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起始與終結的序言（3）
本章節 3706 字
更新於: 2019-10-21
兩邊的樹木枝葉茂密，月光雖微弱卻依然給予仰望者光芒。身處被監視與警戒的立場，賽亞有所自覺沒有走遠，只是漫無目的在四周遊走。
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濕濡的泥濘地抓著腳妨礙行進，如同自己的未來一樣糟糕透頂。賽亞想用笑來驅散陰鬱的情緒，卻只乾笑幾聲便無法繼續。
撥開高到腰際的蘆葦，賽亞來到營地附近的沼澤湖邊。一靠近沼澤，湖面上的腐草爛葉像是畏懼般紛紛退開。看向勉強可以辨識的模糊倒影，面甲抹殺掉多餘的情緒，僅剩命令冷酷式的輕蔑。
那就是我，賽亞默然。
兩天後，待亞里德哥恢復足夠的體力，就能和這身可怕的鎧甲說再見了。但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就這樣被清算掉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人生沒有如果，唯有後悔才是人生。無止盡的後悔也無法改變殺害朋友的事實，傷親弒友的罪孽永遠無法洗去。賽亞明白，這兩天就是最後相處的時光，等自己完全脫離魔王的掌控後，就要和優斯格村的大家訣別。
十五年來相處所建立的情誼是自己親手摧毀的。賽亞感到強烈的矛盾，既盼望早日脫離伊凡諾頓的掌控，內心深處同時卻又哀求時間別再向前，想要繼續和優斯格村的大家生活在一起。
無數歲月積累的動植物屍骸沉在泥潭底，這裡可說是生與死之間的定義最為模糊、接近的地帶。賽亞頹然倚靠著樹幹，就這麼孤獨地融入生死夾縫的黑暗中，彷彿永遠不願被打擾。
夜已深，靜謐降臨這空幽的場所，任何風吹草動都尤為明顯。應該沒有過多久時間，賽亞清楚感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位置靠近，只有一人且沒帶有殺意，於是他打算靜觀其變，等待來者自己出現在眼前。
「原來你在這裡。」
即使不用回頭也能辨認的熟悉聲音，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不論聲音還是動作幾乎都沒流露出忌憚與恐懼，全然接納如今被黑暗侵蝕的自己。賽亞低聲唸出對方的名字。
「莉蒂雅……」發出的聲音是如此飄渺無力，和對方疲累卻努力不表現出來的堅強大相逕庭。
「在營地裡面沒看到你，所以我就出來找了。」
少女的身影來到了眼前，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問：「還好嗎？」
身體離開樹幹的賽亞小幅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後，才用沙啞的聲音應道：「……我沒事。」
「你騙人，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賽亞下意識低下視線背過身子，迴避與莉蒂雅四目交接。他沒有應聲，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心交談。
「回營地去吧。已經很晚了，天亮以後還得繼續趕路不是？讓自己多點時間休息。」
「那你呢？」
「我不需要休息。拜這身鎧甲所賜，現在的我既不會感到飢餓也不會有睡意，正好可以替村裡的大家守夜。那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
「賽亞……」
「我殺了尤莉迪絲。」賽亞親口說出自己犯下的重罪，沒有絲毫辯解餘地。聽到死去好友名字的莉蒂雅身子也為之僵硬。
「即使受到伊凡諾頓的蠱惑，但做出這沒有人性舉動的確實是我。」賽亞刻意不去看莉蒂雅，自顧自接著說下去：「所以我才會說那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親手殺害同胞的人渣沒資格被大家所接納。拜託了，莉蒂雅……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吧。」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莉蒂雅憑藉與少年相識超過十年的相處，明白自己現在絕不能夠放賽亞一個人待著。
「賽亞，我──」
「夠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不容分說打斷話語，賽亞堅持不打算回到人群。這是比剛才更強烈的拒絕意志。
