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臨界城
本章節 8219 字
更新於: 2019-11-20
一男一女比肩走著，腳下的城市，相對地充滿了人的氣味，這是他們從前線脫離後的第二天，陰沉的天空依舊沒有放晴。
「這不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嗎？」
八月十五探出頭，瞄了一眼方文手中的文書，隨後說出感想。
「16歲就要被派到戰鬥部隊中嗎？這個疑問應該跟我有些偏差的常識沒有關係吧？」
「不，就算是用普通的常識來看，這也是有些離譜的作法，不過她姑且是作為戰地研究員被分配到我們隊裡的。」
「喔。不過才16歲就能被稱為學者，這也是相當厲害的吧？該不會她也是......」
「雖然不知道跟你猜想的事一不一樣，但她是原生人類喔，『甦醒者』的話沒辦法這麼準確地推測年齡吧。」
「唔，這倒也是。」
方文秀了一下手中的人員資料，出生年的格子裡寫著，「新紀元48年。」
「至於學者這個稱號嘛......」
「其實有點微妙呢，她提出許多論點都激起了廣泛的討論，但其實大部分都是批評。」
「批評很多？所以她的說法錯的很離譜嘍？」
「誰知道，我也不是那方面的專家，但我想如果真的是很離譜的說法，那應該開始就不會被廣泛討論吧。」
「既然這樣，就代表她的說法是對的？那為什麼會被批評呢？」
一個又一個疑問如連珠炮般不斷發射，倒也沒有讓方文覺得招架不住，耐心地慢慢回答。
「也不能這麼簡單地二分吧，就算是正確的說法，誰說就一定會受到大家的支持呢？讓人們不敢相信有各種原因，可能是單純的沒有辦法理解，或者是聽者本身就拒絕去理解，甚至也有可能，有些人明知道那是對的，卻仍要掩蓋那個事實。」
「你的意思是就算是對的，還是會有人硬要說是錯的嗎？這樣做有甚麼意義？」
八月的疑問相當合理，但會有這樣的疑問就不太正常了。正常的人，都能想像出指鹿為馬的理由，但八月才剛進入新生的社會中，也沒有在舊世界生活的經驗，所以這種常識對她來說是相對稀少的。
「總而言之，就算是對的事情，要被眾人接受，還是需要時間，類似事在舊世界的歷史也出現過無數次，只是那說法究竟對不對，終究得由那些專家去判斷。不過我認為既然可以引發不小的討論，也代表她的說法還是有一定的價值存在吧」
「是這樣嗎？」
「嗯。另外，這女孩，其實是城主的養女喔。」
「喔？」「真的嗎？」
她挑高了眉毛，露出了頗有興趣的表情。
「是的。」
方文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更有趣，淺淺地微笑。
見他突然笑了起來，八月反問：
「怎麼？」
「沒甚麼，只是覺得有些新奇，很少看到妳對一個人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呢。」
「沒有這樣的事吧，說的我好像很孤高似的。」
方文覺得笑意更濃了，但沒有表現出來。雖然八月本人沒有自覺，但光從他們開始對話前，她並不認識他們討論的人是誰這點，就足夠印證方文的說法了。林孟穎這個名字，雖說不到家喻戶曉，但作為當代最有名氣的科學家，是個能夠進入公眾眼中的名字。
「但其實是感興趣的吧？是因為覺得找的了和自己一樣特別的人嗎？」
「我並沒有認為自己是特別的。」
八月怨怨地說，方文則表現地一臉輕鬆。
「先別急著否定嘛，妳知道，光認為自己是特別的，這樣並不會帶來不幸，除非自己確實沒有特別之處。反之，如果一個人明明就與眾不同，卻還要裝作平凡無奇，那也可能會導致不好的結果。」
說完，他們的漫步也來到了終點，倆人身前佇立著一棟8,9層樓高的大樓，不斷有人透過玻璃旋轉門進進出出。
話題終止在一個不太舒服的段落，八月的不滿全寫在臉上，讓方文接下來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戰戰兢兢。
「那麼，我們就在這邊分頭吧。」
「......」
「妳倒是給個回應啊。」
「......要我自己走回去嗎。」
八月的聲音和表情一樣低落，說的好像是方文的錯，讓他覺得有些頭痛，忍不住苦笑起來。早知如此，那一開始就不要跟來不就是了？他默默地想著，當然這話他知道不能說出口。
「不然我等你一下？」
表情一變，由下而上的眼神，像是在懇求一樣，說實話這神情相當具有殺傷力。
「不，按情況今天的交談可能會相當花時間。」
「那不如你帶著我一起談吧？」
「不不，這個選項更不可能發生吧。」
其實八月也知道，雖然不是甚麼達官貴人，但方文的地位其實並不低，所以他跟甚麼人談話，又談了些甚麼，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無關人事參與的，但八月還是想問問看。
眼見八月緊繃的表情沒有舒緩，方文心中有些發慌。事到如今，雖然不太願意，他也只能拿殺手鐧了。
「話說，妳今天也不是沒有事情要辦吧。」
聽到這話，她的表情變得更糟糕一些，接著哀怨地說：
「沒想到你這麼無情......」
明明我都陪你走到這了。
這句話的後半段，只在八月心中念出，不論如何，她也沒有面子把這種話說出口，雖然照現在的情況，這話說不定會效果群拔。
現在的方文，一副「不是這樣的吧」的苦瓜臉，但沒有表示些甚麼，而八月也賭氣般的不再開口。講真的方文基本上是沒轍了，要是八月能再堅持一下或再坳一會，說不定事情真的會出現一些轉圜的空間吧。但最後還是她做出先讓步，畢竟她並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女人。
「......好吧，我知道了。」
方文總算是鬆一口氣，雖然八月的表情還是滿滿的不甘願。
「好的，感謝小姐您的配合。」
「你真的是很懂得如何讓人突然之間煩躁起來。」
「哈哈，別這麼說，開個玩笑嘛。」
他嘻皮笑臉的說，隨意地揮手道別，走進了旋轉門內。
被留在原地的八月，憂愁地嘆了口氣。
憂鬱的原因，除了因為不想自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之外......
