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起始與終結的序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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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19


冷風襲人,蒼茫黑夜充斥並支配於此,黑暗彷彿成為一種恩惠,讓形同傀儡的殺人部隊變得益加強大與殘暴。

賽亞舞動長劍,一個橫掃將上前的騎士打飛後大喝道:「快走!」

飽受驚嚇的莉蒂雅在被提醒後回過神來,趁隙逃出逐漸收攏的包圍網,不一會時間便穿過林子消失在視線內。眼角餘光確認沒有人追擊莉蒂雅後,賽亞總算能全神貫注在面前的敵人身上,施加在劍柄上的力道隨之加重。

賽亞不假思索,揮動猶如身體延伸的長劍輕而易舉斬斷其中一人的左手臂。這無疑是毀滅性重創,造成的痛覺足以令人立刻失去戰鬥能力跪下,但眼前的騎士像是根本沒注意到永久喪失左手臂一樣,繼續驅策殘敗的肉身向前揮舞手中的兵械。

從斷掉的、血肉模糊的肌肉橫切面中,賽亞看見不住蠕動的漆黑管線以及不祥的黑煙。

「──」如同被一道雷電穿過全身,少年的意識抽離映照出複數敵人的視野,按住門把,開啟通往記憶迴廊的門扉。

溫提斯老師講述過的,親身經歷過的,餘悸猶存的過去。浮現的,是野獸形體的怪物輪廓。賽亞迴避撲面而來的攻擊後稍稍拉開距離,惡狠狠地吐露出與記憶中特徵相符的名字:「……寄生藤。」

寄生在生命體身上蠶食靈魂的可怕玩意,當年賽亞僥倖從狼口中脫險,很明瞭這魔物的威脅。現在眼前的宿主不是野獸,而是剛死去不久、歷經百戰的騎士之軀。

不知疲倦也沒有痛覺,更沒有所謂的恐懼,儼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死後亡靈,拖著逐漸腐化的軀體,麻木地希求製造更多屍體。

不久前的自己和他們幾乎沒什麼不同。

對於這個現狀認知,賽亞只是展現出不容動搖的戰意:「太好了……我本來多少有些擔心,又一次於殺戮中迷失自己。」

這是不夾帶半點謊言的真心話。好不容易重新喚回自我,賽亞不希望再次陷進去。他確實犯下無數的過錯,卻不代表能繼續錯下去。

是誰殺死了這些聖輝騎士?又是誰在他們屍體植入寄生藤?心中有許多疑問需要釐清,但眼下要做的事情並沒有改變,那就是將眼前礙事的傢伙通通打倒。賽亞知道自己沒有聰明到能一心多用,選擇將困惑暫且拋諸腦後,將精神專注於擊退襲來的死靈們。

「黯滅之火,寄於吾刃。」

自劍尖起竄出超脫常理範疇的黑色火焰,在瞬間縈繞整把劍身,賦予它更進一步的殺傷力。伊凡諾頓的魔王之力粗暴地湧入賽亞體內,而他這次忍受住了,並沒有失控。

不是被力量的洪流左右,而是要控制它。不是令復仇業火連自己與敵人一併吞噬,而是運用這股力量守護珍惜之物。

「謝謝你們自己變成了怪物,殺死你們,我可是一點歉意也沒有。」

話音一落,右腳的鐵靴踏向地面造成龜裂,化身成漆黑的火焰之矛射出,一個呼吸間將距離削減為零。亡靈跟不上這動作,在做不出任何對應下就被攔腰斬成兩半。

下一位死靈立刻填補剛空出的位置,刃面毀損的染血大斧重若崩山由上直劈而下。賽亞發出紫黑色魔力光的左手搶先迎上,劈砍動作被迫中途結束致使威力減半,大斧刃面被賽亞的五指牢牢按住,然後一點一點地崩壞粉碎。

失去獠牙的野獸不具備半點威脅,賽亞長劍緊隨其後,直接將其身首分家。

被燒灼的切面冒出難聞的黑煙,擁有自癒能力的寄生藤被熊熊烈火壓制,效果極大限度地遭到弱化。這不是第一次面對的敵人,賽亞記取過去經驗,一開始便用已知最有效率的方式進行戰鬥。

以人的死屍充作宿主的亡靈們依然前仆後繼蜂擁而至,解決兩個死靈兵,總數量非但沒有從六降為四,反增加到九人逼近二位數。不知不覺陷入被動應戰的局面,既不清楚亡靈究竟有多少數量,也無法抽身趕赴營地確認狀況,賽亞表面上面沉如水,心中卻無可避免地感到煩躁不安。

之前與聖輝騎士的惡鬥所受的傷害還沒有徹底復原,剩餘的魔力絕對說不上充裕,然而眼下的狀況已經不容節制和保留,勢必得掃除眼前礙事的敵人,且必須越快越好。

緊迫逼人的攻勢封住了吟唱範圍魔法的機會,自己被牽制在原地進行消耗戰,這是否正中幕後黑手下懷,賽亞不願意細想,就算真是如此,也只能繼續進行下去,該做的事情不會也不能改變。

劍刃一閃而逝,直接削下死靈兵整片的肩膀。沒有噴濺出意料內的大量鮮血,畢竟死亡已有一段時間,體內血液不再流動而開始凝固。

感應到後側的動向,賽亞左手使出肘擊瓦解來自背後的襲擊動作,旋即回身一砍斬落來犯之人的頭顱。

一連串的動作簡單俐落,盡可能省去無謂的動作和力道,進行極有效率的殺戮工作。魔界寄生藤畏火的弱點完全暴露,所有再生、死灰復燃的可能一律扼殺於搖籃。一個接著一個,在寄生藤影響下復甦的亡靈再次回歸塵土。