「吶，賽亞。你真的──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這裡嗎？」莉蒂雅發出詢問。
賽亞選擇不再開口，甚至進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想藉此做出區隔與界線。
「那麼，我也在這裡陪你。」
賽亞詫異地不禁回過頭，莉蒂雅簡單整理地面後就這麼靠著樹坐了下來，甚至還取出毛毯披在腿上，用行動明確表現出不願意讓步就此離開。
「為什麼……」
莉蒂雅頭一偏，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因為你現在，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啊。」
不自覺地觸摸臉頰，透過手甲傳來的只有堅硬冰冷的感觸。不可能有任何脆弱面被顯露出來。
「……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表情。」
「還需要用看的才知道？也太小瞧我了。」
被黑暗吞沒的少年硬是擠出一句呢喃，欲拯救他的少女毫不猶豫如此回答。
倘若自己的陪伴能讓少年心中的痛苦減輕一點，那就好。莉蒂雅兩手抱著膝蓋，疲倦但堅定的雙眸凝視著已然放棄自己未來的賽亞。
「為什麼……」眼見無法讓莉蒂雅回心轉意，本想沉默到底的賽亞認輸般轉過身，正面看向對方後開口。
為什麼，還能對自己這麼溫柔？
「……是啊，為什麼呢？」
帶著睡意，從手中流洩出似是自言自語的輕聲呢喃。理由什麼的或許一點也不重要，也可能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吶……你不會就此消失不見吧？」
「……」
「賽亞？」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也僅是不置可否：「……誰知道呢？」
兩天後成功卸下身上的鎧甲，屆時希卡夫一家三口將與優斯格村的眾人走不同的道路，他們會擔任村子與外界聯繫的協力者，在王國生活並收集情報。這既是非做不可的職責，也是一種贖罪，更是避免影響多數人的心情，尤其是尤莉迪絲一家還有卡倫。
形式上近似於放逐，但父母完全沒有責怪賽亞的意思，父親也只不過用拳頭捶了自己胸口幾拳就當完事，這反讓他更加難受。重返振興後的新優斯格村會是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永遠沒那個機會？沒有肯定的答案，未來都還太過模糊，賽亞也不願意深入猜想。
莉蒂雅自然知道大人們商議的結論，對這定案也無從置喙。希卡夫一家至少這幾年內不可能回到村子。
所以，此時此刻能說的、能做的必然會是──
在這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不過這份沉默並不讓人討厭。無論莉蒂雅對此提出什麼問題，現在的賽亞都無法給出回答或承諾。
所以，大家都不要開口就好。自己不能一直依賴莉蒂雅的溫柔。
賽亞偷偷將目光看向樹下的少女，只見到那頭金色長髮隨著主人打盹的頭微微上下起伏。
這也難怪，今天發生太多太多事，在有限的時間裡匆匆收拾好行囊離開家園，在雨夜中長途跋涉進行逃難與遷移，中途遭遇王國墮落貴族們派遣的爪牙襲擊……真的是太漫長的一夜，莉蒂雅會在這裡陷入昏睡也在情理之中。
猶豫片刻，賽亞還是走近入睡的少女，彎下身去將滑落的毛毯重新拉高蓋好。動作很輕很慢，不希望少女所剩不多的睡眠時間再被縮減。
「……」
沐浴在月光下那如瀑布般落下的長髮，還有長長的睫毛。賽亞忍不住多看一眼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少女，卻發現莉蒂雅的眼角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嗚……父親……」
悲傷的夢囈從輕啟的唇齒間發出，賽亞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莉蒂雅的父親亞多雷前村長為了延緩聖輝騎士的追擊，與十幾位自願留下來的大人們肩負起殿後這九死一生的使命，如今凶多吉少。
就算故作堅強，假裝自己不受左右，在所有風波一一平息，心情有時間得以整理的時候，便又淚如泉湧了。
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嗎？
機會很渺茫，很可能殿後的人們都已經遇害，但村長的身分若能被聖輝騎士認下，或許會為了挖取更多秘密而留下活口……
「……這是最後一次。」
原諒我，莉蒂雅還有大家。容許我最後一次與魔王合為一體──我需要力量，這一次我不會再迷失。