其實就是想和方文再多講講話，就算是無聊、無意義的話題也沒關係。
－
推開旋轉門，方文進入了城政中心，寬闊的大廳馬上在眼前展開。人流量不多不少，連綿不斷地穿梭於大廳和兩旁的機構櫃台間。大廳的中央坐落一個電扶梯，直通半簍空的二樓，方文沒有搭乘它，一路走到了大樓的盡頭，按下電梯按鈕。
走進電梯，他按下通往頂樓層的按鈕，然後靜靜地等待，等到電梯門再度打開後，他在長長的走廊上看見了城主的秘書。
女秘書穿著整潔的制服，頭髮梳成俐落的圓髻，看見方文後，也朝著他走來。
「方文大隊，辛苦了。城主還需要一些時間，請您先到城主室裡稍後吧。」
說著，秘書領著方文進入了一個房間，帶上門後就出去了。
房間的佈置很有辦公室的感覺，空間雖然不大，在整齊的擺設下也不會讓人覺得狹小，靠近走廊的那面牆上沒有窗戶，房間裡唯一的窗戶是一整片落地窗，能夠直接看到大樓外的景色，長方型的玻璃桌就放在離落地窗不遠處，面對面各擺著一張椅子，桌上則有鍵盤、滑鼠、螢幕，以及一堆又一堆的文書。
方文覺得站著等人也沒甚麼意思，於是拉開了桌前了椅子，才剛坐下，身後的門便被打開了。
安德列斯走了進來，他的動作還挺粗魯，門板發出了厚重的聲音。
「方文，還是那麼認真阿，今天也是提早五分鐘到？」
說著，他走過方文的身邊，隨手把一本資料夾丟到玻璃桌上，坐到方文對面的椅子上。
「城主。」
方文起身，點頭示意，然後也跟著坐下。
「那麼......怎麼說呢？恭喜你凱旋歸來？說實話，我都想過也許我們再也不會進行這樣子的對話了呢。」
「是的，這次任務的內容相當艱難，甚至我也做好了為社會捐軀的準備，所幸我的隊員和支援的隊伍都十分優秀，才能取得勝利的結果，雖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方文態度端正地說，話講的也十分得體，要是讓八月在旁邊看到，大概會驚訝地合不攏嘴吧。
「喔？我還以為對大名鼎鼎的方文大隊來說，這種程度的挑戰只不過算牛刀小試而以呢。」
「不知道您這種說法是從何而來，但我只是就常識來判斷而已。」
「就常識來判斷嗎......這真是我聽過最輕描淡寫的誘導說詞了。」
安德列斯對方文的說法嗤之以鼻，發出了不以為意的冷哼，雖然形式上他算是方文的上屬，他的行為依舊是不夠禮貌。
從外表來看，兩人看起來都是2,30歲，正值壯年的男子。不過如果真算起實際的歲數，事實可能就不如眼見的那樣單純了。
擁有副腦的人類，除了肢體能力、思考能力提升，還有得到些各式不同的才能外，甚至從根本的生理結構都會發生些改變。例如說到年齡，他們的壽命將大幅地延長，老化速度比普通人類要緩慢許多，所以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兩人，實際歲數相差了3,40年，這種情形是有可能存在的。
「好吧......在我開始正式聽取報告前，你有甚麼事情想先問嗎？」
「那麼，這次任務成功奪還的遺跡城市，高堡打算怎麼做？」
「要駐軍，之後作為一個新的據點，視情況投入資源發展。」
方文一聽，臉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反問一句：
「他們是認真的？」
「當然不是，只是個藉口而已，據說你們成功執行的任務，已經被當作是一次重大勝利，在內地城市被大肆宣傳。」
要戍守那座新得到的城市，就得付出更多的人力和資源，安德列斯知道，那些人力和資源，高堡是不會分配下來的，雖然是他們指示他去駐守那座城市。對高堡來說，最好的情況應該是他與那座城一起同歸於盡吧，就算沒有，這期間任何的閃失也能變成責難他的藉口。
「那你打算怎麼做？」
「照做吧，將所有的戰鬥部隊投入到那座城中，一樣得由你來指揮。」
「投入所有的部隊？那這座臨界城該怎麼辦？」
「留下少數足以維持秩序的人員就夠了，如果要做為新的據點，從今以後那座城就是新的臨界城了，留更多兵力在後方也沒用。」
臨界城，指的是坐落於新生社會勢力範圍邊界的城市，對於高堡來說，如果有不好控制的人，臨界城就是一個最好的處理地方。光是被派遣到臨界城，這件事本身就可以視為是一個警告，畢竟面對強大的敵人，這些邊陲之城隨時都有可能淪陷，有甚麼人在動盪的過程中犧牲了，這種事聽起也不是很奇怪。
方文思考了一下，勉強接受對方的說法。
「另外，關於林孟穎博士作為戰地研究員分配到我的隊伍中，這事......」
「饒了我吧，這也不是我的主意，不就只能這樣做了嗎？」
安德列斯的話聽起來充滿無奈，卻邊說邊笑，感覺不出他有很煩惱的樣子。
「但是，站在第一線戰鬥人員的角度，光是要抗衡夢中人，就足以讓我們自顧不暇了，這種情況下還要負擔一名非戰鬥人員，我認為不管是對博士，或是我們自己，都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是嗎？我以為如果是你的隊伍，應該是最有可能做到的隊伍了。」
「這是毫無根據的說法，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並不是毫無根據，我會這樣講的理由，可別說你不知道。和『她』、和你的隊員朝夕相處的人，不就是你嗎？」
安德列斯露出了有些挑釁的態度，方文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用另一種口吻繼續說。
「林博士怎麼說也是您的親人，這樣你覺得沒有問題嗎？」
