好掌握的話，多少有點用處的。」
　　奧爾蕾迪望向自己的掌心，試圖回想起剛才那般神奇的感觸。

　　──如果是現在的話。

　　深吸一口氣後，少女朝著空曠的沙漠、將手掌擺向前方，以意志釋放魔力──

　　「──！」

　　剎那間，奧爾蕾迪眼前、被火光照耀的一小團空氣，明顯變得扭曲且模糊、猶如被加熱過一般！
　　發現這景色的索瑪西西，立刻感興趣的發話：
　　「火屬性？不過依妳使用那曬衣竿的情況來看、我一點都不意外啦。」
　　「火屬性……」

　　奧爾蕾迪這時回想起、自己使用魔杖的情況；她絕大多數情況下，皆是在保持安全距離後、以光芒暫時奪去敵人視力的用法。
　　「啊，順帶一提，我和菲力都是身體強化的『無屬性』，阿格諾那混帳、則是全精通了。」
　　光是金幣的使用法、以及魔力還分屬性這回事，就足以讓奧爾蕾迪發現、自己以往的世界多麼渺小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金幣讓其不再飢餓後，少女又回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現在的她，喪失了難得可貴的工作、還被不明組織追殺，未來一片黯淡。
　　「唉……懂魔力，又能怎麼辦呢……」

　　索瑪西西知道少女的擔憂。他嘗試開口，讓氣氛活絡起來：
　　「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現在不可能再回去找那紅袍白癡了，畢竟我都揍了他一拳……」
　　聽見這句話，奧爾蕾迪這才回想起、誤會還沒有解開。
　　「呃，那、那個！不是那樣的！」
　　「嗯？」
　　儘管突然插入話題、讓矮小男子整個一頭霧水，奧爾蕾迪還是覺得、不趁現在解釋清楚不行。
　　「所以說，就是那個事件，是這樣的……」

　　而在少女的講解下，索瑪西西的臉色先是認真傾聽、隨後馬上變得蒼白。
　　尤其是他居然得知、阿格諾並不如他所想的混帳──那紅袍法師，甚至沒有什麼惡意。
　　「糟糕……」索瑪西西不禁扶起額頭，「我當初沒被水柱削成肉片，還真是運氣好啊……」
　　「所、所以說，我們是不是該回去找阿格諾先生道歉？」

　　「……」
　　在沉默一小陣子後，索瑪西西才總算張開過重的雙唇、開口回應：
　　「……好吧。不過話說回來，這樣就可以和他打了？好像也不錯？」
　　「索瑪西西！」奧爾蕾迪忍不住責備他，「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被少女責備的矮小男子，只得收起不小心露出的邪笑。
　　「抱歉抱歉。不過這下子，目的地就決定了──我們得去南邊的河旁小鎮，和那兩隻會合。」
　　「南邊的小鎮、距離這裡會很遠嗎？」
　　「應該明天中午前會到啦，我想。」索瑪西西摸著下巴思索，「希望不要遇見那群藍袍智障囉。」
　　說到這裡，奧爾蕾迪又想起自己被阿格諾責罵的原因，於是趁著這機會，開口詢問：

　　「那、那個！索瑪西西！你、你會覺得，我那樣想很不好嗎？」
　　「嗯？妳說『不想殺人』嗎？很智障。」

　　得到這片土地的居民、如此理所當然的回應，雖然早就預想到這答案，但奧爾蕾迪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望著少女黯淡的神情，索瑪西西嘗試挽回什麼似的、再度開口：
　　「我不是說妳這樣想不好啦。只是，在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拼上性命求生存，任何事都攸關生死。
如果妳抱持著這種想法，真的會離死不太遠喔。我希望妳別把生命當玩笑開。」

　　可惜的是，這些話語的最後一句，完全挑動了少女的情緒。
　　「……什麼當玩笑啊。我、」奧爾蕾迪有些口吃、但仍舊拉高了音量，「我就是很重視其他人的生命，所以才！」
　　「所以才？那我就問你一句，」索瑪西西也連帶被激起情緒，口吻變得冷漠。「妳現在能不殺人、又自保嗎？」
　　「……」
　　短短一句話，讓奧爾蕾迪只能朝矮小男子瞪大眼珠、卻說不出任何字句。
　　索瑪西西的眼光，此刻對少女來說是那樣的銳利；其寒冷的鋒芒，讓她覺得比沙漠的晚夜還更加刺骨。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在這樣的情緒矛盾下，奧爾蕾迪姣好的眼角、開始漫出斗大的淚珠；她整個人氣得全身發顫，飽滿的唇色為之緊抿，卻還是吐露不出話語。