不是說給別人聽，而是給自己立下制約。賽亞重新站穩腳步起身，將空無一物的左手掌心牢牢緊握。
但在這之前，先和亞里德哥還有爸媽說一下吧。沐浴在月光下的薄暗之中，賽亞安靜聆聽莉蒂雅和緩的呼吸聲，知道她確實睡著後，便無聲地動身準備先行回到營地做出自己折返營救的告知。
在與魔王共存的最後時間，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是自己能做的，那想必就是這個。
然而賽亞邁出的步伐只走了幾步就停止了，面甲後的目光轉瞬間變得冰冷，他環顧四面八方的同時，右手也順勢將腰間的長劍抽出。不是臨時奪來的劍，而是亞多雷前村長贈與的那一把，兩者意義截然不同。
黑暗的森林中，一個接著一個的身影進入賽亞的視線裡面。
「……搞什麼？」賽亞在看清楚來者的樣貌後，一抹詭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身刺眼的白銀鎧甲與徽紋無疑是聖輝騎士沒有錯。姑且不論為何這麼快就追趕到這，但他們的模樣很明顯充斥著異常。
彷彿歷經過一場慘烈的惡鬥，沒有一位騎士身上的武裝是完善的，俱呈現程度不一的毀損，那身白銀盔甲上沾滿血汙，看不出半點原有的神聖端莊感。最匪夷所思的是賽亞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視線，沒有殺意也沒有其他情緒，猶如徒具空殼的行屍走肉。
視線捕捉到的，共計六名聖輝騎士。似是沒有靈魂的他們，用不自然的動作提起飽嘗鮮血的殺人兵器。無論意志存在與否，表現出的意思也很露骨了。
「……醒醒，莉蒂雅。快起來。」他一面戒備四周的敵人，一面喚醒睡著的莉蒂雅。
少女睡眼惺忪地揉起眼睛，等視線變得清晰看見周遭的景象後，身體緊貼著樹幹連忙站起，一臉驚魂未定。
「賽亞，這到底……」
「不知道。你立刻回去把營地裡的人通通叫醒。」不帶任何廢話，將該做的事情明確告知給驚慌失措的少女。賽亞抬起長劍，迎向步步進逼的騎士。
如果是這數量的聖輝騎士，賽亞有信心自己可以戰勝。但眼下發生的異常事態，讓他本能地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安，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騎士們以詭異的動作展開攻擊，劍與劍敲打在一塊發出破壞寧靜的聲響。冰冷而沉重，只剩下純粹完成工作的服從。
這漫漫長夜，尚未被允許結束。
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濕濡的泥濘地抓著腳妨礙行進，如同自己的未來一樣糟糕透頂。賽亞想用笑來驅散陰鬱的情緒，卻只乾笑幾聲便無法繼續。
撥開高到腰際的蘆葦，賽亞來到營地附近的沼澤湖邊。一靠近沼澤，湖面上的腐草爛葉像是畏懼般紛紛退開。看向勉強可以辨識的模糊倒影，面甲抹殺掉多餘的情緒，僅剩命令冷酷式的輕蔑。
那就是我，賽亞默然。
兩天後，待亞里德哥恢復足夠的體力，就能和這身可怕的鎧甲說再見了。但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就這樣被清算掉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人生沒有如果，唯有後悔才是人生。無止盡的後悔也無法改變殺害朋友的事實，傷親弒友的罪孽永遠無法洗去。賽亞明白，這兩天就是最後相處的時光，等自己完全脫離魔王的掌控後，就要和優斯格村的大家訣別。
十五年來相處所建立的情誼是自己親手摧毀的。賽亞感到強烈的矛盾，既盼望早日脫離伊凡諾頓的掌控，內心深處同時卻又哀求時間別再向前，想要繼續和優斯格村的大家生活在一起。
無數歲月積累的動植物屍骸沉在泥潭底，這裡可說是生與死之間的定義最為模糊、接近的地帶。賽亞頹然倚靠著樹幹，就這麼孤獨地融入生死夾縫的黑暗中，彷彿永遠不願被打擾。
夜已深，靜謐降臨這空幽的場所，任何風吹草動都尤為明顯。應該沒有過多久時間，賽亞清楚感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位置靠近，只有一人且沒帶有殺意，於是他打算靜觀其變，等待來者自己出現在眼前。
「原來你在這裡。」
即使不用回頭也能辨認的熟悉聲音，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不論聲音還是動作幾乎都沒流露出忌憚與恐懼，全然接納如今被黑暗侵蝕的自己。賽亞低聲唸出對方的名字。
「莉蒂雅……」發出的聲音是如此飄渺無力，和對方疲累卻努力不表現出來的堅強大相逕庭。