「說是親人，不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我可沒有過度保護的興趣。」
「還是說，你的意思是，只要是為了保護，將她關在一個狹小的鳥籠裡也沒關係，就算如此，也該先確認你手中的，是雛鳥還是雄鷹吧。」
相較對方具有攻擊性的態度，意有所指的話語，方文冷眼看著安德列斯，再度岔開了話題。
「也許是挺有道理，但話說回來，你到底有甚麼目的？還是說，原來你是個這麼順從的人嗎？」
「你指的是甚麼？」
他露出淺淺的笑容，正當方文覺得他想矇混過去時，他卻發出了一聲冷哼，態度丕變。
「算了，和你講明了也沒關係吧。你是個聰明人，裝著自己甚麼想法都沒有，但我可得提醒你，別以為所有的人都這麼容易愚弄。」
換了一種語氣，安德列斯接著說：
「你也察覺到了吧，『高堡』，或是應該講，支撐著這個社會的支柱，開始在晃動了，我們的世界似乎即將改變。」
「面臨改變，面對推動時間前進的人物，你會怎麼做？是逃避現實般的拒絕變化，還是甘願作為一股助力，跟隨在這股浪潮的後方。」
「我呢，只是好奇將來會發生甚麼事，未來的世界會變成甚麼樣子，那個人又會怎樣改變這個社會。我就是這樣想的，你又是如何？」
一改敷衍、有所隱瞞的態度，這段話語讓人感受到無比的真誠，像是個在談論夢想、談論目標的年輕人，反而是方文依然不為所動，仍然不願回應他的問題。
「聽你這樣說，好像我的身邊有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存在呢。」
安德列斯表現出的厭惡感一目了然，似乎不打算再多做掩飾。
「哼，誰知道呢，瞧這恰當的裝傻時機，不得不說你的確是個聰明人，我就最討厭你這種傢伙。」
「那可真是遺憾。」
方文隨口說說，感覺不出他有一點的遺憾。
「好吧，所以我們可以正式開始了吧？」
「好的，沒問題。」
方文繼續以端正的態度回答，安德列斯亦沒有再深究，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後讓身體靠在椅背上。
沒多久，房間的門打開了，綁著圓髻的女秘書走進，也給自己找了張椅子，準備記錄下倆人接下來的談話內容。
－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步行後，八月逐漸遠離主要街道，持續在蜿蜒的路上前進，終於看見了部隊駐紮的營地。每一個新生人類社會的城市中都會有類似的營地，這些營地不是給部隊住宿用的，而是個讓部隊長官下達命令給下屬，確認任務內容，討論戰術策略的場所。
針對戰鬥人員，高堡會分配不同的住所供他們居住，至於要不要使用，則視當事人的意願決定，只不過若是甦醒者，進入新生社會時基本上都是無依無靠，才剛脫離了「一場夢境」，逃離「蟻丘」和「副腦網路」的支配，所以除了接受也沒有其它選項了。
有趣的是，越是受到高堡「照顧」的甦醒者，分配到的宿舍通常越高級。姑且不論從事主的角度看會有甚麼感想，但高堡作為新生社會最高的權力機構，成員幾乎都是由甦醒者構成，這種安排看在一般民眾眼裡，自然是不會有甚麼正面的想法。
八月在營地中悠晃了一會，找到了隊友所在的帳篷，拉開帳幕後看見裡面一共有4個人。
他們倆倆面對坐在一張桌子前，西貝拉和夏良雨坐在八月的左手邊，她開口問道：
「泰勒呢？」
四人面面相覷，最後是由另外兩名人類回答。八月認得他們，記得是泰勒那群小團體中的成員之一。
「似乎是在自己家裡，有聽他說回來後打算先回家見父親。」
「這樣嗎？原來他和家人一起住在這？」
兩人點頭回應八月的問話，在這個隊伍中，泰勒他們算是比較新加入的隊員，他們相處的時間差不多也就6個月，說起來上次還是第一次正式執行任務，八月其實並不太了解泰勒是怎樣的人。
「嗤，平常漂亮話講的那麼響亮，結果第一次任務結束就嚇的要回去找爸爸了嗎？」
八月還來不及答覆，西貝拉就搶先開口，她的坐姿，與其說坐著更像是躺在椅子上，翹高雙腿擺在桌子上，態度感覺起來有些囂張，與她面對的兩人立刻就被激怒了，八月的表情也有些難看。
西貝拉今天穿著短的過分的皮褲，上衣領口也岔的相當開，另外搭配一件單薄的長版外套，整身打扮露出了許多肌膚，加上她本身的資質，看起來相當性感。雖然在一般的日子裡，部隊沒有規定人員應該穿著怎樣的服裝，但敢穿的如此惹眼，依舊是相當有個性，特別西貝拉還是一名甦醒者。
相較起來，八月的裝扮就內斂許多，事實上她套在身上的，是部隊的制服。
「妳講這種話，是甚麼意思？」
被西貝拉激怒的兩人，怒視著她，和八月一樣穿著制服。
「沒甚麼，就說出我的想法啊，怎麼樣，你們也想哭訴一下被過分的甦醒者欺負了嗎？」
「現在是存心要吵較就對了。」
「我才沒那麼無聊，倒是你們在激動甚麼，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西貝拉持續用酸溜溜的語氣反問，簡直快讓他們氣炸了，差點拍桌而起，只不過另一個人聲打斷了即將爆發的連鎖反應，就像是在音樂廳中響起的手機鈴聲，躍躍欲試的空氣一下子冷卻到最低點。
「是妳的不對吧，西貝拉，泰勒其實就是回家一趟，妳的聯想，感覺沒甚麼根據。」
帳篷內的4人怪異地看著夏良雨，因為他的發言實在太過突兀了，眾人都不知道該做出甚麼反應。
「現在的情形，與其說泰勒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更像妳這個性格惡劣的壞前輩在找麻煩喔。」