　　索瑪西西這才發現自己讓少女難堪，急忙動起唇舌。
　　「呃，我、我說得太過了──」

　　沒想到，奧爾蕾迪深吸一口氣後，開始將音量調到最高、把想說的一口氣拋出口中：
　　「──少囉嗦！反正你是對我特別溫柔對吧！我就是這麼天真啦，在這種地方還想著不殺人！那又怎麼了！我就情願這樣子去死啦！
我就是不想在非必要的時候殺人啦！他們又罪不至死！把曬衣竿交給他們就好了吧！
還有你啊！對我這樣輕聲細語、對自己的同伴又是怎麼回事啊！整天只想著打架是哪招！應該相處很久了吧！對他們好一點啊！
啊啊啊這裡又是什麼爛地方啊！
大家都打打殺殺的，我真是受夠這裡了啊啊啊啊啊啊──！！！！！」

　　在分不清是嘶吼還是亂叫、最後甚至大破音的罵聲後，索瑪西西完全被震懾住了。
　　他壓根沒想過，這樣穿著連身裙、留著秀麗長髮的少女，居然能吼出這般怒濤般的超絕狂吼。
　　現在出現在這矮小男子面前的，不是幾秒前的那無助少女、是名在壓力下完全爆炸的雌性野獸。
　　但同時他也注意到，順著情緒炸裂開的、還有少女臉上的淚珠；奧爾蕾迪偏修長的臉蛋，滑落兩絲滾燙的淚痕，讓她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無奈。
　　雜亂的髮絲、染上飛砂的連身裙、以及憔悴的面孔，奧爾蕾迪已經接近崩潰邊緣。
　　這番嘶喊，像是宣洩了進入「破壞者之地」以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可就算這樣凌亂的模樣，在火堆的照耀下，居然還是使索瑪西西、覺得少女美麗萬分。
　　或許正是這樣、不為人所知的姿色，才特別打動索瑪西西、這名也非正常人的男子。

　　──是啊。她也是人啊。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索瑪西西嘆了一口氣後、嘗試朝她搭話。
　　「呃，總之呢，妳先冷靜下來。我自己也是有一些理由──」
　　「什麼爛理由啊。」奧爾蕾迪朝他怒瞪一眼，「你倒是說啊。」
　　只見矮小男子猶疑了一下、最後再嘆了更沉的一口氣後，鼓起勇氣說出：

　　「我會這樣好鬥，是因為藥物後遺症啦。」
　　「喔……蛤？！」

　　發現奧爾蕾迪總算從接近發狂的神情回穩後，索瑪西西先是暗自叫好、然後緩緩道出。
　　「呃，這件事說來話長，我盡量簡短。
總之就是，我以前有被抓去過鬥技場。在那段期間，我們的飯菜被偷下了好鬥的藥物，好讓氣氛更熱絡。
儘管之後我被抓來這邊、藥也停了，但藥下得很重、我到現在還是會對打架產生興趣。
我沒辦法控制啦。我是說到打架就興奮，可我不是自願的。」

　　一邊聽完這番話的奧爾蕾迪、一邊擦乾了淚水。情緒已經恢復的現在，她突然覺得剛才那番話、實在是有些脫序。
　　「呃，原、原來是這樣啊……」她只得搔搔頭，「我不知道、你真的有苦衷。抱歉。」

　　一時間，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唯二的聲響，也只剩風吹與火燒聲。

　　「……算了，這樣算我們倆扯平吧。」
　　索瑪西西首先打破沉默，「妳不想殺，我也不阻止妳。只是，妳也別阻止我啊──我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
　　這番話，讓奧爾蕾迪深刻思考。

　　──我，真的做得到嗎？非必要不殺人……

　　無論如何，這是自己說的話。她只能儘量去做，依著自己的能力。
　　「那麼，你也答應我。」她朝索瑪西西說，「我做不到時──別救我。那是我自找的。」
　　望著少女的眼神，索瑪西西知道、這女孩做出了決定。
　　那是相當堅定的神情，猶如高山般、無人可以撼動。
　　他於是微笑點頭。

　　然後，他忽然想起自己說出經歷這檔事、於是朝奧爾蕾迪搭話。
　　「啊，我的後遺症這檔事，別和阿格諾他們說。」

　　此話一出，奧爾蕾迪馬上就「噗哧」一聲笑出來。
　　「等──喂！笑屁喔！」
　　「不是……噗哈哈哈哈哈！你還會想保密喔？哈哈哈！」「欸、欸！我想要自己克服，那才有意思啊！」
　　「什麼嘛？有什麼不好說的？會合後我就說。」
　　「欸、欸！妳別這麼討人厭行不行啊？」「唉呦，還會嫌？你自己可沒資格說別人吧？」
　　「話又說回來，你對打架的慾望一下開一下關，都不會累啊？」
　　「我不都跟妳說了、我不是自願的嗎？！」
　　「那你到底有沒有想要克服啊？」「……當然。」「欸欸眼神在游移！我看沒有吧！」「當、當然有啊！」「沒有！」「有！」

　　在這般吵鬧的的情況下，兩人於是度過了在沙漠的夜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