「在營地裡面沒看到你，所以我就出來找了。」
少女的身影來到了眼前，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問：「還好嗎？」
身體離開樹幹的賽亞小幅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後，才用沙啞的聲音應道：「……我沒事。」
「你騙人，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賽亞下意識低下視線背過身子，迴避與莉蒂雅四目交接。他沒有應聲，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心交談。
「回營地去吧。已經很晚了，天亮以後還得繼續趕路不是？讓自己多點時間休息。」
「那你呢？」
「我不需要休息。拜這身鎧甲所賜，現在的我既不會感到飢餓也不會有睡意，正好可以替村裡的大家守夜。那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
「賽亞……」
「我殺了尤莉迪絲。」賽亞親口說出自己犯下的重罪，沒有絲毫辯解餘地。聽到死去好友名字的莉蒂雅身子也為之僵硬。
「即使受到伊凡諾頓的蠱惑，但做出這沒有人性舉動的確實是我。」賽亞刻意不去看莉蒂雅，自顧自接著說下去：「所以我才會說那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親手殺害同胞的人渣沒資格被大家所接納。拜託了，莉蒂雅……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吧。」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莉蒂雅憑藉與少年相識超過十年的相處，明白自己現在絕不能夠放賽亞一個人待著。
「賽亞，我──」
「夠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不容分說打斷話語，賽亞堅持不打算回到人群。這是比剛才更強烈的拒絕意志。
「吶，賽亞。你真的──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這裡嗎？」莉蒂雅發出詢問。
賽亞選擇不再開口，甚至進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想藉此做出區隔與界線。
「那麼，我也在這裡陪你。」
賽亞詫異地不禁回過頭，莉蒂雅簡單整理地面後就這麼靠著樹坐了下來，甚至還取出毛毯披在腿上，用行動明確表現出不願意讓步就此離開。
「為什麼……」
莉蒂雅頭一偏，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因為你現在，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啊。」
不自覺地觸摸臉頰，透過手甲傳來的只有堅硬冰冷的感觸。不可能有任何脆弱面被顯露出來。
「……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表情。」
「還需要用看的才知道？也太小瞧我了。」
被黑暗吞沒的少年硬是擠出一句呢喃，欲拯救他的少女毫不猶豫如此回答。
倘若自己的陪伴能讓少年心中的痛苦減輕一點，那就好。莉蒂雅兩手抱著膝蓋，疲倦但堅定的雙眸凝視著已然放棄自己未來的賽亞。
「為什麼……」眼見無法讓莉蒂雅回心轉意，本想沉默到底的賽亞認輸般轉過身，正面看向對方後開口。
為什麼，還能對自己這麼溫柔？
「……是啊，為什麼呢？」
帶著睡意，從手中流洩出似是自言自語的輕聲呢喃。理由什麼的或許一點也不重要，也可能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吶……你不會就此消失不見吧？」
「……」
「賽亞？」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也僅是不置可否：「……誰知道呢？」
兩天後成功卸下身上的鎧甲，屆時希卡夫一家三口將與優斯格村的眾人走不同的道路，他們會擔任村子與外界聯繫的協力者，在王國生活並收集情報。這既是非做不可的職責，也是一種贖罪，更是避免影響多數人的心情，尤其是尤莉迪絲一家還有卡倫。
形式上近似於放逐，但父母完全沒有責怪賽亞的意思，父親也只不過用拳頭捶了自己胸口幾拳就當完事，這反讓他更加難受。重返振興後的新優斯格村會是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永遠沒那個機會？沒有肯定的答案，未來都還太過模糊，賽亞也不願意深入猜想。