良雨語氣平靜地說，認真地看著自己帶來的電子平板，輕薄的螢幕上顯示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西貝拉呆滯了一會，像是沒聽到夏良雨的話。反應過來之後，面無表情地發出銳利的冷笑，就沒有再做出回應了，沒有附和或反駁良雨的說法。
至於另外兩人，心中其實是不服氣的，但因為其他人似乎都不打算再追究，繼續窮追猛打的話看起來就像無理取鬧。
於是乎，如同驚弓之鳥，雖然還是有些緊張，棚內的氣氛總算是安分下來。八月在心中嘆了口氣，本來這種事情應該是由她來做的，但她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事實上夏良雨是這個隊伍中唯一一名較為資深的原生人類，心思敏銳的他，了解隊中每個成員的個性和底線是如何，以他的腳色，去箝制那兩位新加入的隊員，也不會被那些奇怪的偏見影響。
正當八月打算開口講話時，良雨將自己從閱讀中解放，頭抬了了起來，剛好和八月對上眼，她悄悄地用眼神表達感謝。
順帶一提，夏良雨身上穿的也是自己的便服，不過和西貝拉的裝扮比起來，相較之下也算正式的服裝。
「開始之前我先提醒一下，雖然不是正式的集合，但泰勒如果有不便出席的理由，希望還是可以先知會我一下。」
她暗示性地朝泰勒的夥伴使了個眼色，兩人卻愛理不理，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八月在隊中的職務是副隊長，不過副隊長這個階級，在其他隊伍中是不存在的，也就是方文硬套給她的工作，具體工作時常是傳達些無關緊要的情報，真正要下達命令或是簡報，還是必須由方文來做。
所以剛開始時，她當然很排斥這無理的安排，不過到了現在，她也能理解方文這樣做的理由，其實是強迫她去面對他人。
可是她還是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視線開始不自覺地漂浮，正好落在了西貝拉身上。西貝拉注意到之後，劈頭就問：
「怎樣，妳也有甚麼意見嗎？」
「不，並沒有。」
西貝拉的強勢瞬間讓八月有點怯弱，好險沒有經由聲音表現出來。八月一直覺得自己不太擅長面對西貝拉，也說不出是不是討厭。她們兩人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記得在剛認識時，也就是八月剛加入到這個隊伍時，除了方文外和她最接近的人可能就是西貝拉了，雖然接近但不等於親近，八月也不太記得當初是怎麼樣看待這個女人的。那時的她，才剛脫離「一場夢境」，對這個世界還抱持著很大的戒心，所以只有像西貝拉那樣直來直往的人，曾經不帶距離感地與那時的她相處。
為了轉移焦點，八月將某個人物的資料發給了在場所有人。
「這是甚麼東西？」
西貝拉連看都沒看，就先問了一句。
「預計接下來會加入我們隊裡的人，據說會以戰地研究員的身分加入。」
「戰地研究員？甚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這傢伙是甚麼來頭？恩......？等等，林孟穎......是指那個林孟穎嗎？真的假的？」
她似乎覺得不可置信，句子裡充滿問話，音調也拉的很高，另外八月也感到有些意外。
「妳聽過她？」
「這不是廢話，稍微正常點的社會人人都認識她吧，不過這出生年......新紀元48年，才16歲，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根本是個小鬼嘛。」
「我想問一下，既然是戰地研究員，能期待她具備基本的戰鬥能力嗎？」
仔細地閱讀過一遍資料後，良雨開口問道。
「唔，這部分，可能還是要問隊長比較清楚。不過，用正常的角度思考，她是一位科學家，又只有16歲，可能......有些困難，對吧？」
這句話的後半段講的支支吾吾，又像肯定又像問句，畢竟對於曾經處在「一場夢境」中的「甦醒者」而言，自己的「常識」是不是那麼正常，是很容易自我懷疑的。
「也就是說，完全是個累贅的可能性比較大是吧。」
西貝拉插進對話之中，擅自解釋八月的發言，讓八月的臉色一下子沉下去。
「妳也不必這樣說，就算沒辦法在戰鬥中發揮，她應該還是有其他功能的，況且她的角色根本上就與我們有所不同。」
「哼，妳也變的相當能說了嘛，我還以為妳永遠會是那個明星隊中的貴公主呢。」
「那是甚麼，請妳不要這樣叫我。」
八月微微皺眉，一本正經地說。
「嗤，妳不懂這個玩笑話啊，別那麼認真，培養幽默感如何。」
西貝拉輕浮地說，聽到了幾個方文常掛在嘴邊的詞彙，還是用來調侃她的，讓八月的理智稍微有些斷線了，忍不住說出口。
「你們老是愛說是在開玩笑，到底哪裡好笑了？我真的不懂。要是我有隊長的權利，第一件事情絕對要禁止開玩笑。」
八月哀哀地說著，連周圍的氣場都暗了下來，西貝拉愣了一下，突然張口大笑。
「哈哈哈哈，妳這不是很懂嗎？」
聽著那幾乎是惱人的笑聲，八月的面光又變的更黑一些。因為西貝拉就是那樣，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腦中所想的話，雖然對其他人來說，她的話通常是刺耳難聽，甚至有些失禮，卻不參雜多餘的意圖和惡意，就是這樣才讓人難以應付。
又在心中嘆了口氣，八月不禁想抱怨：
「我還是覺得我不適合做這種事啊。」
「這不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嗎？」
八月十五探出頭，瞄了一眼方文手中的文書，隨後說出感想。
「16歲就要被派到戰鬥部隊中嗎？這個疑問應該跟我有些偏差的常識沒有關係吧？」