不過賽亞的優勢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隨著時間推進,體力的巨量消耗終究還是具體呈現於外在的行動上。四肢像灌了鉛似沉重,賽亞清楚看見砸來斧槍的動向,身體卻沒有做出預期的反應,就這樣被削過側腰。龐大的衝擊襲向全身,一直持續進行的流暢動作遲滯了片刻。

以這一次被打出缺口為契機,無法順利規避的攻擊變多了,速度也難以繼續維持住,雖然仍確實地將一個個的死靈送葬,身上的創傷卻同樣在不斷增加。發黑的髒血像是直接灌在身上,全身找不到一處沒有染上死亡的惡臭。鎧甲上呈現數不清的龜裂,象徵生命與力量的黑霧從破損處外洩出來。

──你還在顧忌什麼,膽小鬼?

伊凡諾頓的聲音在賽亞心中響起,嘲笑著對方綁手綁腳的行逕。

──更多、更多的力量,很想要吧?我可以給予你更高的權限,讓你擁有比此刻更強大的能力。沒有人能傷得了你,一眨眼就能將他們通通殺光……

誘人的邀約就擺在眼前,只要接受,自己就不用受這麼多苦了。如果能獲得比現在更高一層次的力量,如果如果……

「不需要。」

面對這份看似善意的惡意,賽亞這次成功抵受住誘惑拒絕了。

「我不會成為你的,伊凡諾頓。只要還有人願意接納我,我就永遠不會成為魔王。」

魔王聽過之後似是在咀嚼話中的內容,先是沉默一瞬才開口。

──只要還有人接納你……是嗎?

「……你想說什麼?」賽亞隱約聽出話中有話,追問下去。但之後伊凡諾頓沒有再開口,聲音就這麼徹底消失。

雖然感到在意,像是扎在心頭上的刺無法視而不見,賽亞也無暇顧及了。長期惡鬥之下,他開始讓所有動作回歸最純粹的意識反射,這樣可以暫時不去意識到體力的枯竭,忽略身上不住積累的損壞。

失去光澤的劍刃軌跡呼嘯而過,狠狠砍向死靈兵的脖子。現場吹起腥風血雨,賽亞身處暴風眼,化為殺戮的狂風無視自己受到的創傷,賜予周遭所有死靈們無一例外的第二次死亡。

可能只有五分鐘左右,也可能更久,賽亞對時間的感知變得極為遲鈍。這樣的狀況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下,他總算注意到周圍已經沒有需要打倒的敵人。全數死靈動也不動,沒一個身體是完好的,不是被砍下腦袋就是四肢缺手或腳。燒爛的焦臭混雜著血獨有的鐵鏽味瀰漫在樹林之間。

死亡特有的寂靜降臨此地,黑暗蔓延四周,慘白的月光照映在屍橫遍野的地表。最後,那裡堆砌出了由超過四十名死靈構成的小山丘。

「已經……結束了嗎?」

賽亞目光渙散地四處游移,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已經將所有敵人盡數除掉。滿身血汙的他將重量倚靠在刺入屍骸中的劍上、以半跪著的姿勢立於屍堆的中心,成為在場唯一的生靈。

在重複多次的屠殺中,賽亞成功維持住自我,一直到結束都沒有向心中寄宿的邪惡屈服。

迫切想要回到營地確認其他人的安危,但殘敗的身體早已不聽使喚。已經失去舉起劍的力氣,超出負荷的身體痛苦地喘息,意識隨時都要陷入空白。在身體恢復足夠行動力前,都只能在此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

就在這時,從樹叢間傳來了輕巧而規律的腳步聲。

隨著腳步,一股低沉的讚美一併傳來:「真是出色的表現,比我預期的還要好。我本來只想用二十個死靈來評估的,一不留神就把預留的通通用上了。」

努力不讓自己就此失去意識,賽亞茫然的目光艱難地移向聲音的所在。

踏著優雅步伐走出來的,是一位穿著大祭司裝扮的存在。

形體即便藏匿在斗篷底下依然能隱隱看出其削瘦的身形,全身的裝扮表現出一種極為強烈的矛盾反差,從頭自腳,左半邊是全黑而右半邊是純白,臉上穿戴的全罩盔也是如此,左邊是面露猙獰樣貌的魔鬼笑臉,右邊是慈祥聖母的悲憫面容。

這令人驚恐、不寒而慄的風格簡直在象徵本人具有立於正義和邪惡間左右遊走的混沌兩面性那樣。似笑又像是在哭,又或者這些情感都只不過是徒具形式依附在表面。

他無視賽亞的心情走到彼此距離約莫三米處後駐足攤開兩臂,略帶沉醉的自面具後發出詭譎之音:「我就觀看,看哪,有一批灰綠色的馬,騎在馬上的名為死亡。在他身後尾隨的,是地獄……」

彷彿心臟被攫住,無法明白的弔詭、不祥的禱文。

無法理解。人智無法觸及。唯一清楚明白的,就是眼前的存在絕非善類。

明明沒有見過,卻又彷彿有種熟悉的厭惡感在敲擊靈魂深處。是魔王的記憶和自己混淆了嗎?賽亞並不曉得,只是下意識地唸出對方的真名:「……薩列。」

那是賽亞永遠不會忘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