莉蒂雅自然知道大人們商議的結論，對這定案也無從置喙。希卡夫一家至少這幾年內不可能回到村子。
所以，此時此刻能說的、能做的必然會是──
在這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不過這份沉默並不讓人討厭。無論莉蒂雅對此提出什麼問題，現在的賽亞都無法給出回答或承諾。
所以，大家都不要開口就好。自己不能一直依賴莉蒂雅的溫柔。
賽亞偷偷將目光看向樹下的少女，只見到那頭金色長髮隨著主人打盹的頭微微上下起伏。
這也難怪，今天發生太多太多事，在有限的時間裡匆匆收拾好行囊離開家園，在雨夜中長途跋涉進行逃難與遷移，中途遭遇王國墮落貴族們派遣的爪牙襲擊……真的是太漫長的一夜，莉蒂雅會在這裡陷入昏睡也在情理之中。
猶豫片刻，賽亞還是走近入睡的少女，彎下身去將滑落的毛毯重新拉高蓋好。動作很輕很慢，不希望少女所剩不多的睡眠時間再被縮減。
「……」
沐浴在月光下那如瀑布般落下的長髮，還有長長的睫毛。賽亞忍不住多看一眼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少女，卻發現莉蒂雅的眼角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嗚……父親……」
悲傷的夢囈從輕啟的唇齒間發出，賽亞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莉蒂雅的父親亞多雷前村長為了延緩聖輝騎士的追擊，與十幾位自願留下來的大人們肩負起殿後這九死一生的使命，如今凶多吉少。
就算故作堅強，假裝自己不受左右，在所有風波一一平息，心情有時間得以整理的時候，便又淚如泉湧了。
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嗎？
機會很渺茫，很可能殿後的人們都已經遇害，但村長的身分若能被聖輝騎士認下，或許會為了挖取更多秘密而留下活口……
「……這是最後一次。」
原諒我，莉蒂雅還有大家。容許我最後一次與魔王合為一體──我需要力量，這一次我不會再迷失。
不是說給別人聽，而是給自己立下制約。賽亞重新站穩腳步起身，將空無一物的左手掌心牢牢緊握。
但在這之前，先和亞里德哥還有爸媽說一下吧。沐浴在月光下的薄暗之中，賽亞安靜聆聽莉蒂雅和緩的呼吸聲，知道她確實睡著後，便無聲地動身準備先行回到營地做出自己折返營救的告知。
在與魔王共存的最後時間，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是自己能做的，那想必就是這個。
然而賽亞邁出的步伐只走了幾步就停止了，面甲後的目光轉瞬間變得冰冷，他環顧四面八方的同時，右手也順勢將腰間的長劍抽出。不是臨時奪來的劍，而是亞多雷前村長贈與的那一把，兩者意義截然不同。
黑暗的森林中，一個接著一個的身影進入賽亞的視線裡面。
「……搞什麼？」賽亞在看清楚來者的樣貌後，一抹詭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身刺眼的白銀鎧甲與徽紋無疑是聖輝騎士沒有錯。姑且不論為何這麼快就追趕到這，但他們的模樣很明顯充斥著異常。
彷彿歷經過一場慘烈的惡鬥，沒有一位騎士身上的武裝是完善的，俱呈現程度不一的毀損，那身白銀盔甲上沾滿血汙，看不出半點原有的神聖端莊感。最匪夷所思的是賽亞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視線，沒有殺意也沒有其他情緒，猶如徒具空殼的行屍走肉。
視線捕捉到的，共計六名聖輝騎士。似是沒有靈魂的他們，用不自然的動作提起飽嘗鮮血的殺人兵器。無論意志存在與否，表現出的意思也很露骨了。
「……醒醒，莉蒂雅。快起來。」他一面戒備四周的敵人，一面喚醒睡著的莉蒂雅。
少女睡眼惺忪地揉起眼睛，等視線變得清晰看見周遭的景象後，身體緊貼著樹幹連忙站起，一臉驚魂未定。
「賽亞，這到底……」
「不知道。你立刻回去把營地裡的人通通叫醒。」不帶任何廢話，將該做的事情明確告知給驚慌失措的少女。賽亞抬起長劍，迎向步步進逼的騎士。
如果是這數量的聖輝騎士，賽亞有信心自己可以戰勝。但眼下發生的異常事態，讓他本能地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安，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騎士們以詭異的動作展開攻擊，劍與劍敲打在一塊發出破壞寧靜的聲響。冰冷而沉重，只剩下純粹完成工作的服從。
這漫漫長夜，尚未被允許結束。