「不，就算是用普通的常識來看，這也是有些離譜的作法，不過她姑且是作為戰地研究員被分配到我們隊裡的。」
「喔。不過才16歲就能被稱為學者，這也是相當厲害的吧？該不會她也是......」
「雖然不知道跟你猜想的事一不一樣，但她是原生人類喔，『甦醒者』的話沒辦法這麼準確地推測年齡吧。」
「唔，這倒也是。」
方文秀了一下手中的人員資料，出生年的格子裡寫著，「新紀元48年。」
「至於學者這個稱號嘛......」
「其實有點微妙呢，她提出許多論點都激起了廣泛的討論，但其實大部分都是批評。」
「批評很多？所以她的說法錯的很離譜嘍？」
「誰知道，我也不是那方面的專家，但我想如果真的是很離譜的說法，那應該開始就不會被廣泛討論吧。」
「既然這樣，就代表她的說法是對的？那為什麼會被批評呢？」
一個又一個疑問如連珠炮般不斷發射，倒也沒有讓方文覺得招架不住，耐心地慢慢回答。
「也不能這麼簡單地二分吧，就算是正確的說法，誰說就一定會受到大家的支持呢？讓人們不敢相信有各種原因，可能是單純的沒有辦法理解，或者是聽者本身就拒絕去理解，甚至也有可能，有些人明知道那是對的，卻仍要掩蓋那個事實。」
「你的意思是就算是對的，還是會有人硬要說是錯的嗎？這樣做有甚麼意義？」
八月的疑問相當合理，但會有這樣的疑問就不太正常了。正常的人，都能想像出指鹿為馬的理由，但八月才剛進入新生的社會中，也沒有在舊世界生活的經驗，所以這種常識對她來說是相對稀少的。
「總而言之，就算是對的事情，要被眾人接受，還是需要時間，類似事在舊世界的歷史也出現過無數次，只是那說法究竟對不對，終究得由那些專家去判斷。不過我認為既然可以引發不小的討論，也代表她的說法還是有一定的價值存在吧」
「是這樣嗎？」
「嗯。另外，這女孩，其實是城主的養女喔。」
「喔？」「真的嗎？」
她挑高了眉毛，露出了頗有興趣的表情。
「是的。」
方文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更有趣，淺淺地微笑。
見他突然笑了起來，八月反問：
「怎麼？」
「沒甚麼，只是覺得有些新奇，很少看到妳對一個人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呢。」
「沒有這樣的事吧，說的我好像很孤高似的。」
方文覺得笑意更濃了，但沒有表現出來。雖然八月本人沒有自覺，但光從他們開始對話前，她並不認識他們討論的人是誰這點，就足夠印證方文的說法了。林孟穎這個名字，雖說不到家喻戶曉，但作為當代最有名氣的科學家，是個能夠進入公眾眼中的名字。
「但其實是感興趣的吧？是因為覺得找的了和自己一樣特別的人嗎？」
「我並沒有認為自己是特別的。」
八月怨怨地說，方文則表現地一臉輕鬆。
「先別急著否定嘛，妳知道，光認為自己是特別的，這樣並不會帶來不幸，除非自己確實沒有特別之處。反之，如果一個人明明就與眾不同，卻還要裝作平凡無奇，那也可能會導致不好的結果。」
說完，他們的漫步也來到了終點，倆人身前佇立著一棟8,9層樓高的大樓，不斷有人透過玻璃旋轉門進進出出。
話題終止在一個不太舒服的段落，八月的不滿全寫在臉上，讓方文接下來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戰戰兢兢。
「那麼，我們就在這邊分頭吧。」
「......」
「妳倒是給個回應啊。」
「......要我自己走回去嗎。」
八月的聲音和表情一樣低落，說的好像是方文的錯，讓他覺得有些頭痛，忍不住苦笑起來。早知如此，那一開始就不要跟來不就是了？他默默地想著，當然這話他知道不能說出口。
「不然我等你一下？」
表情一變，由下而上的眼神，像是在懇求一樣，說實話這神情相當具有殺傷力。
「不，按情況今天的交談可能會相當花時間。」
「那不如你帶著我一起談吧？」
「不不，這個選項更不可能發生吧。」
其實八月也知道，雖然不是甚麼達官貴人，但方文的地位其實並不低，所以他跟甚麼人談話，又談了些甚麼，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無關人事參與的，但八月還是想問問看。
眼見八月緊繃的表情沒有舒緩，方文心中有些發慌。事到如今，雖然不太願意，他也只能拿殺手鐧了。
「話說，妳今天也不是沒有事情要辦吧。」
聽到這話，她的表情變得更糟糕一些，接著哀怨地說：
「沒想到你這麼無情......」
明明我都陪你走到這了。
這句話的後半段，只在八月心中念出，不論如何，她也沒有面子把這種話說出口，雖然照現在的情況，這話說不定會效果群拔。
現在的方文，一副「不是這樣的吧」的苦瓜臉，但沒有表示些甚麼，而八月也賭氣般的不再開口。講真的方文基本上是沒轍了，要是八月能再堅持一下或再坳一會，說不定事情真的會出現一些轉圜的空間吧。但最後還是她做出先讓步，畢竟她並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女人。
「......好吧，我知道了。」
方文總算是鬆一口氣，雖然八月的表情還是滿滿的不甘願。
「好的，感謝小姐您的配合。」
「你真的是很懂得如何讓人突然之間煩躁起來。」
「哈哈，別這麼說，開個玩笑嘛。」
他嘻皮笑臉的說，隨意地揮手道別，走進了旋轉門內。
被留在原地的八月，憂愁地嘆了口氣。
憂鬱的原因，除了因為不想自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之外......
其實就是想和方文再多講講話，就算是無聊、無意義的話題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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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旋轉門，方文進入了城政中心，寬闊的大廳馬上在眼前展開。人流量不多不少，連綿不斷地穿梭於大廳和兩旁的機構櫃台間。大廳的中央坐落一個電扶梯，直通半簍空的二樓，方文沒有搭乘它，一路走到了大樓的盡頭，按下電梯按鈕。
走進電梯，他按下通往頂樓層的按鈕，然後靜靜地等待，等到電梯門再度打開後，他在長長的走廊上看見了城主的秘書。
女秘書穿著整潔的制服，頭髮梳成俐落的圓髻，看見方文後，也朝著他走來。
「方文大隊，辛苦了。城主還需要一些時間，請您先到城主室裡稍後吧。」
說著，秘書領著方文進入了一個房間，帶上門後就出去了。
房間的佈置很有辦公室的感覺，空間雖然不大，在整齊的擺設下也不會讓人覺得狹小，靠近走廊的那面牆上沒有窗戶，房間裡唯一的窗戶是一整片落地窗，能夠直接看到大樓外的景色，長方型的玻璃桌就放在離落地窗不遠處，面對面各擺著一張椅子，桌上則有鍵盤、滑鼠、螢幕，以及一堆又一堆的文書。
方文覺得站著等人也沒甚麼意思，於是拉開了桌前了椅子，才剛坐下，身後的門便被打開了。
安德列斯走了進來，他的動作還挺粗魯，門板發出了厚重的聲音。
「方文，還是那麼認真阿，今天也是提早五分鐘到？」
說著，他走過方文的身邊，隨手把一本資料夾丟到玻璃桌上，坐到方文對面的椅子上。
「城主。」
方文起身，點頭示意，然後也跟著坐下。
「那麼......怎麼說呢？恭喜你凱旋歸來？說實話，我都想過也許我們再也不會進行這樣子的對話了呢。」
「是的，這次任務的內容相當艱難，甚至我也做好了為社會捐軀的準備，所幸我的隊員和支援的隊伍都十分優秀，才能取得勝利的結果，雖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方文態度端正地說，話講的也十分得體，要是讓八月在旁邊看到，大概會驚訝地合不攏嘴吧。
「喔？我還以為對大名鼎鼎的方文大隊來說，這種程度的挑戰只不過算牛刀小試而以呢。」
「不知道您這種說法是從何而來，但我只是就常識來判斷而已。」
「就常識來判斷嗎......這真是我聽過最輕描淡寫的誘導說詞了。」
安德列斯對方文的說法嗤之以鼻，發出了不以為意的冷哼，雖然形式上他算是方文的上屬，他的行為依舊是不夠禮貌。
從外表來看，兩人看起來都是2,30歲，正值壯年的男子。不過如果真算起實際的歲數，事實可能就不如眼見的那樣單純了。
擁有副腦的人類，除了肢體能力、思考能力提升，還有得到些各式不同的才能外，甚至從根本的生理結構都會發生些改變。例如說到年齡，他們的壽命將大幅地延長，老化速度比普通人類要緩慢許多，所以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兩人，實際歲數相差了3,40年，這種情形是有可能存在的。
「好吧......在我開始正式聽取報告前，你有甚麼事情想先問嗎？」
「那麼，這次任務成功奪還的遺跡城市，高堡打算怎麼做？」
「要駐軍，之後作為一個新的據點，視情況投入資源發展。」
方文一聽，臉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反問一句：
「他們是認真的？」
「當然不是，只是個藉口而已，據說你們成功執行的任務，已經被當作是一次重大勝利，在內地城市被大肆宣傳。」
要戍守那座新得到的城市，就得付出更多的人力和資源，安德列斯知道，那些人力和資源，高堡是不會分配下來的，雖然是他們指示他去駐守那座城市。對高堡來說，最好的情況應該是他與那座城一起同歸於盡吧，就算沒有，這期間任何的閃失也能變成責難他的藉口。
「那你打算怎麼做？」
「照做吧，將所有的戰鬥部隊投入到那座城中，一樣得由你來指揮。」
「投入所有的部隊？那這座臨界城該怎麼辦？」
「留下少數足以維持秩序的人員就夠了，如果要做為新的據點，從今以後那座城就是新的臨界城了，留更多兵力在後方也沒用。」
臨界城，指的是坐落於新生社會勢力範圍邊界的城市，對於高堡來說，如果有不好控制的人，臨界城就是一個最好的處理地方。光是被派遣到臨界城，這件事本身就可以視為是一個警告，畢竟面對強大的敵人，這些邊陲之城隨時都有可能淪陷，有甚麼人在動盪的過程中犧牲了，這種事聽起也不是很奇怪。
方文思考了一下，勉強接受對方的說法。
「另外，關於林孟穎博士作為戰地研究員分配到我的隊伍中，這事......」
「饒了我吧，這也不是我的主意，不就只能這樣做了嗎？」
安德列斯的話聽起來充滿無奈，卻邊說邊笑，感覺不出他有很煩惱的樣子。
「但是，站在第一線戰鬥人員的角度，光是要抗衡夢中人，就足以讓我們自顧不暇了，這種情況下還要負擔一名非戰鬥人員，我認為不管是對博士，或是我們自己，都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是嗎？我以為如果是你的隊伍，應該是最有可能做到的隊伍了。」
「這是毫無根據的說法，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並不是毫無根據，我會這樣講的理由，可別說你不知道。和『她』、和你的隊員朝夕相處的人，不就是你嗎？」
安德列斯露出了有些挑釁的態度，方文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用另一種口吻繼續說。
「林博士怎麼說也是您的親人，這樣你覺得沒有問題嗎？」
「說是親人，不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我可沒有過度保護的興趣。」
「還是說，你的意思是，只要是為了保護，將她關在一個狹小的鳥籠裡也沒關係，就算如此，也該先確認你手中的，是雛鳥還是雄鷹吧。」
相較對方具有攻擊性的態度，意有所指的話語，方文冷眼看著安德列斯，再度岔開了話題。
「也許是挺有道理，但話說回來，你到底有甚麼目的？還是說，原來你是個這麼順從的人嗎？」
「你指的是甚麼？」
他露出淺淺的笑容，正當方文覺得他想矇混過去時，他卻發出了一聲冷哼，態度丕變。
「算了，和你講明了也沒關係吧。你是個聰明人，裝著自己甚麼想法都沒有，但我可得提醒你，別以為所有的人都這麼容易愚弄。」
換了一種語氣，安德列斯接著說：
「你也察覺到了吧，『高堡』，或是應該講，支撐著這個社會的支柱，開始在晃動了，我們的世界似乎即將改變。」
「面臨改變，面對推動時間前進的人物，你會怎麼做？是逃避現實般的拒絕變化，還是甘願作為一股助力，跟隨在這股浪潮的後方。」
「我呢，只是好奇將來會發生甚麼事，未來的世界會變成甚麼樣子，那個人又會怎樣改變這個社會。我就是這樣想的，你又是如何？」
一改敷衍、有所隱瞞的態度，這段話語讓人感受到無比的真誠，像是個在談論夢想、談論目標的年輕人，反而是方文依然不為所動，仍然不願回應他的問題。
「聽你這樣說，好像我的身邊有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存在呢。」
安德列斯表現出的厭惡感一目了然，似乎不打算再多做掩飾。
「哼，誰知道呢，瞧這恰當的裝傻時機，不得不說你的確是個聰明人，我就最討厭你這種傢伙。」
「那可真是遺憾。」
方文隨口說說，感覺不出他有一點的遺憾。
「好吧，所以我們可以正式開始了吧？」
「好的，沒問題。」
方文繼續以端正的態度回答，安德列斯亦沒有再深究，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後讓身體靠在椅背上。
沒多久，房間的門打開了，綁著圓髻的女秘書走進，也給自己找了張椅子，準備記錄下倆人接下來的談話內容。
－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步行後，八月逐漸遠離主要街道，持續在蜿蜒的路上前進，終於看見了部隊駐紮的營地。每一個新生人類社會的城市中都會有類似的營地，這些營地不是給部隊住宿用的，而是個讓部隊長官下達命令給下屬，確認任務內容，討論戰術策略的場所。
針對戰鬥人員，高堡會分配不同的住所供他們居住，至於要不要使用，則視當事人的意願決定，只不過若是甦醒者，進入新生社會時基本上都是無依無靠，才剛脫離了「一場夢境」，逃離「蟻丘」和「副腦網路」的支配，所以除了接受也沒有其它選項了。
有趣的是，越是受到高堡「照顧」的甦醒者，分配到的宿舍通常越高級。姑且不論從事主的角度看會有甚麼感想，但高堡作為新生社會最高的權力機構，成員幾乎都是由甦醒者構成，這種安排看在一般民眾眼裡，自然是不會有甚麼正面的想法。
八月在營地中悠晃了一會，找到了隊友所在的帳篷，拉開帳幕後看見裡面一共有4個人。
他們倆倆面對坐在一張桌子前，西貝拉和夏良雨坐在八月的左手邊，她開口問道：
「泰勒呢？」
四人面面相覷，最後是由另外兩名人類回答。八月認得他們，記得是泰勒那群小團體中的成員之一。
「似乎是在自己家裡，有聽他說回來後打算先回家見父親。」
「這樣嗎？原來他和家人一起住在這？」
兩人點頭回應八月的問話，在這個隊伍中，泰勒他們算是比較新加入的隊員，他們相處的時間差不多也就6個月，說起來上次還是第一次正式執行任務，八月其實並不太了解泰勒是怎樣的人。
「嗤，平常漂亮話講的那麼響亮，結果第一次任務結束就嚇的要回去找爸爸了嗎？」
八月還來不及答覆，西貝拉就搶先開口，她的坐姿，與其說坐著更像是躺在椅子上，翹高雙腿擺在桌子上，態度感覺起來有些囂張，與她面對的兩人立刻就被激怒了，八月的表情也有些難看。
西貝拉今天穿著短的過分的皮褲，上衣領口也岔的相當開，另外搭配一件單薄的長版外套，整身打扮露出了許多肌膚，加上她本身的資質，看起來相當性感。雖然在一般的日子裡，部隊沒有規定人員應該穿著怎樣的服裝，但敢穿的如此惹眼，依舊是相當有個性，特別西貝拉還是一名甦醒者。
相較起來，八月的裝扮就內斂許多，事實上她套在身上的，是部隊的制服。
「妳講這種話，是甚麼意思？」
被西貝拉激怒的兩人，怒視著她，和八月一樣穿著制服。
「沒甚麼，就說出我的想法啊，怎麼樣，你們也想哭訴一下被過分的甦醒者欺負了嗎？」
「現在是存心要吵較就對了。」
「我才沒那麼無聊，倒是你們在激動甚麼，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西貝拉持續用酸溜溜的語氣反問，簡直快讓他們氣炸了，差點拍桌而起，只不過另一個人聲打斷了即將爆發的連鎖反應，就像是在音樂廳中響起的手機鈴聲，躍躍欲試的空氣一下子冷卻到最低點。
「是妳的不對吧，西貝拉，泰勒其實就是回家一趟，妳的聯想，感覺沒甚麼根據。」
帳篷內的4人怪異地看著夏良雨，因為他的發言實在太過突兀了，眾人都不知道該做出甚麼反應。
「現在的情形，與其說泰勒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更像妳這個性格惡劣的壞前輩在找麻煩喔。」
良雨語氣平靜地說，認真地看著自己帶來的電子平板，輕薄的螢幕上顯示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西貝拉呆滯了一會，像是沒聽到夏良雨的話。反應過來之後，面無表情地發出銳利的冷笑，就沒有再做出回應了，沒有附和或反駁良雨的說法。
至於另外兩人，心中其實是不服氣的，但因為其他人似乎都不打算再追究，繼續窮追猛打的話看起來就像無理取鬧。
於是乎，如同驚弓之鳥，雖然還是有些緊張，棚內的氣氛總算是安分下來。八月在心中嘆了口氣，本來這種事情應該是由她來做的，但她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事實上夏良雨是這個隊伍中唯一一名較為資深的原生人類，心思敏銳的他，了解隊中每個成員的個性和底線是如何，以他的腳色，去箝制那兩位新加入的隊員，也不會被那些奇怪的偏見影響。
正當八月打算開口講話時，良雨將自己從閱讀中解放，頭抬了了起來，剛好和八月對上眼，她悄悄地用眼神表達感謝。
順帶一提，夏良雨身上穿的也是自己的便服，不過和西貝拉的裝扮比起來，相較之下也算正式的服裝。
「開始之前我先提醒一下，雖然不是正式的集合，但泰勒如果有不便出席的理由，希望還是可以先知會我一下。」
她暗示性地朝泰勒的夥伴使了個眼色，兩人卻愛理不理，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八月在隊中的職務是副隊長，不過副隊長這個階級，在其他隊伍中是不存在的，也就是方文硬套給她的工作，具體工作時常是傳達些無關緊要的情報，真正要下達命令或是簡報，還是必須由方文來做。
所以剛開始時，她當然很排斥這無理的安排，不過到了現在，她也能理解方文這樣做的理由，其實是強迫她去面對他人。
可是她還是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視線開始不自覺地漂浮，正好落在了西貝拉身上。西貝拉注意到之後，劈頭就問：
「怎樣，妳也有甚麼意見嗎？」
「不，並沒有。」
西貝拉的強勢瞬間讓八月有點怯弱，好險沒有經由聲音表現出來。八月一直覺得自己不太擅長面對西貝拉，也說不出是不是討厭。她們兩人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記得在剛認識時，也就是八月剛加入到這個隊伍時，除了方文外和她最接近的人可能就是西貝拉了，雖然接近但不等於親近，八月也不太記得當初是怎麼樣看待這個女人的。那時的她，才剛脫離「一場夢境」，對這個世界還抱持著很大的戒心，所以只有像西貝拉那樣直來直往的人，曾經不帶距離感地與那時的她相處。
為了轉移焦點，八月將某個人物的資料發給了在場所有人。
「這是甚麼東西？」
西貝拉連看都沒看，就先問了一句。
「預計接下來會加入我們隊裡的人，據說會以戰地研究員的身分加入。」
「戰地研究員？甚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這傢伙是甚麼來頭？恩......？等等，林孟穎......是指那個林孟穎嗎？真的假的？」
她似乎覺得不可置信，句子裡充滿問話，音調也拉的很高，另外八月也感到有些意外。
「妳聽過她？」
「這不是廢話，稍微正常點的社會人人都認識她吧，不過這出生年......新紀元48年，才16歲，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根本是個小鬼嘛。」
「我想問一下，既然是戰地研究員，能期待她具備基本的戰鬥能力嗎？」
仔細地閱讀過一遍資料後，良雨開口問道。
「唔，這部分，可能還是要問隊長比較清楚。不過，用正常的角度思考，她是一位科學家，又只有16歲，可能......有些困難，對吧？」
這句話的後半段講的支支吾吾，又像肯定又像問句，畢竟對於曾經處在「一場夢境」中的「甦醒者」而言，自己的「常識」是不是那麼正常，是很容易自我懷疑的。
「也就是說，完全是個累贅的可能性比較大是吧。」
西貝拉插進對話之中，擅自解釋八月的發言，讓八月的臉色一下子沉下去。
「妳也不必這樣說，就算沒辦法在戰鬥中發揮，她應該還是有其他功能的，況且她的角色根本上就與我們有所不同。」
「哼，妳也變的相當能說了嘛，我還以為妳永遠會是那個明星隊中的貴公主呢。」
「那是甚麼，請妳不要這樣叫我。」
八月微微皺眉，一本正經地說。
「嗤，妳不懂這個玩笑話啊，別那麼認真，培養幽默感如何。」
西貝拉輕浮地說，聽到了幾個方文常掛在嘴邊的詞彙，還是用來調侃她的，讓八月的理智稍微有些斷線了，忍不住說出口。
「你們老是愛說是在開玩笑，到底哪裡好笑了？我真的不懂。要是我有隊長的權利，第一件事情絕對要禁止開玩笑。」
八月哀哀地說著，連周圍的氣場都暗了下來，西貝拉愣了一下，突然張口大笑。
「哈哈哈哈，妳這不是很懂嗎？」
聽著那幾乎是惱人的笑聲，八月的面光又變的更黑一些。因為西貝拉就是那樣，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腦中所想的話，雖然對其他人來說，她的話通常是刺耳難聽，甚至有些失禮，卻不參雜多餘的意圖和惡意，就是這樣才讓人難以應付。
又在心中嘆了口氣，八月不禁想抱怨：
「我還是覺得我不適合做這種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